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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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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2-04-13
Updated:
2022-07-06
Words:
22,059
Chapters:
7/?
Comments:
4
Kudos:
48
Bookmarks:
1
Hits:
2,595

卧底

Summary:

小江卧底夜总会结果被老张点了,被迫假戏真做的故事。及过于正经的后续。
警告,主要人物会遭受生理和心理双重伤害。PTSD警告。
大量私设,大量OOC。案情逻辑完全禁不起考究,请勿带脑子。

Chapter Text

君度夜总会,表面上是一家KTV,实际上里面暗藏玄机。这天张成用化名装作客人进入了所谓的VIP包厢,跟服务员暗示了几句,对方就非常“懂事”地带过来一群男孩,一个个穿着紧身衣服挂着牌,站成一排让张成点。
“张先生,您看您喜欢哪个?多点几个陪酒也是不错的。”
张成一个个看过去,都是挺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来做这种事。正这么想着,突然瞧见了一个熟面孔,张成这多年老刑警都没忍住,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就要这个吧。”他指着中间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孩说。
“小风,快过来。”服务员立刻招呼男孩贴着客人坐下,“这是我们张总,今晚可要好好陪他。”
人群鱼贯而出,只剩下两个人的包厢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师……”
小风话刚开头,就被张成一巴掌呼后脑勺上了,“这件案子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啊?让你不要插手是让你来这里扮演失足男青年的意思吗?!”
“师父不也来了……”小风,或者说警察江枫小声嘀咕。
“你还顶嘴?!”
“不敢!!!”
“小点声!”
江枫身高跟张成差不多,但是肩膀更宽,现如今半个屁股挨了点沙发,耷拉脑袋耸着肩,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大圈,跟个做错事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张成见他这样气也消了大半,更何况这孩子也是为了查案,虽然冲动了点,但他一直知道小江是个尽责的警察。自己的徒弟自己还不清楚么。
“你……”张成刚要开口问他查到了什么,包厢房门突然响了。江枫还傻愣愣扭头去看,幸亏张成反应迅速,一把勾住江枫脖子,把他脑袋往自己当上摁。这个姿势从门口那个位置看来,就好像小江在为他服务一样。
“干什么!没看见正办事儿呢?!”张成怒气冲冲朝着进来的人吼了一声,对方好像是个醉酒的客人,嘀咕了一声走错了就出去了。
张成又等了一会儿才把摁在江枫后脑上的左手收回来,年轻警官脸都红透了,“不好意思啊小江,突发状况,我要是不这么做怕引起他们怀疑,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江枫说话都结巴了,夹着腿别扭地侧坐在沙发上。
张成看他这副模样,乐了,“小江,你还没谈过对象吧?这么一副小媳妇儿模样,怎么成功在这儿找到工作的?”
江枫抬眼看了看师父又赶紧低下头,总不能说他在别人跟前都演得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师父,他心心念念喜欢了这些年的师父……他直接当场支楞了。
“行了,”张成这回记得给包厢房门上了锁,“说说吧,来几天了,查到了什么?”
一提起案件江枫顿时严肃起来,“虽然我待了有几天了,但其实大家互相都不知道真名,也很难套到有用的信息。不过闲聊的时候我听说,一个叫小南的男孩上周二被带进了0号包厢,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我怀疑这个小南就是受害人钱向南。”
“0号包厢?”
“对,感觉大家都对那里讳莫如深的样子。就在这家夜总会最西北角的位置,弯弯绕绕藏得特别深。我靠近过几次,门口有人看着,很难溜进去。”
张成沉思片刻,“那你觉得,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进到0号包厢里面,搞清楚里面有什么,或者说有谁。”
“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啊,师父。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嘉林了,到时候再想查就没机会了!”
“我当然清楚时间紧急,但越是这样越要冷静。你不是想弄清楚0号包厢里面有什么吗?安个摄像头也一样能知道。”
“可那里一直有人看着,根本没法溜进去啊。”
“小江,”张成老神在在露出一个笑容,“你看过这家夜总会的建筑图吗?”
“你说的0号包厢旁边,是个洗手间。”

总体来说,从厕所窗户爬出去到隔壁0号包厢安装针孔摄像头的任务算是成功了。但是张成浪费了点时间,窗户太窄了。等他爬回来的时候,洗手间的门被人砸得哐哐响,眼看就要被人破门而入了。
“师父,其他客人想进来用卫生间,发现外面门锁了,叫了保安。”江枫贴着张成耳朵小声迅速解释了一下。张成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了一声配合我,就蹲下来拉开了徒弟裤子拉链。
等到保安破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俩人正在那里负距离接触。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客人,嘴里被塞得都说不出话了。
“咳咳……”张成也没料到江枫来这一下子,被呛得眼泪都咳出来,还不小心咽下去了一些。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看了一眼羞得直接用胳膊挡住脸的徒弟,冲着进来的人发了火,“有病啊你们!看把我的小风吓成什么样子了!”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还是请您回包厢吧。洗手间是毕竟是公用的。”
张成跟江枫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依旧骂骂咧咧。保安对着耳机说:“没事儿了,有人在洗手间搞起来了。有钱人花钱来做兔儿爷,真他妈有意思!”这句话,张成和江枫听得清清楚楚。

“师父……”
“都是为了办案,别说了!”俩人回到包厢,张成直接没让江枫开口。
“不是,师父,我是想说,您下巴上……沾到了,那个……”
张成下意识摸了一把下巴,果然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走廊上有些人眼神很奇怪。这是他徒弟的……他刚才吃下去了……张成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俯身干呕了起来。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江枫看着他一副难受的样子,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他只能帮师父拍拍后背,递过水来漱口,然后把自己那点龌龊心思藏得更深。

第二天两个人在警局见面,很默契地都没提昨晚的事儿,至于俩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师父,喝口茶。”江枫本来忠犬一样跟在师父身后,现在变成了夹着尾巴的小狗,小心翼翼,说话声音都变小了。
张成看起来倒是跟往常区别不大,他把电脑屏幕往江枫那边稍微一歪,“小江,你来看看这个。这个人叫高君,是君度夜总会的老板。”

Chapter Text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回到了夜总会,还是用原来的身份,原来的包厢。
“师父,要不我们直接亮身份吧,别用伪装了……”,江枫心里有些打怵,怕再出现昨晚那样的意外。
“摄像头往那一放,就不管了吗?证据不需要回收吗?”
“那我们也可以亮身份,直接搜查,然后趁机回收。”
“打草惊蛇,你就不怕最后证据没找到,人也跑了?知道为什么之前几次申请搜查君度夜总会都被拦了住吗,这次化妆侦察的机会还是我越级申请才得到特批。南江市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我们从嘉林过来,人生地不熟,在这边基本就是孤军奋战,申请搜查不可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你信得过这边所有人吗?小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是来办案的,把案子查清楚,还被害人家属一个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心里那点儿别扭,收一收。”
江枫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见到师父眼里的恳切和严厉,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应了声是。

