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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泯坐在山腰憩台的石砌椅上,拧开一个精巧的锡制水壶,经过大半天茶早就不热了,他渴得厉害,仰头灌下一大口。
临行前肖正男像个婆妈在他身上挂了个布包,他本来是有些嫌弃的,因为布包软塌、做工粗糙,上头还印了个大大的沛平商会标志,实在和他那身条纹棉衫和灯芯绒长裤不搭,可出行决定得仓促,张泯从小到大也没真正去趟郊外过,说是成婚以来夫夫各忙各的,时不时又有张老爷和夫人的敲击,怕生意谈成感情都要凉了,今儿个天气正好,安排了夫夫俩出门踏青,还不让人跟。
张大少爷吃个东西都要有人在一旁拿手帕清水侍著,被勒令待在宅子里的肖正男急死了,拎著水壶和油纸包好的点心在宅子里转圈,临时也找不著合适的包,总不能让大少爷平日工作用的皮包,沾上泥污草屑可难清理了,在仓库里翻找半天,只找著商会拿来发送物资的麻布包。
张泯嫌重,把包里头一些用不上的布巾和一个茶叶罐给捞出来扔回肖正男怀里。
"还给我带茶叶呢,是要我在山上自己烧水泡茶吗?"
肖正男赶紧让厨房烧水泡了一壶热伯爵茶给张泯换上。
说是山,胡藏山也不过海拔两千米不到,算不得什么大山岳,也没有左右连绵的山脉,就是沛平这座城里,一眼就能望见的一处披了身绿衣的孤山。由于地势高度正好,高温高湿的环境中水气足,土质肥沃,利于排水,背风向阳之处长了一整片的野生锈毛刺葡萄。
现下六月,原本星点一般的小花结出了青绿的小核,再过一个月这些小核会成长肥大,变成紫色的硕大果实。
挑这个时候来,好像也见不著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色,也就能俯视山脚下沛平城的胡同巷弄,正中央是沛平城的商会,比邻而坐是砖色艳红的四海大酒楼,再眯起眼一看,还有一处米白色的纯法式建筑,恰与四海大酒楼正好各居于城中对立两角,正是陆氏酒行,平日在城里走动不觉得,今日在高处一看,两者倒有些相互制衡、又相辅相成的势头。
鸟瞰自己居住的城,可比看葡萄花有趣多了,绿灌丛中的繁花星点或者紫色果实,张泯自然都是自见过的,没那么稀罕,满山遍野的,藤蔓一样缠在他的回忆中。
陆氏酒庄已开工兴建,方在山脚路段有几名运送建材的长工,见了陆微寻,一一恭敬地垂头问安。喊的是老爷,待目光滑到神色淡然的张泯身上,却是不知道如何称呼,各个面露尴尬。
张陆两家缔结连理,一个是海归酒行富豪之子,一个是当地商会会长之子,说起来,也许经营著百年酒楼的张泯身分要高出一些,以"夫人"二字称呼大约是不妥的。
说到陆微寻,在张泯茶都喝了半罐之后,那男人总算出现了。
爬个山呢,背了个半人高的双肩背包,材质是进口小牛皮,一个包上头就有五六个口袋。男人满头大汗地,裤子的吊带也歪了,走一步喘三下,头发也不像刚出门时服帖,张泯看了一眼,没忍住,转过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偷笑。
陆微寻身边的家仆夏凡就如同肖正男之于张泯,出门前东西一件一件地添,就怕自家老爷累著饿著,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陆微寻那个包里。
陆微寻见著了憩台上的张泯,本来扶著膝喘气,马上挺起身,把上衣和裤子的吊带理了理,提著步子朝他走去,近看张泯嘴角噙著笑,他盯著那张白嫩的脸颊上两颗不大显眼的黑痣,不知为何,疲惫感就散了些。
"……张泯。"
张泯止住了笑,眉头一挑,又垂目淡淡地回道:"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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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礼农一年多前以传家接业为由,把长年在海外的独子陆微寻给叫了回来。而张泯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听见陆微寻这个名字。
陆礼农以进口洋酒致富,是大约七八年前才来到沛平城的,同是商人,和世世代代都在城里的张家不大一样──非常有钱,却有著和张家全然不同来钱的思路。
前朝以来,张家就做的酒楼生意,四海大酒楼的招牌菜和自酿的黄酒远近驰名,是招待大官政要、与国外洋人交流的首选。而自陆礼农来到沛平,引进了外国洋酒、又推了和洋酒搭配的西式餐点,开的西餐馆生意好得让人眼红,难免四海有些对抗的意思。
张敬中做为沛平商会会长,骨子里有些传统,见陆礼农确实赚钱,本想用张家在城里稳扎的百年根基和人脉打压打压,没想到对方却先摊了牌底。
陆礼农来到商会见张敬中,一身三件套西服,胸口还放了个怀表,看著气度雍容,眼下却有一抹青黑,年方过六十,已是白发苍苍。
"我在这儿穳的这些钱也不是多大追求,主要是想让我儿子回来接手。选了你们沛平是喜欢这里的环境,有山有水资源丰富,政商关系稳定,人呢,也不复杂,没有劫匪。自我夫人过世,我其实也抑郁难治,大概没剩几年,最好能在咽气之前看我儿子在此安定下来,卖酒开餐馆这么些年,想来想去,还是得来找张会长商量。"
张敬中还在琢磨话里的意思,立在一旁的张泯见二人的茶杯空了,上前为他们斟满。
陆礼农抬头看了张泯一眼,倒不是让人不舒服的打量,这精致漂亮的少爷他见过很多次,常常来他们餐厅吃奶油烤蟹盖,配上一杯香槟。
他身著和张敬中款式接近的传统马褂,可仔细一看,却是收了腰身的,藏青色的缎面上绣著低调的牡丹暗纹,倒有些心思在里头。
张泯个儿高,马褂下只能大概能看出体态匀称,腰身因为裁缝特殊的处理显得特别细,在两人身边站了这么长时间,给他们换了两壶茶,也没见他皱个眉、驼一下背,中间陆礼农起身解手,张泯还主动搀了他一下。
看得出能沉住气,家教良好,陆礼农挺满意。
张敬中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喝口茶,缓道:"陆先生的意思是要和四海合作是吗?"
"小犬陆微寻,去了法国念书至今也有十多年,学酒的,也在那些洋餐厅、酒店里待过,是时候回来了,就怕我走得太快,还法没让他立稳,想著是不是有人能多帮我关照些。"
"陆先生这好说,令郎听著优秀,又是海外学成的珍贵人才,我们老一辈给些支持让他能放手打拼也是应该的,就是合作分润让利的部分,我们再细说细说。"
陆礼农一口喝完面前的茶,笑了笑:"我看令郎张泯也是青年才俊,四海大酒楼打理得有声有色。"
他握住了张泯一手摁著茶壶盖要给他倒上空杯的手,在上头拍了拍:"结成一家的话,我们还需要谈什么分润让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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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陆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张泯以为给张家做儿子已经是他狐生最无可奈何的事了,没想还有要嫁给人做……不,也不算嫁,陆礼农和洋人打交道多了,思想开明,挺尊重他的,至少从头到尾没用上妻这个字。
肖正男比他本人还震惊,一紧张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小心抖给罗溪知道了,这小姐急吼吼地从茶庄赶来张宅,把背上茶篓随手一放,搂住张泯,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太好啦,泯哥成亲了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要被许配给你啦。"
"……你就这么嫌弃我?"张泯扶了罗溪一把,好好的姑娘却穿著一身工作用的裤装,身上还沾了些草叶,抬手帮她拍了拍。
"唉,你看我这粗手粗脚的,哪是伺候您大少爷的料呀,还是得门当户对、体贴温柔的人好,你说是吧?唉,泯哥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咱俩不该这么不拘小节啦。"罗溪挡开张泯的手,自己站直了身颇有些义正严词道。
张泯抬眉:"门当户对、温柔体贴,不觉得碧珂银楼的刘小姐更合适吗?"
"刘姊姊人是好,家世显赫,心地也善良,可你和她成亲的话,该是你伺候她,好像也不大对呀。要我说,这个英俊高大、玉树临风、才学兼备的陆大少爷,才是真正适合你。"
张泯暗暗翻了个白眼。
肖正男是怎么把事传出去的,这城里除了陆礼农,可没谁见过陆微寻本人吧,哪儿就知道他英俊高大、玉树临风了呢?
