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1922】我們,有過最純粹最快樂的約會
Summary:
天燈在紅油和燭火下亮起,通明的紙燈把兩人害羞的臉照得紅紅的,兩人伸出了頭看著對方,然後有默契地一起放手。天燈緩緩向上升起,兩人一起抬頭,看著帶著他們願望的天燈飄往河面,跟其他千百颗天燈一起匯合往無邊漆黑天際飛去,兩人禁不住相視一笑。俊美少年無憂又溫柔的笑臉烙印在對方心上,來自對方身上的冉冉香氣在寒夜裡縷縷風飄中似有還無,輕輕拂拂彷彿就在身邊,想再確認卻又無依可尋。姜濤和小霆默默無語,感受這一刻說不出來的幸福美麗。兩人都知道,這一個元宵之夜,在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Beta中庸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時空交錯的故事希望你不會混亂
**希望不會超過十集….
**人物有點多,給我一點時間慢慢說故事 (可能真的好慢)IG : ksbb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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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1922】
我們,有過最純粹最快樂的約會
冷。
都元宵節了,也立春了,天還是那麼冷。小庭園中除了那株瘦伶伶的還有點點粉色桃花的桃花樹和頭頂上還有一些疏落樹葉的橘樹,其他的樹木在寒風中都是光秃丫枝,還有那些隨風吹落飄了一地的碎枯葉子,在這佳節竟顯得格外冷清。所以過年時春聯上說的什麼春回大地、萬象更新都是假的,姜濤想。
黃昏入黑前還有陣陣薄雨,即使穿著大棉襖和圍巾還是濕冷得讓人發抖。姜濤坐在石台階上看著小雨飄飄而下,溰溰雨粉落在庭園的石地和石欄,形成一點一點深色的水痕,簷前卻安靜無滴水。仰視天空,烏雲密密舖滿天空,本應在此佳節高掛的圓月悄悄然躲在雲兒後。姜濤伸出手去接雨,綿綿小雨落在他的掌心已是消散無痕。姜濤心中暗暗祈求神明,在這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千萬不要下大雨啊。
「濤兒,唔好淋雨,快返入嚟食湯圓。」
聽到母親的呼喚,姜濤由台階站起來,拍一拍頭頂髮上的碎雨和長袍衣擺,推開木板長門走進小廂房中坐在桌前。那是這華麗大宅門庭園中角落裡一個小廂房,是姜濤和母親相依生活的地方。
「大娘差人送咗湯圓過嚟,你一定要食。」母親姣美的臉上盡是溫柔,「你想食幾多粒?」
「我要五粒就好。」
「唔得啊,今日係元宵節,食湯圓一定要成雙。你食六顆啦。」母親一邊說,一邊用湯匙把湯圓放到姜濤的小碗裡,「飲埋啲薑甜湯,可以驅寒,你小心燙嘴啊。」
「點解元宵節食湯圓一定要成雙?」姜濤張開嘴想把匙羮上的湯圓送進口裡,卻被母親連他的小手一起拉近自己的嘴邊,幫他稍稍吹冷一點才往他嘴裡送。
「因為元宵節係家裡人齊齊整整、夫婦同有情人團團圓圓嘅日子,所以一定要成雙先好意頭。」
「但係頭先大娘都無叫我哋去同父親一齊食晚飯,只係叫人送飯餸過嚟,咁係團圓咩?我聽福來講二娘同大哥二哥佢哋都有去大廳一齊食。」姜濤鼓著腮說。
「濤兒,唔好亂講。」母親還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她有沒有難過。「而家娘親唔係同你一齊食湯圓,一齊團團圓圓咩?」
「係,娘親。」姜濤也不知自己有沒有說錯話讓母親難堪,只低下頭趕緊把湯圓和甜湯吃過清光。
「慢慢食啊。」
一口一顆的湯圓吃下去,再喝光黃糖薑茶,腹中一陣暖意,比起剛才身子已暖和起來。吃罷湯圓,姜濤站起來抹一抹嘴,整理一下衣袖,向母親説,「我食完喇,娘親,咁我而家去綵燈會喇。」
「落雨啊,外面好凍,不如今年唔好去啦。」母親看著窗外漸暗天色,皺著眉說。
「雨已經差不多落完,娘親你應承咗俾我跟父親出去嘅。」姜濤拉著母親的手撒嬌,「一年一次嘅綵燈會….今日元宵啊。」
「你問下自己,想跟父親去點燈,定係又想去搵….想聽曲啊?」母親看著他,輕輕一笑,「早幾日初七同你去拜神先喺廟前見過佢。」
姜濤臉上一熱,「…今日燈會,我跟父親去點燈,去猜燈謎賞燈….順道先去聽曲之嘛。」
「娘親唔係唔准你搵朋友,但如果俾你阿爹知道你同街頭唱曲嘅走得咁埋…」
「我都十六歲,已經唔係小孩,阿爹唔會嬲㗎。」
「你未滿十六。」母親搖搖頭笑著更正他。
姜濤笑著說,「過咗正月好快就十六喇,而且父親咁多孩兒應該都唔得閒理我….」
「濤兒!」
養兒自知兒心,平時乖巧懂事的孩子今夜說話一句一句話裡都是反叛又氣盛,逼人的緊。為了可以出外遊玩,這孩子的心都飛走了。
「燈會好多人,你跟住福來唔好走散,」母親幫姜濤扣好棉襖襟前布鈕扣,整理圍巾,細細叮嚀,「早去早回啊。唔好玩太夜,太夜返你阿爹唔喜歡。」
「大哥二哥同姐姐佢哋睇完點完燈都會留低玩….」本來想反駁幾句,但看見母親抿著嘴不作聲,鵝蛋臉上秀眉輕蹙,姜濤立時放輕了聲線,「娘親,我一陣買煨地瓜同黃糖糕俾你食。」說著歡天喜地打開廂房木門,蹦跳著拉住早已站在庭園中廂房外等待的僕人福來的衣袖跑去。
「啊,等等。我想拎啲嘢。」
姜濤突然想起什麼,放開本來拉著福來的手,又奔回房中,衝進去在桌子上拿了兩個大柑。突然又急促的一連串動作把母親微微嚇著。
姜濤笑著把大柑子放進口袋,看見母親沒他好氣的樣子,伸一伸舌頭,「娘親我想放兩個柑在袋裡,如果餓可以食。」說著又跑了出去。跟母親揮揮手道別後,拉著福來走過庭園和石欄迴廊,跑到大宅門前跟父親和兄長集合,出發到綵燈會。
一年中姜濤最喜歡過年的了。
其實還沒有過年,臘月廿八九,家僕們都會在姜家華麗的府宅上下張燈結綵、換新門神、貼對聯揮春;園子裡也換上紅艷艷的芍藥牡丹、菊花蘭花、還有豎立大廳前的一棵巨大桃花,滿堂吉慶。過年時府宅內的和下人嫂娘還會搓湯圓、做煎堆、煮豐盛的團年和開年飯。還有滿桌的瓜子甜食、煎炸糕點…對小孩來說,過年的佳餚美食好像永遠也吃不完。
而且,只有過年,姜濤和母親可以有新衣服新棉襖和新鞋子穿,父親、大娘、二娘和四娘,還有絡繹不絕來姜宅給他父親拜年的親戚朋友和生意往來的人也會給他和兄姐弟妹利是紅包,那麼姜濤就一筆為數不少的收入 – 可以用來到市集買麥牙糖和麵糰娃娃,還可以到戲台看戲到市集聽曲,也可以給他喜歡的人買東西,請他喜歡的人吃東西。
這歡樂節日的喜慶氣氛一直延續半月到今天。在元宵綵燈會裡,市內的商家都會一擲千金投一盞華麗漂亮的花燈放在觀音廟的前地供大眾觀賞慶賀,除了展示權位家勢,也喻意大吉大利,生意興隆,平安豐收。姜家是城中富商,為了顯示自己財富和實力,自然找了最好的工藝師細心製作。多年來姜家的花燈都是燈會裡最華麗的走馬花燈,甚是觸目。
「姜家今年嘅走馬燈好宏偉…」
「孔雀花燈好好意頭,大吉大利,手工好精緻,仲好架勢…」
「梗係啦,姜家喎。仲有人架勢得過佢哋咩?」
父親率領著一眾子女和家僕,坐著人力車浩浩蕩蕩走到廟前,在其他鄉紳和地方官員簇擁和大眾歡呼叫囂下,為姜家今年那幾乎有半幢房子那麼高的大花燈點燈。僕人爬上旁邊的長梯為宏偉壯觀的花燈點起每根蠟燭。花燈亮起,呈放著閃閃金色光芒,孔雀圖案鮮艷奪目。群眾在旁拍手歡呼,廟前甚是熱鬧。
趁兩位長兄和父親正在台前被鄉紳和其他商人簇擁奉承,客套寒喧,姜濤忽然向後慢慢退開。
「五少爺你跟住我啊。」人多擠迫,福來索性拖著姜濤的手拉住他,生怕這小少爺給人群沖散了。
「我想去前街啊。」姜濤卻一邊後退一邊甩開福來的手,急不及待穿過人群往鎮內最繁華的前街跑去。
「少爺,少爺你唔好走啊……個點燈儀式仲未完…」福來其實比姜濤大不了多少,也不過是十八九歲年紀的瘦小男孩,力氣不比姜濤大,也沒他跑的快,只好緊緊跟在他身後。主僕二人不住在人群中穿棱,福來生怕他在自己的目光下走失,慌張得很。「好多人呀,五少爺你等埋我…」姜濤卻是越跑越遠,一顆心只想盡快到前街去。
正月十五元宵節夜裡,華燈高掛,城裡最繁華街道上處處燃點著最後華麗又熾熱的光芒,過年吉慶典賀來到今天是最後也是氣氛最熱烈一夜,飯後懷著愉快心情的民眾都往街裡擠。傍晚時剛下過薄雨又停了,街道石板路上半濕未乾,淺淺水泬上反照著燈影,一街燈火通明,更覺閃耀熱烈。攤販子高聲叫賣,各式小吃擺滿街道,四處都是張燈結綵,歡呼喜慶氣氛高漲。
「五少爺啊,一陣老爺見唔到你同埋我,我哋唔同佢一同回府,會責怪㗎。」福來喘著氣跟在他身後,怕他走失了,又怕他在人潮中弄傷,他可是擔當不起的。
「哎呀你唔好嘈啦,我要搵人啊。」姜濤不理會他,繼續在熱鬧擁擠的前街人群中穿梭,一邊伸長了脖子不住的左右張望。
「搵人?呢度咁多人好難搵人…」福來為難的說,「少爺你約咗人咩?」
福來跟在姜濤身後,貼著他的步伐急步走,沒想到同樣正在急步走的少爺忽然在街道上停下了腳步。緊緊跟住他的福來霎地止住了腳步,害得自己幾乎失衡跌倒,才不致撞上這身嬌肉貴的少爺。福來剛剛站穩,卻見姜濤驀地停在一堆人後站住,伸長了脖子想看人群前方的位置。
福來在旁看著他,「少爺…我差啲跌倒啊…」卻見姜濤掂起了腳尖,抬起眼睛穿過人群擁擠的罅隙,定睛看著前方。至此,什麼聲音人潮,喧囂叫嚷也彷如隱末於這位年輕的少爺身邊,再無任何一物能打擾他的焦點。
福來這才拍一拍自己的後腦,怎麼這麼笨,他的這位五少爺除了他,還會找誰呢?
不止姜濤,圍成一圈的人群也安靜欣賞著前方,誰也沒有發出一絲聲嚮,生怕打擾了眼前的表演者。
輕輕音律如煙飄落散降四方,一把略帶青澀又滲著甜美的聲音在唱著古老的歌謠:
明月朗蟾華暖
兩地情深
牽一線高飛振翅
同游月殿
手中丹桂贈爾
韶樂奏起舞月殿前
姜濤慢慢往前方人群擠進,一邊向兩旁的人群點頭表示歉意,一邊用手輕輕撥開前方人們之間的罅隙,往圍成一圈的中心擠進去。人們見他一個少年,也讓開一點讓他緩緩擠進。
福來不敢離開他半步,也緊緊跟在他身後。
好不容易迫到圍觀者中央,福來只見在這繁華大街的大酒家門口一旁,兩人正在街頭表演賣藝。年長在拉奏胡琴的那人約四十多歲,一身長袍,抱住胡琴,閉上眼睛在忘情彈奏。立在他身旁那位少年,與他的五少爺年紀相若,十多歲的青澀模樣。膚色在夜裡燈色下白如凝脂,五官眉宇清秀俊美,氣質與這裡繁俗之氣竟不大相配。他張著粉色小嘴輕輕歌唱著意頭甚好的賀年曲調。音律一縷縷飄散在此喧囂大街,為此良宵佳節更添一點喜意。
仰首喜看月高懸
舟泛銀湖把秋色占
共賞朗月似銀盤
掛中天
姜濤擠到人群中最前一排,定睛看著那獻唱的少年郎的瓜子臉上,失神的臉上和迷醉的眼眸裡帶著笑意,已渾然投入其歌聲風采之中。
少年獻唱時而拈起修長畢直手指,隨著他的音律或揚高或收下,姿態優雅好看。正在獻唱的他抬眼間也看到姜濤,眸子閃出一絲歡悅,向他欣然一笑。這一笑於姜濤來說有如薔薇傾城,街上的華燈也為之失色。
一曲既畢,圍觀的民眾都為少年的歌藝鼓掌歡呼。少年拿著銅鑼向圍觀聽眾討賞,有人在他身前的銅鑼上拋上打賞錢,也有人給他紅包,然而更多的人,是聽完曲之後若無其事就散去。
「呢個細路仔唱得越來越好。」
「其實如果好好培養,他日成就比起戲班當紅嘅生旦應該不遑多讓。」
「佢阿爹琴藝都好好,聽講以前係戲班琴師?」
「我都覺得佢兩父子喺街頭賣藝好似浪費咗,呢度啲人又咁雜。」
「有錢邊個想拋頭露臉啊?」
少年討賞回來,把銅鑼裡的錢都給了他的父親。姜濤在旁一直等待著,待人潮漸散後才走過去放下一個紅包和口袋裡的兩個大柑子在少年的銅鑼裡。
「你唱得好好聽。」姜濤笑著說,「越嚟越好聽。」
少年聽到他的稱讚,低下頭一笑,「多謝。」
「你最鍾意食柑子橘子,今年嘅大柑好甜,你食吖。」姜濤對少年說。
「五少爺?又嚟搵小霆玩啊?」少年的父親放下胡琴,把錢放好在口袋裡。
「花叔叔,今晚元宵嘛。」姜濤說話是向著中年男子,眼睛卻是看著小霆。
「係啊,又一年喇。想起第一次見到你都係元宵。」
「嗰年我得六歲,又係元宵節點燈,」姜濤和小霆對視一笑,「我被人擠迫到沖開,同父親佢哋失散咗,淨係識喺街度係咁哭泣大喊,好彩遇到花叔叔同小霆照顧我,帶我返屋企。」
「時光真係過得好快,轉眼你哋已經咁大個。」花叔叔說,「而家你哋已經唔會再蕩失路喇。」
姜濤點點頭,笑道,「我哋已經大個仔喇。」
「十五歲,仲係細路仔。」
姜濤忍不住小聲問小霆說,「你哋會唔會繼續唱曲?我想同你去河邊…」
「我唔知啊…」小霆眼睛看著父親,期待著父親的允准。
父親看著眼前一雙長得越發英俊秀美的少年,兩張臉上燦爛的笑容滿是期盼。自己也曾年輕,自然明白少年人的心意。在此佳節,有誰不想跟知己共渡?
「我哋今晚唱咗兩個時辰,阿爹都好攰,想返屋企喇。」說著抱起胡琴,披好棉襖,「你哋唔好玩咁夜,喺河邊更加要小心。」
「知道!」兩人異口同聲說,掩蓋不住的滿心歡喜。
姜濤拉著小霆的衣袖立時就想急步走去,在旁聽著一切忍著不作聲的福來本以為姜濤只想找小霆在綵燈會玩,豈料聽到他的五少爺說要去河邊,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嚇得伸手拉著姜濤手肘截停他。
「五少爺你仲要去河邊啊?如果去咁遠又咁夜返真係會俾老爺同三太太責怪㗎。」
「你驚俾人責怪你自己返去先。」姜濤說,「記得後門唔好落門柵就好。」
說著也不理會他,拉著小霆的衣袖一繯煙似的跑去。
呆在當地的福來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跟著姜濤和小霆身後跑去。「少爺,少爺等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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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的綵燈會和旁邊的夜市固然熱鬧非常,然而城鎮內年輕人最喜歡的元宵節目,卻是到河邊放天燈。
姜濤和小霆邊笑邊行,跟著人群走了一會,穿過鎮上旁落的村里,穿過村莊和小樹林,來到放天燈的大溪河畔。河邊的寒風比起在鎮上的街道裡更加凛洌冰冷,然而並沒有打擾一同到來放天燈的人的興緻,有一家大小,也有一雙一對的愛侶,好不熱鬧。
烏雲漸退,圓月在薄薄的雲紗後露面,銀光勾劃著天際的稀雲。月色皎潔生輝,銀光點點如繁星一樣,傾瀉在河面。
漫天飄浮的天燈點點發亮,帶著人們的願望布滿夜空,美麗有如仙境。
「你睇,好彩夜晚雨停咗,個月亮好圓啊。」姜濤開心地說。
兩人抬眼看著今年第一個圓月之夜和滿天飛浮夜空的天燈。今夜可以與對方一起渡過如此良辰,心中都是陣陣難以言喻的喜悅。
「你凍唔凍?」姜濤問身旁的小霆。
小霆搖搖頭。「唔凍。」
小霆雖然穿著棉襖,然而長袍還是薄薄的,冷風把他的耳朵吹得通紅,臉蛋和粉唇卻有點青白。他口裡說不冷,姜濤拉起他的手,卻是冰凍如雪。姜濤搓揉著他的指尖數下,又把自己圍巾除下圍在他的脖子上。
小霆還未來得及拒絕,姜濤已搶先說,「你戴住,我唔凍。」
姜濤溫熱的體溫由圍巾傳到小霆的脖子再傳到他心房,兩人心意相通,一切冰冷早已化為絲絲暖意。
姜濤說,「我舊年第一次跟哥哥姐姐嚟放天燈,美境如詩如畫,我估你都會好鍾意。」
「舊年你同我講過,原來真係好靚。」
「我哋去買天燈,好唔好?」
福來跟在兩人身後數步之遙,再笨的他也知道在這氛圍裡完全沒有自己的事兒,然而身為貼身家僕還是得為他的少主人辦事。於是幫他到平地上的攤檔買了天燈張開架好,然後安靜退後坐在旁邊大石上,在冷風中抱著自己,只遠遠看著他那意亂情迷的少爺和他的心上人在差不多有一個人那麼高的天燈上相隔著,各自在微笑。
「我見人哋個個都喺天燈上寫上願望,不如我哋都寫?」姜濤拿著攤販子借給他的毛筆,遞給小霆。
「我…我都唔識字。」小霆紅著臉說。
「哈?我成日都教你寫字同珠算…你話自己唔識字即是話我呢個老師唔稱職。」
「咁…好啦,我寫。」小霆和姜濤都在天燈上寫下自己的願望,兩人寫好後,傾側著頭伸到天燈旁看著對方。
「寫好?」
「寫好。」
「咁我點燈喇…」
小霆扶著天燈,姜濤跑到攤販檔取了一根燃點著小燈,在他們寫上了心裡願望的天燈下方點火。
天燈在紅油和燭火下亮起,通明的紙燈把兩人害羞的臉照得紅紅的,兩人伸出了頭看著對方,然後有默契地一起放手。天燈緩緩向上升起,兩人一起抬頭,目光隨著帶著他們願望的天燈飄往河面,跟其他千百顆天燈一起匯合往無邊漆黑天際飛去,兩人禁不住相視一笑。俊美少年無憂又溫柔的笑臉烙印在對方心上,來自對方身上的冉冉香氣在寒夜裡縷縷風飄中似有還無,輕輕拂拂彷彿就在身邊,想再確認卻又無依可尋。姜濤和小霆默默無語,一起感受這一刻說不出來的幸福美麗。兩人都知道,這一個元宵之夜,在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
(TBC)
Notes:
**係呀,今集未ABO呀,兩位主角得15歲好細個咋。
Chapter 2: 【2022】我們,是注定了要再遇見的
Summary:
研究信息素和抑制劑這麼久,什麼香氣什麼費洛蒙沒有見過吸過感受過,濃烈的芬芳的清甜的馥郁的。偏偏這淡淡果樹花的香氣是這樣吸引,又那樣熟悉,好像在哪裡曾經遇過、感受過、吻過。這橙花芬芳仿如滲入心脾,繞迴在他的每一個觸覺,穿透他。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時空交錯的故事希望你不會混亂
**今集是2022年呢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是注定了要再遇見的
冷。
都過了農曆新年了,也立春了,天還是那麼冷。
其實自四歲跟隨父母移居到加拿大起,在雪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姜濤早已習慣了寒天雪地的秋冬和春季。手腳冰冷僵硬,皮膚乾裂的感覺已成習慣。說起來倒反是喜歡北美洲冷得乾脆,熱得爽朗,至少日夜冬夏愛恨分明;不像這個他只隨父母回來過幾遍的香港 - 他的出生地,這莫明曖昩之地,天氣或潮熱、或濕冷,空氣中總是帶著水份,人們不論說話還是步伐都那麼傖促,讓人渾身不舒服。
所以,若不是家中有重要的事要處理,一定要他農曆新年後親身來這城市一趟把事情辦好,他可不大願意回來他這地方。在飛機上聽到機師說香港此刻氣溫是攝氏10度,這溫度在姜濤聽來不過像北美洲的秋天,沒想過推著行李步出香港赤臘角機場時那冷風吹來,卻像冰錐一樣刺在皮膚裡,冷得讓他瑟縮發抖。
「嘩,好凍啊…」姜濤禁不住拉一拉衣領,這鬼地方真的令人摸不著頭腦,明明說有10度,體感卻像零下10度那麼冷。
「鬼仔都怕凍咩?我以為你慣晒凍嘅天氣添。」來機場接他的好友邱傲然一邊幫他把行李放上車,一邊笑。
「好奇怪囉,明明溫哥華仲凍過呢度,但香港嘅冬天真係令我打晒冷震。」姜濤把風衣的拉鍊拉到上頸喉,「我搞掂啲嘢要盡快走。」
「你又話Stay一個月?」
「唉…臨上機同律師嗰邊傾過,一個月都唔知得唔得添。」姜濤苦惱地說。
「慢慢搞囉大少。」邱傲然開動車子,「你咁耐無返嚟,我帶你去食嘢去玩啦。」
邱傲然開著車子把姜濤送到一間在上環斜路上的小酒店門前,姜濤把行李搬下車,向他道謝。「唔該晒你。」
「你講呢啲,」邱傲然笑,「你又唔肯住我屋企,我阿媽都話執間房俾你。」
「我住成個月唔係好方便嘅,」姜濤說,「而且呢度近我阿爺個舊居,律師樓又近中環,方便我做嘢嘛。」
「都係嘅…」邱傲然點著頭說,「你放好啲嘢沖個涼先,夜啲接你嚟我屋企食晚飯食湯圓。」
「食湯圓?」
「今晚元宵吖鬼仔,我媽自己搓㗎啲湯圓。」
「okay okay,咁夜啲見啦。」
姜濤把行李安頓放好,洗了澡,幸好在有空氣調節的房間穿單薄浴衣也不覺冷。
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和窗紗,外面的天色灰茫茫的。他的這個酒店房間在上環的斜路上,三十二樓,在這角度看下去縱橫交錯又狹窄的街道、密集的新舊大廈和高速流動的車輛和有如點點螻蟻般細小的在街上走動的人,陌生又奇怪的感覺交織心頭。這裡真的是我的出生地,是家族的根?怎麼好像跟這裡沒有一點牽連?