“还跟昨天一样,去0号包厢旁边的洗手间。就算不能回收,只要距离足够近,也能通过蓝牙把视频同步到手机上。”离开包厢之前,张成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表现得自然点,能做到吗?”
江枫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点头。
包厢外面走廊狭窄,灯光昏暗,能隐约听到其他包厢里面传出来的嘈杂声响。从所在包厢到达0号包厢隔壁的卫生间,需要拐三个弯,在拐最后一个弯的时候,他们迎面撞上了一群不速之客,走在前面的张成直接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没看到你们,”对面的人又高又瘦,方框眼镜后面的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打量张成,“你是这里的客人吧,这么急匆匆带着我的员工是要去哪儿呢?”
张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高君,君度夜总会的老板。他想起白天查到的资料,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张成看了一眼身边明显紧张起来的小江,暗地里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还能干嘛,去趟洗手间,这也要管?”张成一副被冒犯的样子,拽着江枫的手就要离开。
“别急嘛,”高君直接让人堵住了路,笑得不怀好意,“我还没介绍自己,我叫高君,是这里的老板。前面呢,的确有个洗手间,但那是给员工用的。给客人用的在另一边呢,你走错了。”说着高君一手搭上了张成肩膀,靠过来指着两人来的方向,“我带你们过去吧。这位客人看着挺面生,不知道贵姓啊?”
被怀疑了?张成心里一沉,面上堆出一个客套的假笑,“原来是高总,是我眼拙了。我姓张,张天毅,到这边出差。听说这家夜总会服务很不错,来放松放松。”
“哦——张先生,我想起来了,昨天保安拆了洗手间的门就是因为您吧?”高君咧开嘴笑了,“难怪我说怎么上个厕所,还得两个人一起,张先生,会玩儿啊……”
张成只能附和,实际上正被人推着往前走,“确实比在包厢里要刺激。”
“张先生你是客人,不知道也就算了,这个……你叫什么来着?”高君回头看了一眼江枫,“你在这儿工作,也不知道规矩?能带张先生去那个地方吗!”
江枫暗地里拳头攥地死紧,面上却只是装作慌张地看了一眼张成,低了头嗫嚅道,“对……对不起,老板。”
“别为难小风了,”张成上前挡在了江枫前面,“都是我的主意,他敢不听吗?”
“哎哟,挺心疼啊。看起来我们小风给张先生服务做得挺不错。”
一行人这么虚与委蛇了一路,说的看似是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实际上都存了互相试探的意思。高君的手臂还一直扣在张成腰上,看起来亲密,实际上就是不让人脱身。等到了客人用的洗手间门口,他们早就离0号包厢远远的了。
“张先生,好好玩儿,有机会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合作一回。”
高君摆了摆手,带着他的一帮子人离开了,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师……”外面的脚步声一消失,江枫就着急问情况,刚一张嘴却被师父猛地用嘴堵住了,“唔……”小江警官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抱住了吻上来的师父。但他也不傻,很快明白过来又是在演戏。
“有摄像头。”张成的灼热吐息就在江枫耳边,像是在说亲昵的情话,让后者忍不住闭上眼睛为之颤栗。两人现在就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紧紧相拥,让江枫心底生出了一丝错觉,一丝渴望。
但江枫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自己什么身份,赶紧稳了稳心神,搂住张成转了一百八十度,将人推搡着摁在墙上,好像真是急着办事一样,“张先生,别着急嘛……“江枫一边装作在张成脖子上啃,一边观察调换后的视野。果然,两人头顶就是一个摄像头,明晃晃摆在那里,连遮掩都没有。刚才自己背对这个方向没有发现,差点坏事。说起来这群人也太变态了吧,连洗手间都装监控。江枫正这么想着,嘴下一时没了分寸,一嘴啃下去,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江枫赶紧退开,低头一看,师父脖子上一个发红的牙印,始作俑者顿时心里一慌,“对不起,您……“
“没事,”张成揉了揉江枫脑袋,心说怎么真跟小狗一样,“去隔间里头吧,锁上门,省得让人看见。”
两人进了厕所隔间,把门一关,算是遮住了外面那个摄像头的视线。保险起见,俩人还是抱在一起,江枫的手紧贴着自己师父的腰,皮肤的热度透过不算厚的衬衫传到他的掌心,让年轻警官又忍不住开始恍神。
张成这回咬上江枫下巴的时候完全没客气,等到小徒弟回过神,才稍微侧了侧身,让他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发现的藏在门把手里面的针孔摄像头,冲他使了个眼神。
但是江枫只是傻愣愣看了回去,“张先生?”
张成简直要气笑了,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让他进行化妆侦察工作,但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是。于是张成非常入戏,甚至过头地摆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主动伸手解开了江枫腰带的扣子,果不其然又看到了一个大红脸,“小风啊,”张成凑在江枫耳边,“我就喜欢你这副装纯的样子!”在背对着摄像头的地方,张成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徒弟大腿。
江枫直接疼得打了个哆嗦,他当然不是真傻,只是不敢接话,原因很简单,怕再起反应。昨晚的事情张成虽然没再提,但显然是震惊,甚至觉得恶心的。看师父这个样子,应该是担心被发现要演戏演全套。“张先生,”江枫咬了咬牙,“要不您来上我?我后面滋味也不错。”这样就不会被发现支楞了吧。
张成被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他压根没考虑什么上下问题,他跟江枫是化妆侦察,卧底便衣,又不是真的要做什么。之所以昨天和今晚自己都比较主动,也是因为他担心江枫的业务能力不过关,弄得像是被抢间一样。但是听这个意思,小江似乎很在意这个?“不用了,我就好这口儿。”张成抱着江枫换了个位置,让小徒弟背对着门把手的摄像头,这样一来就只有自己的脸和表情会被摄像头看到,“再说了,我不是很相信你这方面的能力。”
这句话说得够清楚了,张成明明白白告诉江枫,不信任他化妆侦察的工作能力。小江警官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带着下边儿热气都消下去不少。江枫是不服气而且有点委屈的,他能通过这里的面试就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还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他心尖上的师父,才变得畏首畏尾。但是等到张成也褪下裤子,俩人下半身赤裸地贴在一块模拟活塞运动的时候,他脑子里这些念头全忘干净了,只有下边直挺挺地竖了起来,指着师父。
张成调侃了一句年轻人就是精力足,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是低哑的呻吟,断续的喘息,和微颤的腰臀都让江枫几乎要信以为真了。如果他不是当事人,很清楚师父那里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江枫甚至有些怀疑,张成是不是有过相关经验,才能这么清楚这档子事儿。
“没事,射出来吧。”张成也没为难江枫,至少今天设在了外面,也顺便增加点真实性。两个人从厕所隔间出来的时候,衣服乱得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希望摄像头那边的人还满意这场活春宫,否则他们就白演了。
路上遇到这么一出,张成也不可能再去零号包厢附近,只能折返回包厢。两个人回包厢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摄像头。想来也是,要是包厢里也有人监控,那他们昨天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张成检查了一下手机蓝牙通讯,冲江枫摇了摇头,距离太远,视频根本没法同步。事已至此,两人都清楚今晚在夜总会里面恐怕很难有进展了。
当然,张成他们也没有休息,而是到离开夜总会去了后门猫着。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能看零号包厢的窗户,那里面的灯亮了一夜。窗帘一直都是拉上的,就连后门也有人看守。张成他们最后守了一夜也没找到机会,只能无功而返。

“师父,接下来怎么办?”江枫打了个呵欠,熬了一夜没睡还啥都没拿到,回去洗了个澡又来上班,现在黑眼圈重得很,就靠咖啡提神了,“要不试试白天过去?”
“不行,白天目标太明显,你这不是明摆要查他吗?”
“那今天晚上再去?我怎么觉得昨晚夜总会防范加强了不少啊,是不是我们暴露了?”
“应该没有。先别急,等一会儿。”张成端着个保温杯吸溜热茶,江枫靠咖啡,他靠茶叶。
“等什么啊,师父?”
“等外援。”张成话音没落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放下了保温杯。“这不?外援到了。“
“喂,杨队,我请你帮忙查的东西查到了吗?”对方的答复似乎让张成很惊喜,眼尾都浮出了笑纹,“太好了,那我们待会儿见。谢谢了啊。”
江枫压下好奇等着张成打完了这通简短的电话,“师父,杨队是谁啊?他就是你说的外援?是有什么好消息嘛?”
“南江市禁毒支队副队长,杨子度。我以前在警校的同学。”
“禁毒支队的?可是师父,你之前不是说死者钱向南吸毒过量死亡只是表象吗?真正的死因另有其他。这个案子应该是故意杀人,跟毒品关系不大吧?”
“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钱向南,一个从来没有任何吸毒史的人,他注射的海洛因是从哪里来的?或者换个问法,为什么要伪装成吸毒过量致死。”
“这的确是个方向,但是查毒品来源这个太费时间了,我们在南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吧。”
“所以,我才找了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我们毕竟对南江不熟,一直单打独斗太被动了。杨子度这个人我认识好多年了,还是能信得过的。”张成拍拍小江肩膀,“正好,中午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对策。”