张宅里上下已经开始为婚事忙碌了,张泯心里仍有些牴触,不过这事儿他也确实没有自己作主的馀地,谁让他是顶了人张家少爷有尾巴的冒牌货。
就是不知道这个亲结了,是不是就算还清与张家的因果了。
※
陆微寻对进口洋酒生意兴趣不大,会答应陆礼农回国接手酒行和餐厅,是因为沛平城郊有一处胡藏山,有大片野生的山葡萄。
依稀记得小时候,他曾跟著母亲外出游玩,在一处农家里喝过自酿的果酒,果酒不似原先以为的甜味,而是略带苦味的涩感,这种让舌头收敛的感觉令他著迷,于是在波尔多学习这么些年研究酿酒技术,目的就是想用原生的浆果酿酒,藉此回国的机会实践一下他的想法。
他搭船后换了三趟火车,等到了沛平城内,已是半年后的事了,城内确实如陆礼农所形容,古城文化底蕴丰厚,治安良好,也一直有些外交政务的往来,故民风开放,对外来人事物接受度都高,山区气温略微湿热,但平地区域却长年舒适宜居。
接风宴安排在张家的四海大酒楼,三杯鸡和翡翠豆腐确实名不虚传,连他这长年在海外已经吃不惯大米的,都忍不住续上半碗。
陆礼农先前与他提过结亲一事,被他一口回绝了,本以为陆礼农会就此打住,可看席间这配置,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张敬中的夫人吴天华身子骨不好,入了座也不脱身上那件杂色貂裘,专心吃菜不多话,张敬中和陆礼农两个老生意人一口黄酒一口菜,都要把对方的儿子捧上了天。
饶是看惯了洋人长相的陆微寻,都得承认这张少爷确实好看,五官精致,特别是鼻梁纤巧,侧面看来眉峰、鼻尖、双唇和下颚起伏得恰到好处,身段也可以说是……玲珑有致。
张家少爷今日穿了套斜纹的三件式西服,陆微寻没办法不去注意对方起身时被合身的衣料勒出的臀线。
张泯虽为本地大户人家独子,没有什么骄奢作态,举止有度,不著痕迹照顾著这间餐厢的每一处细节,和上菜的应侍生多用眼神示意就能传达意思──陆微寻想起来,这四海大酒楼还是由张泯一手打点,自他管理以来,生意是蒸蒸日上。
而张泯从头到尾神情都淡淡的,看著食欲和兴致都不是特别好,却也说不上不好,像是此处烟火与他无关,有些脱俗之感,但偶尔仍会接上一两句合时宜的话。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可人,张口时又自信风雅,表情始终保持浅淡合宜的程度上,唯有喝到一口由陆微寻作为见面礼送上的白兰地时,嘴角松动,像是感到惊奇似地,眼睛发亮,轻轻晃了晃随酒送一起送来的白兰地杯,研究起杯中棕色醇透的液体,陆微寻被他这鲜活灵动起来的表情弄得微微一愣。
上桃胶甜汤的时候,话题还是免不了带到了结亲。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张夫人,像是突然来了精神,说了一句:"我们张泯自小聪慧,什么书都读,能说几句洋文,四方贵客来到沛平都少不了让他接待,生意上也是个能干的,无论里外都能帮衬些,还望陆少爷考虑考虑。"
陆微寻眯起了眼睛,觉著张泯分明条件也优越,作为张家独苗该是捧在手心呵护的金贵身分,要寻亲家也要是三挑四捡,这话怎么听上去像是有些著急把人送出去。
总不会是个原先就爱慕著自己的罢。
本以为张泯也是不喜这件婚事,陆微寻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脾气去配合陆礼农,他回来就是想酿酒开酒庄,顺带接手陆礼农的酒行,从头到尾都没遮掩他对成家成婚的不感兴趣。但张泯只看了他一眼,眼睛黑亮,没有不满,亦没有他想像的缱绻爱慕。
"陆先生不会是嫌弃我吧。"
陆大少爷嘴角抽动,他是高傲了些,可从不说谎。
"不嫌弃,是我高攀了。"
张少爷方才喝了他用葡萄渣三次发酵制成、实验多次后才成功的白兰地,他在酒厂装瓶之前添了焦糖调色,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尝出了甜味。
Chapter 2
Summary:
陆微寻竟一把揪起床上生物的尾巴,对著沛平胡藏山的狐大仙怒道:"黄鼠狼,你把张泯弄哪儿去了?我不管你是不是拿了张泯的精魂,他现在归我了,以后你要什么,都得从我陆微寻这儿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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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成亲当日,以四海大酒楼为中心,各处张灯结綵,比过春节还喜庆。
新人俱为男子,陆微寻又是个留洋的,两家老爷也都是豪爽的生意人,早就商量好省去三书六礼这些习俗礼数,选好日子就办了个盛大婚宴请酒,两位新人也现身宴客。
西装是陆微寻挑选的,让裁缝来改过好多次,才算是把张泯那身给定下。陆微寻不大喜欢上次在接风宴上看张泯穿的那种样式,总觉得有些过于惹眼。
能入酒席的宾客多是张家的亲友和商会的生意夥伴,张泯作主和周边商家谈过,借了几处街坊的地,布了五十桌的席次给城中的人沾沾喜气,顾及有孩童,便不供酒,菜色则是和酒楼内的相差无几,其中一半是陆氏西餐厅做的西点,每桌都有张泯特别交代的奶油烤蟹盖。
真好啊,张陆两家少爷成亲,大家吃得饱,两个新郎倌站在一起像画一样好看。
陆微寻才从海外归国,在本地自然没什么朋友,本就不爱杯盏应酬,张泯却不能好好坐著,敬酒的人多是朝而他来,他忙著答礼、回敬,厨房精心料理的饭菜一口也没吃上。
整个沛平城都为这一件喜事热闹欢庆,唯有碧珂银楼的千金刘文娜因心系张泯以久,席间不住地往张泯这儿望,小眼含情脉脉的,张泯见了,碍于成了亲不再方便和刘文娜多接触,只能抽出空来交代厨房给刘家小姐上一盅她爱吃的桂花银耳。
陆微寻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烦,在张泯不胜酒力,脚步微一踉跄的时候揽住了他的腰,凑到他耳边。
"换个浅的酒杯,抿一口得了,没你这样喝的。"
以往生意交际点到为止,大抵是今日特殊,张泯兴致有些被氛围感染,他确实喝得多了些,黄酒混著点带些甜味的洋酒不知喝了多少杯,耳朵都红了,陆微寻的呼吸和低沉嗓音擦过耳畔,让他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
张泯用手背压了压被陆微寻那句耳语熏热了的肌肤,道:"知道了。"
夜深席散,酒楼外和街坊的雕花灯笼还亮著,晚风却是越发凉了,灯笼被吹得一圈一圈打转。
张敬中让肖正男用汔车送酒醉的张泯回城南为成婚建置的新房,也交代了家仆先送夫人吴天华回家,自行起身去酒楼门口送客。
陆微寻见张泯上车之前那副眼神迷离意识不清的模样有些放不下,也想跟著上车,但陆礼农一把拦住他,席间都让张泯应酬也就罢了,总不能连送客都如此怠慢,未来都是要在商场上见的,今日做东,得做周道。
想来也是,陆微寻眼光锐利,看出张敬中夫妇对自己独子的态度暧昧可疑,如今两家成了亲,他也是半个张家人了,往后行事都得为伴侣考虑,他想做酒庄,须从条条框框的政令,少不了靠张敬中的点通,只好表现出诚意,陪老丈人在门口和宾客一一握手谢别。
等司机送了陆微寻来到城南这座新宅,已是不知道几更了。
夏凡把他扶进宅子里,陆微寻把外套递过去,便让夏凡退下休息了,宅子由是张家出钱建置,内里的家具布置则是陆微寻亲自打点,他熟悉配置,自行上了楼轻车熟路寻到新房。
陆微寻没喝多,一般酿酒品鉴只尝味道,是极少入喉的,方才为数不多的举杯,他也仅是以唇抿过,加起来大约也就两三杯的量,甫一推开房门,竟被一股酒气和暖香给熏得呼吸一滞。
看不出来这张少爷生活倒是讲究,还是个睡觉得点香熏的人啊。
不过陆微寻这时隐约记起来夏凡早在他一开始拒绝亲事之时,曾鸡婆地为他打探过,说张家少爷是个不好生养的,小时候入了山玩耍,遭逢暴雨意外失踪几天,寻回来之后便有了头疼的毛病,大夫换了又换,一直没治好。
夏凡又不知哪听来邪乎的传言,沛平的丰饶和平是由于千年来祭拜著狐仙,即便改朝后以不兴点香祭火,仍对狐仙抱有敬意,胡藏山便是狐仙栖地,年幼的张家少爷误入了狐仙的地盘,暴雨之中狐仙护住了他才没有性命之忧,作为代价,取走了他身上的一缕精魂,是以后来才留下了这难以治瘉的病根。
陆微寻静下来仔细闻了闻,这味道是乌沉香,大约是来自金丝楠乌木,珍贵得很,气味清纯且柔和绵长,有解压和安神的效果,方才是因著混合了些屋内人身上的酒气,才让陆微寻一时没分辨出来。
他和张家少爷不过几面之缘,却已知道张泯是个值得他以礼相待的人,虽说从接风宴到今日成亲,张泯大多端著淡漠随和的样子,陆微寻也见过张泯谈生意时的自信风采,最让他惊艳的是那日张泯喝到他的自酿白兰地时眼睛发光的那个生动神态,像小动物似的,令人心生怜爱。
陆微寻自那一次见面后便对张泯心生好感,何况这少爷从脸蛋到身材都挺合他意,难得认同陆礼农的眼光。
虽说是洞房夜,陆微寻喝得不多,可绷著整整一天也是乏了,酒意终于还是袭了上来,可想而知杯盏不断的张泯疲惫更甚,于是他看著床上一团随呼吸浅浅起伏的隆起和整齐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想著还是等对方睡醒了再考虑圆房之事,这晚就先抱著睡一宿吧。
他边除衣服边摸上了床,把手往被褥里探,没想到入手的不是他想像中滑腻的肌肤,而是一团热呼呼、毛茸茸的东西。
陆微寻愣了一下,又往里摸了摸,这东西是活物,有呼吸的。他顿时又气又惊,一把掀开被子──蜷在床中间正睡得香甜的,是一只梵色皮毛、尖耳长吻、尾巴足有等身长的生物。
张泯人呢?不是交代夏凡不要闹洞房了吗?
陆微寻对容易让衣物难以清理的事物皆是不喜的,特别是会落毛生屑的动物,以至于他对动物的认识略为贫乏。也许还要多些时日陆微寻才会理解自己的酒品差劲,往后只要一提起此事,张泯就会冷著一张脸,当他的面摔上房门。
陆微寻竟一把揪起床上生物的尾巴,对著沛平胡藏山的狐大仙怒道:"黄鼠狼,你把张泯弄哪儿去了?我不管你是不是拿了张泯的精魂,他现在归我了,以后你要什么,都得从我陆微寻这儿讨。"
※
作为"张泯"之前,他是一只在胡藏山上活了约五百年的狐。
其实作为狐的记忆对他来说已是不甚清晰,在未有灵智之前,他只能记得每日吃了几只野兔、晒了多久的太阳、追了几回野鸟,以及胡藏山上结实累累的山葡萄藤绵延了几哩。
生物活得久了能成精,而成仙这件事情讲的是机遇,和本身的意愿无关。成仙之路诸多劫难,即便是想避也避不开,其中一劫,便是人劫。
张家本身并不是沛平城的望族,其妻吴天华的吴家才是,且世代以来皆有贡拜狐仙的习惯。随著时代变迁,改朝后渐渐不再兴以焚香祭火的民间信仰,张敬中娶了吴天华管四海产业,撤了家中所有与狐仙的画像,也不在节日中贡以鲜果。
许是此不敬之举触怒了仙灵,一日张家少爷跟著母亲吴天华与沈家夫人一同来到胡藏山脚一处景色宜人之地歇茶,两位夫人聊得忘忧,仆从们也是粗心,竟没注意年幼的少爷何时被一只野狐吸引了目光,自己往丛间追去。说也奇怪,本是万里无云的晴日,天色陡然异变,显了些落雨徵兆,众人准备打道回府,才惊觉小少爷早已不知踪影。
雨势来得突然,沛平山区虽多雨,却鲜有如此淹灭之势,竟有几处山体滑坡,随雨水倒灌吐著泥流,附近的采茶户嚷著这是有仙要度劫的异象。
众人寻了足有三日,没有发现任何张家少爷踪迹。
张家上下一片惨淡哀戚,张家夫人经不起此事打击,竟就这样病倒了,臆病难断,张夫人意识不清之际,口中胡乱喊著:狐大仙恕罪,莫怪我们无知。
过了几日,张夫人总算清醒过来,对著张老爷淡淡道,是狐大仙。
连日的雨终于停了,张家夫妇二人没有带上任何家仆,让下人备了一货车的鲜花蔬果上了胡藏山。不过半日,他们领著浑身草屑泥污,衣物也残破不堪却毫发无伤的张小少爷回到了张宅。
小少爷的玩伴罗溪见著他,哭得如雷贯耳。
小姑娘哭著说怎么了小泯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寻回儿子该是高兴的事儿,张家却低调不愿声张,张小少爷丢了一遭,不再是原本活泼外放、灵牙利嘴的性子了,变得淡漠端庄,且身体欠佳,时常犯头疼。
于是便有了狐仙在暴雨中护住张小少爷,取了张小少爷的一缕精魂作为代价一说。
而真相自是只有张泯,与那日去胡藏山上的张家夫妇才知晓。
此事并非狐仙作祟,那日张夫人与沈夫人顾著品茶谈笑,张家小少爷无意间看见一只梵色的也狐丛间探头出来,野狐名叫阿驰,是五百岁出头的狐精,是被这上好的白眉茶香给吸引过来的。
阿驰一见著这张家小少爷就警觉不妙,它已过五百岁,是该历劫了,而这小少爷目露精光,浑身精气旺盛,对自己显然兴趣浓厚的模样──想来这就是它的人劫。
果不其然,小少爷心智尚未成熟,儿童懵懂顽劣之期最易放劫,阿驰正要后退,小少爷的手已经朝它的尾巴抓过来,于是它转身逃了。
它虽为百年狐精,却也无法预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更没想到张小少爷会为了追逐自己,在这场暴雨之中被泥流吞噬罹难。
都是因果,阿驰是精,耳聪目明,亦有些薄弱法力,听著雨幕中张夫人丧子的哀切哭声,终觉不忍,在几日后尝试著入梦,点拨她小少爷尸身之处。
阿驰没有想到,张家夫妇上山不是只来寻小少爷的尸身,还带了一车的鲜花蔬果,见了叼著一只小少爷的布鞋作为识别的野狐阿驰,当即下跪说狐大仙,张家本就单传,得狐大仙庇佑,如今已是家业雄厚,愿在此代绝后,只求您让小泯回来。
阿驰本以为自己领了路,便是了结了这因果,万没想到张家夫妇信念如此深坚,竟以断子绝孙发下愿。他被张家夫妇的爱子心切打动,吃了些他们送上的雪山梨,接著在一缕白烟中,化作一名六七岁的孩童。
原来渡了人劫,即成仙。
此后阿驰便被带回张家,以张泯的身分被养大。
虽是张家夫妇为解对儿子的思念发下的愿,但毕竟已不是同一人,时日久了,夫妇二人反而无法完全接纳张泯,养著是养著,也给予同原先张小少爷的对待,却始终无法如真正的家人般相处,甚至有些忌惮著他的狐仙身分。
在张泯刚到张家,法力不稳还无法控制狐身人型的转换,张敬中曾为此大声喝斥过他,导致他在精魄脆弱之际受了惊吓,落下时不时头痛的毛病,后来点上有助益禅修效果的乌沉香后才能稍微缓解。
渐渐地张泯对化为人形之前的记忆不大清晰,也不曾再化为狐身,只知张家养育之恩,该以孝顺回报,于是对于张家赋予他的权责和期望,皆是倾尽全力也会做到。
与陆家成亲一事,像是张家要他跨过的最后一道坎,男男成婚,自然无法孕育子嗣,应了当初张家夫妇的发愿,张泯只是一只平日闻闻沉香的小狐仙,自问没有质疑天意的资格,只能隐约感觉到,二十多年过去,与张家的因果也许到此了结。
可他和陆微寻之间的,尚不明朗。
那日他一不小心喝了陆微寻送上的洋酒,竟是无意之中与这英俊却骄傲难处的陆少爷又生了因。
酒是真的好喝,与陆家西餐厅里的气泡果酒不同,他没喝过带有焦甜香气的酒,趁张敬中没注意,他让人把剩下半瓶送回了家,想留著自己享用。
不过他鲜少背著张敬中做这样的事,心里有点虚,还是再三与肖正男确认这是陆微寻送给四海大酒楼的张泯,而不是商会会长张敬中的,才总算是踏实了些。
Chapter 3
Summary:
陆微寻酒意上得慢,积在脑袋里,这才意识到以品酒为业的自己,竟在大婚洞房之夜发酒疯,不知该怪罪于四海大酒楼的陈年黄酒纯厚,还是陆氏酒行提供的卡比内甘白酒香润?
