Chapter Text
生活,Steve想,将会是我死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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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死亡已从边缘悄然逼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Steve能从充满沙砾的风中尝到,也能从烟雾弥漫的空气中闻到。每次在餐桌前坐下用餐时,他也能从布满尘土的桌面上感觉到。门窗紧闭,但无处不在的尘埃总能想到办法闯进屋里。它们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入,如时间般狡猾而无情,向世人宣告着无边末日的到来。
但每次用餐时,Steve依旧会擦干净桌面,每天也仍会用扫帚扫清门前的尘土。像这样的仪式支撑着他活到现在。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现在已是2097年,他已经独活了很久了。
他常常得出结论,答案是出于惯性。他已经...习惯了活着。又或是他在年轻的时候为了生存挣扎得太过用力也太过频繁,或许已经打破了求生本能的量表。也许是他那时太过用力,那个量表的指针就永远卡在了红色区域,火力全开,即使他早在几十年前就该死去。
超级血清终有一天会杀死Steve,因为正是它才让Steve还一直活着。因为血清,Steve在战场上无法受到致命的伤,也无法死于自然原因,甚至都无法正常衰老。他已经一百七十七岁了——又或者可以说是一百零七岁,如果不算上在冰下沉睡的那七十年的话——但他看起来依旧和Erskine博士死亡那天的模样别无二致。支撑着他依旧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事物便是血清;因此,在某一天那血清终究会放他一马,让他迎接自己早该到来的死亡。
而且很快就会了。一定会的。
空气中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Steve在这颗垂死的星球上是个孑然一身的异乡人,美国队长这个名字对任何人已不存在意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最合理的选择。当今的历史书告诉人们登月从未发生过,那么英雄?英雄就更别提了。如果Steve一直保持着过去的样子,作为地球上一颗活化石般的存在,那他在某一天也会被终结,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退缩。
我知道,我知道,美国队长永不退缩。但这正是问题所在:他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他以前觉得自己哪怕一百万年也难以摆脱美国队长的这个头衔,但人们忘记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说实话,他已经一个朋友也没有了。他们都早已离世,而他也让美国队长随他们而去,这样至少有一小部分的他可以死去,有一小部分的他可以留在过去,与朋友们同在。
Tony是第一个离世的人——居然他妈的是因为心脏病。在那之后不久Bruce就失踪了。没了不停劝说他放过自己的人后,他终于遵从逃跑的本能离开了。Steve有时候会想,如果Tony还活着,他会不会想到延缓地球死亡的办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是在Stark家族的最后一人离世后,地球就开始将人类推向终结,缓慢而坚定,如同坚硬而顽固的冰川。
大气中充满了氮,Steve的庄稼正在死去。
他是个农夫,和现在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样。但这样还是不够,食物还是缺乏。小麦是第一个灭绝的品种,被宛如野火般蔓延的瘟疫摧毁;玉米在几年后毫无疑问也会迎来同样的命运。Steve努力地维持着他田地里的这些庄稼,为了让人们能有食物,为了让人们还能再争取一段时间。
Steve努力地维护他的田地,因为这以前是属于Clint的农场。
Clint是第二个离世的,英勇而又如同他以往那样白痴地死于自己箭头射中飞机引擎引发的爆炸——他们当时仍在战斗,英雄的时代还没有结束。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其他所有人,这是他们永远无法原谅他的一点。但Steve在退役后又回到了那座农场——他们在打击奥创期间曾在此共同度过一个夏天。没有什么是永恒的,Natasha在那时就悄声说过——然后Steve就决定,如果他真要照料庄稼直到自己死去的那天,那他可以留在这里。
一开始的几个月很艰辛,但过了一阵之后,连他在那里曾留下的回忆都知道了要放过他。
Steve一直和Sam、Sharon甚至是Nick和Maria——和他们所有人都保持着联系,直到他们相继离世。但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他想,自己或许是有点自私,也有些懦弱,但他无法想象他们会在自己之前离世。他接受不了看着他们长大、变老,徒留他一人始终维持着年轻的容颜。
所以他现在真正是独身一人了,他已不再掐指计算着他的朋友们离自己而去的分分秒秒。年份变得模糊,每天都没什么区别,日复一日。这样更容易些。Steve不想再接近其他人,也不想其他人接近自己。他应当要死去的,他仍在耐心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正如因纽特人等待着永不落下的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后。