Chapter Text

“成成,好久不见啊。”
江枫乍一听到有人这么叫师父,含在嘴里的半口咖啡险些喷出去,然后他一抬头,就见到了所谓的外援,南江市市局缉毒支队副队长杨子度。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腰杆笔直,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写着:我是警察。如果说张成的圆脸和桃花眼多少有点迷惑性,比较亲民,这位杨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就过于正气了,简直就是影视剧里警察外貌的标准模板。
“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叫我这个?别人都叫我老张了。”
“那怎么了,不一直这么叫吗?又没有外人。“杨子度不轻不重往张成肩头捶了一拳,在他们师徒对面坐了下来。他眼含笑意,视线在张成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挪到了旁边的江枫身上,“这位是?”
“我现在的徒弟,江枫,这次是我俩一起来的。”
“杨队您好,我是江枫,您叫我小江就行。”江枫总觉得杨子度看自己师父的眼神有点不对,又担心是不是想多了。
杨子度敷衍地跟江枫握了握手,重新把视线转回张成身上,“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帮忙看了,怎么回事?刑侦的案子你不找南江的刑侦队长谭颖,你找我秘密调查,什么情况啊?方便透漏吗?”
“要是一切方便的话,我直接找谭颖,或者她的副队徐毅就行了。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哦……”杨子度沉吟片刻,“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这是怀疑内部了?”
张成没有否认,“查的东西怎么样了?你在电话里说有线索?”
杨子度一脸不赞同,“成成,怀疑自己人这种事,一般是督察那边干的吧。你这么私下搞,没问题吗?要是弄错了,大家脸上多难看啊。”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实在是被逼无奈了。老同学一场,帮个忙。”
杨子度叹了口气,“行,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你们杜局也跟我打过招呼,那我肯定要配合你们的秘密工作。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为什么要查高君和他的夜总会,你们有什么确凿证据吗?”
张成思考了一下,斟酌着用词,“前几天有一起吸毒过量,意外死亡的案子,侦察发现了一些跟嘉林市几起谋杀案相关的线索。这个死者,在高君的君度夜总会工作。”
“钱向南?”
张成有些惊讶地看过来,杨子度赶紧解释,“这件案子涉毒,刑侦跟我这边报备了。我记得最后尸检结果没问题啊。”
“只是尸检报告看起来没问题。”
“成成,你这是怀疑南江的整个系统了?”
“我不知道该怀疑谁,我只知道,如果在南江只有一个人我还能信任,那这个人就是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子度也知道劝不了张成。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推到张成跟前,“这是你要的东西。高君这个人,我也有怀疑。在贩毒集团卧底的同志曾经提过,在一些交易场合见到过他。但是没有证据,我动不了他。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查,说不定也算帮了我一个忙。但是如果事情像你说的那样,他的势力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你得更加小心才行。”
杨子度临走的时候,把张成揽进怀里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照顾好你师父啊,小江。”他冲江枫这样嘱咐道。
等杨子度走远了,江枫才凑过去问:“师父,档案袋里装的什么?”然后他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个杨队好像跟师父关系很好啊,怎么以前没听师父提起过?”
张成瞥了他一眼,拆开了档案袋,“这里面是高君和他名下企业涉案的资料。至于杨子度……”,张成把一摞资料往徒弟面前一放,“干你的活吧!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八卦!”
“哦……”一晚上没睡所有闲工夫都用来喝咖啡吃饭的江枫蔫头耷脑地应了。
杨子度离开跟张成约着见面的宾馆后,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被温暖热烈的太阳刺激得眯上眼睛。随后他拐进阴影中,打了一个电话,“喂,是我。钱向南的事情被发现了。是张成,嘉林市的一个警察。”

杨子度提供的资料不少,但是张成和江枫分头一个个跟下去,最后都碰到了死胡同,要么是没有证据,要么是当事人撤诉,从法律上来看,这个高君倒是清清白白。但这更加坚定了张成的怀疑,一家在南江扎根多年,资产数十亿的企业集团,要真是一桩官司也没有才不正常。但是如果司法机构也出现了问题的话,张成顿时有些头疼,他好像捅了个不得了的马蜂窝,搞不好自己也会被蛰得满头是包。
“师父,今晚还去夜总会吗?”
张成咬咬牙,“去。”直觉告诉他零号包厢里前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高君才那么小心谨慎。“但是千万小心。这次我们分头去。”

说不上是出师不利还是太利,这次张成刚进夜总会的门就碰上了高君。
“张先生,这么巧,又碰上了?”
“高总,看来我们挺有缘分。”
“我记得张先生是做酒品生意的吧。正好我们这夜总会打算新进一批酒,怎么样,有兴趣去我那里谈生意吗?”
事情有些不对劲,张天毅对于高君来说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到了谈生意的份上。但是看高君的意思,是要邀请他去零号包厢,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张成也没再犹豫,“高总愿意给这个机会,当然求之不得,请。”
至于另一边,小风又被点了。当然这次点他的人不是张成,而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猥琐男,一上来就用肥厚的手指去捏江枫的屁股。江枫忍着恶心跟他敷衍了一段时间,实在是等不及,干脆把人打晕过去,扔在了包厢里。因为他刚刚在路上遇到了跟高君在一起的张成,看两个人方向,很显然是往零号包厢那边去。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就约好,张成负责视频,江枫负责把存储卡带出去。张成既然搭上了高君,那应该已经成功进到了零号包厢里头,也不知道师父现在什么情况。江枫心里一直因为师父悬着一根线,但是也没浪费时间,一路摸索墙角的地毯边缘,果然在离零号包厢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小小的存储卡。这么一路摸过来,江枫一直很警觉,但是居然什么人也没碰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视频已经到手,江枫想起师父出发前的命令,最后看了一眼零号包厢紧闭的房门,还是选择了撤退。他是个警察,他得完成任务。尽管事后回想,这可能是江枫最后悔的一次听令行事了。
江枫小心地把那块存储卡放进塑封袋贴身保存,在君度夜总会外面等了一夜。但他没等到师父出来,而是等来了一个电话。
“小江,我是杨子度,你师父出事了。”

Chapter Text

张成干了二十多年刑警,也算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但是这次一进零号包厢就被一群人摁在地上,确实是出乎张成意料了。
“高总,你什么意思,不是谈生意吗?”张成挣扎了几下,被身后两人死死摁住肩膀,完全没办法挣脱,心不由沉到了底。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697832。”高君阴沉着脸吐出一串数字,“这是你的警号没错吧,张成警官。”
张成心里咯噔一下。说的这么清楚并且笃定,显然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份,今晚就等着自己扑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小江那边会不会也出事?既然高君知道他的身份,而他并没有查到任何实际的线索,那到底是什么触动到了高君那条紧绷的弦,才让他明目张胆对一个警察下手。
“高总似乎查得很清楚啊。那现在这算什么,绑架警察吗?”既然伪装已经被拆穿,再继续演戏也没意思了,张成索性敞开说话,看看他的反应。
高君的脸却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面具骤然被人用锤子敲碎了一样。他蹲下来攥住张成头发用力往上一扯,强迫他抬起头,“成成?”
这个独特的称呼让张成一下子醒悟过来,杨子度。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想起这家夜总会的名字,君度,高君和杨子度,再联想到杨子度的性取向……不会吧,自己在南江市选择的唯一一个人,正好就是内部出问题的那个人。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张成正在心里苦笑,就被人攥着头发猛地用力往地板上砸,还是脸朝下。实打实砰的一声,直接把张成砸得眼冒金星,身体也瘫软了下来。
“他是这么叫你的吧?你们什么关系啊他这么叫你?”状若疯狂的高君还是不解气,又摁着张成脑袋往地板上狠狠砸了四五下,“杨子度是我的人!我的!我的人你tama也敢碰!”
这一通下来张成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听什么都不真切。等他勉强看清高君手里拿的是一针试剂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挣扎反抗的力气,甚至话都说不出来,辩解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不知名的液体注射进了体内。是毒品吗?一阵窒息的绝望感在心底蔓延开,钱向南是不是也是这么死的?张成干这一行,多少有些赴死的觉悟,但是从没想到会在今天,会是因为这个任务。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只是想查案,跟杨子度之间就算有事情也是多少年前了,却偏偏碰上了高君这么一个偏执狂妄的人。说到底,他实在低估了高君,也看错了杨子度。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书架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暗门,里面是一部直上直下的电梯。张成被抬进电梯的时候,昏昏沉沉地想,哦,原来是这样。这栋楼下面好像是个停车场,这个不该出现的电梯恐怕才是他们真正进出的路线。钱向南的尸体也是这样转移的吗?可惜,没办法把这个发现告诉小江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我留下的视频存储卡……
如果我今天真的死在这里,希望小江没事。希望瑶瑶别太难过。
这是他被黑暗吞噬前最后的念头。