姜濤在窗前張望,看著那些微縮小街,拿出平板電腦對一下,嘗試認一下每一條街道的名字,這叫士丹頓街,那叫必列啫士街、荷里活道、鴨巴甸街、九如坊、安和里…一條一條有著古老名字、平凡卻又看來有著不少變化的街道,住著千百萬戶家庭,建築物和街上的一事一物跟他的認知有著重大的偏差。
這城市真奇怪。
晚上,邱傲然把姜濤接回自己的家吃晚飯,邱家父母熱情款待,姜濤也難得享受著溫馨的家庭時光。邱傲然中學就被父母送到加拿大唸書,是姜濤高校和大學時代的好朋友。畢業後,邱傲然決定按計劃回香港發展,並無留在彼邦。難得兩人的情誼倒沒有因為分隔兩地而疏離。得知姜濤回香港處理家業,邱傲然自是盡地主之誼款待協助。
「姜仔你食多幾粒湯圓啦,你喺外國應該好少食呢啲嘢。」邱媽媽把湯圓往姜濤碗裡送。
「唔該 Auntie,」姜濤連黃薑糖甜湯也喝得一乾二淨,溫暖又滿足,「我好鍾意食湯圓㗎,間中都有去Supermarket買湯圓自己食,但係嗰啲無Auntie整得咁煙靭咁好味。」
「你爸爸媽媽咁早走咗,咁細個就一個人生活,真係難為你。」邱媽媽看著眼前這個大男生,語調帶著關心與同情。
「都…無辦法啦。不過我慣咗喇。」姜濤若無其事的笑笑。
「有無拍拖呀?」
「拍過一兩次,不過都散咗…可能我唔夠好啦。」姜濤笑。
「佢Alpha嚟㗎,大把選擇慢慢揀。」邱傲然取笑他的好友,姜濤禁不住瞪他一眼。
「你係Alpha…」邱媽媽的目光又羨慕又驚喜,「唔怪之得生得咁高大咁靚仔咁優秀,咁又真係可以慢慢揀唔使急。」
「其實而家全世界都講緊平權,無話Alpha一定優秀或者比其他人好。我都係普通人一個。」姜濤謙虛地說。
「姜濤真係好叻、好乖又好有禮貌。」邱媽媽由衷的讚許,「將來一定搵到一個好好嘅Omega。」
姜濤笑笑,上一輩似乎仍未能走出A - O的偏見與框框。
「咁你賣咗幢樓就走?真係賣呀?」邱爸爸問。
「…嗯,同發展商視像開過兩次會,佢哋話隔離黐住我哋嗰幢都決定賣,我應該都賣㗎喇,」姜濤說,「同埋今次賣咗幢樓,我多數以後都唔會再返香港。」
「你捨得㗎喇?」邱傲然問,「間藥材舖同埋幢樓係你阿爺淨低嘅心血同唯一家產喎。」
「其實我都無見過阿爺,我出世之前佢已經走咗好耐,我老豆又唔鍾意講屋企嘅嘢,又唔鍾意研究中藥,所以,無乜感情。」姜濤聳聳肩,「中醫啲嘢我就半信半疑啦。」
「又唔係呀,你阿爺間正康堂以前好出名㗎,我聽阿媽講,啲人買清心帖真係由上環排到中環,」邱媽媽說,「而家啲Omega想買純中藥嘅抑制貼片,都唔知去邊度買,學你阿爺嗰幾間效果都唔係咁好,以前人人都話只有你阿爺研究嗰隻配方最好。」
「係咩…我老豆又無講喎。」姜濤第一次聽外人提起家族的舊史,有點好奇。
「有啲人對西藥敏感嘛,有啲人又只信中醫,你阿爺間藥材舖賣嘅貨真價實效果又長又好。」邱爸爸說,「我哋屋企就全部Beta,無幫襯過佢,我有個同學個阿媽、阿哥成日去搵佢買㗎。」
「你阿爺咁勁㗎咩?」邱傲然笑,「真係有遺傳喎,你而家喺大學又係研究緊抑制劑同抑制劑貼,家族一脈相承。」
「嗯,我真係唔知…」姜濤努力回憶著小時候家中的一切,「我老豆真係好少講佢,我淨係知道屋企以前有間藥材舖,我哋屋企住喺樓上,屋企入面好多藥材,好多種唔同嘅香味,呀…..我記得有個柜,入面有好多樽鹹柑桔,…」
「噢,聽落好有記念價值,賣俾發展商,就咁拆咗有啲可惜。」邱爸爸一句總結。
姜濤聽著,若有所思。
「老豆你唔好Comment人哋屋企嘅嘢啦,」邱傲然向對姜濤說,「你食完未,食完同你出去飲杯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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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傲然駕著車由他的家往港島駛去。姜濤坐在副駕座,隔著玻璃反照看著這個對他來說很陌生的出生地。擠迫又窄小的街道;摩肩擦臂步伐急促的人群;汽車會叠著電車路軌而行;大大小小招牌七橫八豎的、大型廣告板、小商店和巨型的大商場並排;車子會穿過行人路的停車場出入口駛出駛入;小商販會在大商場門口擺賣;天橋旁邊就貼著民居的窗戶…
一個千百樣奇怪,超乎想像的國際大都會。
「諗咩呀?」邱傲然一邊駕駛一邊問,「定係好攰?」
「唔係呀,覺得…呢度有啲怪怪地咁。」姜濤把頭倚在玻璃上,說不出來的感覺讓他有點沉重。
「哈,香港邊有正常過?」
「Tiger,我想去睇下阿爺幢樓,可唔可以車我去?」
聽到邱家長輩談起祖父的家業,姜濤有點急不及待到他的舊居走一遍。
開啟了手機的衛星定位,按指引走過繁忙的小街,沿著圍牆和斜路往上走,車子停在離開姜濤居住的酒店不遠處的斜路上。
邱傲然停下了車泊在一旁,與姜濤一起走到他的舊居。兩人在夜色中站在他們家的一幢早已人去樓空、木門和鐵閘緊緊鎖上的舊式唐樓前,姜濤內心竟有點小激動。
他們家的一幢三層高唐樓,在上環區微斜的路上,舊唐樓洋樓混在一起的雜亂小街。這小街從前熱鬧得很。後窗外都是流浪貓出沒之地,晾衫竹和衣物亂亂的掛在半空。觸目的是小街上一株少說也有百年的大榕樹,長在街道一隅,部份氣根抓著石牆而生。在姜家開設的藥材店店前。茂密的樹葉把小街遮敝了一半,榕樹的絲幼的氣根在風中飄揚。偶然有些根長得快一點,卻總是在落地前不知給誰剪去。夏天的時候,街里的老街坊都愛坐在店外的大榕樹下乘涼,說著久遠的、古老的、姜濤聽不明白的故事。
童年移民前,姜濤和父母就是住在家裡的藥材店樓上唐樓,露台看出去就是那株大榕樹。依稀還記得,露台那些花綠花綠的石階磚和石欄河,還有早上晨光中飛來露台向著他吱吱叫的那些喜鵲和小麻雀。
今夜,正月十五的圓月撓在樹梢,月亮冷清清地灑在小街上。大榕樹依舊抓著石牆而生,葉子在冬天裡比較疏落,然而氣根還是絲絲縷縷在冷風中飄揚,直幹橫枝依然剛勁粗壯,伸出來遮去了半條街道。可是除了他們家的樓房和旁邊緊貼著的舊唐樓,街道上本來的舊房子多半卻已拆卸,都改建成新式的高尚豪宅,外觀裝潢漂亮卻冰冰冷冷,街道上車子也沒幾輛,伶伶落落毫無溫暖的生活氣息可言。
姜濤抬頭看著這幢空空的樓房,緊緊閉著的木格子窗、高高的拱頂,還有石雕的欄河和水磨石米牆身,小小建築物在夜色中有一種優雅神秘的味道,中西揉合的古典建築風格,戰前典型的樓房。忽然又覺得,很想看看裡面,裡面好像一定有一些什麼是他熟悉的。
「Tiger,你覺得我應唔應該賣咗幢樓?」姜濤問。
「大少,你唔係諗住賣,先返嚟搵人估價同地產商簽約咩?」邱傲然也抬頭看著這唐樓,想起這裡即將會被拆卸,建成跟旁邊一模一樣的豪宅,心中也覺婉惜。
「收到發展商收購封信我都嚇一跳。阿爸阿媽死得早,屋企又無親戚,得返我一個,想搵個人商量都無。我淨係可以問你咋。」姜濤說。
邱傲然搭著他的肩,「我唔知呀兄弟,呢區地價好貴,不如你睇下個估價同條件先決定啦。」
姜濤看著舊房子,點點頭,「唯有係咁…」
「睇你個樣咁早返酒店都瞓唔著啦,不如行落去飲杯嘢?」
邱傲然也沒有開車子,由它泊在斜路上。與姜濤邊談邊沿著石牆旁邊的樓梯往下走,兩人在下一個街口找到一家小酒吧,坐進去打算飲一杯。
元宵十五,在這華洋雜處的小區,酒吧也應節在開放的窗戶和天花上掛上小燈籠吊飾。大大小小亮起的五彩繽紛燈籠裝飾,再加上每一張桌面上搖搖晃晃的點點燭光,像一個小型的綵燈會,是有點俗氣,卻也為這小酒吧添上點點節日的喜氣。
週末假期日子,酒吧客人有點擠,駐場的民歌手抱著結他上台唱英文抒情歌曲,也唱得蠻動聽的,可是一曲既畢,疏疏落落的掌聲有點冷淡。
民歌手唱了兩支歌就下台了,酒吧的燈上調暗了一點,只淨下一支射燈柔柔照著小小的舞台。當姜濤正呷下一口雪利酒,酒精衝上額角眩暈間,一陣似有還無的香氣飄至,清新果甜般的橙花香氣費洛蒙在這空間裡飄浮徘徊。即使這個O應該有用到抑制劑貼,別的人可能不易察覺,可是身為Alpha又是抑制劑專家的姜濤卻輕易感應到了。本來與邱傲然坐在吧枱旁一張小桌子,背對著演唱台的他不禁轉過身來張望,想要尋找這費洛蒙的來源。
好香。
如花、如樹、如果子般清香。
誰?
一陣眩暈,已分不清時雪利酒還是這橙花味費洛蒙令人昏昏欲醉。
一個穿著白色羽絨大衣的男生走了上台,拿起擱在台上的咪高鋒輕輕叫了兩聲「嗨」「Testing」試咪,然後自己格格笑了起來。他雪白的皮膚下有著一對漆黑閃動著靈光的眸子,秀氣的臉上輕輕淺笑著,準備為酒吧周末來歡度快樂時光的客人獻唱。
是他。
Orange Blossom,橙花香氣費洛蒙的主人。
研究信息素和抑制劑這麼久,什麼香氣什麼費洛蒙沒有見過吸過感受過,濃烈的芬芳的清甜的馥郁的。偏偏這淡淡果樹花的香氣是這樣吸引,又那樣熟悉,好像在哪裡曾經遇過、感受過、吻過。這橙花芬芳仿如滲入心脾,繞迴在他的每一個觸覺,穿透他。
姜濤情不自禁站了起來,看著台上的他。
白衣的男生好像也看到了這個突然站起來看著他,離他不遠的客人,臉上一熱,感到有點難為情,假裝不經意地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後頸,劑貼還是好端端貼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那男生故意不看姜濤那邊,走去坐在電子琴旁,把他修長的手指放在琴鍵之上。他閉上眼睛稍一安定心神,然後張開了眼睛開始他的表演。
「大家好,我叫Anson。今晚係元宵節,亦都係中國嘅情人節,我喺呢度為大家唱一首Moon River,希望滿滿嘅月亮將幸福帶俾你哋。」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your way
燈光調暗了,酒吧內幾乎只剩下天花板縣下的小吊飾花燈的點點燈光。他彈奏的琴聲靈巧悠揚,由他唱出來溫柔浪漫的歌詞輕輕軟軟傳送到姜濤的耳邊心上。
我們,是認識的嗎?
月河,寛廣遼闊
總有一天我會遇上優雅的你
織夢者,你,總是讓人心碎
不論你去何方,我也會隨你而去
邱傲然喝一口啤酒,看著姜濤迷迷醉醉的樣子,禁不住輕輕一笑。拉一拉他這位好友的衣角,姜濤這才被他拉回現實,紅著臉訕笑著坐下。
香港,他的出生地,真是一個奇怪的城市。
才回來一天,這裡,跟他的牽連,原來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緊密呢。
(TBC)
Notes:
相遇在一百後的綵燈會裡,他們之間,有什麼牽連呢?
Chapter 3: 【1924】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好嗎?
Summary:
小霆看著姜濤真誠又堅定的目光,能和他一輩子都那麼要好,那自是最幸福的事。可是即便是入世未深,他也知道世道多變,父親常說人生如戲,命途無法預知,今天互相許下的承諾又是否能終生不變?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前奏】
走過幽幽林蔭山徑,午後的陽光透過葉子的罅隙灑向舖滿碎葉的山路上,兩位快樂少年唱著歌謠談著笑著走過山邊小路,雖然初夏郊野的山上迎著微微山風,還不算大熱,但走了半個多時辰路程的姜濤和小霆頸背都被薄汗沾濕了,發熱的額角也微微滲著汗珠。姜濤看著小霆因為體熱而發紅的臉頰,用手袖幫他輕輕印一印額角。
「攰唔攰?不如我哋坐低休息吓?」姜濤說。
小霆坐在一片大石上,輕輕印著汗。姜濤過去坐在他的身旁,在布袋中拿出一個大橘子給他最疼最好的知己。「我帶咗你最喜歡嘅大柑橘,幫你削皮。」
小霆輕笑著吃著又甜又多汁的大橘子,幸福地享受著姜濤對他細心的照顧。姜濤看著他吃著橘子的可愛樣子,心中也是甜滋滋的。從六歲那年在元宵市集相識起,兩個年紀相若的孩子便是一見如顧無所不談。雖然不能經常相見,然而只要每當姜濤可以外出,總是會找小霆談天玩耍。年歲漸長,不喜歡市集人多嘈吵雜亂,兩人相約很多時會到河邊,或是到村外偏遠的水稻田,或是山路溪邊小徑遊玩,談天說地,欣賞湖光山色,在美景中渡過每一次可以相聚的良辰。
只有他們知道,兩人獨處才是最快樂的時光。
不對,福來也知道。所以雖說要侍候著,他也總會識趣地遠遠跟在他的小少爺和他的知己身後,從不打擾他們。
「嗯?」姜濤忽然像看到了什麼,蹲到小霆的腳邊來,看著陽光下一株淺紫色的小花,後來索性摘了下來,反覆嗅著看著,饒有興趣的細細查看。
「係咩嚟㗎?」小霆問。
「如果我無睇錯,應該係辛夷花。原來呢度有咁多。」姜濤把花交到小霆手裡。
「辛夷花?」
「辛夷花係紫色瘦小小花。辛溫走氣而入肺,能助胃中清陽上行通於天,所以能治頭面目鼻之病,有散風寒嘅作用。用佢泡水飲或者入湯可以預防風寒感傷。但係通常係春季未開花,尚在蓓蕾之時就要採摘入饌,而家遍地花開就只係普通花兒一朵。」
「又係陳醫師教你?」小霆看著姜濤說得頭頭是道,不禁更加佩服他的才智學識。
「我母親教我㗎。」姜濤笑,「阿爹請返嚟嘅老師,只係教我哋詩詞文學,精算曆法。醫藥知識係我年幼時母親就同我講好多,唔知點解呢啲藥名藥性,只要母親一講,我就可以一一記住,有時想再睇多啲,就會向陳醫師請教,或者讀書查看。」
「你同伯母都好厲害。」
「我外公係醫師,母親話佢年幼時都有幫手採藥配藥。只不過我外公外婆死得太早,只剩我母親一個孤女…」姜濤說,「我都好想見下外公,可以向佢請教醫術藥材。」
「好羨慕你家裡人個個都學識咁淵博,識咁多嘢。我…我只係識唱曲,如果唔係你成日教我,我諗我連字都唔會識幾個。」小霆說。
姜濤苦笑,「你羨慕我家庭,我何嘗唔羨慕你,至少你自由自在。你阿爹又對你百般疼愛。我一年只有過年過節先可以同父親食飯…」
小霆看著手上的紫色小花,「但係你有娘親,我…連我另一個阿爹都未曾見過…」
「你唱曲好好聽。我相信你一定係似你另一個阿爹,聲藝雙全。」姜濤由衷的讚許,「如果唔係都唔會有咁多酒樓俾你哋上去唱曲啦。計我話係你唱得好,先幫佢哋招徠咁多生意。」
「嗯,而家可以喺酒家唱,的確好過喺街。」小霆垂下眼睛,帶點自憐地說,「至少阿爹同我唔使俾人當係乞兒咁趕。」
伸手緊緊握住那纖白的小手安慰,每次看著小霆楚楚動人的樣子,總是令姜濤心生憐愛,「可惜父親唔允許我哋夜晚出嚟,我都好想去酒樓聽你唱曲。但係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同我講。…我一定會幫你,唔會俾人欺負你。」
眼前這個小小少爺自少豐衣足食、家僕成群,亦只不過與自己同年,不知世途險惡。不像他,從小在街上跑江湖,街上的流氓和仗勢的惡棍暴戾兇惡,市井中都是龍蛇混雜之輩,怎如他想像中那般簡單。只是他說願意挺身保護自己,也是心中一暖,禁不住的歡喜。
小霆感激地看著姜濤真誠關切的目光,「其實…你爹娘會唔會介意,你成日同我一齊⋯」
「點會呢?母親好疼愛我,只要我喜歡,佢都會俾我做……」姜濤隨手在地上拿起一支樹枝,交到小霆的手裡,「嗯,傻瓜,不如我哋唔好再講呢啲,我哋今日未練字,你寫字俾我睇吓先。」
兩人相識於童年,小時候沒有什麼門第觀念,小孩玩得投契,相處自然愉快,感情日漸深厚;隨著年月漸長,小霆自是知道身旁這位的知己的富家子弟身份,跟出身寒微的自己的背景有著一段很大的差距。即便姜濤從來很尊重他和父親,對他也是一如以往的好,然而被人看見他跟姜濤要好,也不得不忍受旁人的閒話有多難聽 - 說他不知自己身世,說他高攀,說他要討姜家便宜。且不說姜濤的父母,連他自己的父親,也不大喜歡他倆密切交往,經常告誡他不要跟這位富家少爺走得太近。
只是少年的心性,越是不許,越是渴望相見,越是無法自制地走近。
姜濤也拿著一枝樹枝在小霆旁指導他寫字,「呢度,一個勾,再加一個『工』字…,再一橫,一點。寫完。」姜濤和小霆彎下腰拿著樹枝在地上劃,看著沙地上的互相寫對方名字中的「霆」字和「濤」字,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寫得好靚。」姜濤讚許地說。
「歪歪斜斜都算靚?」小霆看著自己寫的字,一陣失笑。
「喺沙地上寫都靚,如果用毛筆寫一定更加好睇啦。」姜濤笑,「不枉我呢個老師嘅教導。」
小霆歪著頭在旁邊看著他的小老師,又看看地上他們並排的名字,心中暖烘烘的,只懂低下頭在笑。
「你個名嘅部首係「雨」,我名字嘅部首係「水」,我哋加埋一齊…」
說到「一齊」二字,姜濤靦腆地止住了話,小霆紅著臉抿著嘴努力按下甜蜜笑意。
「我哋一齊…落山啦,」小霆為他們解窘,「我應承咗阿爹唔會太耐返去,我仲要開聲操曲呢。」
「咁我哋行啦。」姜濤揪著小霆長長的衣袖把他拉起來,順勢握著他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一起拉著手並著肩踏著輕快的步伐在山路小徑走下山去。
【1924】
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好嗎?
姜家在廣東一帶可算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大戶,擁有的田地生意甚多。姜濤的父親長袖善舞,生意越做越大,銀號布莊、鹽業糧油的生意均有沾手。在當地掌握的經濟脈絡越多越廣,連當地的軍政官員和鄉紳也要恭敬巴結。身為姜家的人,即便是一個家僕,能在繁華的省城中華麗的姜府出入也是值得風光自傲之事。
可是姜濤卻不喜歡這個家,不喜歡留在府宅之中。
府中人多、閒話多、是非也多。他的母親出身只是一個下女,被他父親看中卻又不得寵的中庸小妾,多年來只育有他一個兒子,平時連要見父親也要得到大娘的親准,被輕蔑的嘴臉他們母子倆承受不少。從前年幼並不懂事,以為府中規矩必須遵從。年歲日長,姜濤開始感到母親的落寞和孤寂,也漸漸知道,是他那個霸道又自私的父親讓母親如此鬱鬱不歡。
不是喜歡她,只是要霸佔貌美的她。娶了她,卻又冷落她。他的父親若非信期來臨也不會來找他的母親。
日復一日,母親鬱結日深,身體漸漸虛弱。她的人生,只能在華麗的府宅中枯萎。
對專橫的父親,姜濤從來不親近。
姜濤最不喜歡的是每隔一段時間,父親的信期來臨之時,濃烈刺鼻的檀香和樟樹混合似的信素充斥整個府邸,讓人心生畏懼厭惡。還有他兩位後娘庸俗得讓人發抖的合歡花香和麝香甘蔗混合的味道,年幼時不怎麼感覺到,最近卻越來越感到這種氣味讓人眩暈嘔心。母親曾經說過,希望他跟自己一樣是一個中庸,可以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不希望他像二娘和四娘一樣成為坤澤,只能卑微地沒有自我地生存,一生只為生兒育女而活;更不希望他變成像父親那樣背負乾元的身分地位,變成霸氣凌人,無止境地追求名利權力的人,營役忙碌不擇手段只為領導壯大家業。
「但係,娘親,妳真係做到妳想做嘅事?」姜濤曾經問過他的母親。
母親歎氣,「前半生想做嘅嘢,可能未必一一做到,但係娘親後半生只係想同你安安靜靜咁生活,至少我哋而家可以。你又咁聰明乖巧,娘親好安慰。」
姜濤很小就知道,家中一切由父親掌控,妻妾子女、家僕下人必須要絕對服從這個一家之主。府宅中權力分明,世態炎涼。可是雖說母親不得寵也得不到榮耀尊敬,然而姜濤也樂於與體弱多病的母親,還有年紀相近又忠心老實的福來靜居住在府中庭園一隅的廂房中相依為命,遠離是非和惡言。不像他那兩位覬覦父親生意家財的兄長天天在明爭暗鬥,也不像他那些給寵壞了的刁頑弟妹整天吵鬧生事,姜濤一心只想和母親安靜生活,讀書寫字、照顧她的身體、研究草藥醫理。
家中人多,除了與兄姐和弟妹跟老師唸書外,姜濤更喜歡拉著為母親治病的醫師,纏著他們追問醫理藥性。他常常拉著福來和小霆到郊外觀察植物草藥,研究藥材配方。母親知道他的心性,偶爾也讓他往外跑。只要天黑前回府,沒有為家中帶來什麼麻煩,他這個不起眼的庶子的行蹤也沒有什麼人過問。
=====
跟姜濤完全相反,小霆與拉奏胡琴的父親相依為命,沒有學識沒有人可依靠,只有一身琴技,小霆的父親帶著年幼的兒子在街上賣藝為生。父子二人只能依靠微薄的收入過著清茶淡飯、有一餐沒一餐地的卑微艱苦的生活。小霆一天一天長大,看著父親奏琴,也跟著學著唱曲造手。對曲藝甚有天份的他小時候已長得標緻可愛,年紀小小已能運用聲線學唱不同腔調的戲曲。雖說沒有上過學也不懂太多文字,小霆卻也能把聽過兩三次的歌曲歌詞牢牢記住,在市集中跟著父親賣唱,也能站住一席,得以維生。
姜濤也曾問過關於小霆的家事。
那一次,兩人坐在漫山蘆葦草在風中飄浪、黃昏夕照的山坡上,並肩看著夕陽紅日西沉,美景色醉。又是一個可以和意中人相見的快樂日子。
「其實你嘅姓氏係乜嘢?我成日叫你阿爹做花叔叔,但係你又話佢姓花只係藝名?…」姜濤坐在小霆身旁,坐得太近了嗎?怎麼他的髮絲好像在山風中拂到他的臉上了。
「係唔係人人都一定有姓氏?」小霆帶著茫然問道。
「係啊。」
「咁唔通福來佢姓福?」小霆看著坐在遠遠大石上侍候著,又忍不住打盹的福來說。
「佢本姓邱㗎,佢本名叫做邱虎,不過佢嚟我哋度打工嗰陣,大總管唔鍾意佢個名嘅虎字,改做福字,後來係我娘親話佢開始成年,叫阿福阿福唔好聽,幫佢改名做福來。」
「人人都有姓氏,但係我無。」小霆感慨地說,「阿爹話過,佢已經唔想記得自己嘅姓氏同過去。」
「嗯,如果佢唔想記起,咁一定係好傷心嘅往事。」少年對成人的認知,是無法理解的迷茫。不知何故,成年人總是看起來滿是惆悵無奈。
「如果唔係有一次佢醉酒痛哭,向我訴說,我都唔知原來我係另一個阿爹所生。」
「咁你另一個阿爹係坤澤。。。。。你想唔想見吓佢?」
「我好想啊,我爹話佢長得好好睇,面如美玉,當年喺戲班只係一眼,已令佢一見傾心。」
「咁你一定係好似佢…」姜濤轉過頭去看著小霆白晳的臉頰和美得令人目光無法移開的側顏在金黃色的斜陽中更顯精緻俊逸,不禁看得癡了。
小霆自是感覺到身旁這灼熱的目光,難為情地低下頭說,「我諗我唔會及得上佢。」
隨著年歲漸長,不知何時起兩人的相處帶著一份微妙複雜的感覺,既是喜悅,又是忐忑,更是無法說出來的喜歡。見面時快樂,分別時難捨,見不到時想念,兩個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有時也弄不清、也不想弄清這份心意。只要能像現在這樣,偶爾可以和心上人見面,可以談天可以專心一意跟對方享受最好的良辰美景,就已心滿意足。
姜濤說,「如果唔能夠同自己心愛嘅人一齊,一定係好傷心嘅事。」年少的姜濤和小霆也不明白,為何人生有這樣多的不如意,為什麼成年人總是有著無法自主的人生,為什麼相愛的人不能永遠在一起,為什麼哀傷的故事總是不斷發生,為什麼每個人看起來都滿懷悲傷。好像,沒有人會開心快活。
我們,不會像他們那樣,一定不會。
「所以,我哋唔會分開。」姜濤伸手握著小霆的小手,「將來無論我哋變成點都好,我哋永遠都唔分開,好唔好?」
小霆看著姜濤真誠又堅定的目光,能和他一輩子都那麼要好,那自是最幸福的事。可是即便是入世未深,他也知道世道多變,父親常說人生如戲,命途無法預知,今天互相許下的承諾又是否能終生不變?
小霆看著他,卻思潮起伏,默不作聲。
「你唔通想同我分開?」姜濤熱熾的目光比他身後燒得通紅的夕陽還要火熱,融化了彼此純真的心靈。
我怎麼會想跟你分開?
「我,都唔想同你分開。」彼此的額角和鼻尖貼著對方,兩顆心在怦然亂跳,只懂閉上眼睛感受互相貼近對方的溫度和氣息。山風吹來,把越發狂亂的心撩動,姜濤輕輕親上小霆柔軟又溫熱的唇瓣,在染紅的晚霞換上夜色之前,迎接他們心神俱醉的第一次親吻。
其實什麼是一起,什麼分開?就像現在那樣,一輩子,就像現在這樣,就是不再分開了嗎?