有一天,死亡终会到来;到时候永夜将至,或许他就能得到安息。
与此同时,Steve正拿着人造啤酒坐在门廊上,望着面前垂死的玉米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一团糟的大气反而造就了绝美的日落——满满的、夺目的红色。
Natasha是自然死亡的,享年八十一岁,这是她这辈子都从未预料到的。Steve几乎可以说是为此感到高兴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拥有这个结局,因为她在自己漫长而艰辛的生命中被不断地塑造成别人的模样,但至少她还拥有自己的死亡。她优雅地老去,在离世前轻吻Steve的脸颊。她在遗嘱中给Steve留下四个字:继续下去。
回首过往,英雄的时代显得既混乱而又有些仓惶,当时这时代看起来似乎永远都不会落幕。作为第一位复仇者,Steve是开启这一时代的人,然后一切就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那么多不同的力量,那么多不同的变种基因,那么多不同的意外,就像是持续爆炸了三十年的火药桶——直到有一天一切都突然熄灭,凐灭在自己的震波之中。变种人瘟疫是第一个迹象,时至今日Steve都还认为那是他自己最大的失败——他本可以阻止它,本可以提前预料到这一切的到来。那场瘟疫被精心设计,被武器化,将变种人的X基因变成一个污染血液的定时炸弹。变种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与他们一同倒下的还有那些没有随着地球演化的人类的最后一丝希望。地球正在改变,而人类不肯跟随其一同演化,现在他们终于付出了代价。
严格意义上来讲Bruce并不算是第四个离世的,但Steve在Natasha去世之后开始真正地担心起他来。在那之前,他一直认为是Bruce不想被他们找到;但当他缺席了Natasha的葬礼,正如他缺席了Clint的葬礼一样后——当英雄的时代开始落下帷幕的时候——Steve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他找过他,穷尽一切,在此过程中还发掘出了更加令人惊愕的事实,但Bruce再也没有出现,Hulk也是。最后,Steve彻底断了寻找的线索。
一无所知,这令他感到痛苦,这种戛然而止的结尾啃噬着他已经发炎的伤口。他让他失望了吗?他应该早点去找他吗?他们两个从来都不算亲近,只有Tony算得上是Bruce的朋友,但Steve的罪恶感却在一种背叛了他的感觉中逐渐生根。
一切终焉最明显的预兆便是阿斯加德的陷落——就在Thor第一次坠落在新墨西哥的仅仅五十年之后。没有人预料到它的到来——没有人可以;即使是现在,也无人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Heimdall给他们传递了最后的讯息,只有短短几个字:诸神黄昏。然后一切就只剩下茫茫宇宙中的一片空寂。
连续几周Thor都拒绝相信,绝望地寻求着解释,寻求着回去的方法,寻求着一条出路。他坚强地面对了自己母亲的离世,弟弟的背叛与死亡,但这次他真的失去了太多,他的大脑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切。我应该在那里的,他一直这样说,我应该在那里的。
Steve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毕竟他多少能体会到失去整个世界是怎样的感受。但就算是他帮助着Thor熬过了那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的几个月,他也会默默思索着他们还能再承受多少,压垮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何时才会出现。余下的人类对于这一消息也心情沉重。突然间,人类仿佛又退回到那永生难忘的一天前,退回到Loki来到地球并在半空中打开传送门的那天之前,退回到在宇宙中孤独地存在着的状态——存活在地球这颗逐渐凋零的星球上。
一切在他们昔日敌人的相继离开后变得更加明了——九头蛇解散了,AIM也已经破产——Steve告诉Thor他们可以停止战斗了。他告诉他,他们的时代已经落幕,他们现在已是异类,是外来者了。他们应当回到暗处,投入他们一直逃避着的那种正常生活。一开始Thor拒绝接受,说他们是一同奋战的同袍兄弟,但Steve依旧这样坚持。他和Thor说,他已经不是复仇者了,甚至也不再是阿斯加德人,是时候放手了,是时候——Steve当时是怎么说的?——是时候善待你自己了。
最后Thor接受了他的建议;他给了Steve一个拥抱,热情而庄重地向他道谢,并告诉他,他们会再见面的。
但他们没有。Thor回到了当时已八十九岁高龄的Jane身边,终于安顿下来。并且,据Steve所知,他爱她超过世上任何人。紧接着,在他们重逢的短短四个月之后——那一年是2070年——Jane在睡梦中离世。Thor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Steve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他接到了新墨西哥州打来的电话,叫他过去辨认尸体。他看见Thor毫无血色的脸上那抹平静、安宁的笑容。警方在他家中的电脑里找到了Steve的名字和地址;多年来Thor和Jane一直计划着要去看望他,但最终也没能付诸行动。Thor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Steve的名字,所以他们把字条交给了他。