 

“小江,我是杨子度,你师父出事了。”
江枫脑子嗡地一下,手机都险些没抓住,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君度夜总会门口,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什么意思?!我师父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先来市人民医院吧。我在这里等你。”
杨子度没说太多,直接挂了电话。江枫再打过去没人接了。来不及细想,江枫跳上车就往人民医院赶。出事了?什么事?严重吗?师父不是应该在夜总会里面吗,为什么会在医院?如果师父出来了,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为什么要让杨子度跟自己说。师父会不会已经……江枫已经不敢想下去了,他现在无比后悔,既然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当时没去零号包厢看一眼呢。哪怕任务失败,但是只要张成没事……他只要张成没事……
江枫红着眼圈一路飙车,差点闯了红灯。但幸好作为警察的理智一线尚存,才没冲动。刚到医院他就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的杨子度。
“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了?他人呢?!”江枫抓住杨子度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告诉我啊!”
“小江,你先冷静一下。”眼看着江枫就要越过他不管不顾往医院里面冲,杨子度赶紧拦住了他,“你师父受了些皮外伤,但是不严重。”
听了这话,江枫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几乎是有些埋怨地朝杨子度投去一瞥,他明明知道情况,却不肯在电话里直接告诉他,让他担心着急了一路。不论如何,他还是想赶紧看到师父本人。但是杨子度再次拦住了他。
“小江,你师父一出事,南江市局这边就瞒不住了。你们应该从君度夜总会找到了线索吧,如果你信得过我,保险起见,暂时交给我怎么样?”
江枫从来都不信任杨子度,但是张成信任。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何况他说的话也算合情合理。江枫急着去看师父,于是没再犹豫,直接掏出存储卡递到了他手里。“是一段监控视频,我还没来得及看。我师父在哪个病房?”
“前面那栋楼,住院病房,七楼,703。”
“谢了杨队!”
年轻人着急忙慌的样子落在杨子度眼里,多少让他有些感慨。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一片真心交出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是天真又单纯的年轻人。但人是会变的,想要的东西也会变。等到无知和天真褪去,剩下就是永远的利益和交易。杨子度捏着密封袋到眼前,逆着阳光打量里头那片小小的存储卡。还好,他拿到了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江枫没能见到张成。等他到了病房外面,南江市市局刑侦队长谭颖就站在门外,一起的还有几个年轻的警员,面孔都比较生。
“谭队,我师父他……”江枫到现在都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张成怎么从夜总会到的医院。显然南江的同事们比他知道的多。问题是他和张成暗中查案的事情很可能也被发现了。虽然程序合法,但是在别人的辖区瞒着本地的同事查案,这么明显的不信任,傻子都能看出来。被自己人猜忌,没人会高兴。因此江枫面对谭颖的时候,多少有些局促和心虚。
“老张他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那……那我能进去看看我师父吗?”
“小江啊,”谭颖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人已经直接挡在了病房门口,“老张这次执行的化妆侦察工作,我刚刚已经从你们杜局那里知道了。”
江枫赶紧开口解释,“谭队,关于这件事情……”
谭颖摆摆手打断了江枫的话,“你们选择单独行动,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个我不问。但是这种事情没有后援,总归有些危险。南江市毕竟还是我们熟悉一些,我已经跟杜局打过招呼了,这件案子既然跨市,还是两方合办比较好。”
“是,谭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枫也只能应着。南江市局内部的人没找到,这个案子后面的进展恐怕不容易。只希望杨队那边的视频能有突破了。
“让你师父休息一下吧,小江。我们先去警局,你把这次任务的情况跟我这边同步一下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江枫的错觉,他总觉得谭颖提到师父的时候表情有点怪,就好像一直以来强硬的外壳被敲碎了一角,露出了些许属于女人的温柔一样。谭颖不会喜欢师父吧?江枫思绪有点飘。
“对了,你跟你师父去查君度夜总会,找到了什么线索或者证据吗?”
“啊?”江枫愣了一下,下意识回了句,“没。”
“……没来得及。”江枫拿不准师父那边会是怎么个说法,两个人也没来得及沟通,赶紧加了一句,“不知道师父那边有没有找到。”
“老张这也算公伤了。你们在这边的学习交流也差不多结束了,过几天该回嘉林了吧。”
一旦他们离开南江,再想查高君恐怕就很难了。“谭队,这个我还是问问我师父吧。等他伤好了再走也不迟。”江枫不想怀疑自己的同事,大家都是一个系统里头的,多少打过交道,这样的怀疑让他心里怪难受的。但是张成也说过了,之前遇到的种种阻挠不可能是巧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高君在系统内部有人,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很可能不低。江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谭颖,这个跟自己师父年纪差不多的女刑侦队长,雷厉风行,性格强硬,简直不像个女人。他一直很敬佩这位谭队,几次重案大案的破获都有她的身影。但是让他们现在离开南江,基本上就是完全堵死了现在的调查方向。他们怀疑的那个内鬼,会是谭队吗?
“行。那你们师徒商量一下。我就是觉得老张现在的状况,需要好好休息。”她这么说的时候,江枫又捕捉了她眼角的温柔。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其实是怜惜。