亦或是在婚宴上被那名俊朗得不似凡物、又眉目含情的新郎给迷了心智,才不小心混酒下肚,难抵酒意侵神?
Chapter Text
那绒尾被抓在陆微寻手里,触感柔软绵滑,生物被他一通吼,猛地睁开了眼睛,与陆微寻就著倒挂的方式对视了片刻,也不惊惶挣扎,张嘴时露出了利牙,竟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
"放我下来。"语气毫无起伏,平静淡漠。
陆微寻在生物出声的那一刻便惊得松开手,觉著声音其实饱含怒气,且带著些无法说清的震摄之力,似张家少爷的声音,也不似。
被怒称黄鼠狼的生物轻巧落于床上,不理会惊坐于床上皱眉瞠目的陆微寻,垂头自行理了理被尾巴上被抓乱的毛,再抬头时,用那双宝石般晶亮的黑眼睛定定看著陆微寻一会儿,才又开口。
"我就是张泯。"
张泯?这是张泯?还是传说中摄了张泯魂魄的山中大仙?
陆微寻酒意上得慢,积在脑袋里,这才意识到以品酒为业的自己,竟在大婚洞房之夜发酒疯,不知该怪罪于四海大酒楼的陈年黄酒纯厚,还是陆氏酒行提供的卡比内甘白酒香润?
亦或是在婚宴上被那名俊朗得不似凡物、又眉目含情的新郎给迷了心智,才不小心混酒下肚,难抵酒意侵神?
觉著解释麻烦,但生物还是用鼻子哼了声:"我受酒水影响,化形不易,平时我都有个度,今日特殊……才放纵了些,现下只能保持这个模样,待我养足了精神,应该就能变回人形。"
生物说著说著,张嘴打了个呵欠,比起方才的怒意,困意更明显些,起身转了个方向,踏了踏床褥,屈著四条细瘦的腿,蜷起了身子把尾巴垫在自己的鼻吻之下,微抬了抬眼皮看著陆微寻,道:"我没这沉香睡不好,你若介意与黄鼠狼同床,就去隔壁房睡吧,委屈你了。"
陆微寻酒意总算散了些,把生物的话听得清楚明白,由其是那咬牙切齿的"黄鼠狼"三个字。
"你不是黄鼠狼?黄大仙?"他碰了碰再度闭上眼准备入睡的生物,没敢用力,毛皮温热软绵,忍不住顺著毛向抚了一下。
生物不习惯被触摸,想躲开,但实在疲累,抬头都嫌费劲,仅动了动耳朵:"我说了,我是张泯。"
"你就是张泯的话,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难道说张敬中和吴天华,你们一家都是?你们是连我父亲都骗,还是同他一起骗我?"
"明儿再说行吗,我好困。"生物不耐烦了,这姓陆的酒品不好就算了,怎么还是个刨根究底的。
"行。"陆微寻虽然满腹疑问,可他有几分相信了这团毛茸茸的生物便是张泯,见这有气无力的样子,便为对方今日应酬招呼的辛苦感到有些心疼了,于是不再拿问题折腾他,起身除去最后一件外衣,换上备在床头矮桌的丝质睡衣裤。
觉出对方没打算去隔壁房睡,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男人便躺在身边,盖上被褥,张泯微不自在地把自己的身体蜷得更小了些,迷迷糊糊中想要思索和陆微寻的因果,可挡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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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微寻从床上转醒,宅邸楼梯平台处等身高的落地大钟正敲响七下,他睁开眼,面前有个人,坐起身子定眼一看,张泯已经穿戴整齐,双手插在口袋倚著一座丝绒沙发背,也不知是待了多久,正望著窗外,远远地,似乎有山脉朦胧的青影。
张泯一身閒适的棉麻混织长袖衫和驼色棉裤,领口是开的,半露出锁骨,晨光在他身上转移,闪亮如镶了金,白嫩似铺了粉。
陆微寻不作声,就著房内充足的日光欣赏了一会儿,才瞥见靛色被褥上几根显眼的浅色毛发,又捕捉到飘在空气中一缕极微浅淡的乌沉香,猛地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
他与面前的张泯成亲了,席开百桌,全城欢庆。
深夜入了新房却在床上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毛色梵白,尾巴粗绒,耳尖、面部两道对称的深纹,那生物用张泯的声音说话,说他就是张泯。
听见陆微寻起床的动静,张泯转过头:"陆先生醒了?"
印象中,张少爷不大与人对视,目光总是淡淡地滑过,半垂著,以至于给人冷峻漠然的错觉,可真正感兴趣时,会睁得浑圆,黑色眼睛亮如星辰,生动有灵,彷佛对他正注视的人,极为重视。若是稍有情绪了,便会偏去目光,似是有话未道尽又莫可奈何,有几分勾连缠绵之意。
陆微寻深深为此吸引。
张泯的眼睛杏圆,碎碎的阳光盛在里头,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你究竟是……"何物二字,陆微寻没说出口,昨夜张泯对黄鼠狼这一词强烈不满他是感受到的,他此时清醒,没了酒精的催化冲动,又对张泯有心思,还是想琢磨著累积些好感。
张泯凝视了他一会儿,见陆微寻并没有轻蔑的意思,才把二十多年前至今的事实说给他听。
陆微寻听完始末,却不大高兴地做出结论:"所以你与我成亲,是为了结束与张家的因果?"他还以为张泯多少是有点喜欢他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是他们想结了与我的因果,才要求我和你成亲。家里养著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们也怕夜长梦多。"
"来历不明?你哪儿不好?你也……也算一表人才,也懂生意,四海大酒楼远近驰名,连我以前在国内的朋友来沛平出差都吃过你家酒菜。愿望是张家夫妇自己许下的,怎么还赶人呢?若著急著要把你弄走,城里哪户人家不想把千金嫁给你?像那个碧珂银楼的千金……"
"多谢抬举,可我不能娶妻,你忘了,为了让‘张泯’回来,张老爷和夫人用张家绝后作为代价。文娜和我从小就认识,心地善良,若是和文娜成亲却无法与她有夫妻之实,不是祸害了她吗?"
陆微寻又不高兴了:"那你祸害我就没问题?"
那女子对张泯的绵绵情意,他可看得清清楚楚,昨晚出了酒楼,还没上汽车就哭了呢,原来张泯没有娶她,是因为怜惜。
张泯双手抱胸,被陆微寻自我中心的想法惹得想笑,扯了下嘴角:"我以张家少爷的身分在沛平生活了这么些年,今后自然也能做你的丈夫,两相无事地和平相处,你想要子嗣也可以再娶,狐仙保家定稳平安,让陆家兴旺我还是能做到的。不过,欺瞒了你也是事实,你若无法接受,想要离婚也行,只是得先解决一件事。"
"啊?"
什么再娶?什么离婚?
陆微寻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人婚宴隔天就说离婚?他从头到尾都没这么想过,这门亲事他也就开头为陆礼农的自作主张不悦,实际上一见著张泯他就不再牴触了,反倒故作不耐烦催促父亲几回,想要赶快把婚事办了。
可他也好奇张泯有什么须要解决的事情,若不提及离婚,夫夫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所以你说要先解决的,是什么事?"
"你是留洋回来的,我知道要你理解这里的民间信仰有些强人所难,可我确实是来自胡藏山的百年精怪,得了机缘又成了仙,仙有法力,要渡于这世间。你应该也明白因果循环,我只要受了人的贡拜,就得帮忙成愿,如同人承了恩情,就要回报。"
陆微寻点点头,原来觉得狐仙故事荒诞,但听完张泯的解释又不难接受,与西方主流信仰所依据的圣经故事或者寓言相去不远。可作为故事里的狐仙本狐,张泯活生生在他面前,漂亮鲜活,眼里确实有与旁人不同的灵气。
"你还记得在你的接风宴上,你送了我一瓶白兰地吗?"