===
那年十七。
春去秋來,樹木也是一樣的高,冬天還是這麼冷,夏夜的蟬聲還是如此擾動,清朗的天空還是用陽光溫暖地抱住了他們。
高了、強壯了、聲音變調了;幸福的是,能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長大了。
有些東西好像永遠不會變。
好像,一輩子也不會變。
光陰匆匆,單純而簡樸的人生也是如此過。如果一輩子也可以和他敬愛的母親,還有他那自童年相識的知己這樣過,姜濤覺得上天待他還是不薄。迷惘少年朦朧間一起長大,說是不知,卻又不是不覺,有些東西慢慢變得跟昨日不一樣。
===
都說最近省城中幾家大酒樓晚上熱鬧得很。
每當夜幕初垂,華燈初上,大酒家外的大花牌亮起,招牌在爭妍鬥麗。大酒家中的樓台下正大門口前都會掛上紅紅的大燈籠招徠客人。喧囂紅塵中觀者如市,絢麗多姿的街道熙熙攘攘。亂世過後的生活日漸安穩,難得享有真正的平安日子,市道重現繁華興旺,座無虛設的情境讓酒家老闆笑逐顏開。
付得起錢的客人的飯局中除了美酒佳餚,還有助慶的琴音和曲藝表演。
地水南音、嶺南小調在廣東一帶盛行,演曲者用溫婉柔性的聲調輕輕訴說著世間痴男怨女的純真情愛,或痴痴苦戀、或對愛人的思念和戀慕。歌曲或輕快或幽怨,容易讓聽者投入喜愛。
小霆的聲線本就溫婉沉厚,加上久經訓練的轉調和調聲歌藝,演繹哀怨纏綿的小調樂曲特別出色。還有他出落得越來越俊俏標緻吸引人的外貎身段,年紀小小已是沉魚落雁之姿。他穿著一身淺粉色長衫,大袍袖下白晳的纖纖玉手稍微配合著音曲情緒舞動,動作優雅動人。只略施胭脂,已吸引著全場客人,只因他氣質長相漂亮得跟這些庸俗之地格格不入,讓人目光無法移開。
喜歡聽曲的人聽曲,更多的是喜歡看人的人來看人。
吸引的客人越來越多,邀請他們父子倆到不同酒家過場唱曲的酒家也越來越多,每天晚上要走好幾個場子。收入增加,生活是較為充裕,雖說每天辛勞工作至夜深,趕場子辛勞工作他可以忍受,被客人無禮的言語和猥瑣的目光相待他可以忍受,小霆知道這樣可以讓父親生活過得好一點,至少幾餐得以溫飽,可以買柴燒飯取暖,即使辛苦一點也沒有怨言。
只是小霆隱隱感到,他跟父親的這種拋頭露面的賣藝生涯,會讓他跟他的心上人姜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越是要為生活在江湖上打混,越是不敢希冀能跟他那曾經說過永遠不會分開的小情人同偕到老。
而且無可避免的身體的變化,也不容許他和他關係永遠保持純粹無瑕。
(TBC)
Notes:
**在封建又貧富不均的社會,再加上無可選擇的第二性別的哀歌,命運好像早已注定了。
**想起年少時總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以為真愛可以跨越一切障礙,以為只要忍受一下便會變好,以為真愛可以打破宿命。沒想過的是對手太強了,也把自己想得太高了。根本不可能贏,因會那個對手叫「命運」。
**好吧牢騷發完了,那就繼續寫故事了。下一章很快有,這兩天會上載。
Chapter 4: 【2022】我們,是相隔天涯,也是近在咫尺
Summary:
姜濤走進屋子裡,推開露台一列木格子門,讓街外新鮮的空氣吹進來,露台看出去就是那株冷風中蕭颯伶落葉子飄零的大榕樹。姜濤緩緩在屋子走,有點剝落的牆身、木門上的鐵花圖案、青色暗花階磚地、綠色木格子窗的感覺在古舊中帶著手工雕琢的精緻。明明他對香港這個家的記憶一片模糊,不知為何重回此地,卻又像熟悉不過。好像他真的曾經在這裡生活過。
這裡有每一件事物都是最深刻的回憶,這裡有我和我所愛的人。
對,他真的曾經在這裡生活過,就在四歲前,不是嗎?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Beta中庸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時空交錯的故事希望你不會混亂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是相隔天涯,也是近在咫尺
夜半,姜濤身上披著毛氈,在酒店房亮著小夜燈,旁邊放著一杯燙得冒出白煙的紅茶,開著電腦在工作。
新配方抑制劑的研發到了最後階段,接近交藥質報告給政府的時限。繁重的工作不容許他停下來,這次回香港也只是請了兩天假,其他時間必須遙距工作。姜濤計算過時差,溫哥華的日間是香港的夜半,反正他在香港處理家業的聯絡工作是在日間進行,夜半回到酒店房間仍能透過互聯網跟大學實驗室內的同事一起工作。大學實驗室內的設備很先進齊全,同事也是非常專業,而且團隊的工作很有默契,這種工作模式絕對沒有難度。
透過透明箱子裡的視像鏡頭看著剛吃了新配方Omega抑制劑的五隻Omega小白鼠,姜濤小心地在Logbook記下時間和藥劑量,再請實驗室的同事把小白鼠取出來量體溫,也請同事用針管餵水給牠們。小白鼠喝了水後在籠子內活潑跳躍,看來有點亢奮,姜濤也一一記下。
一隻小白鼠突然跳到鏡頭前,用小小粉紅鼻子哄著鏡頭,黑漆漆的眼珠子純淨天真,趣緻可愛的模樣令姜濤噗一聲笑出來。
“You’re so naughty….hey, wanna kiss me?” 姜濤笑著問牠。眼前看著的是小白鼠,腦中掠過的影像竟是早兩天遇見的orange blossom費洛蒙白衣男生,他的笑容,看起來也是如此純淨可愛。
怎麼了,只不過聽他唱了兩支歌曲,對上了幾次眼神,為什麼腦海中他的樣子聲音氣味卻是如此深刻清晰。
看一看時鐘,已是香港時間清晨五時,實驗室的同事也應該是午膳時間了,姜濤跟同事交代了午後要做的事情,關上電腦,伸一伸懶腰,準備小睡一會。
臨睡攤好在床上,蓋上被子之前伸手抓起擱在床邊的背包,在背包中拿出父親在臨終前珍而重之交託給他的一套古老鎖匙。黃銅造的幾枚長鎖匙被鐵圈栓在一起,拿在手裡有點沉重,暗啞的金屬色載著年月痕跡,之前把它們擱在一旁倒不覺什麼,怎麼現在拿在手裡,這重量,好像在背負著一些什麼。
姜濤把鑰匙放回背包,疲倦迷糊中蓋上被子睡覺。
=====
原本在溫哥華過著安穩平凡的生活,日常在他工作的大學實驗室和他家的小平房駕著車子往往來來,上班下班、研究藥品、做實驗寫報告、下班後到超級市場買東西做晚餐,吃點東西、看書看電影,有時會打一會遊戲機聽一會歌然後睡覺;早上跑一會步就上班去,每天如是。
姜濤一向與世無爭。
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收到香港地產發展商的一封收購信件說起。
對方送過來的一大堆文件和照片、航拍錄像,說要收購他家在香港的物業,並且開出一個姜濤看見了嚇得張大了嘴五秒的價錢。
是一個可以令他在溫哥華下半生不用工作,也能安穩無憂甚至有點揮霍地生活的價錢。
看著照片中那帶點殘破的建築物,不知哪裡來的熟悉感覺湧上心頭。只見房子的鐵閘和窗戶緊緊鎖上,灰白的外牆都帶著水漬和灰塵,不知名的小植物攀爬著外牆蔓生。這小小樓房古老殘破,竟然值這麼多錢?香港人是不是瘋了?
本來對方說可以在網上用視像會議談條件,甚至可以讓律師團隊拿著物業買賣合約過來溫哥華給他簽約收支票,但當姜濤向邱傲然問起香港的情況後,隱隱覺得還是不能傖倅下決定。
「雖然有啲可惜,」姜濤看著建築物照片,不知為何有點傷感,「但其實我下半世應該都唔會返香港,賣咗乜都唔駛諗,可能都好嘅….」
「你連價都唔還?而家係佢哋想收購你嘅物業喎。」邱傲然在視像鏡頭中說。
「但係我唔識還價啊Tiger,我都唔知值幾多錢?」姜濤苦惱地說。
「你唔識就搵專人估價啦。啲發展商好奸㗎,唔好俾人呃咗你嘅祖業,賣咗拆咗就無㗎喇。」
姜濤看著照片中的建築物,殘破落泊中隱隱透著一份古舊的精緻。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身回來香港一趟。也不全是價錢的問題,有錢和有很多錢的分別在哪裡,他沒有什麼概念,但是他也很想在把物業出售前來看一看這個他父親沒守住的家業、他的童年舊居。正如邱傲然說,有些東西賣了拆了,就永遠無法回頭。
姜濤不想後悔。
童年至青少年期間,父母也曾帶著他回來香港幾遍旅遊探朋友,但每次也是租住酒店,從沒有回舊居居住,甚至也不曾回來這幾條街道。所以當姜濤此刻再一次來到祖業故居門前,竟有點仿如隔世的感覺。日間來看清楚這一幢三層高的樓子,在清寂冰冷的街道上,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這房子更覺殘破落寞。想到家族飄伶只剩他孤身一人,姜濤不禁傷感。
即將要踏進家門,那個他的祖輩建立的家,緊張得手心冒汗。
工程人員遞給他和測量師、律師樓職員等人每人一個防毒面罩讓他們戴上。畢竟多年緊閉窗戶隔絕了紫外線,空氣極不流通的房子,想必是灰塵滿佈,細菌滋生,甚至可能有不可預知的氣味在裡面,還是小心謹慎一點好。
「姜生,你準備好未?」測量師問他。
姜濤點點頭,在背包中拿出那抽古老的黃銅鎖匙,先把大閘前生了銹的大銅鎖開了,抓下了鐵鍊,推開古老的店前大橫鐵閘,扭開木門,踏進聽說是他們家曾經經營的藥材店。
街外的光線和空氣在相隔二十多年後,重新照進這建築物裡。
陽光在木門打開後形成一條畢直的光線,打在青灰色暗花水磨地磚和正前方的木櫃枱和櫃枱後高高的百子櫃上。也把在黑暗中二十多年,對著正門的橫樑上木造的滿佈灰塵的牌匾書寫著「正康堂」三個莊重大字重新照耀。
深木造的格子櫃條理分明,端正堅固的豎立在那裡,每一個櫃格子上,隱約還看到淡黃名片上淡淡端秀的筆跡,書寫著「白朮」「川貝」「落葵」「澤蘭花」….
工程人員亮了手提的大光燈,也走進店裡,在探索內裡的情況。
已有足夠心理準備,本以為荒廢已久的舊房子一定充斥著腐朽霉爛之味,但是推開大門的當兒,除了因年月堆積的灰塵在空氣中飛揚了一會,即使隔著面罩,撲鼻而來的竟是一抹熟悉又舒心的香氣。是藥材香?草香?姜濤無法分辨。張眼望去,只見店子內的百子櫃、藥材芍子、大切刀放置整潔得像昨天仍有人在執拾一樣。
店子中不知哪裡來的芳香迷糊纏進姜濤心頭,飄飄渺渺的,虛虛恍恍的,熟悉卻又無從追蹤的氣味讓他心頭震動,矇矓中沉重的感覺緊緊扎著他的心脈。
這裡,有過歡樂和幸福,也有過悲傷和心碎。
姜濤摘下了防毒面罩想感受這個店子的氣味。踏著青花地磚,緩緩走到櫃枱前,隨手抓起一個擱在櫃枱上的藥秤。象骨秤子上的量度刻度已然模糊不清、黃銅的盛碟也因長年使用而凹凸暗啞。應該只是第一次觸碰此物?然而當姜濤拿起這秤子時,感覺卻又如此熟悉。
「白朮一錢、伏苓二両、法花桂半錢、甲杞子一両、棗肉三錢、決明子三錢 ….. 」
「你要乖乖飲藥,好快,好快你就可以好返 … 」
砰。
姜濤放下藥秤,雙手撐著櫃枱,低下頭一陣頭暈目眩,心跳凌亂而急遽。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突然被一抹哀傷緊緊纏繞。
陪同進來的律師樓男職員剛巧在他身旁附近,被姜濤甩下藥秤的聲嚮嚇了一跳,過來關心他,「姜生,你無事嘛?」
姜濤連連吸著氣,定了定神,「我….我無事。」
「但係你對眼紅晒喎,係唔係敏感?使唔使戴返個面罩先?」
姜濤揉揉眼睛,搖著頭向他表示無碍。
律師樓職員見他說無碍,也回復到公事狀態說,「除咗建築物本身,麻煩姜生你都睇下有無啲好貴重嘅嘢,因為有好多嘢都可以要求金錢補償。你睇完我哋可以列一份清單俾地產發展商嗰邊做附件。」
姜濤點點頭,「我…想上埋二樓同三樓,我屋企…睇下。」
「駛唔駛我哋陪你?」
「唔駛,你哋忙住先,我自己上去先得喇。」
步出店子。
在這寧靜的街道上,冬季特別刺骨的寒風吹來,樹葉飄零的小樹幼枝在季候風中被吹得搖擺不定。姜濤站在店子前瑟瑟發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一陣無緣無故的孤獨感覺讓他心情凌亂。剛才,剛才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在,他應該已經流了淚。
吸了口氣,跟自己說要冷靜,鼓起勇氣踏上淡黃水磨石做的樓梯緩緩步上二樓。
姜濤的家在藥材店的樓上,由中間的樓梯可以上去二樓和三樓。雖說房子的地面、二樓和三樓業權是屬於他的,但其實他只佔整幢樓房的一半,旁邊與他們共用中間樓梯的另一座號屬於另一業主。早在回來香港前地產發展商那邊已說他旁邊的業主已簽了備忘錄同意出售。
整幢空空的建築物,孤獨地守著這舊街角。
步步踏上,到了二樓,通風的石磚罅隙把街上的冷風送來這個樓層。姜濤回到他家門前,拿出鎖匙打開深木色的大門,再一次開啟這個給丟棄了好久的家。
他的出生之地。
許是樓底很高,玻璃窗也足夠的多,陽光能透過木格子窗溜進屋子內,所以室內所餘不多的傢俱東西除了覆蓋上一抹灰塵外,倒也顯得乾爽整潔。
姜濤走進屋子裡,推開露台一列木格子門,讓街外新鮮的空氣吹進來,露台看出去就是那株冷風中蕭颯伶落葉子飄零的大榕樹。姜濤緩緩在屋子走,有點剝落的牆身、木門上的鐵花圖案、青色暗花階磚地、綠色木格子窗的感覺在古舊中帶著手工雕琢的精緻。明明他對香港這個家的記憶一片模糊,不知為何重回此地,卻又像熟悉不過。
好像他真的曾經在這裡生活過。
這裡有每一件事物都是最深刻的回憶,這裡有我和我所愛的人。
對,他真的曾經在這裡生活過,就在四歲前,不是嗎?
冬午的陽光和煕輕柔,冰冷的空氣卻帶著刺。姜濤打開一道一道房門,推開所有的窗,在這個陌生卻又熟悉不過的家來回察看,想尋找一些什麼,卻又不知自己想找些什麼。打開一個又一個木櫃,看到先祖輩遺下的舊物,書箱和簿子、衣履和被舖,每一件都如像深深經歷過屬於這裡的故事。
不敢觸碰。
不敢打開這裡的故事。彷彿知道,那一定會是傷心的故事。
打開房子後方長走廊最末的房間。雜物房中的木櫃子,在灰塵覆蓋的玻璃門後隱隱看到大大小小不同的玻璃罈子,內裡浸泡著已然發黑的柑橘。姜濤緩緩伸手打開櫃子,綻放而出的竟是幽幽馥香的橘皮香氣。
被幽禁了悠長歲月的橘子芳魂終見天日。
舒心的香氣那樣熟悉,玻璃罈子上都貼上小小發黃的紙張,寫著一個又一個姜濤看不明白的年份,「丁卯年春」、「戊寅年春末」、「癸巳」…
曾經有一個人,在每一年的春節過後把柑桔子一棵一棵採摘下來,清洗、去枝葉、加鹽、入罐…然後用油封紙密封儲存起來。若是他的聲音沙啞,喉乾燥熱,隨手拿幾顆來泡水沖飲,即可滋潤聲喉,解毒去鬱…
我怎麼會知道?
誰告訴我的?爸爸說過嗎?媽媽說過嗎?
姜濤混沌的腦袋一陣迷茫,看著眼前的木櫃,忍不住伸手想去拿起一個罐子 ---
咯咯。
忽然傳來的敲門聲音把他嚇了一跳,姜濤連忙縮回微微顫抖的手。
回頭,看見是測量師Alton站在房門外,「Sorry,有無嚇親你?」
姜濤穩著急促的呼吸,茫然搖搖頭。
「姜生,雖然地產商嗰邊個報告話外牆勘察過,呢幢樓結構係堅固安全,但係我哋都要做多少少檢查、影相、量度返準確嘅地面面積同建築物高度。因為呢啲資料都好影響估價,可能要兩至三日時間。」
「…」
「你檢查咗你嘅屋企未?有無貴重嘢要拎?」
「嗯,」姜濤搖搖頭,「….無。」
「我哋盡量唔會移動屋裡面同舖頭嘅嘢,呢兩三日做好嘢之後先俾返鎖匙你。」
「唔….唔該晒,」姜濤點點頭,把門匙交託給他後,兩人轉身一起步出房門。正當Alton想帶上房門前,姜濤叫了聲「等等。」,回頭走向木櫃子那邊,打開櫃門取出一樽柑桔拿在手裡。
「行得喇…」抱著那玻璃瓶子步出家門前,無意間看了看對戶與他家門相對的鄰家木門。那看得出本應也是深木造的大門給塗上了白色油漆,然而塗漆的人手工不大好,油料看來塗得粗疏混亂。
被丟棄的房子都是這樣的吧。
只是木門上掛上的信箱,設計倒是很精緻。
Alton邊下樓梯邊說,「姜生我想提多一句,估價報告出之前,你千祈唔好同地產發展商簽任何文件,佢哋個出價…. 」
「我知道,辛苦晒。」姜濤在街上抬頭看著這樓房,「咁你知唔知隔離個座號賣斷咗未?」
「應該未,你都未簽備忘錄,佢單獨買一半都無用。」
「嗯。」 姜濤把手裡拿著的柑桔玻璃瓶子擁緊在胸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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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因為工作太繁忙;
一定是因為連續兩天很夜才睡,很早起床;
一定是因為時差;
一定是因為不習慣香港的天氣和節奏…
所以才會有一連串的愰神和心緒不寧。
冬天的黑夜彷彿特別特別長,清晨五時許的天空仍是像深沉的海底一樣神秘又寂靜。酒店房的清澈玻璃大窗反照著披著大毛氈的姜濤,像昨夜一樣跟大學實驗室的同事一起努力工作至香港時間的清晨。
實驗室的同事午膳去了,但姜濤仍然毫無睡意。看著其中一個視像鏡頭中的十隻Alpha 和Omega小白鼠平靜地相擁堆在一起睡午覺,毛茸茸的小肚子呼吸起伏有緻,看來相處得和平友善,健康無碍。這新研究的抑制藥算是進入成功階段,是這漫長一天的安慰。
合上電腦螢幕喝一口熱茶,看著放在小夜燈旁的柑橘玻璃罐子,淡黃紙片上,端秀毛筆的筆跡寫上「壬午三月」。姜濤把它拿起來,禁不住扭開密封的蓋子,撕去油封紙,一陣芬芳濃郁的柑橘香氣四溢,沁入心脾,充斥整個房間。
這果子香 ----
由進入舊居那一刻起,令他傷感又迷惘的、茫然若失的感覺,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就像這果香氣充斥心頭。明明這真的不是他所認知的事物,但為何進入了那個空間,連裡面的空氣都能觸動他的每一條神經。
來香港後好幾天沒有跑步,去跑步,去出一身汗回來再睡。
在天還沒有亮的新舊交替的山城跑,舊建築和新式大廈依山而建,樹木種植在狹窄的小街。這城市也許沒有人好好規劃,但那些自然的存在,新與舊、高和矮、寧靜和喧鬧並存,卻又有著一份說不出的味道。
清晨的寒風撲面而來,皮膚給吹得冰冷像無知覺。姜濤戴著藍芽耳機,聽著跟這清晨杳無人影的寧靜小區不相符的搖滾音樂一直向前跑。一首接一首重節奏的樂曲、運動的心跳和開始發熱的身體稍稍平復了不寧的心緒。
只是-----
不知不覺,卻又跑回了他的舊居街上。
遠遠看見那建築物,姜濤心中一凛,不禁摘下了藍芽耳機,放緩了腳步。
怎麼,又回到這裡。
街上連車輛也沒有,剛剛由搖滾音樂中回到這個萬籟俱寂空間,耳畔嗡嗡作嚮。天吐白,夜與日交替的時份,整個世界都像染上一抹靛藍。藍色時份的街角夢幻得所有東西都不像真實存在。姜濤緩緩步前,站在馬路中心,在鐵閘緊緊關閉的店子前思潮起伏。
不遠處有人踏著單車過來﹐可能看見有人佇立在馬路上,騎單車的人輕輕撥一撥小嚮鈴,清脆的鈴聲叮叮把姜濤喚過來,轉頭看見單車車頭的小亮燈漸漸接近,站在馬路上的姜濤稍一退後到後面的行人路邊,讓騎單車的人駛過。
單車的速度不算快,車上的人淡淡的橙橘花費洛蒙伴隨著清晨的寒風而至,經過他跟前時,那穿透人心脈的信息素飄揚在包圍著姜濤的空氣裡,直教他一陣目眩,心中一熱,目光不自禁隨著騎單車的那人看去。
只見單車上那修長的身影放緩了車速,在姜濤家的藥材店前停了下來,再把單車推上了行人道上放好。
是他,那個唱月河的聲線溫柔深情的白衣男生,他說他的名字叫Anson。
在這個如夢以幻藍色的清晨,在這街角再遇上他,是錯覺,還是真實?
盧瀚霆放好單車在藥材店旁的外牆,回頭過來正準備起步行,卻看見本應無人的街上有人站在不遠處在看著他,也抬起頭來想看清楚那人。
一個在行人路上,一個在大榕樹下。
我們,是認識的嗎?
盧瀚霆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有點冒昧卻又看來是善意的高大男生,他身上散發出來那抹淡淡又確切的沉木香,好像在哪裡感受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覺衝進心房。好像,是認識他,卻又應是第一次見他?盧瀚霆搖搖頭,每一晚在酒吧和不同的俱樂部唱歌表演,每一夜見的客人這麼多,如果說見過他,又或是他見過自己,那有很奇怪嗎?
盧瀚霆決定不多想,只禮貎地向這個在馬路中央的男生點頭笑笑,然後轉身步上二樓。
那微笑。
樽領白色毛衣上那秀氣的臉孔笑起來像孩子一樣純淨無比,姜濤臉上一熱,心跳不止,還來不及回給他一個微笑就見他轉身步走,竟不自覺地隨著他的腳步追前了幾步。
但讓姜濤驚訝的是他竟步進他舊居的建築物中央的樓梯。
看著他走進他們家唐樓中央的石梯級,然後不夠一分鐘之後,姜濤看見他家二樓的鄰家,也就是與他家門相對的那戶單位,木格子落地窗後竟亮起了燈光。
原來那戶還有人居住的?
是他住在那裡?
二樓的木格子落地窗推開,姜濤看見穿著白毛衣的他修長的身影步出露台,他手裡拿著電話在談,看來是跟電話那端的人談得樂了,臉上泛起淺淺的微笑在天剛剛亮起的早晨裡真好看。
深藍的天幕漸漸揭開,天色轉亮,氣溫還是很低,卻彷彿已沒有那麼冷。
不知哪裡聚過來的麻雀和喜鵲在姜濤頂上的大榕樹樹枝上開始快樂地吱吱亂叫。姜濤看著這祖居和露台上的人,怎麼….在他繞了半個地球,回到這個出生地之後才發現,這樓房和原本到他這一輩已切割得一乾二淨的舊事舊物,跟他的連繫竟比他想像中緊密得更多。
意想不到的,是有些人和物,原來既是在天涯,也是在咫尺之間。
(TBC)
Chapter 5: 【1925】我們,是一輩子的事
Summary:
是止不住的相思,還是擔心得要緊,姜濤一進門就把手上的藥材丟在地上,伸手一把把眼前的人兒連被子緊緊擁抱著,耳朵貼著他發熱的臉龐,才能稍稍止得住對他的想念。
「好掛住你,」姜濤輕輕在小霆耳邊說,「對唔住啊,我唔知你病咗。你病咗幾耐呀?」
「…」小霆被他抱著,驚喜與害怕交襲,整個人無力地倚在姜濤的身上,臉龐滾燙發著熱,幽幽香氣隨著汗珠由額角滲出,把姜濤薰得昏沈酥軟。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故事中的藥材名稱和治理方法雖然有做過資料搜集才寫,但請千萬不要當真
**本章R18 - 請小心服用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前奏】
早幾天下過幾場連綿大雨,這幾天天色特別清朗。日間是艷陽天,傍晚後還沒到夜深,星星已爭相出來閃耀著這個炎炎夏夜的天空。廂房外庭園中茂密的樹葉草青味道和樹上虫語蟬叫本讓人舒心寫意,但對在園中來回踱步的姜濤來說卻添上一抹心煩意亂。
夜風是帶點涼意,穿著薄薄的灰白紗線長衫半捲起了衣袖的五少爺卻還是一身燥熱,不時打量著庭園後方的小木門,抹著額角的汗,甚是不安。
都已經一個時辰有多了,由這裡到城中最繁華幾條大街來回不會超過大半個時辰,怎麼福來還沒有回來?
看著皎潔的月亮倒跌在母親養在大水缸中,旁邊幾朵清麗蓮花在安靜半睡,心中想著他那個一樣沾不上一分凡塵俗氣的可愛人兒,姜濤不禁低頭一笑。他們,要見一面也不容易,剛滿十八歲的姜濤雖是千萬個不情願,卻還是已經無可避免地開始被安排到父親經營的業務學習打理一些不重要的生意。一個夜裡不能出外,一個晚上走場至夜深,兩個熱戀中的年青人已經好多天沒見面。姜濤心中想念的緊,如蟻噬如針顫,心心念念。不知小霆這幾天過得如何?
不時瞄看還是安靜的木門,唉福來怎麼還沒有回來?