这一去居然就是一天。江枫本来就不擅长笔录文件汇报之类的文书工作,再加上南江的同事都知道了这件事,没几个人肯给他好脸色,更让他的工作慢了不少。期间杜局打了几次电话过来,无非就是配合南江这边工作,照顾好老张之类的话。江枫空闲的时候也抽空给师父打了几次电话,但都是无人接听。等他好不容易抽出空去医院,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这天天气很好,晚春时节,冷热适宜,天空是澄澈的蓝色,挂着几丝棉絮一样的白云。江枫去医院的路上,正好路过一大片开得正好的含笑花,白白的小灯笼一样的花挂在枝头,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息。江枫闻着这甜甜的花香,心想自己也是去探望病人,掉头去了一趟花店。当然没敢选玫瑰,只挑了一个小点的花篮。
张成病房门口还有一个警员守着,但是这次没人拦江枫,他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去了。里面是个单人病房,江枫进去的时候张成正看着窗外发呆,就连江枫进来的声响也没打扰到他。
“师父?”江枫把带的水果和花篮都放在旁边桌子上,拍上师父肩膀让人回神。终于又见到师父让这个年轻警官的心终于又落到了肚子里。何况张成看起来状况不错,穿着病号服清醒地坐在床上,甚至都不需要点滴注射。看来就像杨子度说的,只是皮外伤。
但是出乎江枫意料的,肩膀上这一下,放在平时再寻常普通过的一下,却仿佛一记烙铁落在张成身上,让他颤抖着蜷缩后退。张成回过头的时候,江枫看到了他额头、颧骨和鼻梁上的淤青,但是比起这些,他脸上的惊恐和慌张才是更让江枫心痛的。他从来没在师父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张成永远是沉稳和坚定的,有时候会生气,有时候会笑,大多数时候很严肃,偶尔也会流露温柔,但是不该是……不该是这样一副被害者一样的慌张无措。江枫觉得好像有人拿刀子往自己心脏上扎,扎进去又拔出来,反反复复,直到胸口血淋淋一片。那天晚上,在君度夜总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张成的反应,绝对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师父?”江枫后退了两步,等张成终于把气喘匀,勉强平静了下来,才轻声说道:“是我啊,我是小江啊,师父。师父……您还好吗?”
张成没让他等太久,只是用手遮住了眼睛,拇指和中指用力摁在太阳穴的位置,像是努力从一场痛苦的噩梦中清醒。“抱歉,小江。”张成把手放下来,他听起来很累,看起来也很累,“我刚才没听到你进来。”
除了脸上的伤,张成看起来似乎又跟往常一样了。但是江枫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前天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还是让张成濒临崩溃,恐惧失措的事情。而他居然因为一时的犹豫,因为遵守命令而错失了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把张成救出来的机会。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进去了,师父就不会出事……如果不是张成在这里,江枫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师父,你……”在君度夜总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来到医院?是高君对你做了什么吗?江枫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是他突然害怕了,害怕再次看到一个恐惧畏缩的张成,害怕他的问题会无意间再次揭开伤疤。如果张成不主动说,他好像不该问。他可以等,他应该给张成更多的时间去疗愈。“你的伤没事吧?”他最后这么问道。
“没什么大碍,断了根肋骨,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张成好像松了口气,“对了,你没把我住院的事情告诉瑶瑶吧?”
瑶瑶指的是张瑶,张成在妻子去世后独自抚养长大的女儿,现在一个人在外省读大学。
“没有,您不发话,我们哪敢啊。”张成从来不愿意让女儿为自己担心。之前有一次受伤,有同事不小心告诉了张瑶,张成被女儿好一顿数落,又被摁在病床上休息了好几天。张成回市局以后脸黑了好久。
“知道就好。”张成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在过于紧张的空气里配合着江枫的揶揄,然后他看一眼病房门口,压低了声音,“东西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江枫很清楚张成指的是那段视频。
“看了吗?拍到了什么?”
“没来得及。这里都是南江市局的人,我来之前把存储卡给杨子度了。”
张成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僵住了,然后他猛地扭过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你把存储卡给谁了?!”
“杨子度……”
“哈……”江枫正一头雾水,就听到张成捂着脸笑了起来,甚至笑得连肩膀都颤抖起来,但是这笑声过于凄凉奇怪。等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江枫看到了他眼里的水光。
张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杨子度是个黑警。”
还没等江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张成又说了第二句:
“小江,交接一下。明天我们回嘉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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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嘉林这两个月,江枫很不好过。
先是钱向南案,基本上已经进了死胡同。
他跟师父在君度夜总会的卧底行动不仅一无所获,甚至还付出了张成受伤住院的代价。虽然张成坚持认为杨子度是黑警,并且推测他们的卧底身份应该就是杨子度向高君泄露的。甚至钱向南伪装成吸毒过量致死,可能也是因为杨子度缉毒支队队长的身份。因为所有涉毒的刑事案,都会跟缉毒那边报备,甚至可能协同查办。只要死者涉毒,杨子度就能随时知道案情进展,方便施加干预。但这一切都是张成的推测,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张成个人的证词最多只能证明高君跟杨子度认识,再加上他出事那天晚上,杨子度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一句话,他们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动不了杨子度。
内部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想解决外部的问题就难上加难了。张成的伤情鉴定是轻微伤,最后只能以故意伤害罪拘留参与这件事的高君的员工。而高君本人在张成出事第二天就已经离开了国内。唯一可能是重要证据的视频存储卡,经过杨子度转交之后,也变成了一段普通的监控视频。如果杨子度已经将真正的监控视频销毁,那他们可能永远无法得知那段视频的真相了。现在他们人已经离开南江,再加上对南江那边整个系统的不信任,张成甚至没有把杨子度有问题这件事告诉南江刑侦支队的人,说好的两市配合协同调查,也被无限搁置了。
他们刚刚隐约窥见南江错综复杂的黑恶势力的一角,就被当头一棒,打得是晕头转向,遍体鳞伤,然后直接被半强制送回了嘉林。初次交手,他们输得简直惨不忍睹。
然后就是张成本人。江枫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往张成办公室瞄了一眼。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时间久一点看不到张成心里就发慌。
回到嘉林后,张成在附属仁和医院待了两个星期,这期间江枫基本每天都去探望。君度夜总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了,包括高君和杨子度可能的情人关系,0号包厢里面直通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但是只有一点,张成不肯说自己受伤的细节。每次江枫想问,张成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含糊地说被打了,甚至还会用记不清了来回避。要真是只有普通的暴力伤人,张成就不会三缄其口了。一定有事情发生了,江枫干着急,又不敢逼问张成。他甚至怀疑过张成是不是被注射了毒品,但是他私下偷偷拿毛发做了毒检,结果都是阴性。那还能是什么呢?
如果张成只是不说,也就算了。谁都有秘密,搞不好张成是被人扒光了揍了一顿,不好意思了。但是张成的状态一直不对劲。还在南江的时候江枫就注意到了,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普通的应激反应,身体恢复以后自然就好了。但是张成的情况好像并非如此。他回来上班以后,看起来好像跟以前一样,但是天天围在张成身边的江枫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直到在一次张成负责的抓捕行动中,嫌疑人明明已经放弃抵抗,张成还是把人一直用力摁在地上,用膝盖抵住嫌犯脖子,险些导致嫌疑人窒息。典型的暴力执法,为此张成写了份检讨。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员身上还说得过去,但是张成二十几年的老刑警了,怎么说都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从那以后就很少见张成主动出外勤了。另外,江枫还经常看到张成走神,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某个地方,需要靠近他很大声喊,或者拍一下才能把人叫醒,一旦把人叫醒了,又往往会看到他在医院见过的那种惊惧神情。
师父,您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江枫不止一次这么问过张成,但是得到的都是没事,你想多了的回答。怎么可能没事啊,他跟余雷,叶倩几个私下聊天的时候,他们都说看出来张队有问题了。江枫实在担心,甚至还单独找过杜局,跟她商量要不要让张成再休息一段时间,南江的事情给他留下的影响似乎有点严重。杜局也表示了同样的担心,但她跟张成谈过以后,说张成无论如何不同意继续休假,只是退了一步,愿意去看心理医生。现如今心理医生也看了有一个月了,似乎有些成效,但江枫始终放不下心。
江枫怎么可能放得下。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那天晚上去君度夜总会,一共就两个任务,拿到视频,和安全撤退。视频被他亲手交到了杨子度手里,而张成就在他一门之隔的地方受了伤。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更仔细一点,更谨慎一点,是不是视频证据还在,是不是他们就能直接拿下高君?要是当初他果断进了0号包厢,是不是师父也不会出事?他以为自己从警这么些年了,总归成长了,不需要师父操心,还能保护师父了。结果到头来,还是自己不够机灵,不知变通,害了师父,也失去了可能是破案的唯一突破口。
江枫用力扒拉两下自己那一头新剪的短发,将自己从这种沉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很晚了。最近没什么需要加班的案子,办公室难得空了下来。但是张成还没走。
“师父?”张成办公室的门开着,江枫探进头,“挺晚了,师父。一起回吧。”
江枫进来的时候,张成正捧着保温杯愣神,随后被江枫的声音惊醒了,“哦,小江啊。你先走吧,我再看看这个案子的资料。”
江枫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桌子上摆着的是钱向南案,以及跟钱向南案有关联的两起嘉林市谋杀案的资料,分别是五年前的唐娟案,和八年前的黄铭案。但是钱向南案不在嘉林,另外两起案子又时间久远,证据不足。江枫回嘉林以后也是立刻将这三起案子放在一起重新梳理了一遍,但他们手里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凭这些东西,破案遥遥无期。但问题在于,江枫在心里叹了口气,张成不肯放手。这也是他担心张成的另一个原因。就好像这个案子已经成了张成心里头的一个执念,但这个执念现在如同一个泥潭,张成陷在里面久了,搞不好会把自己淹死。
江枫还记得当年自己跟的第一个案子,死者是个大学生,也是至今都没告破。当年自己一个人在警局死磕的时候,还是张成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告诉他,干这一行,有时候不得不学会放手。永远都有破不了的案子,救不了的人,但是你不能陷进去。因为总有更紧急的案子需要破,总有更多的人需要帮助。
现如今,那个陷进去的人变成了张成。
“师父,”江枫伸手收拾桌子上摊开的资料,张成却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就好像这双手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一样。江枫心里被刺了一下,只能安慰自己,现在师父已经逐渐好转,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都这么晚了,明天再看吧,到时候我跟您一起看。”
好说歹说,江枫总算把人从办公室劝出来了。
江枫先是送张成回家,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单身小公寓。还好他住的离张成不远,就在隔壁小区。等江枫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刚换了睡衣准备洗澡,手机就响起了“叮”的一声提示音,提醒他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一开始江枫没在意,他邮件用的不多,一般也就是一些正式的工作文件会用到,甚至还有一些垃圾邮件。但等他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句话:想知道张成警官在南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还有一个附件,是个视频。
江枫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地等待一个视频下载。等到下载完成,他立刻点开了这个视频,然后就看到了令他震惊心碎的一幕。