Steven,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Steve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留下来参加了葬礼,思索着他心中的那份空寂究竟是因为他感到悲伤,还是因为他终于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
第二天的破晓时分,Steve回到了Clint的那座农场,对着药品柜里的刮胡刀片陷入沉思。他拿起它在手心里掂量着,冰冷而锋利。
不是今天,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说道。
他并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不是今天?我究竟还在等什么?因为他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太久了。像这样活着就是他自己的炼狱,仍旧跳动的心脏是他沉重的脚镣,让他徒劳地追逐着自己无法到来的死亡。不是今天,就好像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但事实是,死亡已满满地写在了这灰尘遍布的干涸星球上。
但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对所有早逝之人——所有他无法拯救之人的亵渎。
Steve希望自己能成为第六个离世的人,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他知道紧接着离世的将会是现今地球上仅存的这数十亿人类,被埋葬于沙砾之下,在充满氮气的空气中窒息,饥饿而死。他唯一的期望便是自己能够随他们而去,做最后一个关上门的人。
一定——他到现在一定至少已赢得了这个权力。
*
Steve睡得并不多——吃得也不多。他几乎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卖给了附近的小镇。有时候他会想,这算不算一种间接地终结自己的方式。他知道自己在逐渐地挨饿,看起来一天随着一天地消瘦下去。饥饿感化作了他腹中持续翻搅着的疼痛,但他依旧没有完全停止进食,他依旧规律地吃饭,即便总是吃得不多。他还能勉强活下去。
然而,不眠之夜却与日俱增。
某天夜里,他再次不出所料地从睡梦中醒来,但这次让他惊讶地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惊醒了他。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跌落在了木地板上。他竖起耳朵听着,但接下来屋内又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是窃贼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但很快就否决了自己这一荒唐的猜测。他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剩下屋前种植的那片玉米地,老天,现在谁还会说窃贼这个词啊。
他揉着眼睛站起身来。外面的天空是带着橙色的灰,呼啸的风已经在家具上留下薄薄一层土。Steve拖着脚步走向楼梯,沿路在地面的灰尘中留下一串鲜明的脚印。他慢慢爬上楼梯,拖着身子走进了放着纪念物品的陈列室。他有一阵没踏进过这个房间了。
架子上摆满了书、人物手办、复制品和签名,是Steve这一生的确真实存在的证据。属于鹰眼的几支箭被工整地摆放在木制平台上,屋内另外一个非复制品——Steve的盾牌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卖掉了,和Tony Stark的那些战甲一起——是Thor的锤子。他在去找Jane之前把它留在了这里,为了证明他确实停止了战斗。
但现在那锤子已经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了。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Steve瞪着它。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跪下来,伸出手握住了锤柄,用力一拉。锤子纹丝不动。它已经失去了被Steve,或是被任何人举起的原因。阿斯加德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任何战斗需要它了。而Steve,他无法拯救Thor,无法找到Bruce,也无法阻止变种人的灭绝。所以锤子纹丝不动。
“来吧,”Steve喃喃道,喉咙发紧,因许久未说话而声音嘶哑,“别待在地板上,兄弟,拜托了。”他又拉了一次,但那锤子依旧一动不动。
Steve把手心沾上的灰尘抹在睡裤上,正要站起身来,然后他看到了。是一串数字和字母,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画在了锤柄旁边的一片灰尘中。
他希望那些数字没有任何意义,但多年的训练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他立刻看出了那是什么。
坐标?