"嗯,记得。你的家仆还特别来询问过,是送给‘张泯’还是‘张敬中’。"
陆微寻不会忘记张泯第一次喝到那酒的表情,可以说是让他应下亲事的第一个原因。
他有些得意:"那是给你的,我在波尔多的时候学的自酿,失败了很多次,最后的量只够装那一瓶,当初成色不是很理想,所以里头加了焦糖。"
"谢谢,我很喜欢。"张泯笑了,浅浅的,"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我得听听你的愿望,帮你完成了,我与你因果便了结了。"
在陆微寻还错愕的时候,张泯唤来肖正男,那家仆拿了一叠纸和一支钢笔放在他们床边的矮桌上,偷偷瞟了眼陆微寻,似乎顾忌他,弯腰凑在张泯耳边说了句话。
张泯回道:"不用麻烦了,我等会儿就出门,到四海再随便吃点,你伺候陆先生就好。让小溪等我一下,不会太久。"说完转头看向陆微寻,"早餐还是习惯西式的吧?黑咖啡?面包要抹酱吗?"
小溪又是谁?
陆微寻看了眼立在一旁等待吩咐的肖正男,微点一下头想把他打发走了。
张少爷没注意到陆微寻变得不大好看的脸色,摸了下自己的耳根,似是在想抹散肖正男靠近说话时带来的温度,接著旋开笔盖拿过纸,低头开始在纸上书写。
"我知道你性格谨慎,做事精打细算,我认同不只生意场上,任何关系讲求的都是信任,这是我的诚意。"
陆微寻接过来看,差点没气晕过去──竟是一纸横式书写的契约,下端已经签了张泯二字,还留了点空间让陆微寻也签。
张泯指了指中间一大段空白处,把笔递给他:"陆先生想一想,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要四海大酒楼月入的营利分润也行,不方便写下的也没关系,就写口头详述,反正我已经签了,无论如何都作数。"
"张泯。"陆微寻气笑了,没接他的笔。
他不喊他张先生,这分明是他成亲的对象,是想要与之平起平坐,相知相惜的伴侣,一下子说成亲是为了结因果,一下提离婚、再娶,把他陆微寻当成什么了?
"我给你的不只那瓶酒,你忘了婚宴上,我们两个还喝过交杯?"
张泯微怔,他喝多了,却是依稀记得此事。
他以为陆微寻要与他碰杯,才抬了手,但对方绕过他的手腕,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甘白酒。
因为交杯的姿势局限,陆微寻只能垂著头,和平时总抬著下颚的高傲不一样,张泯那时候才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
可他又想起陆微寻惊脑地把他从床上抓起来,怒斥他是黄鼠狼。
黄大仙与狐大仙,都一样──都与人类不一样。
这时只见陆微寻举起薄薄的合约,双手一错,撕成两半,叠一起,再对撕,直到变成片片碎纸。
"这鬼合约,我当你没提过。"他随手扔了碎纸,一把握住张泯的手腕,不瘦削,指腹下的一小片皮肤温热细滑。
"我不是你那对糊涂的父母,不会要不起、担不起,不管你是黄鼠狼还是狐,你在我陆微寻眼里,就只是张泯。酒是我送你的,和你交杯也是我自愿的,什么也不要你还。"
张泯不懂陆微寻为何要生气,做为人活的这些年,他一直被张家夫妇严格要求做好一个完美的富家少爷,读书、礼教、经商、交际,没有落下任何一件,然而人的七情六欲对他而言还是过于复杂。
昨日意外酒醉得以狐身酣睡,没有头疼,已经是这二十多年来他睡过最好的一觉。他都要忘记曾经做为狐,能舒展四肢的自在感受。
新宅选址时用了心,窗外能就望见郁郁葱葱的胡藏山,若能恣意奔跑,他也不想做人拘束。陆微寻高傲自恃,受不得人质疑才这样急于自證,张泯知他本心正直,所以不愿意耽误陆微寻,还是早日两清了好。
"你父亲呢?他病了,续个几年我还是可以……"
"张泯,你为什么觉得我要为别人许愿?"陆微寻打断他要说的话,"你总说因果,陆礼农的人生里,种了自己的因,就食自己的果。"
张泯垂下眼皮,看著自己被陆微寻握住的手腕,不挣动,面上看不出情绪,目光微微浮动。
陆微寻被勾得心痒,昨日他等对方睡熟了,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觉著生物其实讨喜可爱,毛色也优雅美丽,试探性地抚摸几下都没醒,他顺了顺对方的尾巴,有些后悔刚才粗鲁地举动。他记得夏凡提过张泯的头痛症,春夜里渐寒,便將那团毛绒揽进了臂弯里用被子盖上,怕张泯受凉,这晚喝得多,醒了要难受。
可惜陆微寻起得晚了,没能看见对方被人揽在臂弯中清醒时的反应。
此时他盯著张泯面上慢慢浮起的薄红,心里柔软,这人也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的。
陆微寻早发现张泯耳朵敏感,酒宴上他低声提醒注意酒量时那耳根一瞬间就红了,方才连个家仆在耳边说话都会微颤。这怎么可以?
陆微寻不满,紧了紧张泯还被抓在他掌中的手腕,就要往人耳畔凑过去。
这时房门被敲响,夏凡比起肖正男多了分毛躁,没等回应推了开门,便看见房内二人同时把视线投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少爷、少奶……张少爷,哪啥,早餐备好了……"
张泯被这一打断,迅速抽回了手,没来得及去捂那发红的耳朵,在夏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
"我去工作了,你路还不熟,司机和汽车留给你。"
张泯说完,拢住自己微敞的领口,淡淡扫了一眼夏凡,又对还坐在床边陆微寻浅浅一笑:"晚上见,老爷。"
这一声老爷,倒是给足了陆微寻面子。可他更想听张泯喊他名字。
夏凡摸不清楚状况:"我应该没打扰些什么吧?"
陆微寻盯著张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转过头来狠狠瞪著夏凡,有,你有。
Chapter 4
Summary:
"不说他了。酒庄要开始建了吧,你是不是要找野生的山葡萄?"张泯偷偷地抹去陆微寻眼角一颗像极了眼泪的水珠,又不著痕迹地擦在自己的袖子上。
"嗯。"陆微寻应了声,抓住张泯的手放在胸口。
Chapter Text
大婚之后的一个月,张泯和陆微寻分明睡的同一张床,竟没有一日是同时入眠或醒来。
陆微寻向来作息规律,即便对待工作态度严谨,也不为工作影响生活,洋酒行和西餐馆的事务他已从陆礼农手中交接得妥当,西餐馆本就是由陆礼农的学生沐春风打理,酒行于午后营业,洋酒这种东西不一定每日都有销出,于是他也不需要在酒行内坐镇到打烊,其馀时间都在为酒庄的事务做准备,七八点便能返家。
而管理城内最大酒楼的张泯忙得像不需要休息似的,从备料到人员调度都亲力亲为,有时酒楼来了贵客,他做为老闆也得陪席喝几杯,晚上厨房都歇火了,他在匮台对完帐才离开。早晨七点陆微寻睁眼时大约能听见张泯正好出门,晚上大钟敲响了十一下后,再带著一身疲惫回到家。
彼时陆微寻已经差一步入梦,又因为张泯上床的动静醒来,想了想,还是打消过问对方工作的念头。
张泯发现了陆微寻嗅觉味觉都较常人敏锐,虽然对方没提,但仍让肖正男把房内的沉香炉收了,躺在陆微寻身边这些日子倒是也没犯头痛,生活质量比起过去其实要好得多。
张泯上了床总贴著床边侧睡,两人之间约莫能再躺一个人,待陆微寻醒来时身边又只留下一席冰凉的触感,陆微寻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一个丈夫,张泯每回一沾枕头就睡著了,他根本找不到时机与对方沟通,用不著陆礼农提醒,他自己都觉出些不平衡来。
陆微寻也不是没想过张泯做了表面婚姻的打算,可他哪里没察觉张泯没再点过沉香了。
一日陆微寻结束工作回家用餐,看见桌上一盘翡翠豆腐羹,宅里的厨子学的是法餐,于是叫了夏凡过来问,才知道是下午张泯为了去老宅见张敬中而特地折回来换身长衫,顺手从四海大酒楼厨房捎的,交代夏凡给老爷晚上加餐。
可想而知一周前餐桌上出现的米粉蒸肉也是张泯带的。
这人主内主外事事周到,思索起来又有那么点细心温柔,那为何就是微妙地避开了自己?
这天晚上陆微寻特意喝了一杯咖啡,拿本书在床上翻看。
钟响十一下后没多久,张泯就回来了,楼下传来肖正男几句焦虑的唠叨,还有张泯一句淡淡的去休息吧我自己能行,便听见张泯拖著脚步上楼进浴室了,可陆微寻又翻了好几页,等了近一小时张泯也还没进房门。
张少爷喜欢泡澡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所以二楼的浴室放了陆微寻特意订做的四脚浴缸,但他总觉得张泯这沐浴的时间著实太久了,于是下床寻去浴室。他敲了几下浴室门没人应,喊了声张泯,依旧毫无动静,陆微寻觉得不对,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开了门进去,只见半满水的浴缸里泡著一只白狐,正是张泯,眯著眼竟然是已经睡著了。
这都泡了多久,水早凉透了,陆微寻赶紧把张泯从水中捞起来,扯下一旁挂著的毛巾给他擦身体,白狐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陆微寻帮他擦耳朵的时候打了个嗝。
浴室里满是芝兰香皂的味道,他这一张口才让陆微寻闻到了酒气。比成婚那晚都还要烈得多,也复杂得多。
"老爷……"
声音有气无力的,身体也软绵绵,陆微寻心里一紧,道:"怎么喝成这样?"
张泯不说话,酒精让他反应迟钝,没想到又在陆微寻面前变成这个样子,听出对方语气带著责怪,先前对他狐形的惊愕让张泯印象深刻,于是有些不自在道:"不好意思,今晚又要委屈你了,我没力气,只能维持这样。"
"委屈什么?"陆微寻皱眉,不懂张泯为什么要道歉,扔了手上那条吸饱水的毛巾,又换了条乾净的继续给张泯擦,擦到四肢时,张泯收回爪子,躲开了。
陆微寻眯起眼停下动作:"……你不会是以为我介意吧?"
"不是吗?"张泯并不看他,也没甩身子,自顾自地用嘴理著身上半乾的毛,眼睛却瞟向陆微寻。
"我说过我介意吗?何况你这样子也不难看。"
陆微寻是真觉得张泯狐形也好看的,这身难以形容的毛色任何书上都没有见过,无论是人还是狐,陆微寻瞧著都顺眼,再说他都一个月没好好见过张泯了,自然觉得更加稀罕。
张泯听到陆微寻这么说,有些愣住,他经营酒楼阅人无数,漂亮话听得多了,可像陆微寻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说出口的份量和意义大不相同。
趁他分神,陆微寻握住张泯的左前爪,这回张泯没收回去,任陆微寻把他的肉掌细细擦乾,擦完左爪换右爪,然后是两条后腿,擦到尾巴时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抗拒。
张泯狐形也不到他一个小臂长,陆微寻还是用了三条毛巾,确认整只狐毛都擦乾了,轻轻一提便把张泯抱进怀里,他们家十点后就不让家仆上楼,不然看见陆微寻像抱著什么宝贝似地把一团毛绒给抱进房里,该震惊了。
张泯被放在床上,他四脚踏了踏平常睡的那一侧,蜷起身子打了个呵欠。陆微寻随后跟著上床,见张泯沐浴后精神还可以,便没打算让他就这样睡了,开口道:"你还没说怎么回事?那味道我闻著至少有三种,其中有烈酒,应该不是你平常喝的。你今天不是去见张会长了吗?"