视频一开始晃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人手持着,紧接着张成的脸出现在在了镜头中,他的额头似乎磕破了,血液顺着眉心流下,在鼻梁上画了一道暗红的斜线。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着对着镜头,但张成始终没有直视镜头,“跟观众打个招呼吧,张警官。”
这声音江枫认得,是高君。
随后视频镜头被拉远,固定下来,像是放在了某种支架上。从这个视角能够看到张成全身,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高君和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江枫在高君身边见过,身材高大,一身肌肉相当健硕,穿着一件深色背心,露出来的胳膊上都是纹身。可能是打手一类的人。
江枫下意识地对视频里的人做侦察推断,等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张成身上,心里咯噔一下。不仅仅是因为张成浑身赤裸的状态,还有他身体姿态,非常奇怪。他是趴在地上被高君捏着下巴抬起头,一开始的镜头表明他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但是肩膀完全放松下垂,下半身更是一动不动,很像是失去意识的肢体。他一定是被下药了。
江枫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你说他看了这个视频以后,还会喜欢你吗?”
江枫心里一惊,高君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师父的?这个视频难道是拍给自己看的吗?
“来,镜头给个特写。”高君松开手,果不其然,张成的脑袋直接无意识一样掉了下去,下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声音听起来就很疼。高君绕到张成身后,捞起他的腰,摆成一个头肩着地、臀部向上的跪趴姿势,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私密部位一览无余。
“你说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千人骑万人操的婊子,他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吗?他还以为你是二十四年前的成成呢!”
成成?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张成。江枫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拍给杨子度看的。他也理解了为什么张成会认为杨子度和高君是同性情人的关系。但是这个称呼高君是怎么知道的?他监视了杨子度吗?或者是杨子度自己告诉他的?以及杨子度和张成当年真的有过一段吗?江枫一肚子的问号,但是最让他揪心的还是高君那句“千人骑万人操的婊子”这个说法。他们推测过高君的性格,自负并且控制欲极强,如果他以为自己的情人出轨了张成,那么他的报复会是……
镜头被手持拉近,拍到了张成赤裸的臀部,两瓣臀肉被分开,露出中间的穴口,那里明显就是被粗暴入侵过的样子,红肿着无法合拢,不时还有白色的液体淌出来。
张成被强奸了。
这个事实像一道闪电一样劈进江枫心里。他下意识就把手机反扣过去,阻止那些画面继续进入自己的视野。但是声音还在,高君调戏羞辱的话语,张成发出的断续模糊的呻吟悲鸣,甚至还有肉体撞击的声音,这些仍然一直往江枫耳朵里钻。
江枫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这中手足无措的慌乱之中了,自从,自从他认了张成当师父,他就已经有了依靠,像一片浮萍终于有了根。一定有什么不对,他的师父,他长久又虔诚的暗恋,怎么可能会遭受这种事情呢?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周遭的一切似乎突然离他远去,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冰冷的雪夜,他爸爸的身体扭曲着躺在他面前,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无法叫醒。寒冷,透彻心扉的寒冷将他深深包裹。
“这里的每个人,不,应该说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干你,张警官。”
一声突然拔高的尖锐呻吟把江枫猛然惊醒,他抬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把那个雪夜带给自己的寒意扇走。这可不是你慌神的时候啊,江枫。他翻过手机,就看到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有两个男人,正在试图同时进入张成。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这就是一场单方面施虐的轮暴。他没有准备好看到这个,他永远都无法准备好。
江枫果断关掉了视频。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指用力插进发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始终一动没动,静默地像一座思考者雕像。
为什么张成闭口不谈受伤的细节,为什么他会对男人的接触那么警觉,为什么他会有些一些过激的暴力反应,为什么他抓着这个案子不放。这些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但是江枫现在没办法理智地思考,他只觉得仿佛被情绪的洪水淹没,愤怒和自责一股脑将他的理智摧毁。他有些疯狂地意识到,他想杀人。
第一个人是高君。
而第二个人是他自己。
但是这是错的,他是警察,即便看到自己爱的人惨遭凌虐,他所做的也只能是交给法律制裁。理智很清楚的告诉他这一点,但是情绪却完全脱离掌控。如果此刻高君出现在他眼前,他很确信自己一定会拿起手边的武器,拼尽全力地去搏斗,去拼命,直到精疲力竭,将人杀死,或者被杀。
什么都好,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斗,哪怕撕心裂肺的疼痛,什么都好,只要能将他的心神分离片刻。江枫的手指都在发颤,就在他控制不住要把茶几砸碎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他赶紧打开手机,退回到邮件页面,重新仔细看了一下发件人和收件人。
这是一封群发邮件。他在收件人里看到了几个同事的邮箱,还有……
还有张成的。
绝对不能让师父看到这个视频!
江枫衣服都没换,直接抓起钥匙冲出了家门。

江枫到张成家门前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他本来想开车,但是距离不算远,去一趟车库,取车停车太花时间了,于是他转而找共享单车,结果运气不好,网络又差,扫了半天出来是辆故障车。这下他再也等不及了,干脆撒开腿,狂奔了五公里到张成家楼下。
张成来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看一眼穿着睡衣拖鞋,喘得跟头牛似的小徒弟,“怎么了这是?家里着火了?”
江枫看到张成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显然还没看到那封邮件。“没……没有,有点急事。”
“什么事啊,急成这样?”张成给江枫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喝口水吧,先把气喘匀了。”
江枫一边喝水一边想怎么回话。他得想办法登录到张成的邮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邮件删除。他知道张成对这些电子类的信息安全不在意,平时登陆界面也都是默认填写密码,电脑和手机上应该都可以直接登录。但是借用手机这个说法未免有点蠢,毕竟他自己也有手机。于是江枫脑子一转,说道:“师父,我想起了今天有个案子的证据材料要交给法院那边,结果给忘了。所以过来跟你借电脑用一下。”
江枫这个借口倒也算合理。张成没多想,只是感叹一下小徒弟这么多年粗心大意的毛病还是没改,以及这么久了也不在家里买个电脑,笔记本也经常丢在办公室。“这也能忘?赶紧去吧。”
江枫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张成对电子产品其实不熟练,仅限于会用,以前也发生过误删邮件的乌龙。只要他现在偷偷把邮件删掉,然后跟同事们商量好一起瞒着他,这件事张成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能推给网络故障。再说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师父看到那个视频。

江枫去了书房借用电脑,张成在客厅有些无聊,顺手打开了电视。正在看新闻呢,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张成一看,是个邮件删除的提醒。以前他不小心误删过邮件,后来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就让瑶瑶在手机上给他设了一个误删提醒,免得再出错。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操作自己邮箱啊。
难道被盗号了?张成没多想,直接撤销删除,然后点开了那封邮件。