Steve吞了吞口水,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又环顾四周。他想大声喊出来,或许是喊出Thor的名字,但这只是犯傻。Thor不在这里,Thor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用缝衣针固定住伤口逐渐失血而亡了。屋内又回归到原先的一片黑暗与寂静。
这里没有别人,Steve孤身一人。
他已经一个人过了将近三十年。
他又看向那串数字。
*
Steve开了一整夜的车,但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并不算远。夜空被云层覆盖,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显得晦暗无比。Steve继续前进,扶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发着抖。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中有力地跳动。
沙尘暴突然席卷而来,Steve只得把车停靠在路边。风中裹挟着沙砾如雨点般砸在他的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而不间断的噪音。Steve希望挡风玻璃能承受得住这一切,因为这是辆很老的卡车了。或许他应该原路返回,这一切从来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在结局到来之前或许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这时,车里的收音机忽然自动打开了。没有音乐,也没有广播;只传出一个冰冷流畅的声音,Steve感觉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不要温和地,”那声音这样说着,“走入那个良夜。”
Steve的心跳在那一刹那突然停止,然后才继续规律地跳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调高了收音机的音量。但那个声音突然停止了,只剩下沙尘暴中收音机发出的沙沙的电流音。
“你是谁?”他的嗓音微微颤抖。
有极短的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疯了,但这感觉却并不像。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不是23年前,他从Thor和Jane的葬礼上回到家望着镜中的自己,最后把镜子狠狠砸向墙壁的那一刻呢?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白昼将尽,暮年仍应燃烧咆哮。怒斥,怒斥那光的消逝。”然后突然被一阵刺啦啦的电流音打断,收音机再度陷入无声。
Steve望向车窗外,心跳如雷。窗外依旧沙尘暴肆虐,但方才那段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回响。
于是他咬紧牙关,大力转动方向盘又回到了路上。
他在呼啸的风声与沙尘中又继续开了一个小时,固执地对抗着窗外的沙尘暴。最终一切终于缓缓平息,朝他的方向刮去血红的沙土,然后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天空逐渐放晴,显露出其原本的颜色;Steve抬头还能看见夜空中的几颗闪烁着的星星。他在平静的夜色中继续前进,直到眼前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黑影才猛地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足有十英尺高的铁丝网,其后一栋扁平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显露出它的棱角。
Steve熄了火踏出车外,将车门用力地关上。空气中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铁锈味。当他向铁丝网走去时,地面上的沙砾在脚下咯吱作响。这座铁丝网高而坚固,但要是这就能打消他的动力就未免是在说笑了。他蓄足力气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铁丝网的上缘,用力向上爬,用手臂的力量拉起自己的身体,抬起一条腿跨了过去,然后直接跳到了另一侧。他轻巧地落地,维持了片刻缓冲的蹲姿,接着稳稳地站起身来。当年Erskine对他做的工作属实效果惊人。
有那么一秒钟仿佛一切都静止了,然后一阵强光猛地打在他的脸上。
*
Steve没有试图去抵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更何况这些人连手铐都没拿出来,只是用手电筒照着他而已。他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安静地跟随着这伙人走进了大楼,穿过一条墙上贴满了陌生人照片的昏暗走廊,然后来到一间小屋子里。他们让他坐下,在里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Steve越发怀疑他此刻所处的这间小屋子可能就是个匆忙打扫干净的储藏室罢了。她身穿金色的高龄毛衣和黑色牛仔裤,一头金发在侧面剃得很短,剩下的头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像是某种莫西干发型。
“Carol Danvors。”她说着伸出手来。
“很高兴认识你。”Steve说。你是我二十三年来开口讲话的第一个陌生人。“我是Steve。”
他的握手坚定有力,但他仍感觉自己在发着抖。平日里卖玉米的时候他跟很多人讲过话,但这次却截然不同。这太过亲密,太不寻常,也太过于真实。他早已忘了在这种场合下要怎样集中精神,所以他已经开始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Danvors掌心的温度太高,使他的手心微微刺痛。
然后他想起掉落的锤子,想起收音机里那个冷静流畅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Steve,”Danvors用一种和蔼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刚才起了沙尘暴,”Steve说道,“我迷路了,然后...”
看到Danvors脸上露出的笑容,他住了口。那笑容让他想起了Natasha,想起了她和这几乎别无二致的笑容,清澈的眼中闪着光。你撒谎的本领真是烂透了,Steve。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想起过Natasha了,所以他眨眨眼,吞了吞口水,然后说:“好吧,不扯谎了。但我事先说在前面,女士,真相听起来可能更离谱。”
“这就交由我来判断吧。”Danvors客气地回复。
“有人...有东西...在灰尘里写下了这地方的坐标,就在我自己家里。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但是——我还听见...”他停下来,闭上了眼睛。Steve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炸了起来,整个人焦躁不安。生人给他带去了负面作用,让他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太过于真实,从而唤醒了他深藏于骨缝间的那些伤痛。“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什么的。”
当他睁开眼时,Danvor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Steve小心翼翼地问。
“Steve,”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张着嘴就好像脑子里正在飞快思考一样。“Steve,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Steve只是摇了摇头。
“这里是神盾局(SHIELD)。”Danvors谨慎地开口,就像在试探着脚下的水温一般。
Steve只是冲她眨着眼睛。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老天,他已经都不想数究竟过了多久了。“神盾局?”他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国土战略防御攻击...?”
听闻此言,Danvors的瞳孔扩大了,她嘴唇微张,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美丽而惊人的事物一样,但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有Steve。“Steve,”她重复了一遍,“Steve,你到底是谁?”