咯咯,咯咯咯。
生怕驚動到旁人的急促而聲小的敲門聲終於來了,姜濤連跑帶跳過去開了橫柵,打開了後門的木門,果然是福來喘著氣跑回來。
「少少少少….少爺…..」因急步而喘的氣道還是上上下下的抽著,福來額上的汗水豆大般滴下,根本無法好好說話。
「俾咗佢未呀?佢點呀?」姜濤著緊問道。
「少少…少爺…」福來揚了揚手中的小陶瓷罐子,還是氣喘得未能說話。
「咩話?你去咗咁耐都無俾到佢?」姜濤搶回陶瓷小罐,那是他去年春節後,他的師傅陳醫師教他調配,由他親手摘下醃製的一罐鹹柑桔,到今天剛滿十五個月,於是著福來拿去給夜夜唱曲捱夜的小霆給他保養聲喉,表達掛念之情。豈料這福來竟然沒有達成這甜蜜任務。
「五少爺…」福來終於稍稍喘定了氣,「我見唔到小霆少爺….」
「唉你唔好話俾我知你唔係去『福滿樓』。」姜濤鼓著氣說。
「我有去呀。」福來說。
「咁你有無去埋『醉霄樓』搵佢?」
福來點點頭,「有呀…佢…」
「咁『龍鳳』呢?前街一列嗰幾間呢?」姜濤一手捏著福來的肩膊,自己的一番心意交不到心上人的手上,白等了半個晚上,也未知他的情況,既焦急又無奈。
福來給他嚇著,不住點頭道,「少爺我有啊,我全部都有去,但係只係見到花老爺…佢話…佢話…」
「佢話咩呀?」
「花老爺話小霆少爺噚日開始發高熱,唔方便出嚟唱曲…但佢唔想失場,於是獨自出嚟拉琴演奏。」
「高熱?小霆發高熱?你早啲講嘛…」姜濤放下抓著福來的手,跑了過去門口步出門檻,原想發足奔去。可是跑不了幾步卻又走回家門,急步穿過迴廊和庭園,跑到了大宅的西廂位置,推開在藥室的房門,急忙在裡面抓藥。
「少爺,你要搵乜嘢?我幫你手…」追著他跑來跑去的福來乖巧地提著大光燈,為姜濤在藥室內抓藥幫忙照明。
「柴胡、黃芩、葛根…」姜濤在碎碎念著藥名,眼裡手裡忙著在找要找的藥材,「師傅話退燒係用呢幾種煎服。」
「我係話風熱引致嘅發熱先用呢幾種,風寒發熱係用白芍甘草、生薑同大棗,你幫病人把咗脈未?佢係風寒定風熱發燒?」一把男子聲音在門口響起。
「師傅?」姜濤看到陳卓賢站在門外,如獲救星,「師傅!太好喇原來你仲未走?」
「你九弟發高燒哭鬧咗一日,我留低睇住佢飲多一服藥先走。」一身深灰布長衫的陳卓賢說,「發生乜嘢事?係唔係三太太有事?」
「唔係,唔係娘親,」姜濤臉上一熱,幸好燈光昏暗,否則一定被陳卓賢看出他的靦腆,「係…我有一個朋友....佢突然發高熱…」
姜府上下老人小孩人口甚多,需要一個醫師常駐,也需要積儲藥材照顧姜家上下嬌貴的身體。姜老爺自己曾有一次病重,是他的朋友推薦陳卓賢為他慢慢醫治康復。此後他便禮聘陳卓賢為家醫,照顧一宅大小的健康。姜濤的母親近年體弱多病,也是由陳卓賢主治照顧。 姜濤喜歡親近比自己長年十歲的陳卓賢,除了仰慕這個大哥哥的醫學知識,也覺得他品性正直高貴,與自己甚為投緣。因著母親和他的緣故,也引發他對醫藥病理的興趣,常常拉著陳卓賢請教各種醫學知識、藥性、穴位、脈象之理,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雖不算正式學醫,但姜濤私下常常纏著他問這問那,也不客氣喚他師傅。陳卓賢對他也不吝嗇,把自己所知所學的教授予聰明又好學的姜濤。
「你咁夜過去睇你朋友?」陳卓賢問,姜家家教甚嚴,如非要事,未成家的的少爺小姐夜裡規定不能外出。
「…我執咗藥就過去。」姜濤急著把藥材包裹在薄紙中,陳卓賢見他手忙腳亂,也忍不住出手幫他一起把藥材包好。
福來低聲道,「少爺,如果俾老爺知道你出夜街....不如我陪你去搵…」
姜濤瞪了他一眼,生怕他說漏了嘴。「你留低幫我照顧娘親。」
「如果你朋友只係發熱,可能係近日天氣不穩再加上盛暑燥濕,風邪入體,你記住要發熱嘅病人減少衣物,等佢自然排汗,再服藥就會好快好返,唔需要太擔心。」陳卓賢把包好的藥材交給他,細心囑咐著。
「知道師傅。」只說完這幾個字,姜濤的腳步已不聽使喚發足奔去。
「濤兒,記住要把咗脈、斷咗症先好下藥….」聽到陳卓賢的囑咐在身後,也聽到福來的絮絮唸唸在身後,可是小少爺的心一早已隨著他急促的腳步奔往他掛念得發瘋的小情人的身邊。姜濤拿著兩包藥材和那樽鹹柑桔,匆匆跑到後門離開,剩下一臉擔心的福來和不明所以的陳卓賢呆看著他的身影。
「係邊個朋友發燒咁緊張啊?」陳卓賢清灈的臉上掛上一抹笑容,「佢九弟都發燒,又唔見佢去睇吓佢細佬?」
「陳醫師你唔明㗎喇。」福來歎一口氣,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希望五少爺....希望佢早啲返嚟啦。」
【1925】
我們,是一輩子的事
小霆的家是在省城幾條繁華大街旁的平民小區。在大街一列樓房後的小弄巷裡。可雖說小弄巷裡都是胡亂搭建的小屋和雜亂的東西堆放,比起喧囂的大街倒也清靜悠然得多。巷口一株不知由誰種下的薑花樹,在盛夏裡不住的開花,在這個本是凌亂的環境散發著淡淡清香,抹上一份讓人抒心的平靜。姜濤曾經好幾次到這小巷接小霆出外遊玩,每每腳步還沒有到巷子,只嗅到薑花的香氣就覺得心情愉悅。因為他知道,每當越接近薑花的香氣,就是即將和他最喜歡的人見面之時。
弄巷子在樓房的狹窄逢間,日照間也是陰暗清涼,此刻夜裡月影間更是幽靜晦暗。除了偶爾有野貓跑過有絲絲聲嚮﹐居民多已閉戶休息。夏夜裡的薑花香氣在整條小弄巷飄散,姜濤一身紗線薄長衫,在夜風中衣擺飄飄,踏著思念的步伐穿過花香,跑到他深愛的人的家的小木門外。
真是好香,這薑花….真是薑花?
不對,這香氣 – 這香氣把薑花的清香也能掩蓋,這香氣是橘子花香甜中帶著幽幽馥郁,沁人心脾,繞繞纏纏。姜濤站在小霆的家門外一陣眩暈,臉上和額上滲著汗珠,心跳加速凌亂。
是因為即將看到他牽掛著的寶貝嗎?是因為跑得太急嗎?為什麼心在加倍亂跳?
咯咯。
「小霆,係我….你喺唔喺度?」
沒有回應,是病了睡著了?
姜濤再一次敲門,敲的力度有點大,木門給推開了一點。門逢掩映間,幽幽清香來襲,衝上額角的眩暈讓他幾乎站不穩。沒想過的是門內的橘子花香氣竟比門外更濃。
「霆霆,你喺唔喺度?」夜幕裡傳來的,隱約是他的小情人溫柔的聲音。這麼夜了,小霆不知是自己病得迷糊所以造夢,還是太掛念所以有錯覺。半倚在床上的小霆撐起身子,用被子包裹著自己走到門邊想嘗試弄清楚來人。「你係...」
「係我,霆霆你點呀?開門俾我。」姜濤焦急地說。
「姜濤?…. 你咁夜過嚟?」終於,虛虛軟軟的聲音由暗黑的屋子中傳出回應著。
「我知你唔舒服,帶咗藥嚟俾你。」
「…我… 我無事…」可是聲線虛弱,更像是在輕輕喘著氣,「不如你返去先?」
明明就是在病著,怎麼說沒事?「你可唔可以俾我見吓你?我想見吓你。」心愛的人就在門後,姜濤把臉貼在木門上。小霆低若無聞的虛弱聲線聽來似是病得不輕,讓他擔心如焚,「霆霆,我想幫你把下脈。」
「…」
「你俾我見吓你,等我安心啲可唔可以?」姜濤急得幾乎想哭,如果他有什麼事,他又怎能安然回家去?
「但係阿爹話…我….暫時唔方便見人….」
「我見吓你,幫你把脈煎藥,如果你無事我就走,好唔好?」聽到他那楚楚動人的衰弱聲線,姜濤哀求著,「我好掛住你,好想見到你….」
小霆的心在凌亂蹦跳。父親曾語重心長叮嚀他,在病好前不能見任何人。可是又怎能拒絕在夜色裡奔過來關心自己的姜濤的苦苦哀求?
小木門緩緩打開,昏黑的小屋子內是用大被子由頭到腳跟包裹著自己的小霆,在厚厚棉被中只露出一張精緻俏臉,赤足站在門後,在一盞烏絲燈泡半明半暗間,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在黑夜中閃著淚花,讓人我見猶憐。
是止不住的相思,還是擔心得要緊,姜濤一進門就把手上的藥材丟在地上,伸手一把把眼前的人兒連被子緊緊擁抱著,耳朵貼著他發熱的臉龐,才能稍稍止得住對他的想念。
「好掛住你,」姜濤輕輕在小霆耳邊說,「對唔住啊,我唔知你病咗。你病咗幾耐呀?」
「…」小霆被他抱著,驚喜與害怕交雜,整個人無力地倚在姜濤的身上,臉龐滾燙發著熱,幽幽香氣隨著汗珠由額角滲出,把姜濤薰得昏沈酥軟。
「你好熱….好香…」姜濤輕輕推開他,用手探一探小霆的額,溫柔抹去他臉上的汗,「你發緊熱,唔好用棉被包住自己,要自然散熱先會好....」
姜濤伸手想拿走被小霆擁緊的被子,卻被他後退欠身避開,「唔好。」
「你咁樣會焗親自己,更加難退熱。不如我幫你把下脈先?」姜濤還是想伸手去拿開被子,小霆卻越退越後,生怕被他拿走被子。可是屋子實在太小,小霆沒退幾步已撞到房門邊,只好拿緊被子瑟縮依在門旁。
「霆霆,發生乜嘢事?」姜濤在這暗暗的屋子裡也是越站越熱,昏昏沉沉站不穩似的。
「我唔可以拎開張被,我…」小霆急得想哭的樣子在只有一個小燈泡照明的晦暗的小屋裡,更覺楚楚可憐,「我好似有啲唔妥…」
小霆哭著走進房間裡,躺在床上用大棉被蓋著自己,在被窩中低聲啜泣。
「唔好喊,俾我幫你好唔好?」姜濤浮著腳步踏前,也是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坐下。伸手進被窩中探一探他的碎髮下汗濕凌亂的額,觸手摸去如火爐般燙,姜濤看著他在病中受苦,憐惜地撫著他柔軟的頭髮。「霆霆,你發緊高熱,唔可以用咁多被冚住自己,要通風排汗散熱先會好,」姜濤伸手去掀開小霆的被子。
小霆全身發軟也無力抵抗,任由他揭開厚厚的棉被。被子下的他脖子圍著一條圍巾,身上是一身已然濕透了紗線造的白色薄衣,發熱的身體沾粘了汗水,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馥郁香甜的橘子花香的濕氣。
這香氣-------
雖已經拉上了布簾,但在窗縫中皎白的月色卻仍柔柔沁進房間內,照在小霆白如凝脂的皮膚上,像閃著一抺光暈。姜濤被這香氣昏得醉醉的,不知是這小屋在盛暑裡焗促還是小霆的體溫和香氣讓他臉紅耳熱,姜濤只覺自己也渾身發熱,心跳凌亂急促,額角和頸脖都是汗珠,沾濕了他薄長衫的領口和襟前。
姜濤想坐穩一點,側身依在床板上,稍稍扶起小霆,讓一身酥香發軟的他依在自己身上。「我幫你把脈。」牽起那軟軟的小手反好,擱在自己的大腿上,姜濤迫自己穩住急促的心跳,用自己的手指按住他的撓骨脛,細心幫他把脈。
小霆的脈象浮游卻緩亂,不像是外感入體,更像是血氣熱盛、濕邪内困。姜濤替人把脈的經驗尚淺,一時間也心亂如麻。但為免嚇著他,只好在溫柔在小霆的耳畔安慰,「霆霆,你唔駛驚,我聽日帶你去見陳醫師,你一定好快好返。我.....都帶咗啲藥嚟,我煎藥幫你退燒先,好唔好?」
那知小霆卻低聲哭著搖頭,反手緊緊拖著姜濤溫熱的大手,「唔好,唔好走開,陪我。」 本來父親說在病好前不能和任何人接觸,以免有危險。可是見到姜濤後,小霆的臉和身體都發著熱,一身都酥酥軟軟的。明知道不應該親近他,卻更想依著他,靠著他,想被他抱住。
那像被花香抹過的頭髮就在他的鼻息間,姜濤凌亂地呼著大氣,伸手把他擁緊,「我唔走。」這才留意到他圍在脖子的圍巾 - 是那年元宵他們年少時第一次一起放天燈,他圍在小霆頸上的那條圍巾。小霆一直用心保存,自那天起,每一年冬季都抱著它在過寒冬。
可是大暑天這麼熱,哪有需要用圍巾?
小霆稍稍縮一縮身子,迷迷糊糊說,「阿爹叫我要遮住....阿爹話會買清心帖俾我....」
伸手把被香汗秥濕了的圍巾拿開,姜濤被一抹襲人而來的果子幽郁香氣衝得一陣昏眩。小霆發熱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前,兩個人的臉龐都越來越熱,喘氣越來越急促。低下頭去看他的心肝寶貝,在昏暗中見到小霆被拿開圍巾後的後頸紅腫了一片。姜濤用自己的臉貼貼他的後頸,那片紅腫熱如火燒,卻也薰香得要緊,直教人熾熱難耐。
情不自禁低頭去,用自己也在發熱濕濡的唇去吻那片火熱腫起的肌膚,「霆霆,你好香....好香....」
小霆轉過頭來,抬起一雙眼睛看著他,如水如霧,微微顫著唇說,「你....你都好香....」
姜濤摸一摸自己的臉和頸勃,熱烘烘的汗水中似是滲出香氣,如春樹,如林木,醇香氣甜,沉穩踏實。姜濤渾身發熱,不禁解開自己長衫的布鈕,下腹灼熱如火燒,酥麻感覺直貫全身。
姜濤把小霆安放躺在床上,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和頭髮,低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珠子,水溜溜的似迷若夢,讓人迷戀的五官在暗淡透進屋子來的月色下更覺精緻迷人。小霆看著這個夜深趕來看顧他的俊朗情郎,男子氣的沉香木味讓人舒心踏實,心中也是熾熱得緊,好想和他一直擁抱痴纏。
姜濤和小霆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都是難以自控的混亂和情動,終忍不住吻上心上人燙熱柔軟的唇。
熱燙的身體已無法控制,只想跟眼前的人緊緊纏上。
甜膩膩的舌頭交叠,唇上舌尖每一個觸碰都讓初次肉體緊纏的少年動魄驚心。呼吸和汗水在盛暑中的夜裡升溫,沉香木的沉貴的氣味和清淡橘子花香在這小小屋子內交纏。
姜濤一邊吻著身下的人,一邊把自己的長衫和小霆的紗衣脫去,撫上他那愛人白嫰的皮膚,吻著他的鬚腳髮際和肩膊,還有熱熾的下顎和耳背,慾火焚身,意亂情迷。
老師說發乎情、止乎禮。
母親說沒有父母之命,媒妁婚約,絕不可以無媒苟合。
可是,身下和自己相貼著的是心愛的人灼熱又柔軟的肌膚,是他情亂間迷糊的低吟,是他獻出的香甜讓人心動的吻,每一個吻啜都把姜濤的魂魄燒成火炬。
禮教道德,此刻統統拋諸腦後。
把臉埋在小霆的後頸背處,那抹沁入他心脾的彌香讓他更瘋狂地吻啜著。
吻落下的地方越是接近他後頸的熾熱之處,慾望越是濃烈火熱。
好香,好香。
好想咬一口。
好想要他,要了他。
只想要了他,要他做我的人。
張大了嘴在吸啜,吻著吻著….
小霆灼熱的下身也無法承受這濃烈的慾念。抓著姜濤的手放在自己的下身,黏稠的體液泊泊濡濕。
這是他們兩人的初次,是寶貴的初次。像是什麼也不懂,卻又像什麼也懂。慾望之火燎燒著年輕的身體,迷糊間堅硬熾熱的下身挺進心愛的人身體裡,被軟肉包圍讓姜濤情欲飛仙。刺激卻自然不過的交合讓人害羞又驚喜,心跳得像要窒息。姜濤每一個在小霆溫熱緊緻的玉穴的抽撞都為對方送上酥麻熾熱的歡愉,一遍又一遍。
「啊….嗯…….」小霆閃著淚花,同時享受著疼痛與快樂。
「霆霆…」姜濤呼叫著他的名字,喘著氣為他送上他們的第一個極樂境界。
是兩個人的極樂,神魂盪漾,迷糊若夢,卻又是千真萬確。
「啊....」
今夜,我們是屬於彼此的。
銀白的月色下躺在凌亂被舖上的是喘息著的發熱身體,小霆和姜濤都是一身汗水,兩人緊貼著的每一個毛孔都像互相相接,只懂緊緊擁抱親吻,不想和對方分開片刻。
橘子花香和沉香木香氣在小屋的空氣隨著慢慢安穩的呼吸聲漸漸散退。
姜濤伸手探著小霆的額蓋,他的臉龐和後頸好像沒有剛才那麼熱。可愛的他好像已經筋疲力竭,在自己懷抱中沉沉睡去。
讓小霆睡得舒服些,姜濤起來穿好衣服,為他蓋上被子,把他安置睡好。再為他再把一次脈,這次他的脈像沉穩安然,起伏有緻。撫著他連睡覺也漂亮得令人心悸的臉,想到他已是自己的人,心中一熱,對他更是萬分憐愛。
牽起他軟軟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低聲在他耳邊承諾,「我呢一世都會咁愛你。」姜濤的心震動著,「無論幾多世,都咁愛你。」
還沒到天亮時份,天空一片漆黑,月亮已由最高處滑落到樹梢頭。福來坐庭園裡,後門旁的石階上托著頭打瞌睡。等了一整夜他的小少爺還沒回來,福來心焦不安,又不敢告訴三太太,只能在後門乾等。
咯咯。
在打盹的福來霎地驚醒,打開後門只見到一身衣衫凌亂的姜濤倒跌在門邊。
在夜色中走了好多路,雙腿已然發軟,越走越累。跌跌碰碰走回家門時,姜濤昏眩發熱,全身發軟汗濕。
「少爺、少爺….」
福來把他抬到廂房床上,侍候著昏睡中發熱的姜濤,用軟布為他的額角印去汗珠,隱隱感到他好像跟出門時有什麼不同,卻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是因為他身上隱隱有著一股樹木的香氣?
姜濤張開眼睛時,朦朧間第一眼見到的是母親秀氣的臉,正在一臉擔憂的看著躺了不知多久的自己。
「娘親…」姜濤呼著氣,聲線虛弱緩慢,「娘親,我想同你講….」
「你唔好講嘢住啦,」母親慈愛地輕輕撫著兒子的頭髮,「陳醫師煎緊藥,你一陣要服藥,服咗藥退咗熱先講。」
「娘親,」姜濤聽到母親溫柔的聲音,就變得像個孩子般,淚已忍不住流下,無法自控地哭了出來,「娘親,我….我想….」
「嗯?…」
「娘親,我想…我想成親….」哭泣中聲線低沉含糊,沒有完整意思。母親看著他不明所以。
「呃….你講乜嘢?」
姜濤流著淚不知所措,「我…」 心中一片慌亂。不知該怎樣把事情和要求說清楚才好,怎樣才不致被父母責備,怎樣才能和小霆走向他們的終身幸福。正想跟母親說清楚,然而就在此時,陳卓賢捧著煎好的湯藥推門進來。
姜濤的母親見陳卓賢到來,轉頭向他詢問兒子的情況。「陳醫師,點解佢好似斷斷續續咁發燒?一直都唔退?」
「三太太放心,佢無乜大礙,我想問一問五少爺一啲問題方便斷症,或者請你喺外面等等。」
母親叮囑姜濤要乖乖飲藥後就離開,好讓陳卓賢留下來照顧他。
陳卓賢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姜濤,一臉木然地放下藥,坐下來閉上眼睛再一次為他把脈。半响,沉著聲說,「你無乜大礙,過一兩日就會無事。」
姜濤抿著嘴不說話。
「恭喜你,你嘅脈象同信素體味,仲有你出汗嘅位置,我相信你已經化身成乾。」
「師傅….」姜濤亂成一團,忍不住哭了起來,「你可唔可以幫我?」
「你知唔知你幾時分化成乾?」陳卓賢瞪著他,「噚晚發生乜嘢事,你係唔係同人…..」
姜濤的臉火熱滾燙,含淚看著陳卓賢。
「發乎情止乎禮啊,」陳卓賢忍不住輕聲責備他,「就算係坤澤嘅信素引發你動情,你都要抑止住自己。你知唔知你亂咁嚟,會累到人㗎?咁你諗住之後點?」
「我一定要同佢一齊,我會同爹娘講,無論如何我都要同佢成婚。」姜濤說,「因為我呢一生只會愛佢一個。」
陳卓賢看著年輕的他堅定地訴說著他的愛情,臉上雖沒有表達什麼,心中其實也被他打動。年輕的時候,誰也曾這般單純直接,為了所愛的人把世間的其他人和事丟在一旁。
「師傅,你可唔可以,唔好俾我爹知道我成乾嘅事?」
「點解?」
「因為….我爹講過,只會俾乾元繼承家業,但係,我唔想….」姜濤擔憂地說,「我唔鍾意做生意,我想正式學醫,我想幫人,我只係想同小霆一齊平平淡淡咁過生活。」
姜濤不要成為繼承人,他知道如果被選中成為繼承人只會失去自由,也無可能跟他深愛的人名正言順在一起。可是他的四位兄姐年紀比他大,卻無一人有此命運身份。
陳卓賢歎一口氣,「你以為你瞞到你阿爹咩?今早你一身沉香信素充斥半個府宅,其他人可能唔會太覺,但你父親都係乾元,對信素特別敏感,佢今早嚟睇過你,已經知道咗。」陳卓賢說,「佢仲話,沉香係貴重嘅木材,你嘅信素係此香氣,話你全身貴氣,興家旺業,注定不凡。」
以往對他們母子不屑一顧,怎麼父親會說這樣的話? 姜濤苦惱徬徨,無助忐忑的他此刻想到的是他的小霆。
真的很想,很想每一個日出日落,是晴是雨也好,每一個晨光每一抹微風也能和他一起經歷。那才是他這一輩子最想要的事。
姜濤撐著半個身子起床。
「師傅,如果你都話我無乜嘢,咁….咁我想去睇吓佢,唔知佢退咗燒未?….」
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福來過來扶他,「老爺話一陣回府之後會過嚟睇你….如果你出咗去,佢一定好嬲,又會責怪三太太。」
陳卓賢低聲跟姜濤說,「不如我去幫睇吓佢,幫佢開帖煎藥,再同你講返情況好唔好?」
(TBC)
Notes:
**人越大,牽絆越多,愛情可以是一輩子嗎?
Chapter 6: 【2022】我們,這次不會再錯過了
Summary:
吸引著盧瀚霆的是街角的一幢舊樓房。
緊閉著的木格子窗戶和小露台,還有地下店子緊緊鎖著的鐵閘大門都吸引著他的目光。盧瀚霆站在老房子前,難以理解的心情霎地複雜起來。明明他從沒有到過這舊街角,但這裡卻讓他感到非常熟悉,彷彿他曾經在這裡經歷過一些什麼。靜靜地凝視著這幢老房子,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讓他有這麼特別的感覺,但這裡獨特的氛圍和細節,讓他的目光不能移開。
抱著結他向舊房子走去,細看房子周圍,細看每一個門、窗、甚至伸手去撫摸外牆磚頭的顏色和形狀。他開始想像這個房子的故事,想像這個房子的主人,想像這個房子的歷史。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時空交錯的故事希望你不會混亂
**是不是命運安排你在等待某一個人?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這次不會再錯過了
聽到坐在對面好友的話,邱傲然幾乎被口中的咖啡嗆著。
「吓?」邱傲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嚇得抓住了姜濤的手臂,「你諗住搬返嗰間舊樓度住?」
「係啊,」姜濤啜一口冰咖啡笑笑,「我發覺原來仲有好多嘢要執,而且嗰度係我屋企,唔駛嘥酒店錢吖,律師話個deal仲有排搞。」
「嗰度.....」邱傲然皺著眉,「有水有電咩?」
「緊急申請返個電錶兩個working days啫,水原來一直都無Cut過,開返個水喉總掣交返Deposit就得。」
「真係俾你激死,幢樓就賣就拆你先開返電錶水錶。」邱傲然失笑,「Wi-Fi呢?你唔使做嘢咩?」
「5G Wi-Fi 蛋囉。」姜濤笑,「我發覺而家同同事Online做嘢真係好方便, there is no difference from working in the real lab,都唔駛趕住走。」
「哼哼,原來你一早查好晒,申請啲乜乜物物你仲熟過我...」邱傲然悻悻然說,「唔知邊個話搞掂啲嘢要盡快走呢?」
姜濤笑笑,「咁啲嘢真係未搞掂嘛。」
「真係可以住?嗰度咁舊。」邱傲然仍然有點擔心。
「唔駛擔心喎,測量師個報告話成幢樓結構都好安全。」姜濤笑著說,「同埋嗰幢樓仲有人住緊....」
「WHAT?」邱傲然誇張地瞪大了眼,「幢樓唔係荒廢咗咩?有人住咁恐怖?人定鬼呀?」
「黐線,梗係人啦。」姜濤笑,而且還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你都決定咗,咁...自己小心啲啦。」邱傲然說,「你真係唔驚?」
「驚乜嘢啊?」姜濤笑笑。雖然上次進入舊居的藥材店和家門後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連串的心神恍惚讓他惶惶然不知所措了一陣子,這反應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但由年少時起習慣了獨自生活的他其實也不害怕黑暗和孤獨。而且------
「嗰度有人住都好嘅,可以互相照應。」邱傲然說,「咁你幾時搬過去?」
「過兩日搞掂啲嘢,weekend check out就搬過去。」姜濤啜下最後一口冰咖啡,看著咖啡店外熙來攘往的人潮和反照在咖啡店大玻璃窗上冬日黃昏淡金色的陽光,竟有點期待那天的到臨。
姜濤其實也沒有什麼要搬,不過一個行李箱、幾件衣服和一部電腦。香港的雜亂無章也許沒有什麼好,就是所有事情都方便得很。地方小小,街道窄窄,可是走進任何一條街道任何一個小商場就什麼都能買到。姜濤只買了一套枕頭被舖,就能住下來。
搬到舊居的那天是不用工作的晴朗周日,天氣還是很冷。姜濤拖著行李箱揹著背包由酒店步行過去,沿著這山城的窄窄街道,又再回到自己的故居。
提著行李箱步上水磨石台階,姜濤站在家門外,禁不住看了看對戶那扇給胡亂塗了白油漆的木門。門安靜地緊閉著,姜濤回過頭去,禁不住低頭莞爾,連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定一定神,用那古舊的銅鎖匙開了家門,正式搬進了自己的舊居。
推開了客廳的所有窗戶,以及露台那列木格子落地大門,讓周日下午和熙溫柔帶著對面大榕樹的樹葉氣息的空氣和光線沁進室內。姜濤環看一下這陳舊卻又不失精緻的樓房,寬敞的空間,高高的樓底,在明媚的午後看來,其實是一個很舒適的房子。
打掃了半天,清潔了一間睡房和客廳。說是回來執拾舊物,卻不大敢去碰房子最後那兩間房間 - 放置了衣箱、書箱、木櫳和藥材的房間,那些祖輩的遺物;也不大敢到地下的店子去。隱隱不想去再觸碰那令他恍惚的神傷,心裡跟自己說過幾天才去執拾。
可是今天細細欣賞這古老房子。手工木造的門窗、青花磚地板、還有手工雕琢的石柱拉花和欄河都隱隱顯出那個年代的細緻。忽然很想知道,當初,他的祖父為什麼會來了這個城市,選了在這裡行醫和定居,和誰在這裡建立他的事業和家庭。在那個混亂的年代,究竟那是一個什麼故事。
清潔塵垢,打掃抹窗,把傢俱放好,舖好床舖,接通了網絡,總算安頓下來。天色漸暗,這才發覺雖然接通了電線水源,家中的燈泡卻是放置日久全壞了。幾次跑上跑落去買枱燈、燈泡、食水和日用品,每一次出門都不可避免地看到對戶緊閉的門木,始終還是未有碰見過對戶的主人。
入夜後更冷,沒有窗布遮光,黃色的街燈透過榕樹的葉子斑斑地和冷風一起緩緩揉進室內。
姜濤只開了一盞夜燈,披著雪褸倚在客廳中的紅木長椅,拿著平板電腦在網上看一些資料,又看了一會電影打發時間。
眼睛很累,擱下平板電腦,看著高高的灰沉沉的天花板,不知不覺間,累得倚在長椅上迷迷糊糊地,眼皮重甸甸地…
…
…
…
「點解又瞓覺唔冚好被?小心凍親啊。不如入房瞓?」
清香舒心的橘子花香伴隨溫柔的話語揉進耳畔,是多麼幸福的感覺。
被子蓋上來溫暖柔軟,臉貼著滿溢清香的被子,「我想喺呢度瞓多一陣。」姜濤說,他知道自己雖然閉上眼睛,卻有在笑,「你陪我,陪我….」
「嗯,我陪你。」
花香一直在伴他入夢,馥芳舒心,夢中那雙柔軟的小手一直緩緩撫著著他的額,手指輕輕撩動他的髮,香氣和溫暖一直抱著他睡覺。從沒有過的幸福安穩的感覺,沉沉浸潤香甜美夢,讓人不願醒來。
…
…
…
…
被琴聲擾動而醒來時,本來披在身上的雪褸已丟到地上去,卻覺得一身溫暖。姜濤悠悠睜開眼睛,用了兩秒才回神過來發覺自己是孤單睡在舊居的長木椅上。
剛剛被愛的幸福感覺如此實在,卻只是美夢嗎?