Chapter 6: 两个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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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你不能总是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我不得不从专业的角度提出建议,这样做的结果弊大于利。“
“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件事影响了我的工作。要是忘记有用,那为什么不能选择遗忘呢?”
“但是你不可能完全清除自己的记忆,没人可以。你这样做就像是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
“我来这里,”他打断了心理医生的话,“就是为了让我的工作不受影响。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知道记忆会骗人,而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忘。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一天天变好,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就算是颗地雷也该失效了。”
现在,张成清醒地意识到,那颗地雷炸开了。

在看到邮件内容的瞬间,张成就知道自己应该停下。他当然知道有这么个视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有看见它的一天。但他的手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点开了视频。
视频里,是自己的脸,还有……
还有高君。和高君身边那群男人。
那段他想拼命忘却,假装没有发生的记忆顿时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动弹不得的绝望无助的夜晚。
嗅觉是最先觉醒的。他清楚记得那里的气味,混合着烟草和酒精气味,令人窒息。他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时候,鼻端可以闻到地毯上灰尘的气息。然后是精液的味道,腥咸苦涩,以及血液的铁锈味,甚至还有尿液的味道……
张成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他捂住嘴一阵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继续。但张成已经听不见看不到了。世界在旋转,他似乎撞在了某个坚硬的平面上,是地板?还是墙壁?视觉变成夸张又扭曲的色块,听觉只剩下了模糊又低沉的嗡鸣,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腹部的疼痛。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在嘲笑他,然后他们又变成一根根男性的生殖器,巨大又狰狞。
张成感觉无比痛苦,又无比困惑。在这个感官逻辑都扭曲的世界里,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深深陷入这黑色的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张成感到一只手正在抚摸他的脸。
“张警官,我们这么多人伺候你一个,喜欢吗?”
高君狞笑的脸在他眼前晃悠。又很快扭曲模糊,变成另一张脸,年轻英俊,写满了担心:
“师父?!师父!我是小江啊!”
张成迷迷糊糊地抓住江枫的胳膊,他张了张嘴,想求救,又想安慰说我没事。但最终舌头像是打了结,只发出了模糊的啊啊声。
他失语了。正如同那个夜晚,他的嘴不再是语言的表达工具,而是成为了另一个容器,另一处肉洞。
“张警官,有什么遗言吗?”高君问道。
张成看着镜头,张了张嘴,却依然没能发出声音,只有眼角的泪水悄然滑落。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江枫靠在病房外的墙上,身体脱力一般地一点点往下滑,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小江警官肩膀都塌下来,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张成在病房里头打了镇定剂睡着了,各项检查也都没问题,除了肋骨还是没长好。江枫这才放下心来,有空歇一歇,喘口气。
人忙起来是不知道累的。等他停下来,那种疲惫才像潮水一样笼罩了他的身体。他低头一看,脚上还穿着拖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
紧接着,一种后怕击中了他。
他从书房出来,看到蜷缩在地板上神志不清的张成,魂都吓飞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张成。
就算之前在医院,张成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反应,他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江枫做好了他可能会情绪失控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件事情对他的刺激这么大。他无法想象要是张成看到视频的时候,没人在他身边会怎么样。
接下来就是手忙脚乱地叫救护车,看医生,做各种检查,开药,缴费,住院。这些事情江枫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模糊的,他像是一个机械的木偶一样盲目运转。直到现在,才缓过来,有了点人的感觉。
疲惫,恐慌,和难受。江枫觉得自己心口烧得慌。
说起来,师父为什么会看到那个视频?不是被自己删了吗?
江枫掏出张成的手机,他把视频关了以后就把这个手机带在了身上,想着说不定能用到。锁屏密码也很简单,是张瑶的生日0607。虽然看别人的手机好像不太合适,但是江枫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打开了邮箱app,入目的第一封邮件就是误删提醒。
原来如此。是他把师父害成这样的。
江枫突然笑了,那笑声凄凉又绝望。然后他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个晚上不好过的人不止张成和江枫。
杨子度也受到了那封邮件。他也没管时差,直接把高君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找出来,然后一个电话打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了,好像一直在等他:“喂,子度。想我了?”
杨子度毫不客气直接开骂:“高君你发什么疯?那封邮件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高君舌头有点大,一听就知道喝高了,“我这不是回你一个视频吗?你给我一个视频,我回个礼。一换一,我够意思吧?”
杨子度冷笑,“我那个视频是你犯罪的证据,你的这个视频也是你的犯罪证据。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是吧?高君,你不想回国了?”
“回国?”高君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巴不得我一辈子回不去吧!”
“杨子度,你最近动了我好几个场子,还把我留在你身边的人打发走了,你什么意思?你他妈是不是想跟我分手?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就他妈不可能!”
杨子度几乎能看到电话另一头的人红着眼睛气急败坏的样子,一种报复的快感在他心里涌动。这么多年了,他总算扳回一局。“否则呢?你要怎么样?”
“别忘了,就算我回不去,我爸……”
“你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情,你爸不知情?”
对面顿时沉默了。
“是你自己做得太出格了,高君。知道为什么让你出国吗,因为你爸都保不住你的命!”
“最近别想回国,更别去惹张成。在国外安稳待着,你还能多活几年。”
“你跟那个张成果……”
杨子度也懒得听高君骂人了,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空在这个疯子身上浪费时间。左右他不敢回来,翻不出风浪。他还是准备自己升任副局长的资料吧。

“君哥……”曾强是高君身边的跟班,围观了整个电话过程,现如今高君正在气头上,他一个五大三粗浑身纹身的打手说话也只能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嫂子肯定不会……”
“闭嘴!”高君抄起一个酒瓶就朝着曾强砸了过去。瓶子贴着后者的头皮蹭过去,然后在墙上碎了个彻底。
“对不起君哥。”曾强赶紧道歉。
“他妈的,杨子度……!”
高君小时候日子过得很滋润。虽然他那个老爸很清楚说了不会认他,他一辈子都个私生子。但他对高君母子还不错,给钱给房子给找学校。老东西就他一个儿子,将来死了也会给他留下不少遗产,男人都对自己的基因莫名有些放不下。但是这件事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变化。那个男人又有了一个孩子,是自己正牌老婆生的。于是一夜之间,高君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被赶出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他从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一下子成了流落街头的野孩子。
那个时候高君就明白一个道理,你想要什么东西,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后来高君养了一条狗,他从街上把它捡回来,给他一个家,亲自给他洗澡,甚至给它建了一个三层小别墅,吃的住的都要最贵的最好的。但是他后来亲手杀了它,只因为它冲着别人摇尾巴。
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谁也不能夺走。
再后来,高君认识了杨子度。
高君红着眼睛咧开一个阴沉沉的笑,“阿强,买机票,我们回国!”