Steve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的内脏因为某种莫名的原因悉数沉了下去,身体也开始自发地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这是什么测试吗?”他问道。
“我想你得跟我来一趟。”Danvors果断地说,没等得到回答就站起身来。
Steve慢慢站起身来,跟着她走出了那个小房间。Danvors迈着干脆而自信的步伐走在前面,Steve在充足的光线下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确信她曾是个军人——或许现在依旧是,而且她很年轻。但这还不足以令他相信她方才的那番话。为什么在手下的那些英雄们都不在了之后神盾局依旧存在?见鬼,神盾局应该很早以前就解体了——在2014年九头蛇卷土重来的时候。这一切在现在这个风中夹杂着沙砾、玉米化为灰烬的时代看来,都是如此古老而徒劳,甚至几乎是有点小儿科了。
然后Danvors推开一扇门,Steve发现他们走上了一个天台,通向一个明亮而宽敞的房间。房间里挤满了穿着实验服的忙碌的人,围着一个看起来像是...
“...一艘火箭?”Steve喃喃道。
那是一艘巨大的、表面被漆成了银色的线条流畅的火箭,尖端直指着头顶漆黑的夜空。Steve以前在神盾局的时候看过不少飞行器,但他从没见过像眼前这样的。不知为何它看起来更壮观,更沉重,更能反射出周遭的人影,像佛陀抽象的概念般充满了深长的意味。Danvor正准备开口回答,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就令所有人都瞬间静止。
在火箭周围奔忙的那些科学家们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位刚才打碎了仪器的科学家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天台的方向。
当Steve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他几乎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等,”在他抓住天台栏杆时Danvors呼喊着试图阻拦他,“你可以走楼——”
在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之前,Steve就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栏杆,直接跳下了天台。落地时他的动作比方才翻越栏杆时要稍显笨拙,但他仍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般毫不在意,他现在可以对其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那一刹那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们以前从未如此亲近过,但紧接着Bruce张开了双臂,Steve就不再犹豫,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老天啊,Bruce,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Bruce声音沙哑地回复,眼眶湿润,“我也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颤抖的双手仍旧紧紧地攥着Steve的衣袖,而Steve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子里炸开,碎片插在那些柔软的组织上,将他早已摇摇欲坠的那份麻木悉数打破,用一种既熟悉又痛苦的新方式重新打开他情感的闸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真正的情感了。现在那些情感全部悉数涌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一直以来都去哪了?”Steve激动地说,“Bruce,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们...我们找过你,我和Thor。但后来,我开始觉得你是不想...不想被我们找到。我——”
Steve意识到自己开始过度换气了,所以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过于庞大,Bruce就在他面前,真实、温暖,活生生的。Steve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他,想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呼吸他的味道,即使这可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楚。他的皮肤因渴望接触而发痒,迫切地需要着一个熟悉之人的碰触,一个还没有忘记他的人,一个曾和他一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我还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说着,喉咙发紧。
Bruce的身子微微颤抖,依旧紧紧攥着Steve的胳膊,就好像他不确定他是真实的一样。他一点都没变老。老天啊,他真的一点都没变老,这让Steve既想笑又想哭。
看样子Bruce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角的笑纹诉说着他这三十年来的孤寂。遗迹,他们两个都是古老时代的遗迹。英雄不再,只剩下无人守护的人类们孤单地面对死亡的命运。还剩下少数几个像他们这样的异类,像是他妈的恐龙一样等待着陨石雨的来临。
“你不是一个人。”Bruce终于喃喃地说。
他低下头去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像是生怕自己再忍不住拥抱Steve那样向后退开一步。Steve几乎都能感觉到Bruce皮肤下和他一样的渴望,尖锐而又痛苦,渴望着他人的碰触。这让他自己也禁不住想要退开一步,因为这感觉就像是被冰封多年后突然暴露在火焰面前,太多,太亮,也太过突然。这几乎令他怀念起了以前那种空虚的麻木。
“我有——太多事情要和你说了,”Bruce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天啊,Steve。”他看着Steve的样子就好像他突然发现了他某个全新的角度——就和先前Danvors看着他的那个眼神一样。“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别激动过头了,教授。”这时,另一个声音对他们说道,听起来恼怒中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Steve转过身去看到了Carol Danvors——她选择用更传统的方式走了楼梯下来——发觉面对她脸上狡黠的微笑,自己的困惑多过于恼怒。“有人可以告诉我一下现在的情况吗?”他说。
“当然了,队长。”
Steve眨了眨眼。
Danvors却已经转过身去了。“跟我来。”
*
“教授?”当他们跟随着Danvors重新踏上那条半小时前刚来过的昏暗走廊时,Steve小声对Bruce说。
Bruce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我获得双博士学位已经有段时间了,你想怎么叫我都行。”
“那...”Steve吞了吞口水。“Bruce,那Hulk呢?”