看看手機,晚上七時許。搖搖頭,拾起地上的雪褸穿在身上,人清醒了一些,卻確定花香確實仍在,琴聲也是。
聽清楚一些,由隔壁傳來的細碎琴聲叮叮咚咚,時有還無。姜濤站起來,推開木格子門走到露台去,看到隔戶和他家並排的露台放了一張籘椅子,玻璃門下了布簾,簾後透著昏昏的光。隔聲不好,裡面傳來的電子琴聲時而柔情,時而哀怨,然後 -----
隨著琴聲一起縷進耳管的,還有他的歌聲。
柔柔而來的是他低迴似的歌聲,就像第一次聽到他唱歌一樣,他在唱一首古舊的英文歌….
No, you don't know the one Who dreams of you at night
And longs to kiss your lips And longs to hold you tight
姜濤記得他的歌聲,感覺那樣熟悉親近,不由自主面上熱刺刺的烘著,想起第一次看見他時,他也是這般自彈自唱,一曲月河,令人心動不已。
露台對面是在冬夜寒風中搖擺的榕樹枝幹,姜濤扶著露台的石欄河細聽,隔壁屋子裡傳出來的歌聲很輕,卻迴轉著飄進他的耳管,像有一個人,向他訴說一些什麼,想告訴他一些什麼。在這清靜空洞的街道上,輕柔的歌聲衝進心房,格外動聽。沉醉地聽了一會他唱的歌出神,姜濤腦中千迴百轉想像著不知會不會和他再次碰面時,卻聽到隔壁琴聲停止,布簾後的屋子也忽然關了燈,然後聽到他似是出門的聲音。姜濤站在露台向街上看,果然看見即使穿著那件厚厚白色羽絨衣還是顯得身型很修長的他,背上揹著一個大結他,匆匆走了出房子的樓梯口,取了泊在門口的單車,踏著單車而去。
不好。
他不知是沒有吃抑制劑還是那抑制貼的效用不好,那身薰得姜濤迷醉的橙花味費洛蒙還是飄浮著芳郁,他,肯定仍在發情期中。
這樣晚上出去….就算其他人未必察覺,Alpha一定會感應到他那身信息素。雖然Alpha 也不代表一定是色鬼,但他晚上應該是到那些小酒吧酒館唱歌?如遇上幾杯下肚的客人中有失心性的Alpha不會太危險了嗎?
在露台看著夜色中踏著單車的他背影漸漸遠去,姜濤不禁有點擔心。
=====
盧瀚霆自彈自唱練了一會歌開聲,看一看時間差不多要上場了,到浴室去整理一下儀容,貼了抑制貼片在頸後,匆匆披上羽絨大衣,拿起在門口旁的結他掛在背後就出門。這個周日晚上要趕五個場子,由這裡踏單車過去第一家斜路下的小酒館也應該差不多時間了。
然而今天,打開大門的一剎那就覺得有點不一樣。
中央共用的水磨石樓梯入夜後仍是漆黑一片,可是門一打開,熟悉的沉木香氣淡淡繞迴在房子外,衝進他的心坎,仿如那人就在他的身旁。然後看見對戶那一直是漆黑安靜的木門門縫下透出的一絲光線,一剎驚愕了。
住進這無人的舊樓房接近一年,他確定這整幢房子只有他一個人居住。
今晚對戶有人在裡面?而且那人還應該是....
這裡不是會拆卸嗎,怎麼會有新住客?
腦子滿是疑問,然而要趕著上班去,盧瀚霆沒有多想,騎著腳踏車就衝去開始他的工作。
周日晚上的客人不算多,彈著琴、唱著歌、抱著結他在奏,台下有欣賞的目光和掌聲,可是沒有真正在聽歌的人更多。
有些人不是來聽歌,而是在看人。有時唱歌和彈奏贏得的掌聲,不及猥瑣目光和難聽的話多。
「呢個O發緊情,唔怪之得唱得咁姣。」看來相貎堂堂的斯文敗類對著抱著結他彈奏的盧瀚霆全身打量,目不轉睛。
「你又知?」
「你Feel唔到咩,都唔知係唔係專登嘅,pheromones冚啲唔冚啲。」
「你係A,佢係唔係想你食咗佢呀?」
「雖然佢真係靚,但係我最憎周街姣嘅O。」
「扮晒嘢啦,流晒口水喇你,哈哈…」
販賣音樂和曲藝的Omega要應付的不止是生活,還有肆意輕蔑的目光和難以預知的恐懼。
但盧瀚霆真的很喜歡音樂。喜歡到,願意忍受這一切。
小時候,只要一聽到音樂就會手舞足蹈,快樂地唱著歌,搖曳著身體,放大著聲喉來唱,放空著腦子在唱,沒有幸福富足可言的童年只有唱歌和音樂給他無比的喜悅。這種對音樂的熱誠和滿足感在中學時代接觸到樂器之後一直在燃燒。家裡沒錢給他學樂器,他放學就賴在學校的禮堂瘋狂地自彈練習;可以一整夜抱著同學送給他維修好的舊結他彈得指頭也破,可以把聽過一次的音符記住,把它們默寫記錄下來。
沒有人教他,也沒有人養他。
家境不好,一生辛勞的父親在他入讀大學那年病逝,生下他的父親早已不知所蹤。大學時期一直在半攻讀的他,除了兼職和唸書,也有在街頭演唱、組樂隊和創作音樂。他的作品也有在一些小型比賽中獲得過獎,跟喜歡音樂的朋友圈在一起創作和夾音樂是他最喜歡,也是最滿足的事情。
幾年工作下來,儲了的錢用來買樂器和創作,夢想是可以租專業的錄音室製作自己喜歡的音樂。為了音樂他可以忍受貧窮,因為彈奏、演唱和創作帶給他此生最大的樂趣。然而在香港狹窄的居住環境,在分租的房間、在環境惡劣的工廠大廈、甚至在海傍、在公園,不論在哪裡,他也試過因為練習彈奏和唱歌,無數次被人投訴趕走。在香港,什麼也是錢,半死不活的收入不夠他負擔高昂的租金和搭建良好的隔音設備。有時只能在他走場子的那些朋友的酒吧留到人家打烊,讓他留在店子中自己練琴作曲和唱歌。
雖然要生存,可是與其日間做些沒有意義浪費時間的工作,盧瀚霆寧可辛苦一點晚上在不同的夜店走場,每晚在不同的酒吧、夜場和俱樂部唱歌娛樂別人賺生活。有些心地好的老闆有時也容許他在獻唱客人喜歡的歌曲之餘,唱一兩首他自己創作的歌。能表演他喜歡的歌,用他的歌聲表達他的心情,盧瀚霆覺得這這樣的生活,不算是妥協,他跟自己說,這是他的唱作音樂路的起點。
說他天真也好,過份地樂觀也好,總有一天,他的音樂和歌聲會被人認同欣賞。
盧瀚霆是這樣相信著。
為了生活和理想,他願意這樣艱辛地工作。唯一困擾他的是他天生過敏的體質不容許他吃成藥抑制劑來控制生理期的反應。暫時還沒找到一種適合他的藥,只能用抑制貼片的他總是容易惹火燒身。
生活的苦惱和不如意他沒有抱怨,而且幸運的是大概一年前,遇上了現在居住的房子。
工作的酒吧區微斜的路上有一條小街,盧瀚霆某一天早了點到來,酒吧還沒有預備好開店,於是他跑上旁邊小街的樓梯坐下,在大榕樹樹蔭下看看歌譜練練結他。
那天才發現,這真是好奇怪的街道。整條街道都是拾級而上的石板造的階梯。盡頭那條街道,窄窄的馬路一旁全都是裝潢精緻的卻又冷漠的豪宅大廈,另一旁是古老已丟空的殖民地時期政府宿舍大樓和百年榕樹。日間那街道有一兩家食肆營業尚算有點人氣,黃昏後食肆關門,這條小街就變成寧靜得如像在另一個時空。明明隔街斜路下一點就是燈紅酒綠的酒館和夜店,但那些酒色混濁卻半分沾不到這裡來,別有一番味道。
吸引著盧瀚霆的是街角的一幢舊樓房。
緊閉著的木格子窗戶和小露台,還有地下店子緊緊鎖著的鐵閘大門都吸引著他的目光。盧瀚霆站在老房子前,難以理解的心情霎地複雜起來。明明他從沒有到過這舊街角,但這裡卻讓他感到非常熟悉,彷彿他曾經在這裡經歷過一些什麼。靜靜地凝視著這幢老房子,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讓他有這麼特別的感覺,但這裡獨特的氛圍和細節,讓他的目光不能移開。
抱著結他向舊房子走去,細看房子周圍,細看每一個門、窗、甚至伸手去撫摸外牆磚頭的顏色和形狀。他開始想像這個房子的故事,想像這個房子的主人,想像這個房子的歷史。
雖然有一點點水漬,外牆也有不知名的植物蔓生,可這樣精緻的樓房竟給丟空了,多麼可惜。
之後很多次,他都在開始工作前的空檔,五分鐘也好,十分鐘也好,到石階上的榕樹下坐坐聽聽歌,離遠欣賞這舊街角的樓房,心裡就覺得很踏實。
某一天,他無意聽到工作的酒吧老闆跟附近做地產代理的客人談天,聊起那幢房子。
「個業主放租都係同發展商鬥氣啫,有多份租約在手傾條件可以再拗下價。」
「嗰度係好方便,不過我就唔敢去住喇,咁舊。」老闆說。
「你真係唔諗吓?咁平租,租嚟擺嘢都好吖?」
「都就拆梗係平啦。嗰度又無𨋢,得樓梯,就算淨係擺嘢,要搬上搬落都好麻煩。」
盧瀚霆聽著,就試著去問情況。地產代理說出來的租金確實是非常便宜,是他可以負擔的價錢。
站在這接近二千平方呎的單位,高高的樓底,大大的木格子窗,古樸而踏實的氣質讓盧瀚霆喜歡極了。而且這幢樓房似乎只有他一個人住,做音樂時,練琴作曲或是練歌也絕對不會吵到鄰居。地產代理說,放租便宜是因為業主只會簽短約,如果條件談好了樓房賣出去,他一星期內就要搬走,水錶電錶也要他自己負責。
「咁即係我隨時要搬?我大概可以住幾耐?」
「唔知㗎,呢個座號嘅業主啲仔女就想賣嘅,不過都要等埋隔離座號,即係你對面屋嗰邊個業主先知情況。」
「即係點呀?」
地產代理說,如果地產發展尋找到那藥材店業主的後人,收購的工作就會正式展開。估計他大概可以住一年左右。
盧瀚霆環看這房子,越看,越是喜歡得不得了。
一年也好,一個月也好,真的很想很想在這裡生活。
胡亂塗了油漆,安置了一些傢俱,還有他那些比珍寶還要寶貴的樂器,在這裡安頓下來。這裡,彷彿是他等待了一輩子的房子,是注定要遇上的房子。
這裡曾經有過的快樂,彷彿也是在等待他回來再延續。
還是要他在這裡等待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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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是北美洲周日假期,清晨不用工作,姜濤只在網絡鏡頭中觀察了吃了抑制劑的小白鼠做些簡單紀錄後,也躺在床上打算靜靜休息。
可是不知是因為第一天到這舊樓房過夜不習慣,是因為生理時鐘不對,還是因為帶著一點點擔心和心緒不寧,姜濤躺在空洞洞的房間輾轉反側,凌晨三時了,還是在半睡半醒,睡得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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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家酒館唱歌後,盧瀚霆有些興奮。最後唱的是自己新作的那首歌,台下的觀眾反應不錯呢。踏著單車時心裡在想,有什麼可以改善,某一些音節是不是自己演繹得不好,想著想著,衝一點小斜路,回到居住的這條寧靜小街。
離遠看這舊樓房,就知道今天真的有一點不一樣。
中央的樓梯,竟亮了燈。
住了這樓子接近一年,這樓梯的燈從來沒有亮過,那燈泡壞了他知道,但他沒想過要處理這個小問題,只有他一個住的樓房,自己習慣了在黑暗中安全出入就可以了。
看來是對戶剛剛來那戶人家幫忙換了燈泡呢。
盧瀚霆帶著一點點好奇,一點點忐忑,放好了單車在藥材店門外的牆壁,踏步上樓去。
對戶的木門還是很安靜地緊閉著。回到自己的家洗了澡,換了衣服。盧瀚霆最喜歡在臨睡時在夜半無人的安靜時份,打開木格子窗到露台去,感受涼風,看一看街,看一看樹 - 如果沒有烏雲,就像今夜,還可以看到月亮 - 把一天的辛勞疲累困惑隨著呼吸送出去。
推開木格子門,踏步出去,想要感受夜半安靜冰涼的空氣,可是 ------
淡淡踏踏的沉木香氣也混在空氣中飄進他的心房。
轉身一看,旁邊與他並排的露台,木格子門緩緩給推開,那人由屋子走了出來。
看到夜色中在自己露台的對方,虛幻得不像真實的,突如其來的相遇讓兩個人都驚愕了,然後是緊張得血液亂竄的上升體溫,伴隨著香氣四溢的橘花和沉木費洛蒙淡淡地飄在這個靜夜,落在包圍著彼此凝視的空氣裡。
「嗨….Sorry,有無嚇親你?」那個有著一頭鬆軟頭髮的男生搔著後腦勺先開口,靦腆地跟盧瀚霆說。
「嗯…無。」盧瀚霆笑著搖搖頭,可還是要承認,「少少啦。」
「你唔駛驚啊我唔係鬼。」說完的一剎那立即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是什麼自我介紹?
「哈?」
「Hhummm…..,」吸一口氣,調整一下語調再來一遍,「我啱啱喺外國返嚟….暫時搬返嚟住。我叫姜濤。」
「我住喺呢度,我叫…」
「Anson。」姜濤脫口說。
盧瀚霆瞪大著眼睛看著他,「你點知我叫…」
「我聽你介紹過自己,我….」姜濤說,有點緊張,「…聽過你唱歌。」
「啊…」
冬天的夜,空氣裡有冰冰的寒風,有枝葉掩映間斑駁的燈影,有情不自禁飄揚的信素,有害羞的笑意,還有等待已久的相遇。
(TBC)
Notes:
**對不起久等了,除了因為自身生活忙碌,中間也寫了幾個其他故事,也畫了幾幅畫作。(其實沒有停止過創作啊真的)。
**覺得自己真是好麻煩,構思了的情節在腦中反來覆去,過程中要不斷反駁和說服自己,才能讓故事合理,才能下筆寫故事。(可能你不明白但也不打緊,總之我好麻煩就是)
**現代這一對,是淡淡的故事,希望你喜歡。
** 遠古年代那一對 姜五少爺和小霆的故事已寫好了一大半,但是還是未能推出來。希望不會太久。
Chapter 7: 【1927】我們,一起堅守著我們的幸福
Summary:
姜濤放下書,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無論幾辛苦,見到你,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小霆抬起頭,眼裡閃著細碎的光,那一抹笑容更深了。是的,一切都很值得。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Chapter Text
【前奏】
時空緊接 Chapter 5: 【1925】我們,是一輩子的事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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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卓賢看著分坐在這小圓桌前的兩個人,想開口說些什麼,話到了口邊卻又停了下來。好幾次欲言又止,不禁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兩個靦腆的少年臉上的暈紅延伸到耳根頸脖,各自都低著頭,雙手緊緊揑著桌子的邊緣,睫毛一眨一眨的閃動,像做了什麼錯事,又像隱藏了什麼只有他們兩個才知的隱秘,只敢在額蓋碎髮絲間抬起明亮的眼珠偷偷看對方。一對上對方的眼睛,立時甜絲絲地羞怯微笑,然後又再低下了頭。
「咳…唔…..你兩個,」陳卓賢還是開了口,「身體都無乜大礙,退咗熱好快就無事。不過…」
姜濤和小霆還是羞澀得不敢抬起頭來。
兩個孩子剛剛分化成乾元和坤澤,身體尚未回復元氣,還是虛弱得很。陳卓賢受姜濤之託帶了藥物來給小霆診治,豈料這沒有人能管得住的小少爺竟不理自己尚未退熱復元,也不理父母的叮囑和福來的勸阻,也隨後趕過來小霆的家來看他心裡最著緊的人。只是兩人相見之後都不管陳卓賢存在,只懂紅透了臉,低頭害羞地甜蜜淺笑。
「不過,」陳卓賢還是決定提高聲線要他們留神聽話,「你兩個都要開始定期服藥,尤其是小霆,你以後每逢信期來臨都要用清心帖覆蓋貼好素腺,以免….以免有危險。」
「嗯,知道,」小霆低聲地向陳卓賢道謝,「唔該陳醫師。」
「我會幫你調配湯藥,但係其實清心帖都係治標不治本,而且效果因人而異。信期來臨之時,最安全都係待喺家中服藥休息,唔好出外。你嘅橘子花信素好容易招惹到乾….」陳卓賢瞄了姜濤一眼,「你應該明白我意思?」
「但係我晚晚都要走場唱曲,如果成日休息,我同阿爹點生活?」小霆終於抬起黑漆漆的眸子,開始擔憂起來,「我哋係靠唱曲維生嘅…」
姜濤看著小霆,著急搶著說,「我會盡快同爹娘講,向你爹提親, …我唔想你再擔心生活。」
陳卓賢看著這天真的徒兒,沒好氣地說,「你又話唔想跟你阿爹學做生意、又話唔想做繼承人,咁你點照顧人呀?」
「我會諗辦法,」姜濤伸手過去握住手小霆瑟縮緊張的小手,堅定地向他說,「我唔會俾你捱苦,我要照顧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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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姜濤就向母親坦白了。
炎夏傍晚的地磚被日間惡毒的太陽曬得焦熱,跪在庭園凹凸不平的大灰磚膝蓋疼痛難耐。分化後仍然虛弱的姜濤的灰色麻紗長衫上滲出一個一個汗印,額角也滲著白汗,忍耐著疼痛與煎熱跪在母親廂房的庭園外已經一個時辰,不論福來怎樣勸,卻怎也不肯起來。
「…陳醫師話你服完藥要臥床休息,」福來著急地用薄巾為他抹汗,「少爺不如你起身先?聽日先同三太太再傾。」
可是倔強的五少爺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只抿著唇一言不發 - 他之前已經在言語上衝撞了母親,並且說過,如果母親不願成全他和小霆的婚事,他必定長跪不起。
廂房的木門半掩,姜濤的母親在門縫中看到這個脾性硬的孩兒發紅流汗的臉,又是心痛,又是無奈,只低下頭不住的歎氣。
姜濤剛分化後的身體其實仍然發著熱,根本支撐不了,終於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坐在石磚上。是用雙手著地撐著自己才不致跌倒,可剛剛才翻下,又想用雙臂把自己撐起來繼續跪地。
福來連忙也跪在地上上前參扶,「五少爺…」
母親終按奈不住打開廂房的木門出來站在兒子面前,低聲地說,「你而家係唔係要脅娘親?」
「係孩兒想求娘親成全。」姜濤也沒有望向母親,只倔強地說。
「唔係娘親唔想成全你哋,但係….你有無想過你哋將來會點?」母親強忍著心痛說。
姜濤抬起眼睛,「我哋係真心喜歡對方,我會愛佢一生一世,我真係唔可以無咗佢….」
母親別過頭去,「 你覺得你爹會答應你同一個喺市頭賣唱嘅坤澤一齊咩?」
「我一定要同佢一齊。」姜濤掙開福來的參扶,雙臂撐著自己伏在地上向母親叩頭,「我自小到大好少求娘親,但今次我好想求娘親幫我一次,求下你幫我同阿爹講,我想向花伯伯提親…」
母親心痛得無法說話,這個孩子自幼乖巧聰穎,然而卻不懂人心世故,天真率性得令她又憐又痛。如今這孩子長大了,仍不知道世事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半响,她才說,「你有無諗過,就算你爹勉強答應,就算小霆真係入咗我哋家門,佢要面對乜嘢?你想佢好似我哋咁,永遠喺呢個府宅低頭生活?」
姜濤心頭一震,含著淚抬起頭看著母親,一時無語。
他哽咽著,聲音嘶啞,「娘親,孩兒一定要同佢一齊,我可以唔在乎呢個家所有嘢,同佢成親之後,就算要我離開,我都可以…」
母親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疼。她彎下腰,輕輕撫摸著姜濤的頭髮,語氣柔和卻又帶著一絲無力,「濤兒你仲細,唔知道世道險惡。你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但係現實比你諗嘅往往更加殘忍。唔通你想佢跟住你捱苦?」
姜濤淚眼朦朧地看著母親,「孩兒只想同自己心愛嘅人一齊,過簡單平凡嘅日子,哪怕粗茶淡飯……」
母親聽了這話更是心痛。
她明白姜濤的執著,也理解他渴望自由和幸福的心情。可是她更清楚地知道,在這個封建的社會裡,他們的愛情註定要面對重重阻礙。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娘親知道你哋自細就好好,娘親都好希望你哋可以得到幸福。但係你都要為小霆諗下,你自己都未可以獨立,更何況成家?」
姜濤沉默了。他從未真正思考過這些現實問題,只是一味沉浸在愛情的美好裡,忽略了生活的殘酷。他和母親雖然住在這華麗的府宅中,是姜家的三太太和五少爺,是錦衣美食無憂。但實際上,每月的開銷全仰仗大娘分發的一些例錢。母子二人除了這些例錢,以及父親偶爾想起他們賞給母親的小珠寶,也並無太多積蓄或財產可依。
剛剛成年的他,聽從父親的吩咐,在布行和米舖學著打點生意,但工錢儲下來後,也僅僅是聊勝於無。他曾發誓不想讓小霆再為生計發愁,想為他擔起一片穩定的未來,可如今他卻不得不問自己,自己真的能給小霆真正的幸福嗎?何況,小霆是那樣孝順,還得養家,照料他的父親。
姜濤越想,心便越亂。他緊緊地握住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裡。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交織成一團。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多謝娘親為我哋著想,無論生活幾辛苦,孩兒都會保護佢,孩兒唔會俾佢受委屈。我會努力俾佢過上好日子,會用自己嘅生命去愛佢,去守護佢。」
母親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裡既欣慰又擔憂。她唯一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見,還有了一個想要守護的人。她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他追求他和愛侶的幸福。
她嘆了口氣,伸手扶起虛弱的孩子,讓福來扶著姜濤站好,撫著他的臉輕聲說道,「既然你已經決定咗,娘親唔會反對你哋一齊。只係,你要記住,呢條路會好艱難,你要做好準備。娘親會盡力幫你,但娘親能力有限,好多嘢都係要靠你自己去爭取…」
姜濤終於忍不住流著淚一把抱著母親。成年的他,已經比母親高出半個頭,兒子的擁抱堅實又溫暖,或許他是對的,他有能力給所愛的人幸福,只要和所愛的人在一起,什麼困難也可以克服。
***
第二天天剛破曉,庭園被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清涼的潮氣。姜濤剛梳洗完畢,換上一身灰白長衫,站在庭院中央,挺拔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秀。灰白的布料隨風微微擺動,襯得他更添一份沉穩與俊朗。
姜濤不想夜長夢多,本想早起梳洗後便與母親一同到前廳向父親與大娘請早安並提出婚事,可想不到的是,看見父親帶著心腹管家,滿臉笑容地穿過迴廊一路走來。姜老爺的步伐輕快,顯然心情甚好。平日裡,他對這個三妾和她所生的兒子並無太多關注,幾乎是將這對母子淡忘在家族的邊緣。今日走至廂房一隅,才算真正將目光落在姜濤身上。姜老爺像是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素來被他忽視的第五個兒子。原來,這個曾經稚嫩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得高大挺拔,眉目間英氣十足,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穩重,果然是有著乾元剛強的氣度。
姜濤看見父親到來,倒反有點措手不及,只匆匆向他道早安,便盤算著該如何開口向他提出自己的訴求。
「濤兒,今日好返啲未?」姜老爺目光中多了一絲欣慰與期待。
「今日已經好返好多。」
姜老爺拍拍他的肩說,「你呢兩日剛剛化乾,如果身體仍然唔舒服,留喺廂房休息,唔駛出去布行住喇。過兩日先跟阿爹去銀號學下點樣處理生意。」姜老爺笑著向身旁的管家說,「你呢兩日留喺西苑呢邊幫我照顧濤兒,幫陳醫師煎藥,如果五少爺想食乜嘢,你去吩咐廚房做俾佢食。」
「知道,老爺。」管家恭敬應聲,隨即退到一旁。
「你知唔知道阿爹真係好高興,」姜老爺的手仍然搭著兒子的肩膊,笑著說,「我嘅兒女之中終於都有乾元。噚日你仲昏睡嘅時候,不斷咁流汗,一身沉香木氣息真係好香好舒心。濤兒,乾元萬中無一,可以講係人中之龍,貴氣無比,將來我哋嘅家業到你呢輩就靠你發揚光大喇。」
「….幾位弟妹都可能會係乾元。」姜濤皺著眉說。
「就算係,你先係乾元中嘅長子。」父親沉著臉正色道。
姜濤抿著唇不說話,父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讓他感到沉重,像是一座大山壓下來,讓他喘不過氣。這雙手曾經何時真正握過他或者撫慰過他和母親?他對他和母親一向冷淡,怎麼現在才把家業的重擔壓到他身上來?