张泯半张脸埋在自己的尾巴里,注意到了陆微寻那侧床头桌上的咖啡杯和一本原文书。
下午张敬中让人到四海大酒楼通知张泯,说吴天华想他了,让他回家一趟。张泯已和陆微寻成家,理应不需要再以张家为重,可到了老家见到气色依旧称不上好的吴天华,他也做不到冷淡对待,这个女人从来没从二十多年的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于是坐下陪她喝了一壶茶,接著明知张敬中别有用意,还是随他回到酒楼去主持一个饭局。
最近带军衔的客人越来越多,尤其挂帅的,喝酒都有为难人的习惯,张敬中这是拉他来挡酒的。
那夥人把四海大酒楼里所有的酒种都叫上桌了,张泯拒绝不了,外头动乱,沛平的和谐稳定多得仰赖这些人,前些日子英国人试探著想在此地开设烟馆,光靠商会的力量是拦不下来的。
张泯挑重点跟陆微寻说了,却没提政府即将对洋酒和自酿酒的税徵提高百分之十,他想著靠今天这顿饭和后续的疏通,应该不会对陆微寻的酒业有太大影响,政令很快就会颁布下来,陆微寻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陆微寻面无表情地听完,看了眼放在床头的怀表,伸手揉了揉张泯厚实的狐耳朵,轻声道:"累了吧,先睡。"
耳朵被揉捏的感觉有点酥麻,张泯还没反应过来,陆微寻已经关了床头灯。
没了光线张泯也无法分辨陆微寻的表情,只能在黑暗中睁著眼睛朝他的方向看去,一向有话直说的陆微寻竟然什么也没说,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也不知道那杯咖啡陆微寻是几点喝下去的,这个时候睡得著吗?
"张泯。"
张泯眯著眼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陆微寻翻了几次身后开口。
"以后你别一个人回张家,我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学的道理是些什么,反正我认为婚姻是平等的。我们成亲了,你,张泯,有我的一半,你愿意的话,四海的事就有我的一半,我手里的东西也有你的一半,你明白吗?"
张泯没说话,只是晃了下尾巴表示自己听到了,陆微寻大概是没看见,方才翻过身来面对他,试探性地扯著张泯身下的那部分被褥想把他拉近一点。
查觉到自己连同被褥被挪动,张泯无声地笑了,这些日子他有意无意回避与陆微寻的接触就是想让对方想清楚,合约的事,狐身的事,看样子也没必要了。他用爪子按住陆微寻的手,起身主动凑到对方的颈间,乔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窝著。
"知道了老爷,快睡吧,我困了。"
※
隔日张泯提早到酒楼整理昨日没对完的帐,邻近中午的时候肖正男敲响了张泯办公室门,神秘兮兮道:"少爷,你家陆先生可以啊。"
张泯从帐本中抬起头:"怎么?"
"昨晚你不是陪张老爷招待晏参谋官和两位少帅吗,把咱们楼里的酒都喝不够了,这不我一早上都忙著跑酒厂和陆氏酒行帮你补货呢。"
"嗯,所以陆微寻怎么了。"张泯没理会他的邀功,视线又落到手中的帐目上。
"陆先生今早去给人参谋官递名片啊!"
张泯一听,险些把手里那页明细给撕了,这陆微寻酒品是真的差劲,不会是大白天就喝多了赶著去寻死吧。他的心怦怦狂跳,那几个军官都是配枪的,来不及细想,抓起西装外套便要出门,被肖正男抓著肩膀拦下了。
"少爷你先冷静点,就是没事我才敢跟您说的。参谋官他们包下的不就是周武家旅店吗,周武说了,陆先生带著两瓶酒亲自去的,和参谋官聊得还挺愉快,好像还谈成了什么大事,分别的时候参谋官笑得比见了戏馆子里小花儿还高兴。"
张泯将信将疑,还是不大放心,想去陆氏酒行找人,正要让肖正男先帮忙看著酒楼,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陆微寻身上只著马甲和衬衫,外套挂在自己的臂间,黑色的西裤把他那一双腿修得极长。他见著张泯正被肖正男按著肩膀,大步跨过来,很自然地揽过了张泯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订的酒我给你们送来了,在楼下后门。"
肖正男被陆微寻这气势一震,也不顾自家主子的意思,应了声出办公室门喊人去搬酒。
张泯扯了一下嘴角,问:"老爷怎么来了?"
陆微寻看他表情就猜到张泯大概听到消息了,抬眉道:"我来找我先生吃顿午饭。"
"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送上来。"
"这是约会,我可不想随便对付,我们家餐厅菜单这两天才调整好,邀请你来试试新菜。"
张泯低下头,心脏不像方才那样狂跳,而是微微颤动著,再抬头,陆微寻已经拿了他的西装外套举著要给他穿上。
"我不吃菇,会不舒服。"
张泯没让他的手举太久,顺从地穿上了,陆微寻帮他扣上扣子,点点头:"嗯,记下了。"
还不认识陆微寻的时候,张泯一周会来陆家的西餐厅用餐两三次,但亲事订下之后至今反而都没来过。依旧是由沐春风招待,张泯一般坐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玻璃窗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是他先前都是在酒楼忙一段落的午后时间来,人不多,这次正好碰上午间用餐,靠窗的位置已经有别的客人。
陆微寻看出了他的失望,便让沐春风在庭院摆了张桌子。庭院是陆微寻接手餐厅之后又向隔壁买下的,为的是种些料理用的香草,花圃和盆栽整理起来也是绿意盎然,待著挺舒服的。
张泯摘了一片罗勒放在鼻尖嗅嗅,打趣陆微寻道:"你分明是喜欢自然的,怎么会分不清狐和黄鼠狼呢?"
陆微寻开了瓶从美加进口的霞多丽给张泯倒了浅浅一杯,撇撇嘴:"我那晚是喝醉了,这事能不能揭过去了?"
于是张泯笑笑,和他碰了杯。
用到主菜的时候张泯还是没忍住,问陆微寻到底和参谋官聊了些什么,他作陪了一晚上险些把肝都喝坏,怎么陆微寻只谈了一小时就把对方顺服了。
陆微寻说也没什么,就是打听了下参谋官的喜好,然后承诺了给他陆氏酒庄第一批的初酿,再让他用比市价低一些的价格买点酒行和酒庄的股票。陆氏的洋酒生意可不只在沛平城里有,经营最久的酒行还是在港都霜江市中心里。
陆微寻这事处理得漂亮,张敬中后来再见张泯和陆微寻,和颜悦色了许多,还亲自为陆微寻倒茶,张泯这才明白那晚陆微寻说的"一半"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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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才刚热起来,陆礼农便走了。有些突然,却也算在意料之内。
陆礼农的病很多年了,说是心脏问题,外科手术国内没人敢做,治疗方式一直都偏向消极,本来因为陆微寻成亲,大概心情好而状态维持得不错,结果还是没撑过清明,不过走的时候并不痛苦。
葬礼是西式的,没太多繁文缛节,张泯陪著陆微寻把后事打理妥当,前后也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陆微寻没信仰,仪式还是选在了城里唯一一座教堂,神父念了一段传道书的第三章第一节作为祷词。
下葬之后,张泯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致意的宾客,返回教堂里外找了两遍,才看见整个人缩起来侧躺在长椅上的陆微寻。
陆家父子的关系说不上不合,可每次见了都有些古怪,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与陆微寻母亲的早逝有关,可陆微寻不说,张泯便不打算问,因为陆微寻也不曾主动问过张敬中和吴天华到底待自己如何。
从陆礼农病况急转直下到离世,陆微寻一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平静面对宾客的慰问,而散场后眼前蜷著身体试图把自己缩小的陆微寻,让张泯觉得这人其实是很后悔在父亲闭眼之前都没把话说清的。
无论多深的仇恨,人都还是会给予死者最大程度上的宽容,可宽容给了长眠的陆礼农,陆微寻有没有也给自己留一份?
张泯坐上了长椅,轻轻扶著陆微寻的脑袋放到腿上,他知道陆微寻这些天睡得不怎么好,早上醒得比他还早,眼下都有了一层淡淡的黑青,于是用拇指抚了抚。
张泯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过我能让他入你的梦。"
"我不要,让他有话去和我妈说。"陆微寻眼也不睁,脑袋在张泯的腿上蹭了蹭。
"好,我会转达的。"张泯微哂,觉得这人固执起来就像个孩童。
"和你成亲的是我,不是陆礼农,你该多陪陪我。"
陆微寻藉此机会抱怨张泯整日为了工作早出晚归,他想找对方一起吃顿饭都不容易,酒庄的前置作业都到位了,就等著动土开工,可张泯那四海大酒楼生意兴隆却没有到头的时候。两人同进同出的机会不多,连陆礼农过世之前,都曾与他论过家庭与事业孰轻孰重,讽刺的是若这问题陆礼农能早点想明白,他也不至于花这么长时间说服自己原谅对方。
"不说他了。酒庄要开始建了吧,你是不是要找野生的山葡萄?"张泯偷偷地抹去陆微寻眼角一颗像极了眼泪的水珠,又不著痕迹地擦在自己的袖子上。
"嗯。"陆微寻应了声,抓住张泯的手放在胸口。
"胡藏山的灌林茂密,容易迷路,我带你去找吧。"
Chapter 5
Summary:
扶著张泯的腰进入时,陆微寻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发出细微的、喜悦与颤抖,抑或这个激动是来自于自己,他无比庆幸张敬中夫妇的目光短浅,贪图陆家产业而没有看中其他人;更庆幸张泯本身个性凉薄,不易动情,生活精致骄奢,再好的都不一定看得上眼。
Chapter Text
张泯原是没打算为难陆微寻的,今天就是带他上来认认路,可也没想到陆微寻的体能连普通人的标准都达不到,又背著重物,于是半途转了弯,领著人到山客休憩的平台,让陆微寻休息一会儿,喝几口凉茶后脸色才好了些。
陆微寻重视这次出行,也不全是因为寻找山葡萄,而是此处实为张泯真正的生养之地,张泯之前说过自己对出山以前的事情记不大清了,不过他还是察觉到张泯今日心情极好,一入山脚步轻快,若不是顾著走走停停的他,早已走到了目的。
胡藏山作为沛平唯一一座孤山,天气晴朗时也有人登高赏景,于是自山脚有一条修整过的山路,钉了木阶利于登山者行走,每五百米处皆设了休憩处。不过山葡萄生长在背风向阳的山腰上段,砂性土壤颗粒松散,通气含水,并不便于立足,一旦离了人为修建的石阶,便有滑跤的危险。
张泯趁歇息时让陆微寻卸了身上的背包,说放这吧,一会儿要走的路不像方才平顺,这时节山上没什么人迹,放著也不会怕被偷盗,左右里面也没什么贵重物品,最多是吃食引来动物。
等陆微寻缓过来准备继续上路,张泯已经变作梵色的狐,探路一圈回来了。
张泯让他只带上那个商会的布包,陆微寻背起来感受到一点重量和喀登的声音,好奇往里看了看,里面除了两人的水壶以外,还有几颗形色特殊的石头,正是张泯方才探路时衔回来的。
野生灌木比成年男性矮一截,但是密集丛生,株距不到三步,枝干多带皮刺,陆微寻低著头看罗盘拿纸笔画地图,左躲右闪还要注意脚下,著实走得辛苦。
四周虫鸟鸣响,陆微寻能感受到周遭有其他野生动物的存在,张泯灵巧地穿梭在丛间,让他这一路上总有些难以名状地心慌,也许是因为这是首次他见张泯在白日化为狐身,又表现得如此轻快自在,彷佛下一秒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回归山林。
毕竟张泯曾在大婚隔日,说过想要完成他的心愿以便了结两人之间的因果。
合约还未签字就已撕毁,可在张泯心里,是否一直存在这份约定?