“说来话长了。”Bruce面露倦色,“咱们还是以Danvors上校的事情优先吧。”
所以她是军人。Steve感觉喉咙里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她是把你囚禁在这了吗?”
Bruce朝他眨了眨眼,随后温柔地笑了;这让Steve胸中再次涌上一阵对接触、对安慰、对朋友间碰触的渴求。
“你一点都没变,”Bruce的嗓音里充满了暖意。“没有,Steve,谢谢你。那些日子已经...我想我就不用再跟你说那些日子早已经过去了。基本上所有知道Hulk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Danvors知道吗?”
“我父亲是个历史学家,Rogers队长,”走在前面的Danvors大声说道,“我对你们的了解要比现在的世人多得多。”
“可不是嘛。”Steve有些愠怒地回答。
Danvors转过身来,面带笑意,然后她在走廊里的第一张照片前停下了脚步,手指轻轻划过照片外的那层玻璃。
她接着走向下一张照片,但Steve还是看清了第一张照片的内容——是个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子,身穿红色的宇航服。Peter Quill,照片下方的说明上这样写着。
“我们已经不再是国土战略局了,”Danvors说道。“现在神盾局是太空移居、星际勘探和光年探索(Space Habitability, Interstellar Exploration and Lightyear Discovery)的简称。”
Steve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真不错,这名字几乎都快真的代表着什么了。”
“其实,”Bruce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最开始的版本听起来也没什么逻辑,SHIELD这个名字最开始来源于Peggy Carter。”
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此刻听到Peggy的名字Steve的内心也不再感到痛苦了。这只是令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侵入骨髓的倦意,这无法解释的神奇的一天可能很快就要平平无奇地结束,生活将再度回到灰蒙蒙的一片单调之中。
“好吧,”他说,“那么,然后呢,上校?这次神盾局的目标又是什么?”
“和以前一样,”Danvors语气平稳地回答,“人类的生存。”
她转而看向走廊墙上悬挂着的那一张张照片。“我们早就心知肚明,地球对人类来说不再宜居了。阿斯加德陷落后,我们更加清楚了不能指望他人的帮助,要想离开必须只能靠自己。人类在地球上诞生,但是,”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在此灭亡。”
“据我所知,”Steve说,“光速旅行是违反物理法则的。”
Tony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离世了,但Steve仍旧清晰地记得当时他在工作室里沮丧地眉头紧锁,看到Steve进来后眉头舒展开来,变成一抹不由衷的笑容。然后他挥手旋转起面前的全息投影图。“没办法,Cap,光速旅行就是不符合物理法则,至少不符合咱们现今的物理法则。”
“你愿意放弃地球?”Bruce好奇地询问。
Steve耸耸肩。“我想咱们已经折腾了她够久的了。”
Danvors转过身来面向他。“我们找到了方法,Cap。”她说,“阿斯加德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创造了彩虹桥。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彩虹桥把人投向宇宙,但实际上它是把宇宙折叠了起来——在阿斯加德人周边折叠扭曲,通过第五维度制造出了一个虫洞。”
“而且一个虫洞,”Bruce补充道,“在八年前出现在了土星附近。”
Steve感到一阵晕眩。
“什么?”他脱口而出。
他的眼神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来回移动,但他们只是回望着他。
“但彩虹桥已经不在了,阿斯加德——阿斯加德也已经不在了。”
他立刻想起了Thor的锤子,想起了他留下的那句话。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但收音机里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像他——或许其实有那么一点像?只是更庄严、更伤感?
“或许并不是来自阿斯加德,”Bruce用疲惫的声音喃喃道,“我们不知道来源在哪,但它的确出现了。”
“为什么是土星?”
“我们毫无头绪。但我们已经派去了探测器,显示虫洞通向另一个银河系。”Danvors看向Steve。“大概有十二个潜在的宜居星球。不管究竟是谁制造的虫洞,他们肯定在注意着我们。”
“十二个星球?”Steve重复道,“你们——你们是已经派人穿过那个虫洞了吗?”