他從來沒有奢望過這些榮耀與重任,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屬於自己的自由人生。
姜老爺四週張望一下,問姜濤說,「你娘親呢?」
「娘親正在梳洗更衣。」
「一陣你娘親出嚟,叫佢過嚟前廳見我同大娘,我有事同佢商量。」姜老爺眉開眼笑,「你已經大個仔,我噚日已經囑託大娘,幫你搵咗媒人,好快會幫你提親。對方係大江馮家嘅二小姐,佢大你一年,屋企係做炮竹火藥生意,老馮係粗人一個,但生意做到好大,官府同商道,就算外國人都要同佢訂火藥,同我哋都算門當戶對。」
姜濤愣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像是被雷擊中了一般站在原地,腦海裡轟然一片空白。提親?他已經替自己安排了一門婚事?
姜濤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緊,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卻感覺到胸口的氣息越來越亂。他該如何向父親開口,該如何守住自己的心意?
不管了,這事關乎他和他的終身幸福,有些事必須要速戰速決,「阿爹,孩兒都想同你講,我想成親。」
「哈哈哈,你仲心急過阿爹,」姜老爺饒有意味地笑,「我明白嘅,既然你已經分化完成成為乾元,除咗將來要領導家業,最緊要都係傳宗接代。我問過媒人,媒人話馮二小姐唔係坤澤只係中庸,將來你成親之後,想繼續開枝散葉先再立幾個坤澤為妾幫你生兒育女啦。」
晨風輕輕拂過庭院,帶來一絲涼意,讓姜濤背脊一陣涼意。
「估唔到濤兒都到咗可以擔起一啲責任嘅年紀喇。」此刻的他,心中對這個向來不太關注的兒子,竟多了幾分欣賞與重視。
負責任。是的,他要對所愛的人負責任。
姜濤忽然提起長衫的衣擺咚一聲跪在地上,「阿爹,孩兒已經心有所屬,想請阿爹成全。」
「心有所屬?」姜老爺看見姜濤跪下,立時沉起臉來,「係邊一戶人家?你喺出面識咗乜嘢人?」
姜濤的心臟劇烈跳動,他明白這一跪的分量,也明白父親的怒意已經壓在這片低沉的晨光之下。他抬起頭,正要鼓起勇氣說出那個名字,卻被陳卓賢的聲音打斷。
「姜老爺,早安。」陳卓賢的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一如既往的沉穩與禮貌。他的出現像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清風,吹散了姜濤和他父親之間的壓迫感。「我嚟幫五少爺把脈開藥。」他邊說邊向前走,朝姜老爺微微拱手,然後不動聲色地走到姜濤身旁。
姜濤愣了一下,隨即感覺到陳卓賢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臂膀上,穩穩地將他從地上扶起。那溫暖而堅定的力量讓姜濤稍稍冷靜了些,但內心的掙扎與不安仍在翻湧。
「五少爺身體仍需要調養多兩三日。」陳卓賢扶著姜濤,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口吻。他轉頭看向姜老爺,帶著淡淡的關切說道,「晨風潮濕,地上濕氣極重,要小心唔可以風邪入體。不如先入廂房,我幫五少爺把脈?」
姜老爺的眉頭微微皺起,顯然對陳卓賢的打斷有些不滿,但他的臉色很快恢復平靜。他低頭看了一眼姜濤,眼神中帶著幾分探究,似乎在思索剛剛那句「心有所屬」的話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濤兒,」姜老爺沉聲說,語氣多了幾分威嚴,「你有心事,阿爹可以幫你解決。但你剛剛分化成乾,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先聽陳醫師嘅安排,調養好身體先。」
姜濤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將話嚥了回去。他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係,阿爹。」
「入去啦。」姜老爺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離開,但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姜濤身上,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廂房內,姜濤坐在榻上,陳卓賢端坐在一旁,為他把脈。窗外的晨光透過雕花窗灑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像姜濤心底的陰霾一樣凌亂。
過了片刻,陳卓賢收回手,輕聲說,「你脈象漸穩,但係仍需要靜養,切不可受寒或過度勞累。福來同我講,你噚晚喺出面跪咗一個時辰?」
姜濤看著陳卓賢,低聲說,「師傅,我已經唔知可以點做。」
陳卓賢抬眼看著他,語氣淡然卻帶著關切,「你真係打算同姜老爺講出你同小霆嘅事?」
姜濤的眼神微微一顫,隨即垂下眼簾,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我冇得揀……呢件事係關乎我同小霆嘅終身幸福。」
「小霆。」陳卓賢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目光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放下手中的藥箱,語氣變得稍微柔和了些,「姜家係名門望族,老爺嘅性格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呢件事,無論你點樣講都唔容易過關。你有無幫佢兩父子諗過…佢哋無人無物無權無勢,而你阿爹喺呢度嘅勢力有幾大,你唔會唔知。如果你貿然衝動講咗呢件事,而姜老爺唔想你哋一齊,佢會用乜嘢手段拆散你哋,你想唔想像到?」
「就算咁,我都要試。」姜濤抬起頭,眼中多了一絲堅定,「我知道阿爹一定會反對,但我唔講嘅話,佢又會幫我安排婚事,我唔想後悔。」
陳卓賢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你嘅心意難能可貴,但如果姜老爺真係唔肯成全,你又打算點樣做?」
姜濤沉默片刻,目光堅定,「無論佢肯唔肯我都要同佢一齊,我會帶佢離開,就算放棄一切,我都願意。師傅,如果我想正式學醫,你會唔會教我?我好希望能夠自立,同佢成家。」
陳卓賢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歎了口氣,「你真係好倔強……但亦都好勇敢。」
姜濤勉強勾起一抹苦笑,「倔強唔係因為我勇敢,係因為我知道,如果放棄咗佢,我呢一生都唔會快樂。」
陳卓賢看著眼前這個滿心堅定的年輕人,不禁生出幾分敬佩,「既然係咁,我會幫你。但你要記住,有啲路一旦行咗,就再冇回頭嘅機會。」
姜濤點點頭,目光中帶著堅定與決然,「我知道,但我唔怕,我相信,佢都唔怕。」
陳卓賢思考了一會,點一點頭,緩緩地說,「如果你哋打算長長久久,我覺得,最好暫時唔好同你爹講你同小霆嘅事。」
【1927】
我們,一起堅守著我們的幸福
不知道由何時開始,姜濤早出晚歸,日子忙過不了。
他清早便出門,開始跟著父親打理一些家裡重要的業務。他一向勤奮刻苦,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快。在父親的指導下,很快便掌握了經商之道,從貨物的進出口到帳簿的核算,再到與商賈談判,他都游刃有餘。這半年來協助父親處理的一筆大買賣,姜濤提出的想法不僅讓姜家賺了不少利錢,還讓父親在商界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姜老爺滿意地看著兒子,語氣中帶著幾分欣慰,「阿爹當初就話,乾元係人中之龍,果然無錯。你嗰四個阿哥家姐學嘢全部都無你咁聰穎咁快上手。」
姜濤低頭應聲,臉上掛著謙恭的笑容,但眼中卻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
他答應跟從父親的意思開始學習打理家裡的生意 - 只附帶一個條件,他暫時不想向任何人提親,不想成家。「阿爹,孩兒只希望可以學做生意,幫家中分擔責任,其他事,暫時唔想去諗。」姜濤的聲音低沉卻堅定,「當日所講嘅『心有所屬』只係為咗推掉馮家嘅親事。孩兒當時心亂如麻,唔想被逼成親,先會講出嗰番話。但而家,孩兒已經成乾,明白自己嘅責任,只想學做生意,為家中出力。將來嘅事,將來先再打算。」
父親當時暴跳如雷,這個孩子是不是吃了豹子膽,竟敢推卻父母之命。可是姜濤堅持態度看來無論如何不會屈服。姜老爺念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重視過這個兒子,如今他已長大,終於懂事,明白自己的責任,也不想與他硬碰,於是難得地妥協,暫時向媒人推卻了他希望能撮合的婚事。
姜濤的日子看似忙碌,是因為他實則暗藏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在父親面前扮演著一個努力學習、承擔責任的乾元,協助打理家族的生意。為的是希望為家中努力一兩年,可以在這期間儲點小錢,然後自立門戶,跟他心愛的人真正成家。所以縱是百般不願意,他仍然盡心盡力為家族的事業打拼。
然而他的心和真正的夢想卻藏在陳卓賢的醫館。
省城舊區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商鋪林立。在這條繁華的大街上一隅,長年飄著一股草藥香氣。這藥香來自街角矗立著一座樓高三層的老醫館,牌匾上「濟世堂」三個字蒼勁有力,彰顯著歷史與家業的傳承。
這座醫館,是陳卓賢家族祖傳三代的家業。陳卓賢的父親老陳醫師,醫術精湛。他一生行醫,濟世為懷,常常不收分文為窮苦人家治病開藥,甚至還會從自己的腰包掏錢買藥材送給病人。自從老陳醫師過世後,陳卓賢便執掌了這家小醫館,繼續父親的遺訓,為有需要的人看診治病。醫館的開支不少,所以陳卓賢也接受了薪酬豐厚,條件優渥的姜家禮聘,成為這個富甲一方的家族的家醫,好賺些生活,以及補貼醫館的開銷。
對於姜濤來說,濟世堂不僅僅是一家醫館,更是一個讓他能夠短暫逃離家族重擔、尋回自我的地方。在這裡,他能夠安心學醫,追尋自己的夢想。
每個黃昏,姜濤偷空在回程的路上匆匆由辦公的銀號跑到幾個街角後的濟世堂去。每次踏進這醫堂,聞著空氣中瀰漫的草藥清香,他的內心便會感到平靜。在陳卓賢的指導下,他學習草藥的性質、診脈的技巧、針灸的手法。姜濤年紀很小的時候,在母親和陳卓賢的指導薰陶下,本已對中醫藥理有基本的認識,現在更開始深究醫藥之理。他的悟性極高,對草藥的性質和調配、針灸穴位的原理一學就會,甚至在幾次診治病人時表現出出色的判斷力。漸漸地,陳卓賢也對這位徒兒刮目相看。
「濤兒,你喺醫術上嘅天分,絕對唔比你做生意嘅能力差。」陳卓賢有一次忍不住感慨。
姜濤笑了笑,半是自嘲地說,「可能係因為學醫可以幫到人,唔需要睇人眉頭眼額,唔需要周旋喺權勢同利益之間,先令我感到真正快樂。」
而且在這裡,他能夠與小霆相見,享受片刻的自由與幸福。
濟世堂的後院,鋪滿了竹籬與木架,架上垂掛著一串串待曬乾的草藥,還有浸泡於罈子中的藥材,散發著淡雅的自然香氣。黃昏餘暉輕柔地灑在院中,光影交錯,像是一幅靜謐的畫卷。空氣中瀰漫著草藥的清新氣息,微風輕拂,帶來一絲恬靜與安寧。
這裡,是姜濤與小霆每日最為期待的相聚之地。這片後院,見證了他們的愛。短暫的時光,或許只有大半個時辰,卻成了兩人艱辛生活中的甜蜜支柱。他們總是在這裡相見——姜濤結束繁忙的生意事務後匆匆趕來,而小霆也在前往酒樓唱曲前抽出時間與他相伴。
對於熱戀中的年輕人而言,這短短的片刻,是世間所有的金銀財寶都無法可比的幸福時光。
夕陽的光斜灑進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姜濤坐在木椅上,手中拿著一本醫書,指尖在紙頁上輕輕劃過。他一邊低聲念著草藥的性質,一邊不時抬起頭看向小霆。小霆就在庭園中,手裡拿著掃帚,幫忙打掃院子,還喘著微微的氣。他的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珠,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
「你睇咩呀?」小霆抬起頭,對上姜濤的目光,甜甜地笑了。
「睇你。」姜濤的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帶著欣賞與柔情。
他的臉頓時紅了,低頭用掃帚亂掃一通,嘴裡揚起的笑意卻沒法停下來。
自從分化為坤澤後,他的小霆容貌益發俊美。五官精緻得像被上天雕琢。他臉蛋線條柔和,眉目如畫,一雙眼眸如同一汪剪不斷的秋水,朦朧又深邃,像是藏著無數未解的故事,讓他想發掘更多。雪白的肌膚透著微微的光澤,兩頰總是染著淡淡的粉霞,身上淡淡的花香帶著一種羞澀卻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姜濤放下書,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無論幾辛苦,見到你,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小霆抬起頭,眼裡閃著細碎的光,那一抹笑容更深了。是的,一切都很值得。
陳卓賢跟這對小情人分析他們的處境,若姜濤執意要求姜老爺向小霆的父親提親求娶,機會必定很渺茫。甚至姜老爺會用什麼手段,也未可知。姜濤跟愛人和母親商量後,決定忍受兩年辛勞,待姜濤在打理生意中賺到的錢儲下來,也好學習醫理之術,兩年後一切根基穩固,他便會向父親提出離家自立,然後與小霆成家。
因為小霆,是他的夢想與未來。
Chapter 8: 【2022】我們,認識得比我們想像的更深
Summary:
他們一起走到寒風中那棟老舊的房子前,地下醫館的鐵閘與木門緊閉,彷彿封存了過去的時光。街道除了偶爾樹葉的摩娑,靜謐無聲,只有自己的心在身體裡亂跳。盧瀚霆凝望著醫館陳舊的門扉,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又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陌生感。在這裡住了差不多一年,這裡的一切,都像是埋藏了的殘影,時而陌生,時而熟悉。想不到此刻在自己身邊的他突然出現,與他同在一個時空裡,讓他們都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命運的迴響。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時空緊接Chapter 6: 「【2022】我們,這次不會再錯過了」末段
【2022】
我們,認識得比我們想像的更深
盧瀚霆已經好久沒有像昨夜那樣睡得特別沉。
迷迷糊糊好像造了一些夢,醒來卻也想不起夢境中任何的細節。只覺得自己在夢中被溫柔對待,整個人軟軟的,暖暖的,樂飄飄的,好像被花香包圍著,好像被木香包圍著 – 像被幸福的感覺包圍著。
當被冬日柔柔的陽光照醒,在溫軟的被子中醒來時,自己好像還在笑著。真的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這麼沉了。
擁著被子再懶床了一會,看著薄窗布滲透著柔和的陽光,心情頓時好起來。覺得還是不要浪費這個美好的冬日午後,於是決定起來過這充實的一天。
洗好澡刷牙的時候還突然有點創作靈感,哼了一些輕快音符,一手還拿著牙刷趕緊跑出廳中的電子琴旁邊點開iPad努力地把腦中的音符記錄下來。
量了體溫,37.8度,看來發情期應該今天之後慢慢過去,昨天傍晚還有38.8度的 ----
慢著,嗯 –
這才想起昨夜回家在露台跟鄰家那個Alpha - 姜濤 - 交談時,好像洗好澡之後也沒有再貼上抑制劑貼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自己身上的費洛蒙呢?如果他也感應到姜濤沉香木味的費洛蒙,那麼是不是代表他是感應到自己的,才這樣引發出來呢,他,會不會把自己當是什麼樣的Omega了….盧瀚霆不自覺伸手撫了撫後頸那片仍然微熱的腺體,胡思亂想間,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紅。
走進廚房,心不在焉地蹲下來開了小冰箱,拿出了粉紅色的抑制藥吃了一顆,然後又吃了半顆粉綠色的,這才叫自己的心安定了一些。
坐下來在電子琴彈著琴鍵,寫著寫著音符時,卻又忍不住自己撲唓一聲笑出來。有需要在意姜濤怎樣看自己嗎?他們,連認識也談不上。昨夜那愉快的交談,不過是鄰居偶遇臨時客套的互相問候….他跟自己說,就這樣而已。
可是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種跟姜濤遇見時這種無法說出來的熟悉感,像是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被輕輕觸碰。好像熟悉卻被遺忘的旋律再次響起,又好像曾經無數次在虛幻中遇過的人突然出現 ---
盧瀚霆浸淫在這種感覺裡。托著頭,Apple Pencil輕輕咬在唇邊,雙手放在琴鍵上。閉上眼睛好好感受這感覺給他的靈感,一段旋律從他的指尖滑落,伴隨著他低低哼出的歌聲,靈感在腦海中瘋狂滋長,音符也隨之跳躍起來。旋律開始時還有些零散,但不知不覺間,它已經連成了一首簡單卻動人的小曲的一段。
一整個下午,盧瀚霆不自覺地笑著重複彈奏剛剛創作的小樂章。好像好久好久,沒有懷著這種愉快又輕盈的心情來創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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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濤悠悠醒來,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像是整個人都被一陣暖意輕輕包裹住了。溫暖的冬日陽光透過窗花和滿佈著舊塵蹟的發黃玻璃灑進來,雖然沒有窗簾,整個房間卻像鍍上一層柔和的光。他揉著發懵的額角從床上坐起來,洗漱完,走到客廳拿起樽裝水喝了一口水。
伴隨著陽光灑進來的,還有隔壁傳來的悠悠琴聲。
那是一段單音組成的旋律,簡單而純粹,卻不知怎麼地輕輕撥動了他的心弦。姜濤站在露台的窗邊,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不自覺地輕笑著。這樣的音樂,像是陽光一樣,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溫暖舒心。
姜濤閉上眼睛聽了一會,想像著旁壁那位鄰居正在快樂地彈奏,不知不覺心情也好了起來。
整個下午,看了一會書,打開電腦工作了一會,耳畔傳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快樂的碎碎琴聲,姜濤不禁輕輕笑了自己一下,他真的覺得,搬回來舊居的決定沒有錯。
好像,等到了什麼不應該再錯過的珍貴東西。
只是,當他看到屋子後方關著門的房間時,還是逃避著不想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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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要走三個場子,盧瀚霆洗好澡換好衣服,貼上了抑制貼片之後便揹上結他匆匆忙忙地出門去了。今天要去的酒吧在石階路上,踏單車反而沒那麼方便,於是便連跑帶跳的走出去上班。
夜已深,終於在兩家酒館獻唱完畢,匆匆趕到第三家今晚輪到他駐場的小酒吧。
昏黃閃動的燈光灑在小小的舞台上,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酒香與輕柔的音樂氛圍。盧瀚霆坐在高腳凳上,雙手抱著結他,指尖在琴弦間游走,旋律如水般流出。低沉而溫柔的歌聲靜靜地流入每一個人的耳朵,洗滌著繁忙工作後過來輕鬆一下的人們白天積累的疲憊與煩憂。
盧瀚霆的手指在結他上輕輕撥動,帶動著酒吧裡的每一個人進入他的音樂世界。然而,當他投入地唱,無意間抬起頭,目光掃過酒吧的門口,卻突然停定住了在那裡。
因為姜濤突然出現在那裡。
穿著厚毛衣圍上頸巾的他推開酒吧的門,掛著一如之前看到的爽朗笑容,目光輕快地掃過整個空間,最後驚喜地定格在舞台上的盧瀚霆身上。
兩人目光相遇,盧瀚霆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個驚喜又溫暖的笑容。他一邊唱著歌一邊輕輕點了點頭,遙遙跟他打了招呼。
姜濤也開心地對他揮了揮手,眉間眼裡滿是愉悅的神色。夜深肚子餓了想飲一杯啤酒吃點東西,想不到這區有好幾十家小酒吧,也能遇上他。
穿過酒酣耳熱在談笑的人,姜濤隨意地選了一個小桌坐下。
自姜濤進入酒吧以來,盧瀚霆偶爾會看看他那邊,表情沒有管好,一直微微笑著,愉快地唱著歌。額前的碎髮隨著燈光閃閃生光,一雙眼睛裡泛著暖暖的喜悅。修長的手指依然在琴弦上靈活地游走,旋律沒有絲毫停頓,歌聲裡卻多了一分不經意的溫柔。
酒吧裡的客人並沒有察覺只有他自己才感受到的變化,依然沉浸在音樂和酒香裡。姜濤卻是聽得格外專注。他一隻手輕輕支著下巴,眼神裡帶著讚佩與仰慕,嘴角的笑意始終未散。一曲結束,盧瀚霆微微低頭致意,客人們零星地鼓掌,而姜濤卻是真誠用力地拍手,眼裡都是欣賞的神色。
「今晚最後一首歌,係我自己嘅創作,歌名叫 Beneath the Same Sky,送俾今晚有緣喺呢度相聚嘅每一位,」盧瀚霆的聲音輕柔,手指輕輕摩挲著咪高鋒的柱桿,帶著幾分羞澀的笑意,「特別係…啱啱相識嘅朋友,希望你會鍾意。」
姜濤聽見這句話時微微一怔,然後是情不自禁的喜悅。
盧瀚霆的歌聲低沉動人,姜濤靠在椅背上,目光靜靜地落在台上那個人身上,捨不得移開。
這是一首輕快的歌曲,盧瀚霆的聲音在酒吧裡飄蕩,動人的旋律伴隨著他低沉而富有情感的歌聲,讓整個空間都沉浸在一種迷人的氛圍中。然而,他自己卻沒有注意到,隨著歌曲進入高潮,心跳的加速、體溫的升高、情緒的高漲,身體的異樣也悄然浮現。
橘子花的信息素在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來,像一抹清甜的果子氣息,起初只是隱隱約約的,隨著他的表演越發投入,香氣也逐漸濃烈起來,像是春日裡盛開的花,讓人不自覺地沉醉其中。盧瀚霆低頭專注地撥弄著結他琴弦,並沒有察覺到四周已經有人因為這股費洛蒙而心神激盪。
坐在角落的一個男人抬起頭,目光鎖定了舞台上的盧瀚霆。
當橘子花的香氣飄到,男人微微皺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Alpha對Omega的信息素格外敏感。而這股香氣,清甜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誘惑,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盧瀚霆興奮地唱完了自己的創作,微微抬起頭,額前的髮絲因為燈光和體溫的熱度而有點濕潤,臉頰因投入熱情演唱而染上紅暈,氣息略微急促,整個人美得像個精緻的藝術品。
「多謝,多謝你哋喜歡呢隻歌。我哋下次再見。」
接受客人的掌聲過後,他向大家輕輕一笑,再向為他鼓掌的客人低頭致意。酒吧的燈光調至昏暗,盧瀚霆正準備收拾一下離開小舞台,卻沒有注意到有人已經站起身,朝舞台的方向走來。
姜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光始終落在盧瀚霆身上。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那股橘子花的香氣,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當然知道盧瀚霆是個Omega,而這樣的氣息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就在姜濤準備起身時,那個男人已經迅速靠近了舞台邊。他的眼神帶著侵略性,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盧瀚霆剛剛放下結他,還來不及拿起曲譜,就感覺到一股壓迫感從身後傳來。他急促地回過頭,驚訝地看到那個男人正盯著自己,眼裡的猥瑣目光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
「你好呀,」那男人的聲音低沉,刻意地過分靠近他,「你唱得真係好好聽,係咪可以傾一傾?」
盧瀚霆眉頭微蹙,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被那男人拉住了手腕。他身上的橘子花香氣似乎更加濃郁了,讓那人的眼神越發灼熱。
「唔好意思,我要落場喇。」盧瀚霆試圖抽回手,但費洛蒙的影響讓他整個人變得有些無力,聲音也透著一絲微弱的顫抖。
「唔使咁急。」那男人輕笑了一聲,用另一隻手由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語氣裡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你頭先話啱啱首歌係你作嘅?我叫Matt,係唱片監製,我覺得你好靚,好有潛質,啱啱想同你傾一啲合作……」
盧瀚霆不情願地接過名片,趁機抽回了被他拉著的手,只禮貎地點點頭,「多謝你,或者下次再約。」便轉身想收拾東西。可是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費洛蒙的影響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而這個男人身上散出來的酒香混合焦燻皮革的味道讓他一陣昏厥,那侵犯性的靠近更讓他感到壓迫。正當他想盡快離開時,那人卻從後貼著他的背,手搭上他的肩,甚至用他那熱燙硬挺的下身胋著他臀。盧瀚用力掙扎了一下,卻感覺到對方摟著自己肩膊的力氣越來越大,那人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我哋去靜啲嘅地方傾…」
正在他快要無法承受時,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狠狠地推開了Matt。
「唔該你放開佢。」姜濤站在盧瀚霆面前,眼神冷得像鋒利的刀。他的身形高大,那股與生俱來的氣勢讓Matt呆了一下,隨即不滿地皺起眉。
「你係邊個?」Matt冷笑了一聲,目光在姜濤身上掃過,語氣裡帶著不屑,「我同佢傾嘢,關你咩事?」
「傾嘢咁傾嘅咩?」姜濤的聲音低沉冷硬,與平時的輕鬆截然不同。他一步上前,擋在盧瀚霆面前,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有嘢傾可以再約時間,而家請你離開,唔該。」