虽然张泯从未对他提起,可……他是不是早已厌倦了人类的生活,一心一意想回胡藏山?
然而张泯还是一遍遍跑回来,从他身上的布包里叼出石头,缠上陆微寻心脏的惶然才松了松。
待张泯领著陆微寻把山葡萄生长的区域大约走了个遍,已是午后两点,擦汗的手帕都能拧出水来,可张泯回过头察看他是否跟上时,陆微寻又是挺著身,状若无事的样子。
此处的灌丛约有三至四个品种交杂生长,茂密的枝叶间已能看见花朵凋谢后露出小小的绿色果实,陆微寻想要找的是本地的特有种锈毛刺葡萄,酸度适合酿酒,张泯在树干留下爪痕,放了石头作为记号,让陆微寻过了八月再上山来看。
张泯又教他辨认叶片,锈毛刺葡萄的叶片下有锈色的短柔毛,上头网脉明显,叶状似心,陆微寻对照著画在笔记本上,觉得有那么点像张泯笑起来的唇。
下山前张泯先把陆微寻领回到放著背包的憩台,让他先等著,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看看,转身又钻进灌林,陆微寻想跟,张泯这回却没等他,一眨眼便不见踪影。
就在张泯消失于视线中没多久,突然顶上乌云拢聚,原本还明亮的天色暗了下来,一副要落雨的样子。陆微寻本就有些惴惴不安,猛地想起了传闻中张家少爷入山失踪的那天,也是陡然异变的天色,一直踞在心中的那股焦虑一点一点变得沉重。
陆微寻来不及细想,顾不得对山路不熟悉,起身就往张泯方才离去的方向走去。天尚未落雨,这段路土质较软黏,还能看见上头留有张泯的爪印,他顺著足迹一路往深处找,脚底几次险些打滑,他无法计算这段路的长短,也感受不到疲累,忘记了胡藏山曾有山体滑坡的事故,陆微寻心里只有张泯曾经立于窗前眺望胡藏山的悠远目光,以及自己心中那个迫切的、见到张泯的渴望。
"张泯!"
陆微寻拨开沾在眼皮上的叶片,喊出口的那一刻,乌云散去,但他的眼底彷佛起了雾一般,把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给抹得模糊难辨。周身俱寂,狐身的张泯端坐在一棵枯黑的盘天巨藤前,听见声音耳朵动了动,却没有回头。
等陆微寻向他走近,张泯才回了一声轻似叹息的声音:"陆微寻。"
张泯的声音伴随著陆微寻尚未平息的喘气,显得异常轻柔平静,他说,他好像是在这里出生的。
又说,他不是很确定,因为这里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他的妈妈在藤树根下做了一个穴,这里以前开花,从小枝垂落紫色的花序,散发著阵阵清香,平时打猎积食了,他们会把垂下来的花瓣吃掉帮助消化。可那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张泯自己也记不清,眼前只是一棵枯死的老藤树,不会再回应他了。
张泯回过头,问:"不是叫你等我吗?"
"刚才……天色突然变差,我担心你……"
陆微寻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裤腿上都是污泥,脸上也有被枝叶刮出的细痕。抬头一看天空一片清明,哪里有要落雨的迹象,彷佛刚才的灰濛只是盘在他心里的愁云,正觉尴尬,低下头,张泯已化为人形,那双晶亮的眼睛里有著他没见过的笑意。
"老爷,你这样乱跑,迷路可怎么办?"
张泯走过来牵住陆微寻的手,发现对方的掌心全是汗,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陆微寻,等对方擦乾净了才再度牵上去。
"回家吧,我们八月再来,那时候葡萄就该熟了。"
※
他们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城南,还没踏进前庭大门,就看见夏凡和肖正男坐在家门口台阶上等著,中间隔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两人一见到自家主子,几乎是用跑的冲上来卸了他们身上的东西。肖正男誇张地捧著张泯空閒的那只手,心痛嚎道:"我就说不带我上山不是好主意,看看少爷你手都受伤了!"
一旁夏凡不甘示弱,指著陆微寻的鼻子道:"唉唷我的老爷怎么脸都刮花了,你真的不能少了我!"
陆微寻嫌吵,不耐烦地挥手遣退了两人,吩咐晚餐备好之后不需要告知,便要带著张泯上楼去了。张泯低头看著他们从下山就一直没放开的手,脏兮兮的,还十指相扣,忍不住笑,在肖正男满脸失落要离开之前对他比了个手势,又在陆微寻疑惑地回头拉他的时候,勾勾嘴角问要不要一起洗澡。
于是握住张泯的那只大手又更紧了些,一到了二楼走廊就把他拉进浴室里。
张泯知道陆微寻和向他寻求情感依托的张敬中吴天华夫妇不一样,这个男人不在乎他是谁,端著一贯的高冷姿态,张嘴十个字有九个字都能气人,处处挑剔,有时候却能将坚持优雅地轻放,为他解决了军官的为难,又做出令他动容的细致行为。
张泯尚不能理解,但他也在慢慢体会,他见识过人类在哀戚之时会为了抚平伤痛,许下自己超越所能承担的愿望,陆微寻会不一样吗?
然而在陆礼农的葬礼上,陆微寻也只是枕著他的大腿,并不要张泯为他的悲伤做任何缓解的举动,好像自己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慰藉。代价和平衡,陆微寻却选择了潇洒。
张泯在做人的无奈和做狐的自在之中犹疑,所以他需要回胡藏山看一看,山里也许有答案,他没想到对方是如此患得患失,到了不顾自身安全都要前来寻他的地步。张泯回过头看见一身狼狈的陆微寻时,便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能离开他了,因为只要一想,心就像被捏紧了一样,痛得呼吸都有困难。
解了扣子的衬衫还挂在身上,张泯匀出一只手给浴缸放热水,才转开水龙头就被陆微寻扯过来搂紧了腰,像怕他反悔似地著急封住他的唇。
英俊多金的陆微寻自然不是情场上的生手,张泯亦有生为动物的本能,缠绵地啄吻著彼此的唇舌,在开始蒸腾的热气中将对方身上的衣物一一除去。陆微寻并不著急侵略,而是抓起张泯的双手,亲吻起他掌心的红痕。
原来张泯太久没有以狐身在外行走,狐爪的肉掌早已不如野生动物般厚实,而是被富家少爷生活养出的细腻嫩滑,今日赤足在山里奔走几个小时,难免有些磨伤红肿。
张泯被陆微寻落在他掌心的呼吸惹得发痒,也礼尚往来,像同类表达亲昵一样侧头去舔对方脸上的细小伤口,陆微寻受不了伤口被唾液浸润产生的微弱刺痒,觉得对方根本是故意的,深吸一口气就把张泯往自己身上箍紧了又狠狠吻住,一手描著肌理分明的背肌,一手捏上对方柔软富有弹性的胸,拇指按在浅褐色的乳头,指甲轻轻刮过去,张泯闷哼了一声,身体马上就软了,被陆微寻揽著才不至于直接摔进浴缸里,而陆微寻还有办法一边吻著他一边拧水龙头试水温。
张泯被吻得有点缺氧头晕,乳尖也被陆微寻揉捏得阵阵酥麻,只能半攀在对方身上,用半勃的性器互相蹭著,陆微寻搂著他跨入浴缸,花了大钱订做的搪瓷铸铁浴缸保温宽敞,两个成年男子胸贴著后背还能把腿伸直。
一入了热水张泯便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陆微寻怀里,陆微寻握住他和本人一样漂亮的肉根,不紧不慢地上下撸动起来,张泯发出动物般的软糯喉音,抬手扳过陆微寻的脑袋,扭著头与他接吻,张泯的犬齿尖利,已经把陆微寻的下唇啃破了。
除了刚上市的芝兰香皂,木架上还有张泯从委托行里买来的草本沐浴精油,从马鞭草到玫瑰总共有六罐,陆微寻心里想著他丈夫可真是会享受,也难怪即便不点沉香,张泯身上依旧散发著怡人的香气,他挑了薰衣草那罐把精油倒在掌心里,分开张泯的不停蹭在自己勃起肉柱的丰满臀瓣,将沾著精油的手往穴口探入,手指立刻被里头的温暖炙热吸附住。
张泯侧头微眯著眼看他,眼角发红,无边春色,唇边还挂著接吻时没有咽下去的一点晶亮,双手也不安分地向后抚触陆微寻一直硬著的肉柱,挠痒似地也不用力,不时回过头舔一下陆微寻唇上被咬破的伤口。
陆微寻被张泯撩得全身冒火,却还是按部就班地增加手指,张泯被碰到了舒服的地方时狠狠一抖,软软道:"老爷,还没好吗?"