“是的。”Danvors的回答很简洁。
Steve跟随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排照片。十二位年轻的宇航员,照片中都面带微笑,身穿红色宇航服。Peter Quill,America Chavez,David Alleyne,Kate Bishop,Daken Akihiro,Verity Willis,Amadeus Cho,Sooraya Qadir,Abigail Boleyn,Eli Bradley,Ichiki Hisako,Jeanne Foucault。
“其中有三位送回了正面数据,”Danvors说,“Quill,Chavez和Daken。”
“那其他人呢?”Steve问道。
“他们每个人在出发前就都很清楚,此行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类了。”
Steve沉默不语。
“咱们刚才看到的那艘飞船,”Bruce说,“叫永恒号。嗯——更确切地说应该叫漫游者号,用来停靠在一个叫永恒号的空间站上,它现在正在地球上空环绕垂直轨道运行。到时候我们会让它穿越虫洞,在最宜居的星球上开始殖民。我们在上面装载了冷冻胚胎、生长激素和人造子宫。”他声音中带着疲惫。
“教授为这个计划提供了巨大的帮助。”Danvors的语气中充满了敬意。
Steve看向Bruce。“Bruce?”他问,“那这里的人类呢?”
“再殖民是B计划,”Danvors替他回答道,“我们想以A计划为优先。”
Bruce咬了咬嘴唇。“我——”他停顿了片刻,“我以前和Tony合作过,还有——还有Jane Foster,他们教会了我...这么说,他们是我现在有能力帮助这个新神盾局的原因。他们对我倾囊相授,教会了我太多。我也老了——有时间去自学更多。”
说完他看向墙上那排照片。“但还不足以解开那个万有引力方程式。如果我们——如果我,”他惆怅地改口,“如果我能解开它,我们就有能力驾驶任何大小的宇宙飞船,完全不用在乎燃料问题;我们就能让飞船在太空中航行数百年时间;我们就可以建造空间站,拯救所有人。”
“但你还没找到解开的方法。”Steve说。
Bruce看着他。“我能找到,”他轻声说,“但在这里不行。”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让Steve后脊窜上一丝凉意。
“Bruce,你是什么意思?”
Danvors替他做出了回答。“Quill、Chavez和Daken到达的星球围绕着一个名为卡冈图雅的黑洞公转,”她说道,“你知道黑洞是什么吗,Rogers队长?”
“是的,我——”
“不,你不知道。”她打断了Steve,“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在黑洞中央存在一个引力奇点,没有体积,却有无限大的密度。”
“这...听着很不可思议。”
“确实,”Bruce安静地说,“如果我们可以对其进行观测——如果我们可以理解黑洞的原理,我们就能了解万有引力的秘密,就能解开那个方程式。但问题是,一切穿过黑洞奇点的事物都是有去无回。”
“Bruce,”Steve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惊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永恒号有三个任务,”Bruce脸上露出听天由命般的微笑,“尽力解救那十二个人;对其他宜居星球进行再殖民,这是B计划;还有,把我投进卡冈图雅里,这是A计划。”
Steve脸上血色尽失,想说什么却被Bruce抬手制止。“我大概能幸存下来。实际上,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能幸存下来的人了,托了Hulk的福。而且无独有偶,我同时也刚巧是那个可以理解黑洞内部构造的人。”说完他耸了耸肩,一如Steve记忆中那般谦逊而安静。
“那然后呢?”Steve质问道,“然后你会怎么样?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队长,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Danvors吼道。
Steve被她的怒气吓得一惊。“我和Banner教授,”Danvors硬邦邦地继续说道,“已经计划很久了。相信我,我们已经考虑过了所有可能。”
Steve羞红了脸。Bruce当然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这一点。见鬼,他前半生已经见过够多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了,而现在他则亲手主动规划了自己的末日,想想这有多么讽刺。他当然也不需要听见Steve对着他吼——他甚至半小时前还根本不知道他打算牺牲自己。
但说真的,Steve又能说些什么?这不公平?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公平,这一切从根本上都不应该发生。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Steve终于开口了,“等我的同意吗?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个。”
“Bruce不会是一个人,”Danvors回答。Steve内心稍稍感到一阵宽慰,至少她叫了Bruce的名而不是姓,这还能证明过去三十年来,Bruce并非在残酷军方的施压下计划着自己的牺牲。“永恒号可以搭乘十五人,但我们找不到那么多志愿者。”
Steve抬起头来。“现在有多少人?”
“三个。”Danvors平静地说,“Bruce,Chekov,还有你。”她歪了歪头,“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
Steve眨了眨眼。
“你——”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惊讶,“你想让我加入?”
“是的。”Danvors的回答简洁明了。
一旁的Bruce保持着沉默。
“你们要我加入做什么?”Steve犹豫地问,“我就是突然找到了这个地方而已,也没受过任何训练。我对太空那些一无所知,不是科学家,甚至连驾驶员也不是。”
“Chekov是。”Danvors坚定地回答。“Bruce一个人能顶四名科学家,但我们需要勇气,需要决心,还他妈的需要超能力。”
她的语气里有种不容动摇的坚决。“据我所知,以前有超能力的人多得在街上随便都能碰到,但现在变种人灭绝了,超能力也不再像感冒一样流行。而你,是一件遗产,Steve。”他的名字在Danvors口中听起来直白而清晰。“还是一件很珍贵的遗产,Bruce和Chekov也是。而且不知为何,你还找到了我们。”
她转过脸去直视着Steve。“现在任何的信号我都乐意接受,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资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航向星际。所以,你来还是不来?”