第二天,江枫回张成家里帮他拿换洗的衣服。但是实际上,他决定把那个视频看完。
都是他的错,才让张成变成了这样。如果这是张成经历的事情,他至少应该把视频看完,完完整整的看清楚张成到底遭了什么罪。就好像这样他就能陪着张成,离他更近一点,用这种自虐的方式赎罪一样。
江枫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视频。
开头还是高君,然后强奸,轮奸,暴力伤人,语言羞辱。江枫眼睛一眨不眨,这下他知道张成肋骨是怎么断的,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眼眶里积聚的泪水无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视频快要结束的时候,高君对着拿着镜头对准了自己和张成,“张警官,有什么遗言吗?”
江枫一下子紧张地站了起来,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这样,高君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张成活口。他差点就永远失去了他的师父了。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录像,张成并没有死。但是在那一刻,张成所面对的死亡是无比真实。他此刻的恐惧也无比真实。
就在这时,高君的电话响了,他把手机接起来,离开了镜头拍摄范围,江枫只能听到他模糊的声音,似乎是:
“喂,爸。怎么了?”
爸?江枫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调查过高君的人际关系,他的父亲早就在多年前去世了。那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呢。
这个电话后面的内容江枫就听不清了,他只看到张成在镜头下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没过多久,高君的声音再次出现,他说,“算了吧。老爷子发火了。“
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江枫突然意识到,这个视频,或许会给案子带来新的转机。

Chapter 7: 暴露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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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邮件表面看上去似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由于张成的住院,江枫和杜局迅速联络和行动,打了个时间差。在张成回局里上班之前,成功地把一切都埋在了水面之下。
但这都是表象。
这一点,江枫清楚,张成也清楚。张成被轮奸的事实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却要一起装作看不到。
“这是为了老张好。”杜局在下通知的时候说。
不管警局同事心里怎么想,至少当着张成的面,没人提起这件事。但问题是,警察并不是专业演员。
这天张成正在跟一个案子,被害者是个男性,在家中遭人杀害。余雷在大办公室里头跟他汇报,“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是被勒死的。除了脖子上的明显勒痕,死者体内还发现了……”余雷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张成奇怪地抬头看他。“发现了什么?”
“呃……就是……”余雷突然变成了哑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
“报告给我。”张成直接自己拿了过来,“死者体内还发现了不属于他的精液。这是被性侵了啊。”
“师父,”路过的江枫听到了这句,一把把尸检报告抽走了,“这个线索我来跟吧。师父你们看看别的调查方向。”
“小江!”眼看江枫拿了报告就想跑,张成赶紧把人拽住,“什么叫你来跟?性侵是很重要的线索,这可能改变整个案件的调查方向。”
“我会去跟DNA结果,并且把调查重点放在情杀这个方向……”
“你就是不想让我插手。”张成打断了他。
江枫低着头不说话了。
“张队,你别生气,江枫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你好……”余雷忍不住插了一嘴,张成沉静的目光投了过来,他的声音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越来越小。为了你好,其实就是怕张成受不了。
“你们都不想让我插手,甚至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个线索。”张成总结道。
这下余雷也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他们都是为他好。但是所有绕过那头大象的人都在提醒他,那里有一头大象。
恍惚间张成又闻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在一切彻底失控之前,他逃进了办公室。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张成咽下两片药,双臂撑在桌子上等待那种眩晕和恶心感褪去。他已经逐渐熟悉了这种感觉,好像也越来越熟练应对,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因为过度紧张而陷入晕厥。
但事情并没有好转。幻听和幻视发生的次数越发频繁,他可能一转身,就会看到高君的脸,再一凝神,才发现是看门的李大爷。
也许江枫和余雷的小心翼翼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成越是这样想,就越着急。他可以通过精神类的药物来控制幻听和幻视,但是他知道要是想彻底解决问题,这些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根本不够。
这时候他想起心理医生说过的话。有一种疗法,叫做暴露疗法,是让患者暴露在引起应激反应的场景之中,用来消除对于这种场景的恐惧心理。这可能会对你的状况起作用。
但他也记得医生后面的话,但是你必须非常小心地选择帮你进入情景的人选,否则可能造成反作用。
他经历的创伤是强奸,这种忙有谁会愿意帮,除了……
小江。
张成知道只要自己提出来,江枫绝对不会拒绝。只要他说出来。
但是他怎么能跟江枫,自己最心爱的小徒弟,提出这种请求呢?

这天下午,警局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
最先注意到他的人是江枫,他显然认识来人,见到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迎上去,带着愧疚和心虚,“钱先生,您怎么来了?”
来人年纪五十上下,穿着一件深灰色的polo衫,腰板挺直,身形结实,只是头发已经几乎全变成了白色,透出一股老态。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瞧见江枫,扯开一个笑,“小江警官,我来找老张。他在吗?”接着又把手里的水果往他手里一塞,“你们辛苦了,分着吃了吧。”
江枫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灰,他推拒了两回,终究还是没拗过这位钱先生。最后只能拎着一大袋水果呆愣愣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着钱英文进了张成的办公室。
“老张,在忙吗?”
张成正在写一份上案子的结案报告,一抬头愣住了。“老钱?”
当年张成刚参加工作,还是新手小张警官的时候,有一回在街上帮忙抓小偷,正好遇到了同样见义勇为的钱英文,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那时候张成闲的时候喜欢爬山,钱英文刚好也有这个爱好,于是俩人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附近的山头基本一起爬了个遍。直到后来,因为工作原因钱英文搬到了南江,两个人联系才少了。
但是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他是钱向南的父亲,南江那个案子的受害人家属。最开始就是他去找张成,请他帮忙调查的。
他是整个高君案开始的源头。
张成赶紧站起来,看着整个短短几个月就白了头发的老友,心里很不是滋味,“老钱,我对不起你……”
钱英文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老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张成不敢直视老友的眼睛,他低下头,没再说话。办案这么多年,每次告诉受害人家属这个案子我们破不了,我们抓不住凶手,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直接还是隐晦,这都是张成作为一个警察最惭愧和无力的时刻。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自己至交好友。
“小南的案子,我知道你尽力了。”钱英文拍了拍张成的肩膀,就像以前那样,然后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小南。我还记得他七岁那会儿,从树下捡回来一只受伤的幼鸟,小心养了几天,最后还是死了。他把小小的尸体埋进小区花坛,哭得特别伤心。那孩子还问我,爸爸,小鸟会去天堂吗?我知道他这些年的干的事情不像是正经孩子,辍学,去网吧,去夜总会,喝酒,打架,但我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就是走一时走错了路。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钱英文说着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张成拍着钱英文的后背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这不是我今天来找你想说的。”钱英文用手指蹭掉眼角的泪,“老张,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想让杀害小南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我也知道,到这个地步,这个案子很可能破不了了,永远都破不了了。苍天无眼,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命。小南已经走了,但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我更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害了你啊……”
这话锋转的突然,但是张成毕竟多年老刑警,他从老友脸上看出一丝愧疚和同情,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钱英文也看到了那个视频。
张成的右手开始发抖。眼前的人影和声音变得模糊,之后的记忆像是一团浆糊,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把老朋友送走的。等他清醒过来,他正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之前的文件还是一个字没动。
张成不知道钱英文是怎么看到那个视频的,或许是高君发给他的,或者是自己的哪个同事告诉了他。如果这就是高君的目的——逼他们所有人放弃——那么他就快要达到了。张成自己还在死咬着不放,但是他感觉自己像是只用牙齿叼住那悬着案件的沉重绳索,牙根早就发酸,整个口腔都泛着血腥味。他也快要撑不住了。
他需要他的双手回来,需要回归自己的正常状态,需要摆脱该死的PTSD,需要同事们不再小心翼翼,需要受害人家属再次对他充满信心。他需要一个快速有效的方法,他需要使用暴露疗法。
于是他把江枫叫进来,像是绝症的病人渴求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小江,你……你能帮我个忙吗?”
但很快张成就后悔了,他知道江枫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不会拒绝,他这是在利用自己的徒弟。“算了,你当……”
但江枫打断了他的话,年轻人目光真诚又坚定,“我愿意!”
“师父,没事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

 

李富强家在南江市光州县的农村,家门口就横穿整个南江的昌河。这天他正寻思去买个桌子,结果瞅见河边上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水泥,农村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李富强一琢磨,把这块水泥搬天井里,顶上铺一层玻璃,周围摆上马扎,不也照样用嘛。就是尺寸大了点,还有点臭味,得好好洗刷。说干就干,李强向邻居借来了切割机,打算把这块两米来长,一米宽一米高的水泥块切成两块。切到中间,就感觉力道有点不对,而且一股腐烂的恶臭。等到完全切开,将两块水泥分开,李强和邻居都吓傻了眼。
“死……死人了!!”
水泥中间,赫然是一具人类白骨*。
【*注:实际上水泥混凝土块体内部有各种孔,连通孔使氧气可以进入,为需氧的微生物提供了生存条件。所以水泥内的尸体仍然会腐烂并散发气味,一段时间后切开会看到白骨和人形空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