"张泯,你可真是……"
陆微寻咬紧牙根想,我丈夫不只会享受,还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狐狸精。
扶著张泯的腰进入时,陆微寻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发出细微的、喜悦与颤抖,抑或这个激动是来自于自己,他无比庆幸张敬中夫妇的目光短浅,贪图陆家产业而没有看中其他人;更庆幸张泯本身个性凉薄,不易动情,生活精致骄奢,再好的都不一定看得上眼。
陆微寻不受传统礼教束缚,体贴温柔的母亲早逝,长年忙于生意的父亲漠视他对亲情的需求,以至于他对家庭的概念模糊,甚至曾经认为情爱只是消耗品。答应陆礼农回国,搭上船时心里的那股些微轻蔑和不满早已在真切拥抱张泯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方沁入在他鼻腔的香气以及将要满涨出胸口的情意。
旅居法国的这些年里也不是没遇过合得来的对象,俊的美的优秀的富有的,就是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张泯,情带些未经人事的天真,眼波又有狐精的暧昧销魂,让他甘愿投入那个晃荡的波心。
坐姿让陆微寻难以施力,张泯的手搭在浴池两边撑著,自己动起腰,大约是有些疼,只浅浅地吞入一点柱头又抬起臀部,每次往下才多吃一点深度,来回几次,简直要把陆微寻逼疯,他双手握住张泯的腰往下一按,整根没入直顶进深处,张泯惊叫一声,喘口气回头瞪了他一眼,痛是痛,但也难以忽视擦过敏感点时产生的快感,于是眼神里略带著责怪,扭了下腰反而有些催促的意思。
陆微寻被张泯这一眼瞪得不能再忍,扶著他的腰把自己抽出来,提起张泯的胯让他跟自己一同站起,又往前整根没入进柔软湿润的肉穴,把张泯顶得腿一软,往前扶住墙话都说不出来。陆微寻开始了深浅不一的抽动,每每深入,都要刻意擦过那个让张泯浑身打颤的点,一手也摩擦著张泯的前端,如此抽插了几十下,张泯便像搁浅的鱼,张开嘴仰起头,身体抽搐著在陆微寻手里射了。
白天登山消耗了不少体力,张泯射完便有些站不住,上臂撑在墙壁就要往下滑,没料到身后的人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点也没有早先在山上那副筋疲力尽的样子,陆微寻将他就要扶不住墙的一只手往后拉,随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脑袋,将沾著自己液体的手指塞入他的口中,张泯还在刚射过的迷糊脱力状态,舌头顺从地缠上陆微寻的手指,啧啧有声,像上头沾了蜜似的吸吮品尝起来。
陆微寻还没射,不过怕张泯射过之后还被插入会难受,改为缓缓的小幅度抽动,待张泯真的撑不住了才加快抽插的速度,张泯累归累,缓过来之后便不耐烦陆微寻的小心翼翼,撅起臀用后穴出了点力,把陆微寻夹得都没忍住声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吐了一口气才又提起劲来打桩。
张泯的后穴温暖湿润,肉壁有意识似地吸咬他的性器,陆微寻射得时候人都懵了,根本没记得要抽出来,一整股全部射在了里面,足有十秒钟,热液把张泯烫得也闷哼一声,听起来竟有些委屈,陆微寻心里一紧,赶忙将性器拔出来,浊液便顺著张泯结实的腿往下流,看得陆微寻马上又硬了,他生生忍下,把张泯揽进怀里,亲著他汗湿的脸颊和半睁迷离的眼睛,扶著人又坐进浴缸,拿了边上的香皂给对方认认真真地洗澡。
张泯脑子一片白光浑身乏力,享受了一阵陆微寻的搓澡服务,意识渐渐回拢,回味著初尝到的情事带来的快感,方才被戳弄又来了性致,陆微寻正低头专注搓著张泯的脚趾,呼吸打在张泯的耳后,让他不禁缩著肩膀抖了抖。
张泯蹭了蹭陆微寻的脸颊,用两指勾起他的下巴,笑著亲了亲对方:"老爷都累了一天,也让我帮你舒缓疲劳吧。"
说完,自己撑起身子转了个方向,骑在陆微寻的身上,又把那根抵在他臀缝中半勃不软的东西吞了进去。
这天晚餐是陆微寻下楼让人重新热过,再亲自端上楼进房里吃的。浴室里两人又纠缠了好几回,他把张泯抱出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都剩没多少了,全让他们折腾到了地板上。
陆微寻把张泯擦乾穿上衣服,抓著他的手和脚在掌心抹百灵油。第一次的性事两人都没能克制住,张泯被做得狠了,整个人有些迷糊,只吃了一碗蔬菜汤和半条软法面包。陆微寻把吃完的餐盘端下楼,拿了薄荷水回来给张泯漱口时,人已经倒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任由陆微寻在他身上揉压按摩。
陆微寻收拾了下周围才轻轻爬上床,原本像是睡著的张泯感觉到身边床垫下沉,挪动身体贴了过来,保持著狐身的习惯,用鼻子蹭陆微寻的脖颈──在此之前,人形的张泯没这么做过。
入夏后换了薄被,天丝凉爽,相触的体温却亲昵烫人,陆微寻心底融化成了水,侧过身把张泯揽进臂弯,吻了吻他的额头才闭上眼。
Chapter 6
Summary:
张泯这下才知道陆微寻在闹他,也不恼,歪著脑袋看著对方:"我没办法干涉葡萄的因果。"
他停下脚步,等陆微寻走到他身边,才又说:"我这辈子唯一做的选择就是你。即便你可能不是最甜的那种,可是我很喜欢。"
Chapter Text
再和睦恩爱的夫妻也会拌嘴吵架。
张泯和陆微寻当然不会是例外,以往陆微寻若是白天有去视察西餐馆或酒行,便会顺道去四海找张泯共进午餐或午茶,下午再去酒庄查看一下建造进度,晚上也没有其他休閒,就在家里等张泯。
这次两人闹得不愉快,陆微寻不愿意拉下脸来去找张泯,对方本就早出晚归,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只听见张泯回到家和肖正男说话的声音,迟迟等不著张泯进房,他没忍住困意睡了过去,隔天一早惊醒已是过了九点,身边凉飕飕的,张泯那侧的床单连一个皱褶都没有,陆微寻气得咬牙,张泯不会是睡在隔壁房了吧?
他跳下床到隔壁房一看,床铺整整齐齐,也不像是有人睡过,难道是根本没在家睡?
陆微寻抓了夏凡来问,也没得到答案,一直以来把陆微寻当楷模崇拜的夏凡反倒板起了脸,说老爷这事儿我也得说是你的问题,你好好检讨一下。
陆微寻嘴角抽搐,穿好衣服便出了门,没进餐厅和酒行,直接把车开去四海找人。酒楼前台的招待自然认得陆微寻,然而没带路上去张泯的办公室,笑咪咪地说张先生在会客,领他入了一般座,给他上热茶和小点,陆微寻等了又等,期间应侍生给他换了两壶滚水,他灌了满肚子的茶,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挡下了,张泯哪里是在会客,是根本不想见他。
可又正好到了饭点,宾客渐多,陆微寻再恼火也不会在工作场合给张泯找麻烦,只能咽下这口气,冷著一张脸打道回府。
肖正男也是向著自己主子的,精明得很,白天跟著张泯在四海工作,晚上先回了家也不会让陆微寻逮著。如此反覆几日,陆微寻见不著人,急得嘴里都生了口疮,饭也吃不下。
这天陆微寻像当初两人把话说开的那晚一样,喝了黑咖啡,十一点左右听见张泯回家的动静,边看书边等著对方上楼。果不其然张泯没有进他俩的卧室,洗完澡就进了隔壁房。
隔壁是客房,比他们的卧室小一些,配置差不多,家具齐全,有床、书桌和一个英国运来的胡桃木沙发,壁面钉著两座大衣柜,收纳不太常用的衣物和厚重的冬衣。虽然目前为止都没有招待过客人,还是让家仆每日都整理,床单被褥也定期换洗,乾净整齐。
可陆微寻打开房门呆站在门口,房内分明空无一人,床铺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刚才他明明听见张泯回家的动静,还是自己听错了?
陆微寻终于开始感到著急,他几天没见到张泯,心底泛起一丝恐慌,夜深了,陆微寻不想惊动他人,家仆的房间都在侧院,自己把主楼的房间都寻了遍也没找著人,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张泯若是不回家的话……会在哪儿呢?
胡藏山里张泯坐在枯藤前的身影又浮上脑海。
陆微寻正要找入山的装备,回到客房拉开衣柜,低头一看,一只狐捲成一团睡在他的黑色毛呢大衣上,耳朵和埋在尾巴里的面部有深色纹路,正是张泯。
张泯这几日都睡在这,狐毛蓬松,黏在衣物上,把陆微寻那几件大衣变成了白色,有些都结成了球。
睡著的狐安静可爱,陆微寻哪里还记得生气,垮下肩膀长长吁了一口气,轻手轻脚把张泯从大衣上抱起来,张泯的身体一腾空就醒了,愣了几秒看清是陆微寻,一句话也不说,抬起爪子推他的胸口想从他身上下来。
张泯没收指甲,陆微寻被他抠得有点疼:"行了行了,你别走,我这些天根本没法睡,都是我的错,我道歉还不行吗?"
张泯这才停下动作,眯起眼看他一会儿,让陆微寻把他抱回卧室放到床上。他睡得也不好,晚上犯头疼,窝在陆微寻的衣物上才好些,他抬头看了看陆微寻眼下淡淡的黑青,这架吵得两人都伤神,连著几日,张泯仍旧不想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著陆微寻,大有就这么冷战下去的架式。
张泯平时冷淡,可和陆微寻在一起之后渐渐露出了些执拗的本性来,陆微寻跟著上了床想把他抱近一点,他的爪子却抠进床铺里,不愿挪动。这次吵架的缘由张泯每想起都浑身不对劲,连带脑袋都一抽一抽地疼。
他嘶声道:"陆微寻,你真不明白?"
※
四海大酒楼的自酿黄酒名气响亮,酒厂主人姓何,连著五代都和四海签了约,窖藏百分之九十都优先供四海所需。这代主人何忘忧只有一个女儿,叫何不醉,从小就在酒缸旁疯玩,张泯也见过,年纪和罗溪差不多,同样古灵精怪,力气大得吓人,小小一个人能扛两袋米,是她父亲的得力助手。
何忘忧原也是打算让女儿继承酒厂,谁知被陆微寻截了胡,偶然间发现这个女孩有天生的味觉天赋,何氏酒窖这次送来的量足足少了五十瓶,味道似乎也少了一分醇厚,张泯原以为是稻米今年收成不佳的影响,一问才知道负责开耙的何不醉被陆微寻用高薪聘到了陆氏酒庄。
张泯不大高兴,特地去胡藏山脚下的还未完工的酒庄找陆微寻,黄酒毕竟是四海大酒楼的招牌之一,量少还说得过去,质一旦有了差异,挑嘴的老顾客一定会有所察觉。陆微寻竟然和他说陆氏酒庄也是张泯的产业了,何不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待在黄酒厂开耙简直浪费,同样都是为他们赚钱,还不如来陆氏。
张泯面色如霜地听完,没等陆微寻和工人交代完工作,自己扭头就离开了酒庄。
陆微寻的打算不无道理,何氏酒厂的开耙过程其实也并非无人可替代,仅是需要投入比过去多一些的成本,以何不醉的才能去陆氏酒庄学习酿造洋酒更为合适。只是四海大酒楼从前朝经营至今,何氏酒厂的黄酒酿制工艺历久不衰,纯喝入菜都适口,已经是无法切割的一部分,正逢时局动荡,稻米收穫大减,也就只有少数例如沛平城这样的区域还有稳定的量足够拿来制酒,早就该考虑调整价格和供需模式,陆微寻此举不过是让他正视这个情况而已。
陆微寻想得长远,而张泯却是没办法忘记何忘忧郁郁寡欢的模样。老父亲以为女儿恋慕上了高大英俊的陆家老爷,不顾自家祖业也不管陆老爷已有家室,执意要去人家酒庄,而何氏酒厂最大的业主张大少爷正是陆老爷的丈夫,何忘忧疼爱女儿也不愿多劝,结果张大少爷亲自来问酒怎么回事,让他这个老父亲头都抬不起来。
也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传开,等张泯从肖正男口中听到外头的版本,已经变成张陆二家羡煞旁人的婚姻变得岌岌可危,只为争夺一女。
张泯这头还气得脑袋疼,那边又听周末支支吾吾地说陆微寻去茶庄见了好几次罗溪,两人似乎还一起去了趟胡藏山。
是又看中了他们家的茶叶吗?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刘文娜?还是城里的哪家小姐?