*
他们告诉Steve可以明天再做出答复。他们在基地给他安排了空房间里的一个床位——显而易见,这栋建筑还可以容纳更多人。房间里有两张上下铺,于是Steve在更靠门的那张的下铺上躺下来,对着空出来的上铺发呆了一会儿,然后又坐起身来。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通往楼顶的路。这会难得地没有风,天上甚至连片云也看不见。远处地平线的方向隐隐透出一片银色,预示着破晓的来临,但头顶依旧能看到闪烁的星星。
“我就猜到你会到这来。”一个轻缓的声音这样说。
Steve一言不发地走向Bruce,和他并肩靠在了栏杆上。他们的肩膀接触的时候Bruce并没有躲开,甚至还朝着Steve的方向靠过去了一点。Steve凝望着远处玉米地上空漂浮着的薄雾。
“说实话这听起来有点傻,”Bruce轻声说,小心翼翼地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但我会想念这里的。”
Steve胸中又升起一股想要再次拥抱他的冲动——想要抱住他,安慰他,但他无法给他带去安慰。这样奇迹般地再次和他相遇,却得知自己很快将要永久地失去他,这几乎令Steve难以承受。
Bruce瞥了他一眼——一个短暂而不带有目的的眼神。
“你不用非得一起来的,我能理解。”说这话的时候他听起和Steve像极了——像张裂口的纸一样已被撕扯到最大限度,“天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已经目睹过足够多朋友的死了。”
“我当然要去,”Steve回答,决定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干脆在此也对自己坦诚,“我怎么能不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Bruce露出微笑。他摇摇头,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很抱歉你找到了我们。”
“我不觉得抱歉,”多年来Steve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不快乐,也不再抱有希望,但还活着——还知道他们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还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而且如果能办得到的话,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去死。”
Brucr朝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又疲倦的笑。“我也知道你会这么说。”
*
“那么,接下来呢?”他们并肩走下楼梯,Steve这样问Bruce。“过去三十年来我都在种田,我不能这么草率地穿上宇航服直接就上。”
“三十年年代那会你进行过基本的太空训练对吧?”
Steve张了张嘴,想说第一颗人造卫星在1957年才发射,然后突然明白过来Bruce说的是21世纪的三十年代,便点了点头。Bruce说得没错——他确实曾经飞到过大气最外层,但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基本已经不记得多少了。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有记忆方面的问题,他只是活得太久,一年和一年的记忆融在了一起,大部分都显得不再真实。
“Chekov会帮你回顾那些训练的。”Bruce说。
“他是驾驶员对吧?”
“对。永恒号计划一个月之后出发,如果到时候你还没准备好的话,我想我们也可以稍微再推迟几天,不过——”
“我会准备好的。”
走到楼梯最底端的时候Bruce朝Steve露出一个微笑。“我得回去工作了,”他说,“去主控室报到。Danvors应该会在那等着你,她觉得你一定会加入的。她会派Chekov来找你。”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又匆忙而内疚地说道:“我刚刚说我希望你没有找到我们,但其实——我——我很高兴你来了。”
在Steve张口回答之前Bruce就已经离开了。
Steve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试图咽下胸中的那种拉扯感。但当他环顾四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墙上并列悬挂着的那十二张照片。他看向传回了正面结果的那三位宇航员的照片。Quill,一头金发,脸上挂着开朗而灿烂的笑容;Chavez,黑色的瞳仁熠熠生辉,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丝笑意;Daken,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眼神严肃而认真。
他们全部已经航向星际了,而很快,Steve也将紧随其后。
他出神地看了几分钟,然后注意到面前的墙上写着一行字,金色的字体嵌入石面。看清那行字的内容后,他瞪大了双眼。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嘿,”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吓了他一大跳。“你是Rogers?”
Steve转过身去,在和那人面对面之前就下意识地回答:“是我。”
那个男人留着一头脏兮兮的棕色长发,眼窝深陷,身穿神盾局的白T恤和黑色裤子,满是划痕的铭牌挂在胸前,上面写着,J·Chekov中士。
他语气平板,淡蓝色的眼睛凝视着Steve,左臂是假肢。
“我是James。”
TBC
20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