盧瀚霆愣愣地站在姜濤身後,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著姜濤的背影,他身上的沉木信素讓他感覺到他的堅定,心裡突然湧上一陣說不出的,又熟悉又溫暖的安全感。
好像知道他一定會保護自己一樣。
Matt冷哼了一聲,「你係咪太多管閒事?」但他的聲音裡已經少了幾分底氣。在姜濤那冷峻的目光下,他終於後退了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語氣不善地說,「算啦,無意思。」
說完,他轉身離開,臨走時故意踼了踼舞台邊那張桌子,兩隻酒杯掉下來,碎片四散,還不忘冷冷地瞥了盧瀚霆一眼。而姜濤則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後,才回過頭來。
「你無事嘛?」姜濤的語氣柔和下來,眼裡的冷意被擔憂取代。他看著臉色微紅、呼吸還有些急促的盧瀚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扶住他的肩膀。
盧瀚霆抿了抿唇,低聲說,「無事,多謝你。」
酒吧的燈光雖然已經調至昏暗,可是靠近舞台的兩三桌的客人還是注意到這場小衝突。盧瀚霆覺得尷尬又愧疚。他知道酒吧的老闆們最不喜歡就是有人在場子中生事,而這個事件的源頭還是自己。
幸好相熟的侍應過來安慰他說不打緊,老闆今天不在這裡,他可以幫忙收拾。
「對唔住....唔好意思呀…」盧瀚霆無奈地向他道謝,默默地拿起結他,好像還沒有回過神來。
姜濤看著本來在開開心心唱歌的他,被突如其來的侵犯變成失魂可憐的樣子,一陣心痛,眉頭微微皺起,「係唔係收工?我同你返屋企?」
盧瀚霆只牽強笑一下,抬起頭不作聲。
姜濤伸手幫他拿過結他揹在自己身上,柔著聲生怕再嚇著他,「我哋行啦。」
就在他們步出酒吧時,看見那個Matt仍站在酒吧外,身旁已摟著一個身材火辣的薄荷味Omega女郎,兩人互相摟著腰,還在亢奮地吸食電子煙。
煙味和酒味、與他們刺鼻的皮革煙薰薄荷味混合,味道嗆人得很。
姜濤和盧瀚霆沒理會他,在他身前步過。可是當他看見揹著結他的姜濤和盧瀚霆走出來時,眼睛一直狠狠盯著他倆,緊接著是一輪中英夾雜的粗話,又在他們身後大叫大笑,「喂,識唱歌嘅Omega好叻啊,有仔就唔好出嚟姣啦。」
姜濤皺著眉,想轉身回應,盧瀚霆卻咬著唇拉著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回應那人,然後一直拉住他向前急步走。
「傻仔,睇Q住你隻O呀,一年要戴幾多頂綠帽先夠?哈哈哈。」
姜濤的拳頭再握緊一些,身上的沉木香氣濃濃飄散出來,回過頭想轉身過去。盧瀚霆知道他的怒意已被燃起,於是用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緊緊地扣著他的,牽著他和他急步向前行。
手心和手指緊緊扣著,溫暖又熟悉的感覺讓人天旋地轉,姜濤的腳步因為盧瀚霆緊握著自己的手而一瞬停滯,心像漏了一拍,讓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背後的叫囂與侮辱已然與他完全無關。
盧瀚霆的手掌有些微涼,但指尖卻帶著溫度,像一根一根細細的絲線,穿過他的指縫,牢牢地把他拉住。剎那間所有的怒意都被那股溫柔的力量溶解,化成了震撼著他的悸動。
盧瀚霆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咬緊嘴唇,牽住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握著。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拉著姜濤往前走,手再收緊一些,腳步急促,像是在逃離什麼,又像是在守護什麼。
姜濤低聲開口,聲音顫抖著,「Anson……」
盧瀚霆側頭看了他一眼,眼裡壓抑著淚光是那麼哀傷而複雜。他的手微微顫抖,但卻沒有鬆開分毫。他的掌心是潮濕的,甚至還帶著一點力道,彷彿怕姜濤會掙開似的。然而那雙手卻又那麼溫柔,像是握著一樣再珍貴不過的東西。他低著頭,沒敢回頭去看姜濤的表情,只是用力地往前走,像是憑著直覺,只想帶著他遠離剛剛那些污穢的聲音。
姜濤的心震動著,比起那些背後的侮辱和挑釁,眼前這個人牽著自己的手,才是此刻最讓他無法抗拒的存在。姜濤抬起頭,目光落在盧瀚霆的背影上。從他的肩膀一路滑落,落回到和他十指緊扣的手上。姜濤覺得,不管他要把自己拉去哪裡,他都願意相隨。
他們不是第一次牽手,不是。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這雙手就曾經將他緊緊扣住。
這樣的感覺太奇怪了,像是遺忘了許久的記憶正在逐漸浮現,又像是某種命運的迴聲。
他的心跳有些亂,像是聽到了什麼熟悉的旋律,卻又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想像。他忍不住開口,聲音在夜風抖動中顯得過份地溫柔,「Anson……」
兩人走過昏黃的路燈下,在古老的石階梯前,姜濤拉一拉他讓他停下來,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他們緊緊握著的手。盧瀚霆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稍稍有些用力地陷進他的手背,卻又有如無骨般那麼溫柔的觸感。
「對唔住,啱啱嗰啲……」盧瀚霆終於輕輕地放開了他的手,低聲顫抖著說,「唔好理佢哋,好唔好?」
看著盧瀚霆的臉,那雙迷茫眼睛裡的壓抑,姜濤的心莫名地疼,「你無對我唔住,你根本無錯。」
「如果唔係我…你唔駛俾人鬧…」
兩個人在樓梯下的臉熱刺刺的,此刻都定格在對方的視線裡。
剛剛兩人一起急步跑了一段路,身體都微微發著熱,額角帶著汗濕,臉頰不知是因為急促的腳步還是急促的心跳而緋紅。橘子花香氣和沉香木香氣由他們的身體散發著,濃濃的在空氣裡交纏。
「你咁樣,我會好擔心你。」姜濤的眼睛發著熱,不知何故絲絲哀傷的感覺讓他無法自恃,一如那天他進入樓下的藥店時襲擊他那抹無法解釋的傷感。
「唔駛擔心,我唔會有事,」盧瀚霆抹一抹眼角的濕濡,「我都慣咗,同埋我都有做Gym㗎。」
姜濤這才笑了。
盧瀚霆轉頭看看石樓梯,他們居住舊房子就在樓梯上,在街角聳立著,在夜色中有一種古舊樸緻的美。兩人相視一笑,有默契地踏步,肩並著肩緩緩步上梯階。
「霆霆,我哋以後就喺呢度安定落嚟,好唔好?」
「 .... 我發夢都無諗過 ... 我哋終於有一個家 ... 」
「你安心喺呢度休養,我會盡力令你好快好返。我以後都唔會俾你再捱苦,只會令你幸福。」
樹影在昏暗的街燈下曖昧地抖動,冬夜的寒風吹在他們的身上臉上,可是卻無法冷卻他們灼熱的身體和凌亂的心跳。並著肩踏上那古老的石階,複雜的心情猶如造夢,毫不真實。身邊的這個人,明明不過才相識一兩天,但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卻又好像那麼理所當然地互相牽絆。
盧瀚霆步上樓梯,眼睛一直看著那幢房子,滿懷感傷,「….其實呢幢樓,係唔係要賣喇?」
姜濤聽到他這樣問,不知為何紅了眼睛,鼻子酸酸的,不知怎回答他。
他們一起走到寒風中那棟老舊的房子前,地下醫館的鐵閘與木門緊閉,彷彿封存了過去的時光。街道除了偶爾樹葉的摩娑,靜謐無聲,只有自己的心在身體裡亂跳。盧瀚霆凝望著醫館陳舊的門扉,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又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陌生感。在這裡住了差不多一年,這裡的一切,都像是埋藏了的殘影,時而陌生,時而熟悉。想不到此刻在自己身邊的他突然出現,與他同在一個時空裡,讓他們都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命運注定了一定要發生的。
「如果有一日我唔喺度,你唔好再掛住我,唔好再咁傻 …」
「就算有呢一日,我都會守住呢度,守住我哋嘅一切。」
他們一步步走上樓房中央的水磨石階梯,昏黃的樓梯燈將影子映照得模糊。到了家門前,兩人站定,信素的氣息在狹窄的空間裡飄揚,交融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背倚著各自的家門,他們對視著,心跳凌亂得仿佛要將這靜靜的小空間炸碎。
「今日……多謝你幫咗我。」盧瀚霆輕聲開口,語氣裡的慌亂是那麼明顯。
「唔好再諗咁多喇,早啲休息。」姜濤的聲音低沉而溫柔,目光直直地落在盧瀚霆的臉上。幸而樓梯間的燈光昏暗,掩住了對方臉上悄悄染上的緋紅,也掩住了自己動情的眼眸。
「嗯……咁……Goodnight。」盧瀚霆的眸光在燈影下因濕潤而閃鑠,依依不捨。他身上那橘子花的信息素陣陣飄散,飄進對面的人的心脈,讓他益發喘不過氣。
姜濤不敢再直視他,稍稍低下頭去。厚毛衣下的身體越發灼熱。這狹窄的樓梯間實在太危險了,呼吸中全是盧瀚霆的味道。「我應該要….應該返入去喇。晚安。」他聲音低低地說完,轉身掏出鎖匙,想盡快結束這份微妙的僵持。
看著他背過身開門的動作,盧瀚霆不禁泛起絲絲失望。他微張的嘴唇乾澀,指尖冰冷,卻感覺頸項汗濕了一圈,整個身體都灼熱起來 - 要立刻進去吃藥丸了,要衝進去洗個冬夜的冷水浴了,要去廚房喝一大杯冰水了,什麼都好….只好慌亂地轉身掏出自己的鑰匙,扭進匙孔,推開了一點門,卻忽然想起什麼 ---
「呃,姜濤……」
姜濤聞聲回頭,目光落在他身上。
「個結他……」盧瀚霆吸著大氣說。
「嗯……係,差啲唔記得咗添。」姜濤愣了一下,取下揹在肩上的結他,從家門前走出幾步,將結他遞向盧瀚霆。
盧瀚霆卻沒有接過結他,已壓抑不了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他反而握住了姜濤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將他拉向自己。姜濤猝不及防,一晃間,結他掛在指間輕輕搖晃,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貼上了盧瀚霆的胸口。纏繞在空氣中的信素氣息瞬間濃烈起來,樓梯間的昏黃燈光下,時間像是停滯了一瞬。
他的手圈住姜濤的腰,仰起臉,熾熱的眼神渴望著,像是垂涎著他身上那難以抗拒的溫暖。「可唔可以……」他低聲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吞沒在空氣中,話語未落,姜濤便低下頭去吻住了他的唇。
濕潤的唇瓣輕輕地貼合上去,那吻帶著熟悉的木香,溫柔又堅定,撫平了所有的不安與渴望。盧瀚霆微微怔住,隨即閉上眼,回應著這個突如其來卻又無比自然的吻。
這味道,好像——好像是他失落許久的氣息。柔軟而安心,溫暖得讓他幾乎想要落淚。
姜濤的手指陷進他腦後的軟順頭髮,Omega發情的吻濕淋又香甜,舌尖互相撩動著對方的情欲和思念。停不下來的他們一直一直吻著擁著抱著對方發熱的身軀,跌跌撞撞走進盧瀚霆的家門。
暗黑的客廳裡,只有透過窗紗灑進室內的街燈殘影。姜濤握住盧瀚霆的腕,將他按在門板上,他的另一隻手抬起,指尖挑起盧瀚霆滾燙潮紅的臉頰,然後俯身再一次吻了下去。
這個吻比剛才更加深,更加急促,是一場無法克制的渴求。他的身體緊貼著盧瀚霆,胸膛的起伏不斷撞擊著對方。眼神裡的壓抑與渴望交織,而身體深處的本能正不斷地叫囂著,將他推往那條他從未想過會越界的邊緣。
他清楚發情中的Omega最需要的是釋放,想要被滿足的安撫。他也知道作為一個Alpha,他有能力去給予對方這一切。但他一向堅守著自己的原則——他絕不會趁人之危,絕不會在Omega失控的發情期時越過那條界線。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自律而負責的人,能夠將慾望與道德清楚地分隔開來。他見過太多失控的慾望帶來的悲劇,他不想成為其中一個。他以為,一直堅守的修養和理智足以壓制所有的本能。
可是這一刻,眼前這個人——由第一次在酒吧看見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是命運安排給他的那個人。那一刻的心悸與熟悉,像跨越了無數時光的重逢。
盧瀚霆的氣息近在咫尺,帶著不容抗拒的甜美與渴望。那雙濕潤的眼眸裡全是渴求,他吞噬般的親吻著自己,讓他感到自己築起的防線正在一點點崩塌。
「啊…嗯……」盧瀚霆的衣服早已在混亂中一一脫下,他嘶啞求歡的呻吟聲音帶著哀求,祼露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靠向他,像是一隻無助又渴望被擁抱的小獸。信息素的氣息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甜美熟悉的橘子花香如潮水般湧來,將姜濤牢牢包裹住。
姜濤的喉結上下滑動,「唔……」他的聲音低啞,帶著壓抑不住的情感與掙扎。他停下了吻,將額頭輕輕抵在盧瀚霆的額上,試圖用這樣的距離冷卻自己的情緒。但盧瀚霆的氣息近在咫尺,發燙的肌膚與洶湧的信息素讓他無法保持冷靜。
「你…知唔知你做緊咩?」姜濤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他落在他胸脯上的手指緩緩收緊,仿佛想要將對方推開,但其實卻是無法克制地將他抓得更緊。
盧瀚霆微微抬頭,眼中的渴望與柔弱交織在一起,輕聲說,「我知……我只係想要你。」
在這幢古老的樓房中,那段隱藏著、早已被世人遺忘的愛情,在這靜謐的夜中復甦。遺失對方已久的兩個靈魂,穿越了漫長的黑暗,終於在這個夜晚在歷經滄桑之後找到彼此倖存的證明。。
「霆霆,如果我醫唔好你,我都會跟你一齊去,我永遠都唔要同你分開。」
「你唔好咁傻,唔好咁諗 … 我知道,就算有一日我哋分開咗,都一定會重逢。」
(TBC)
Notes:
終於重拾這個故事了。
Chapter 9: 【1928】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麼?
Summary:
可是每次當他看到這對小情人在後院中絮絮低語,或是相視而笑時,那眼底濃濃的笑意如春風般溫柔,滿溢著純粹的幸福。他便覺得,這樣做是值得的。也許,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值得的冒險。即便未來充滿未知,至少在此時此刻,他看到了兩顆心緊緊相依,這份真摯與純粹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故事中的中藥和醫療方法雖然有做過research,但創作故事,切勿當真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1928】
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嗎?
偶爾,姜濤會拉著小霆一起學醫。
「霆霆,我教你點樣把脈。」姜濤微笑著將小霆的手輕輕拉過來,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大夫……我唔識啊。」小霆笑著,手指被他拉過去,只好僵硬地貼在姜濤的脈搏上。
姜濤低低地笑了。他握住小霆的手,耐心地引導,「唔使咁緊張,感覺下,呢度,係脈搏跳動嘅地方。」
小霆屏住呼吸,指尖緩緩地觸碰著姜濤的肌膚,那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他的臉頰不自覺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耳尖也微微滾燙。他偷偷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認真專注的男人,目光中帶著溫柔與堅定,心中一陣暖流湧起,像是被什麼填滿了,既柔軟又踏實。
「我嘅脈象,會因為有你喺我身邊而同常人唔同。」姜濤握著他的手說,脈脈含情。
濟世堂的後院,靜靜地見證著這一幕,草木的香氣混合著草藥的清新,成為他們記憶中的獨特氣息。
黃昏的餘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為他們披上一層溫暖的金色薄紗。這裡是他們的天地,是愛情的秘密花園,也是他們逃離世俗壓力的避風港。
他們在這裡分享彼此的夢想,姜濤說著他想治病救人的抱負,小霆則低聲訴說著對未來的憧憬;他們也在這裡安慰彼此的憂愁,每天短暫的相伴是最珍貴的時光。
陳卓賢偶爾站在一旁,看著這對小情人,心中複雜之情難以言說。
姜家老爺對他有知遇之恩,賞識他的醫術與理念,把姜家全家上下的健康交到他手上,又多次捐贈大筆金錢,讓濟世堂可以為貧苦百姓贈醫施藥。如今他卻瞞著姜老爺,默許他最看重的兒子與一個坤澤偷偷相戀,甚至在背後幫助他們,做出姜老爺絕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他時常問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否正確?
可是每次當他看到這對小情人在後院中絮絮低語,或是相視而笑時,那眼底濃濃的笑意如春風般溫柔,滿溢著純粹的幸福。他便覺得,這樣做是值得的。也許,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值得的冒險。即便未來充滿未知,至少在此時此刻,他看到了兩顆心緊緊相依,這份真摯與純粹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只是小霆天生異樣的體質,還是讓他有些擔心。
「上次試用既抑止信素湯藥,你會嘔吐同暈眩,如果加咗檀香黃皮,你皮膚又出紅疹,所以我今次唔落山茱萸同丹參。山藥、當歸、杜仲、黃芪同其他藥照舊,肉蓯蓉就減半,」陳卓賢為他把脈後,略顯憂心,皺著眉說,「你信期來臨時,記得貼好清心帖。仲有,一定唔可以飲酒,少少都唔可以。」
「知道。我從來滴酒不沾。唔該,陳醫師。」小霆把捲好的袖子放下,向他道謝。
「但係師傅,」姜濤卻緊張地說,「如果唔用山茱萸,霆霆既信素會唔會抑止唔到?」
「係,我而家配嘅湯藥,只係令佢日常舒緩疼痛、平穩情緒、降火滋陰、安神定志,但係無辦法再加其他信素抑止藥。可能小霆細個嘅時候身體已經積弱,底子唔容易調理,再加上易敏體質,如果勉強要佢服用,只會令佢容易頭暈嘔吐,咁樣佢身子會更加虛弱。」
小霆卻笑著說,「唔好擔心啦,我有貼上姜大夫親手調配嘅清心帖呢。」
「我呢個徒兒又真係幾了得。」陳卓賢笑笑,「我從來都無諗過可以將綠萼梅嘅花瓣同薄荷草磨粉煮漿,用喺清心帖上,原來用作遮敝調和信素氣息功效都幾好。將來再鑽研一下,一定可以幫到好多坤澤,唔駛佢哋因為控制唔到信素氣息而俾人侵犯欺負。」
「我覺得好唔公平,」姜濤看看小霆白晳的清秀臉,低低歎氣,無奈地說,「坤澤既體質同體力好似先天就比較虛弱,而啲人就欺負侮辱,肆意談論,輕薄污蔑,一啲都唔尊重。……」
小霆牽強笑笑,默然不語。
姜濤撫撫他的頭髮,「如果有人欺負你,你要同我講啊…」
「邊有人欺負我?」
「你日日喺酒家唱歌唱到咁夜…」
霆霆笑笑搖搖頭。
「我都好想聽你唱曲,但係如果我太夜返去,阿爹搵唔到我,會疑心我唔知走咗去邊。佢而家成日要搵我傾銀號同水運館嘅事。」姜濤說。
「你想聽其實我日日都可以唱俾你聽啊…唔使去酒樓同茶館。」
姜濤輕輕拍拍他的小霆的臉,幸福地笑了。
是的,他們都深信,他們的日子,來日方長。
***
他站在酒樓中庭的龍鳳牡丹屏風前,身著淡水綠錦鍛長衫,手中拿著一把摺扇,聲音低沉而哀婉,將一首首南音和嶺南小調唱得如泣如訴。他的嗓音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郁與纏綿,每一個音符都能深入人心,直擊聽者的靈魂。那些哀怨纏綿的嗔痴愛恨故事,從他唇間流淌而出,讓人如痴如醉,難以忘懷。
他俊美精緻的容貎和身段也是讓人一見難忘,略施脂粉的小臉蛋、表演時每一個勾魂的表情神態,無不叫人目眩神迷。
隨著名氣的漸響,小霆和父親成了省城酒樓爭相邀請的大紅人。茶客送給他的致賀花牌堆滿在酒樓外,好不奪目。
他的父親拉著胡琴,他站在舞台正中,侃侃而唱。每當他的歌聲響起,茶客們都會放下手中的茶杯,靜靜聆聽,彷彿這片刻的音韻能治癒世間所有的煩憂。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懷著欣賞的心情。有不少文人雅士一邊在品茶,一邊在他歌聲中沉醉,眼中是讚歎與欣賞;但也有些市井之徒,帶著粗鄙的目光和輕薄的語言,對他指指點點,污言穢語。尤其是在他信期來臨時,坤澤的信息素淡淡溢散,即使他極力壓制,仍然無法完全掩蓋。那如同初春花香的氣息,對於某些人來說,簡直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
「哎呀,小霆仔今日唱得特別動人,啲氣味都咁香!」
「咁俊俏嘅坤澤,唔知係邊個咁有福氣可以娶到佢?」
「娶?邊個會娶拋頭露面嘅坤澤啊,佢都唔知仲係唔係……哈哈哈哈!」
這些粗俗的言詞總會讓小霆心中一沉。他努力假裝聽不見,仍然專注地唱著每一個曲目,但心裡卻如刀割般難受。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帶著貪婪、帶著輕佻,像是要將他肆意羞辱一番。他的父親坐在一旁拉著胡琴,雖然眉頭緊蹙,卻也無能為力,只能用琴聲掩蓋那些刺耳的聲音。
正因如此,小霆始終不願姜濤來聽他唱曲。
姜濤的目光永遠是溫柔的,看著他時總是帶著戀慕與愛意的,他不希望姜濤看到自己被那些粗魯的人議論,甚至被他們的語言所輕薄。他不希望姜濤的耳邊充斥那些污濁的聲音,不希望姜濤的眼中看到那些猥瑣的目光。
「我唔想你嚟聽曲……」有一次,小霆終於低聲對姜濤說,語氣中帶著懇求。
「點解唔得?」姜濤皺起眉,眼中滿是疑惑。
小霆低下頭,手指緊緊拉著衣角,聲音壓得很低,「嗰啲地方…唔係你應該去嘅地方。你睇唔到啲人點樣睇我…」
姜濤怔住了,心中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刺著。他伸手輕輕撫上小霆的臉頰,語氣溫柔卻堅定,「無論其他人點睇你點講你,你永遠都係我眼中最好嘅樣子。…係唔係有人欺負你…?」
小霆仍然輕輕搖頭,「唔係…而家我哋唱曲嘅地方都係大酒家大茶館,唔係市頭咁雜,都係斯文人嘅地方。….只係我唔想你睇到我喺嗰啲地方嘅樣…為咗我,唔好嚟,可唔可以?」
姜濤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點頭,「好,我聽你話。但記住,小霆,無論發生咩事,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話俾我知,我一定會喺你身邊保護你。」
小霆被他的一片真情感動,咬著下唇,輕輕點頭。
姜濤對著他,總是無法自制的又心疼又憐愛,只懂一手把他拉過來緊緊抱著,鼻子埋在他的頸彎蹭揉,在他耳邊輕輕說,「對唔住呀,而家要你咁辛苦。…我哋只要再忍耐多一段時間,就可以實現我哋想做嘅嘢。師傅話我斷症同藥理已經掌握得好好,而家為病人開嘅方子都好可靠。我計過,只要喺阿爹度再努力啲工作,儲多大半年錢,我就可以喺城東置一間房宅俾你同花伯伯安居樂業。我哋可以前舖後居,開一間小小嘅醫館。到時我喺我哋嘅醫館幫人診症,你就幫我煎藥賣藥。好唔好?」
「好。」小霆閉上眼睛跟他一起幻想著幸福的將來。
「到時你要同我生好多個小寶寶,我哋帶住佢哋上山採藥,遊山玩水!」
「好多個?…唔可以啊…」他終於笑了。
依在他的肩上,感受著他溫暖的擁抱。他知道,這條路注定艱難,但只要有姜濤陪著一起走,他便有了無窮的勇氣去面對這一切。
只是,看著父親偶爾不歡的神色,小霆的心也難免難受。
***
華燈初上,夜色微醺,省城內幾條大街燈火明亮,映得人影如畫。醉宵樓外,串串大紅燈籠高高懸掛,燈光璀璨熱鬧,將門口的青石階染上燦爛之色。
小霆提著今晚要穿的歌衣和姜濤送給他的一罐柑橘,匆匆地走向酒樓。門口的幾名侍應見到他,立刻笑著迎上來。
「小霆呀,今日又有好多花牌,萬家大少爺同馬夫人呢兩座花牌好大啊。你睇,幾靚幾威風!」
小霆抬眼望去,只見門口左右各立著兩座高大的花牌,足有一人多高,周圍簇擁著一圈圈鮮花,嬌豔欲滴。一個牌子上寫著「聲色藝全」;另一個牌子上則是「繞樑三日」。
「萬大少個水果籃已經放咗喺你哋個衣帽間,佢一早已經到咗等你出場喇。」
小霆淡淡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提著衣袋和陶罐子,從花牌旁擦身而過,步上酒樓之中。
酒樓的衣帽間內,小霆的父親早已在等待,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精緻的大水果籃,裡頭堆滿了金燦燦的荔枝、葡萄與幾顆橙黃的柑橘,果實新鮮水潤。
小霆卻沒有多看,放下柑橘罐子,輕聲喚了一聲「阿爹」便開始寛衣換衫,準備獻唱。
「又去咗濟世堂?」父親坐在一邊調琴,一邊淡淡地說。
「係...」小霆一邊更衣一邊說,「頭先去咗陳醫師度飲藥。」
「我聽人講,濟世堂而家有一位傍晚間中駐診嘅姜正康大夫,年紀輕輕,但係診症斷症好細心,好多人都鍾意搵佢睇病。」父親沉著聲說。
「嗯...」小霆含糊應著。
「姜濤,號允懷,字正康。嘿,唔怪得你日日過去。」父親抱著胡琴,冷著臉,「...我都唔知你兩個做乜。」
小霆看著父親嚴肅的臉,心中一陣慌亂,卻咬緊牙,不敢回應。
「唔好再去見佢,唔好再發夢。我哋唔會高攀得起人哋,你哋根本無可能。」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我哋…真係真心喜歡對方。」小霆低下頭說。
「真心?你哋已經咁耐,佢係真心對你疼惜你,一早就已經同你成親。佢屋企富甲一方,仲要你晚晚捱得咁辛苦?」
「…我哋已經有諗法,等姜濤學有所成,可以自立門戶,我哋就會---」
「佢有富家少爺唔做去做郎中?佢學醫都係玩玩吓啫,唔好醫死人添呀佢。」
「爹!」小霆皺著眉,內心煎熬著。他以為與他相依為命的父親會疼他、明白他、支持他,想不到還是會直接反對他和他走近。
「我哋同人哋身份太懸殊,你哋越靠近,只會越痛苦。」父親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他垂下眼簾,手中的胡琴調音旋鈕轉了轉,琴弦發出一聲微微的顫音,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
小霆站在那裡,背影僵硬,手中的衣服抓得緊緊的。他咬了咬下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爹,我明白你嘅擔心,但係姜濤唔係你諗嗰啲富家公子。佢好認真學醫,佢話想幫到更多人...而家濟世堂已經好多老人家鍾意搵佢治病,佢真係好用心。」
父親冷哼了一聲,「用心又點?佢嘅身份係乜嘢?只要佢屋企人一聲令下,佢會照樣返去做佢嗰個姜家五少爺。到時你就係人哋一個過客,連個名分都無。」
小霆愣住了,嘴唇微微顫抖,一時間竟無法反駁。他對姜濤的信任是真實的,可父親的話像一把沉重的鎚子,敲擊著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脆弱的地方。