他的心凉到了冰点,不由得笑一声,连去质问陆微寻的想法都没有了。当晚睡在了客房里的衣橱,把陆微寻的昂贵大衣当枕头,过去犯头疼时他点乌木沉香,这时候他也没力气去找肖正男把香炉收在哪里,只让衣柜里陆微寻衣物上的气味和全然的黑暗包裹住他。
陆微寻哪里知道张泯心里梗著的是这些事,只以为生意上的事情两人想法不同难免有摩擦,协商沟通就好了,没有想到张泯甚至不想见到自己,现下头痛症发作起来,连视野都扭曲变了形。
他把狐身的张泯抱进怀里,被咬了一口也不撒手,张泯的脸皱成一团,小时候无法控制化形,被张敬中喝斥受了惊吓的馀悸和吴天华眼里的抗拒涌了上来,和生理的疼痛一起争先恐后折磨著他。
张泯闭起眼全身连同尾巴都在抖,爪子深深抠进了陆微寻的手臂,很快就见了血,陆微寻急得满头汗,却也不敢松开,另一只手一遍一遍顺著他的狐毛,让张泯的头靠在自己肩窝,像平时一样。
头痛在陆微寻没停歇的抚触之中终于慢慢散去,张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陆微寻听著他渐趋平稳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下了床去浴室取湿帕,把张泯沾上血的爪子给擦乾净,先擦了左前爪,右前爪,再来是两只后爪,最后才记得给自己擦了药。
隔天张泯难得睡过了平时起床的时间,睁眼的时候身边没人,九点多了,肖正男也没像往常一样一听到动静便上楼找他。头不痛了,张泯下床找鞋,在床头桌上看见陆微寻写的字条,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他隐约听见外头庭院传来吆喝声,走到窗前一看,有个女孩指挥著一群工人搬动一颗巨藤进庭院里,看似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插著腰带头的那位女孩正是罗溪。张泯站著看了一会儿,天日正晴,远处的胡藏山一览无遗,他突然心中微动,换身能见人的衣服便下了楼。
肖正男代替自己去四海工作了,张泯让其他家仆给工人递水,从厨房拿了法式的小西点给罗溪。
这个小西点是陆氏西餐厅限量供应的,每天只有一个时间出炉,像罗溪这样成日在城郊工作的人就算有钱也根本吃不到,小小一颗中间有层夹心,在法国还有个别称叫做少女的酥胸。罗溪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吃了好几颗,张泯问什么她答什么。
张泯认出这被移植过来的巨藤就是那日他和陆微寻在胡藏山上见到那棵枯死的老藤,不过只有其中的一部分。
陆微寻知道老藤树对张泯别具意义,先前在周武的旅店得知他的妹妹对植物有研究,特意去茶庄找罗溪问问有没有让老藤起死回生的方法。这个请求听著莫名其妙,陆微寻想让罗溪和他进山里看一看,还说救不活没关系,无论如何都会支薪。罗溪觉得陆家老爷怕不是脑袋有什么问题吧,泯哥跟这人在一起会不会被影响?
但陆微寻表情认真,罗溪才将信将疑地跟他去了一趟胡藏山,见到那棵枯黑的巨藤树,她在四周观察了一阵,又把附近的植物状态都看了个遍,得出了因为这个区域水气过重,土壤中缺乏氧气才让老藤的须根坏死,周遭的深根植物也都受到影响,若是要救只能截取部分换到砂质壤土插种试试,但也不一定保證能救活。
陆微寻马上就让人动手移植,隔日送钱去茶庄,被罗溪拒绝了,只要求偶尔能去他们两人的宅里看看老藤的状况。
张泯这才知道误会了陆微寻,只怪自己端著不愿和对方说明白,被情绪支配,陆微寻平时行事果断,因为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怕张泯失望,偏要在这种地方藏著。
张泯觉得失败也没什么,老藤奇状巨大,即便枯死了,放在庭院中也是特殊景色,陆微寻此刻并不在身边,他却感受到这份心是鲜活热乎的,好似要烫穿了他。
※
这天陆微寻回到家,张泯亲自到门口接的。
以往晚归的都是张泯,陆微寻也不会在半夜十一点还等在门口,今日两人置换,陆微寻被冷落了好些天,头一次体会到家里有人等门被迎进屋的感受,张泯正要伸手给他脱外套,他管不上家仆都还看著,把人捞进怀里直接亲了一口。
陆微寻旁若无人地用额头抵著张泯的,低声问:"头还疼吗?"
"托老爷的福,不疼了,"张泯瞥了一眼陆微寻半捲著袖子露出贴著纱布的手臂,垂下眼道:"藤树的事情,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晚饭过后肖正男非常自觉地拎著夏凡和家仆退回侧院,把空间留给了刚和好的夫夫俩。
陆微寻把张泯按在臥房那扇大窗上做爱,张泯口中喘出的热气模糊了玻璃,衬衫还挂在身上,腿却光裸著,下头庭院点了灯,正好照亮那棵老藤树,枯枝漆黑,他还来不及品出其中禅意,被陆微寻重重一顶,张开嘴就只能发出呻吟,扶著窗的手掌收紧又放开。
陆微寻饿了好几天,张泯的后穴紧窒潮热,身躯似乎又比先前更柔软顺从,无论往哪戳张泯的都有反应,不时扭过头与他索吻,本就含春的眼角湿润迷离,舌头还在他嘴里,就听见张泯含含糊糊地说老爷那里好舒服,还收缩几下后穴,陆微寻被激得险些失控,用尽了毕生的理智才忍住没横冲直撞,把人拉进胸膛里,用手指搓夹著张泯的乳尖,身下放慢了速度,一下一下重重辗过张泯的敏感点,让张泯呜呜呜地双腿打颤先射了一回。
张泯被扶著上了床,身体疲软,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飘忽到体外的快感里,见陆微寻肉柱还高高翘著,爬进他双腿间就把那东西含进口中,近乎要融化的感觉让陆微寻从下腹顺著神经一路酥麻到脑门,差点就要直接射出来,张泯还像初次尝到新奇食物般,从下方的阴囊一次性舔到顶端还嘬了一口,把一贯冷静自制的陆微寻都搞出了喘息,忍住没射,坐起身子仰面推倒了张泯,伸手戳了戳他的穴口,确认没有红肿才掰开两片臀肉插进去,自己撑在上方,面对面操弄张泯。
张泯到底是前些天休息得不够,体力不足,被插没几十下就胸口一片通红,受不住似地张口咬陆微寻撑在他头侧的手,怕咬疼了对方还讨好似地舔了舔,闭著眼睛哼哼唧唧,陆微寻的汗滴到张泯嘴边,他便伸出舌头舔掉,被顶到舒服的地方会挺起胸,本能地收缩后穴肌肉,腿勾上了陆微寻的腰,手也攀上了陆微寻的肩胛,又是要陆微寻低下头去亲他。
陆微寻伏下身子搂著张泯亲,抽插的动作却不停,就这样把张泯给插射了,自己才退出来射在张泯身上,两人的浊液混在一起,把张泯的小腹弄得一蹋糊涂。
陆微寻把人抱去浴室的时候,张泯还迷迷糊糊地说他让肖正男多当两天班,现下时间差不多,他们该上山去采葡萄了,说完半睁著眼看陆微寻,在他颈间蹭著,问:"老爷不会忘了吧?"
陆微寻先前也没意识到看似淡漠的张泯其实是会撒娇的,而且真要撒起来根本没人招架得住。
※
陆微寻除了不爱运动,各方面能力都是顶尖的,才第三次上山,轻装简行,路线都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又有上回张泯留下的石头和爪痕,跟著四条腿走路的张泯也不至于落后。
那片锈毛刺葡萄全结了果,阳光穿透进灌林里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乌沉乌沉的宝石,成串的紫黑葡萄把枝干都往下拉矮了一截,张泯在葡萄串下轻快往前,回到陆微寻身边时还在舔嘴,嘴边一圈毛都染上了紫色,看样子是已经把葡萄先尝过一轮了。
张泯让陆微寻用手指捏捏看每串葡萄最下面那一颗的软硬度,要捏起来还软的,但还来不及阻止陆微寻已经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当场酸傻在原地,脸皱得变形,张泯赶紧拱他的手让他从快要垂到地面上的另一串皮面有白霜的葡萄吃,不然陆微寻怕是酸到要颚关节都疼。
陆微寻连摘了三颗较大覆著一层白霜的葡萄吃了,果肉黏糊甜腻,好不容易缓过来那股酸劲,才想起他刚才吃进去的全都没洗,张泯说这片山葡萄是野生的,也没有虫害,不洗也没关系,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记得以前也这样吃,没出过事。
陆微寻拿出了笔记写下重点,为刚刚吃下去的几颗山葡萄的酸度一一评分,观察了整片山葡萄藤结果的范围,未来若是要增加产量,需要人工架藤架。
张泯走在前头跟他解释,结了白霜的果实才会变甜,肉质变得黏糊,而酿酒的话应该要选果肉软且多汁的,刚才把陆微寻酸傻的那种就是了,不过也能用甜的来调整酒的口感,端看陆微寻想怎么运用。张泯一边走一边歪头吃著他所说的结了白霜的甜葡萄,回过头来说,但是最甜的没有了,都是我的。
陆微寻觉得这个主权宣示可爱极了,问张泯为什么有些结霜有些不结,张泯想了一下:"被选中的吧。"
然而到底是怎么选中的张泯也不知道,明明都交杂长在一起,同枝不同串的却不一定都会结霜,不会结霜的就是不会结,过了果期没有被摘下,熟到烂了也不会变甜。
陆微寻笑道:"被谁选中?是我们家的狐大仙吗?"
张泯这下才知道陆微寻在闹他,也不恼,歪著脑袋看著对方:"我没办法干涉葡萄的因果。"
他停下脚步,等陆微寻走到他身边,才又说:"我这辈子唯一做的选择就是你。即便你可能不是最甜的那种,可是我很喜欢。"
像那瓶送到他手中带有焦糖香气的白兰地,他是真的想要。张泯没等陆微寻反应过来,低头四处嗅嗅找找,捡了一根漂亮没有带刺的葡萄藤枝,塞进陆微寻手里。
陆微寻没有想过会在枝叶错结的葡萄藤下听到张泯的告白,傻站在原地好几秒,才又跟上去。
张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陆微寻抱在怀里走了好长一段路,盛夏的阳光碎粉一样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他伸头就能吃到垂在嘴边的山葡萄,他注意到陆微寻一边做著笔记,摘下来的葡萄却是剥了皮才吃的,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浪费。
但也是自己选中的。
FIN.
Strawberriver on Chapter 4 Thu 03 Feb 2022 03:3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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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sei_wang on Chapter 4 Fri 04 Feb 2022 01:5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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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wberriver on Chapter 6 Fri 04 Feb 2022 05:0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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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sei_wang on Chapter 6 Fri 04 Feb 2022 05:5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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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yiyiyixuan on Chapter 6 Mon 07 Feb 2022 02:0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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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giexin on Chapter 6 Mon 21 Feb 2022 01:21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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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ramay on Chapter 6 Fri 24 Jun 2022 07:4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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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oling on Chapter 6 Sat 23 Jul 2022 02:48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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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sei_wang on Chapter 6 Sun 24 Jul 2022 08:0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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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momo1919 on Chapter 6 Thu 27 Jun 2024 02:4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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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sei_wang on Chapter 6 Thu 27 Jun 2024 12:5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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