「我係你阿爹,我見嘅嘢比你多。」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嚴厲,「佢屋企人一句話,就可以將你踩到地底,你嘅名聲,甚至你嘅一切,都可以被毀咗,你明唔明?」
「姜濤同我都唔會俾呢啲事發生…」小霆的眼眶漸漸泛紅,哽咽著說,「爹,我知道我出身及唔上佢,但係我哋真心愛對方,有乜嘢困難,都會一齊面對…」
「你會唔會太天真?」父親語氣冰冷,他一手將胡琴放到一邊,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著小霆,「我問你,佢屋企人知唔知你係佢嘅坤澤?佢有冇同佢父親提過你?定係佢連呢件事都唔敢講?」
小霆被問得啞口無言。他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著。他不是不知道,姜濤一直沒有機會向家裡坦白,但他不敢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只要提起這件事,父親的反對只會更加堅決。
「我就知。」父親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失望,「佢根本冇打算同你一齊面對。仔,你唔好再沉迷喺嗰啲虛無縹緲嘅承諾。你親生嘅澤父......當年都係咁同我講,話佢係真心愛我,唔會理世俗眼光,願意同我一齊。結果呢?佢繼續做佢嘅紅伶,生咗你之後班主就將我哋父子趕出戲班,而佢哋就走得乾乾淨淨!阿爹唔想你最後好似我咁,餘生只係剩得一身傷痕...」
小霆怔住了。他隱約知道父親的前塵往事,也知道離開戲班之後,父親的心早已傷痕累累。然而,他不想承認父親的恐懼就是自己的命運。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淚水,眼中滿是倔強和委屈,「爹爹對你唔住唔代表所有人都係咁。姜濤唔係你講嘅嗰種人…佢對我嘅好,你根本唔明白。你淨係覺得自己睇得最清,覺得所有人都係壞人…」
父親萬萬沒想到,小霆竟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這個自幼乖巧聽話、逆來順受的孩子,竟然也有如此倔強的一面。為了愛情毫不猶豫地一頭栽進去,即使可能是萬劫不復。
「霆兒,我已經老,唔知仲可以陪你幾耐。」父親的聲音哀傷而壓抑,「你可以繼續沉迷落去,但係你要知道世事多變,姜濤今日可以對你好,改日就可以決絕轉身離開。阿爹唔想你到時先後悔。」
說完,他轉身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胡琴,低頭調弦,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撥動,那琴聲低婉哀怨,在小小的空間裡如泣如訴,像是在訴說著他心中無法言明的無奈,載滿壓抑的思念與不甘,似乎連空氣也變得凝滯,卻深沉得無人能解。
小霆匆忙換上衣服,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急切地扣好襟前的布鈕扣。眼淚終於無法壓抑,悄然滑落臉頰。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抹去淚痕,抬起頭看向鏡子。鏡中的自己容貎清秀俊逸,明明是清清晰晰,卻被淚目薄霧籠罩,讓他加倍迷茫。
拿起桌上的柑橘罐子,揭開那層油封紙,清甜的柑橘香氣瞬間充盈整個空間。他怔怔地感受著姜濤為自己準備的心意,腦海中浮現那個人溫暖的笑容——他的心彷彿被拉扯著,無比渴望撲進那寬厚的懷抱,感受那份只屬於他的安慰。他真的太需要他了。
***
正值盛夏,夜幕降臨,荔河上的華麗石舫燈火通明。
九如舫是省城最負盛名的高級食肆,其華麗與氣派遠近聞名,整艘石舫以昂貴的青白石建造,雕欄玉砌,氣勢恢宏。
水波粼粼,月光如紗,盛夏日落後,微風帶著清涼的氣息在河面上遊走。九如舫聳立在岸邊,宛如一艘金碧輝煌的宮殿,光影如流瀑般傾灑在河面,隨著水波蕩漾出碎金般的璀璨光點。
姜家銀號在嶺南一帶名聲顯赫,這次姜老爺親自攜兒子姜濤出面,與回到廣州的商人賈仕沾洽談生意。賈仕沾是剛從南京回來到廣州營商的商賈大戶,此次將一批白銀從南京調運至廣州,急需尋找一家實力雄厚的銀號協助調運資金。姜家銀號向來以誠信和規模著稱,賈仕沾也因此樂意與姜家合作。
夏夜的華麗石舫上,姜老爺為慶祝生意合作成功,特地宴請他的商界朋友十餘人晚宴,順道介紹多些商人給賈老闆和兒子認識。
石舫的貴賓廳裡,一圍桌子眾人酒過三巡,言談甚歡,姜老爺與眾多公子和老闆談笑風生。穿著深藍錦鍛長衫的姜濤則坐在桌子一旁,舉止溫雅,偶爾插幾句話,既穩重又不失風趣,讓賈仕沾對這位年輕又氣度不凡的姜家公子印象深刻。
水波蕩漾,河水輕輕拍打著船身,夜風為盛夏的夜晚送來一絲涼意。眾人杯中佳釀飄香,耳邊笙簫悠揚,氣氛正是融洽。姜濤則以茶代酒,儒雅的氣韻讓人如沐春風。
福來為大家添酒,又為姜濤添茶。賈仕沾看見,問他,「姜公子你唔飲酒咩?」
「賈老闆,我唔係太飲得,請恕我以茶代酒。」
「姜公子年紀輕輕,又自律又有規矩,而且氣度不凡,運籌帷握,前途無可限量。」賈老爺笑說,「姜老闆你真係好好福氣。」
「佢?」姜老爺斜斜地瞄向兒子,似笑非笑,「佢係幾聰穎嘅,我希望佢嘅聰明耐性係用喺正途,用喺幫屋企嘅生意,而唔係嘥時間喺啲無謂嘢度啦。」
姜濤看著父親,不知他說話的用意,只默不作聲。
大額生意合作成功,姜老爺有點興奮,「賈老闆,酒微菜薄,仲有乜嘢喜歡食,隨便吩咐廚子去整,希望你滿意。」
「已經好豐富喇,廣東粵菜美味可口,呢度嘅廚子都好巧手!頭先嗰味荔枝木柴火燒鵝,仲有燕窩清湯鮑魚盅簡直係人間美味。」賈老闆滿意地說。
「九如舫係省城最高級嘅九如酒家同一個老闆,我特地囑咐佢哋要做最好嘅菜餚招呼大家。」姜老爺的話是對貴賓說,眼睛卻看著兒子,「九老闆仲幫我請咗省城酒家中當紅嘅曲伶嚟唱曲助慶,唔知大家喜唔喜歡。」
姜濤怔了一下,心底莫名一緊,還來不及反應,只見姜老爺抬手一點,兩名侍應伶俐地推開那扇雕工精細的紫檀木大門。門後,樂聲未起,卻先入了一抹粉色的身影。
一身粉色長衫的小霆,步履輕盈翩翩而至。他的容貌俊秀清雅,眉眼間不落俗染,帶著一種水靈靈的清澈與隱隱的從容。他進來時微微低垂著眼,卻終究在抬眸的瞬間,與姜濤的目光撞個正著。
那一瞬間,兩人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般怔住,心頭猛然一凜。
「小…」福來脫口而出,幾乎叫出「小霆少爺」,卻在話到嘴邊時硬生生收住,驚訝得微微張開嘴。
座上不少賓客曾聽過小霆的演唱,對他的嗓音和姿態印象極深。此刻見他一身清雅的粉色長衫,腰身纖細,容貌俊秀,剛一踏入貴賓廳,有如帶來一陣清風,令人眼前一亮。賓客們頓時興奮不已,紛紛鼓掌,低聲交談,貴賓廳也熱鬧起來。
「係花小霆啊…早兩日先喺大龍鳳聽完佢唱,無去聽佢幾日啫,今晚又靚仔咗喎。」
「我好鍾意佢唱曲,聲音又甜,韻味又足。」
「上次喺蓮香居你打賞得最闊綽嗰位曲伶,就係佢嚟嘅?」
「係呀,佢真係人靚歌甜,難怪咁受歡迎。」
「朱公子,你上次話佢唱《天仙配》嗰段好聽到入心,今晚又見到佢,開唔開心呀?」
「朱公子唔止開心,係太開心啦,哈哈哈!」
眾人笑語連連,目光緊隨著小霆,賓客們議論紛紛,對他今晚的到來和即將的獻唱興奮不已。
除了一個人。
姜濤雖然想過無數次要去聽他的戀人唱曲,卻沒有想過會在這個場合見到他。更沒想過在場的賓客看見他的小霆便如此興奮,心中有點不是味兒。
姜老爺將一切看在眼裡,對這個他精心安排的場景甚是滿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調侃,「今晚真係好好彩,我哋姜家傾成一筆大生意,又請到大紅人嚟助慶。花小霆公子呵?真係聞名不如見面,果然係沉魚落雁之色,出落得非常標緻。難怪…」目光斜斜瞟向姜濤,帶著幾分刻意,「城中咁多名流公子、夫人、小姐都慕名要聽你唱曲,為你神魂顛倒。」
這番說話是讚美還是貶意,小霆心中還是很清楚,臉頰瞬間染上紅霞,尷尬得完全不敢望向姜老爺。半晌,勉強穩住心神,顫抖著聲線說,「九老闆…九老闆囑咐我嚟為貴客唱曲助慶,並唔知道係姜老爺…同姜公子宴客。見笑喇。」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恭敬。
「哈哈,睇嚟在座好多位老闆公子都係花公子嘅客人,除咗我哋兩父子!」姜老爺轉頭看著姜濤,「濤兒,你聽過花公子唱曲未?定係偷偷聽過,唔敢話俾阿爹知?哈哈哈。」
座上賓客一陣訕笑。
姜濤始終未發一言。他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小霆,藏在桌下的手已經緊握成拳,指甲幾乎陷入掌心。即使再愚蠢的人也知道這是他父親的技倆,是父親刻意安排的一場戲碼,一場為了讓小霆難堪、讓自己動搖的戲碼。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生怕一點情緒外露會讓父親做出更為難小霆的事。
「濤兒啊,你好少陪阿爹出嚟應酬,今次我俾你揀,你想聽乜嘢曲,話俾花公子知,叫佢唱俾你聽?」姜老爺忽然提高聲線說,「花公子你收幾錢一首歌?錢唔係問題啊,我多多錢都俾。如果你唱得好,在座咁多位都樂意打賞㗎。」說著把一大叠銀票放在桌上,一臉自豪。
姜濤恨恨地看著父親,不發一言。
「濤兒!」姜老爺不徐不疾,語氣裡帶著一點挑釁,「揀曲啊。」
姜濤不想再看父親那張滿是算計的臉,也不忍看見小霆為難的神色,別過頭去,低聲說,「隨便。」
「咁賈老闆你揀?」姜老爺很滿意這一場他一手策劃的場景,「花公子係我哋省城嘅大紅人啊,應該乜嘢歌都識,呵?」
「呵呵…」賈老闆早已被小霆的容貌吸引,目光毫不掩飾地在他身上打量,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了出來,「離開咗廣東太耐,而家啲小調戲曲我唔識喎….,不過生得咁靚嘅人,無論唱乜,都一定好好聽,哈哈哈。」
賈老闆的笑聲刺耳,像一根針一下一下戳在姜濤心上。他的眉頭緊皺,手中的拳握得更緊,青筋在手背上暴起。他知道,父親一定已經察覺到什麼,甚至已經知道了他在濟世堂學醫,也知道了他和小霆偷偷相戀的事。否則,怎會如此精心安排。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他和他所愛的人。
小霆的父親始終不發一言,只狠狠地盯著姜濤父子。他恨自己出身低賤,讓愛兒受辱;恨兒子不聽勸告,一心發著與姜濤長相廝守的美夢;更恨姜濤沒有在骨節眼上保護他的愛子。
花老爹忽然拉了一下弓,二胡發出尖聲的聲響,讓眾人都呆住。
「霆兒,九老闆叫我哋今晚嚟唱三支曲為貴客贈慶。既然我哋已經到咗,既來之,則安之。我哋為貴客送上歌曲,之後就返去趕下一場,無謂阻住姜老爺同姜公子傾生意。」
「咁…就等小人獻醜,為大家送上一首《平湖秋月》。」小霆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藏不住的苦澀。他也很想盡快結束這場在他戀人面前被辱,也讓姜濤為難的場景。
小霆由布袋取出琵琶,掀起長衫衣擺,低眉坐下,撫琴而歌。
湖光映秋月,
水面泛漣漪,
幽靜夜空清風拂,
孤舟影依依。
燈火搖曳,映在小霆身上的粉色長衫上,讓他的身影顯得格外纖細脆弱。他的指尖輕撥琴弦,清亮的音符在空氣中蕩開,一聲聲歌聲婉轉動人。曲詞是帶著嶺南水鄉特有的柔韻與靈氣,但由此刻的他唱來,卻像是一聲聲難以言說的嘆息,帶著壓抑與委屈,藏在曲調裡,無聲地刺進姜濤的心裡。
姜濤的目光緊緊鎖在小霆身上,心中翻湧的情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知道,父親的算計已經讓他們無處可逃,但他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小霆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然而,小霆一邊撫琴演唱,心情卻是繃緊得讓他頭痛如裂,心臟突然跳得好快,血液流竄,幾乎暈眩的身子在這盛暑之夜開始發熱出汗。信期還沒有完全過去的他,即使貼上了清心帖,淡淡的信素還是無聲無息地由他發熱汗濕的後頸腺體溢出,混合著夜涼的河風,氣味清甜卻不濃烈,像一縷無形的誘惑。
月色如水,橘子花的香氣悄然在花艇中彌散開來。
姜濤立刻察覺到了這股熟悉的香氣,眉頭不禁微皺,目光落在小霆身上,心中一緊。小霆臉頰微紅,歌聲卻越發溫婉動人,眉宇間無意流露出的柔媚讓人心神蕩漾。
沉香木香氣濃濃散出,卻與身旁客人的胡椒辛辣味道相碰。
賈仕沾原本只是隨意聽曲,這時卻已被小霆吸引得神不守舍,身上的胡椒信素不由自主飄出,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撫琴之人,眼中滿是貪婪之色。待他唱完第二首曲子,賈老爺便忍不住端起酒杯笑著走過去,「花公子真係唱得好動人,個人都….好動人。不如過來坐坐,陪我哋飲幾杯?」
小霆微微一怔,立即低頭回應,「多謝,但係小人只會唱曲助興。」他的語氣恭敬,但拒絕之意分明。
賈仕沾見他在眾人面前拒絕自己,臉上笑意一僵,目光越發陰沉。他伸手欲去搭小霆的肩膊,卻被小霆迅速由椅子站起來避開,琵琶也跌在地上。
姜濤臉色一沉,立即站起身來擋在小霆身前,冷聲道,「賈老闆,佢只係嚟唱曲,請勿為難。」他的用詞雖然禮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賈仕沾冷笑一聲,盯著小霆,語氣中透著威脅,「不過飲杯酒啫,何必咁不識抬舉---」
他的話沒有說完,姜濤瞬間便伸手搶去他手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又將飲杯倒轉,半滴不漏,「飲咗啦。」
賈老闆目光一轉,挑眉看向姜濤,語帶譏諷,「姜公子,呢啲就係你哋姜家招待客人之道?」
「姜濤,你同我返嚟!」姜老爺終於按捺不住,聲音帶著威壓,「我今晚就係要俾你睇清楚佢係乜嘢人,俾你知道佢晚晚俾幾多人議論,俾幾多人評頭品足。為咗呢種人,值得咩?」
站在姜濤身後的小霆,尷尬得低下了頭。他的手指緊緊拉著衣袖,心如刀割般痛。他最不想讓姜濤看見的,就是這副模樣——一個拋頭露面,被人輕薄議論的坤澤,低微的地位讓他無地自容。而更讓他痛苦的是,這一切竟是姜濤的父親一手安排的場面,他無法拒絕,也無處可逃。小霆垂著頭,眼眶泛著淚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濤…我…我諗我應該先走。」
姜濤轉過身,看到小霆那雙滿是委屈的眼睛,心頭怒火瞬間燃起。他握緊了拳,咬牙說,「好,我同你一齊走!」
「唔…唔好!」小霆慌張地拉住他,目光中滿是懇求。他如何能讓姜濤在姜老爺和所有名流賓客面前為他公然對抗?如果姜濤真的跟他離開,後果他完全不敢想像。
小霆的心亂如麻,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點逃離這個在他戀人面前無處可逃的屈辱之地。他匆匆上前,朝姜老爺和賈仕沾拱手行了一禮,壓抑著內心的委屈說,「兩位老爺,既然係咁,小人都係先行告退,唔阻你哋雅興。」
他的聲音輕顫,雙頰微紅,滿是委屈,卻仍努力保持平靜。但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卻更勾魂奪魄。
賈仕沾放肆地走到小霆身旁,忽然俯下身,在他的頸間嗅了一口,眉開眼笑地說,「好香啊…真係人間絕色。今晚不如嚟我府中唱曲,我會好好對你…」
小霆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慌亂得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好裝作聽不懂,低頭拾起地上的琵琶,企圖掩飾自己的狼狽,想要匆匆離去。然而,賈仕沾見他要走,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肘,不讓他離開。
「請你放開我!」小霆用力掙脫,驚慌中後退了幾步,賈仕沾卻因被拒而怒火中燒。他眼中閃過一抹陰狠,揚手便是一記耳光。
「小小坤澤,也敢倔強!」
耳光聲清脆響亮,小霆被打得臉頰瞬間紅腫,整個人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花老爹連忙上前扶住他,只見小霆胸口劇烈起伏,牙關緊咬,倔強地站直了身子,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眼中那閃過的淚光早已洩露了他的委屈與痛苦。
這一幕,徹底點燃了姜濤的怒火。他怒不可遏地衝上前,猛地抓住賈仕沾的手腕,滿臉通紅,聲音幾乎失控:「你做咩打人?你唔好再掂佢!」
不等賈仕沾回應,姜濤一掌推開他。這一掌力道十足,賈仕沾踉蹌倒退了幾步,狼狽地跌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連連喘氣,臉色青白交加。
石舫貴賓室瞬間安靜得如同死水,所有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震懾住了。
姜老爺連忙起身,快步走到賈仕沾身旁,滿臉歉意地扶起他,「賈老闆,真係唔好意思,細路仔唔識嘢冒犯咗你。我即刻安排人送你去廂房休息。」說完,他厲聲囑咐手下將賈仕沾扶到另一間廂房。
其他賓客見氣氛已經降到冰點,場面尷尬無比,紛紛向姜老爺道謝後匆匆告辭離場。貴賓房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送走賓客後,姜老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冷冷地掃了一眼站在那裡的小霆,又將滿腔怒火轉向姜濤,目光中滿是憤怒與失望。
「逆子!」姜老爺猛地站起身,怒吼聲如雷般在空曠的廳堂內炸開,「你今日丟晒我姜家嘅架,你知唔知道自己做緊乜?」他的目光轉向小霆,眼神冰冷,語氣更是毫不留情,「捉住呢個賤人!」
話音剛落,兩個下人立刻上前,粗暴地按住小霆的臂膀,花老爹也被人一併制服,動彈不得。
姜濤正想撲上前去解救,姜老爺立即怒聲命令其他手下,「即刻同我送五少爺返去府宅,唔好再俾佢喺度丟人現眼。」
五六個大漢聞言立刻圍住姜濤,將他按倒在地。
「放開我!」姜濤瘋了一般掙扎,雙眼因怒火與焦急而泛紅,聲音嘶啞得幾乎破裂,「放開佢!」
他的叫喊在廳堂內迴盪,聲音中帶著撕裂的痛苦與絕望,但幾個壯漢死死壓住他的手腳,不給他一絲反抗的機會。
「少爺…」福來在混亂中大喊出聲,眼睜睜看著姜濤被幾個壯漢死死拉住,拖出石舫。於是忙亂中追了出去。
「放開我呀…小霆!霆霆!」姜濤的叫喊聲在寂靜的河面上迴盪,聲音中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與絕望。他瘋狂地掙扎,手腳卻被牢牢拉住,無法動彈。他回頭看向小霆,目光中滿是歉疚與不甘。他不敢相信,他的父親竟會如此計算傷害他,更不想相信,自己連最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
小霆被兩個大漢按著,雖然明知無望卻仍苦苦掙扎著,眼睜睜看著姜濤被人押走,心裡痛苦難當,「姜老爺,全部都係我錯,全部都係我唔好…唔關姜濤事,唔關我爹嘅事….」
「本來我叫你嚟,只係諗住俾我個仔睇吓你幾丟人現眼,估唔到佢為咗你可以家族聲譽同面子都唔要,仲出手打人。嘿嘿,」姜老爺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伸手撫過他剛剛被掌摑仍熱燙的臉,卻一臉鄙視嫌棄,「個樣係生得好好睇嘅,難怪個傻仔可以背住我為你做咁多嘢。」
小霆別過頭去,忍不住淚流一臉。
「你諗都唔好諗可以入我姜家嘅門。你兩個背住我做嘅嘢,我全部都查得一清二楚。唔好以為可以當無事。姜濤係我最睇重嘅仔,係我嘅繼承人,只要佢以後乖乖地聽話,我可以原諒佢,但係你,」姜老爺捏著小霆的下巴,「但係你,你唔可以再喺我同我個仔面前出現!」
「人嚟!」
荔河上的九如石舫燈影搖曳,水上皇宮依舊燈火璀璨。河水靜靜流淌,月光灑在波面上,宛若碎銀。寧靜美麗的夏夜,橘子花香此刻依舊淡淡縈繞,卻再也沒有沉香木的氣息。
***
(TBC)
Notes:
**我選20年代的省城(廣州)這個時代背景,是因為這段時期的中國南方局勢相對穩定,尤其是廣州特別繁華。30年代中末日軍開始侵華、延續到40年代中後戰火連天...這片中國近代史上南方的繁華與安寧,就像這對小情人的愛情一樣,短暫而美好。
**雖然他們可能有點太天真了,但他們都有為他們的愛情和幸福努力過。
**故事中的中藥名稱和治療方法,雖然有做過資料蒐集,但創作故事,切勿當真。
**一路寫一路做資料搜集的時候,覺得社會上對弱勢的人從來沒有公平過。可能有些人是改變了,但很多父權社會根深蒂固的觀念仍然在傷害在弱勢一方的人。
**我知道自己寫得好長,這個字數可以做兩集或者三集了,但我就是喜歡一氣呵成。所以大家有時間才看。可惜在AO3不像以前拿在手的小說,可以用書簽攝在書頁下次再慢慢看。
**我愛中醫姜
**我愛小霆
**唔好寄刀片俾我
Chapter 10: 【2022】我們,難道以前真的認識嗎?
Summary:
「Tiger,我呢幾日諗,叫我返香港嘅人係佢,唔係乜嘢發展商地產商。」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本集是2022年,時空緊接Chapter 8.【2022】我們,認識得比我們想像的更深
**藥名是我亂作的,勿當真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難道以前真的認識嗎?
姜濤記得醒來之前的那個夢,耳畔響起一段溫柔的嗓音。那聲音哼著簡單而古老的音韻,低沉溫暖,帶著如泣如訴的深情,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卻又那麼貼近,在他的耳邊輕輕呢喃。在他倦極沉睡、最放鬆的時刻,輕柔地穿透他的靈魂,將他牢牢包裹在那柔和的旋律裡。
那份感覺是如此美好,讓他覺得無比幸福。像是經歷了無數個疼痛與孤獨的時光後,終於找到了一個靈魂深處的歸宿。一切的疲憊與空虛似乎都在那嗓音中被癒合,整個人彷彿被溫暖的力量擁抱。
他想伸出手去觸碰那歌聲的主人,卻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輪廓。那人似乎靠得很近,猶如在他耳畔低語,唱著只屬於他的旋律,但又遠得像隔著一道時光的深淵,只有朦朧的迴響伴隨夢境漸行漸遠,讓他無法抓住。
「唔好走……」他低聲喃喃,像是害怕失去什麼。
心裡一驚,他睜開眼時,的光線和溫暖撲面而來。他發現自己赤裸著身子,在溫暖的被窩裡,抱著那個溫軟的人兒躺在客廳地上鋪著的大床褥上。柔和的冬日晨光透過薄窗紗灑進來,照射在灰紅色的花磚上,再灑到他的被舖上,帶著一種溫馨的靜謐。
而在他懷裡熟睡的就是他,他抓到了 ---
啊,是熟睡得像一只小貓的盧瀚霆。
他背著自己蜷縮沉睡在自己的臂彎中,胸膛緊貼著那滑如凝脂的背,溫暖而柔軟。他的頭頂剛好靠在自己的下巴上,彼此的信息素雖已消散,但他的髮絲依然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輕柔卻又鮮明,絲絲縷縷地撩過他的臉頰、下顎,直抵他的心間,讓他的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無法言喻的震動。
姜濤不由自主地把抱著他的手臂收緊了一些,像是要將這份溫暖刻進自己的骨血裡。
低下頭,在那柔軟的髮間輕輕蹭了一下,心底泛起一陣暖流,從未有過的滿足感瀰漫開來。
姜濤哭了。
淚流了一臉,滴在懷中小貓的髮端。
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為什麼這一刻的情感那麼洶湧,像決堤的洪水般不可抑制。自從回到這所他童年居住的老房子起,一直衝擊著他的各種感覺,有哀傷,有忐忑,有茫然,還有此刻他擁抱著的這個人帶給他的心悸。年少時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可是這種溫暖和滿足,似乎是他從未擁有過的,又像是他尋找了無數個輪迴,尋覓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得以觸碰的完滿。
懷裡的人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被他收緊的力道弄醒了。盧瀚霆睜開了朦朧的眼睛,帶著半夢半醒的迷茫。當他意識到赤祼的自己在同樣赤裸的那人懷中醒來,四肢交纏,頭正舒服地枕在他的臂上,想起昨天夜裡溫柔又激動的纏綿,想起他沒法停下的吻如何帶著細膩的情感吻過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想起那低啞的聲音在耳邊輕喚自己的名字,心裡甜絲絲的。他怠倦的身體仍然帶著酸軟,渴望著再貪戀這片刻的溫柔多一會兒。
於是他微微一笑,再次閉上眼睛,輕輕地在那溫暖的臂彎中蹭了蹭,像一隻慵懶的小動物般尋找更舒適的位置,用最輕的聲音呢喃,「早晨。」
然而,背後那個人卻沒有回應,只是將臂彎收得更緊了一些。他感覺到他低下了頭,呼吸輕輕地拂過自己的髮間。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感覺到那溫熱的唇輕輕地落在自己的髮上,又俯身向下,吻著他的後頸,輕柔而緩慢,那細膩的吻像是落在了他的靈魂深處,讓他整個人都酥軟了。他閉著眼,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喂呀…」
姜濤沒有停下,帶著淚的濕濡的吻一再依依戀戀地纏上他的肌膚。
他後頸的腺體只餘下微溫,淡淡的紅印是他昨夜在他身上留下的吻痕和齒記,橘子花費洛蒙已經飄散,此刻在他鼻端的他已然染上了自己的氣味,卻教他更加憐愛。
盧瀚霆轉過身來,與姜濤面對面,眼裡還帶著剛醒來的朦朧。他緩緩眨著眼眸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還有他帶著淚光的紅眼眶,不知是因為被臨時標記了的感覺還是什麼,覺得心跳得有些失控。伸出手,輕輕地撫過過姜濤的臉,為他抹去眼角的淚花,「點解喊啊…」
姜濤看著他,眼神深邃而專注,像是在透過他看向更遠的地方,「我哋以前…係唔係識㗎?」
心裡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一下,盧瀚霆原本想開玩笑說些什麼,但對上姜濤那雙帶著認真與深情的眼睛時,卻完全塌陷在他的真摯裡,「你真係好傻。」
姜濤笑笑,沒有辯解,沒有說什麼,只是翻過身來,把他壓在身下,手臂撐在兩側,將他圈住。
盧瀚霆眼神裡帶著笑意,伸出雙手勾住姜濤的脖子,輕輕地把他拉近了一些,仰著臉向他討吻。
溫暖甜蜜氣息在薄薄的晨光中交織。
這一次,他們都清楚那已經不只是Alpha與Omega本能與慾望的交合,而是一種純粹的愛意在驅使著他們靠近彼此。他們不再是被信息素支配的身體,而是兩顆在愛的前提下,情不自禁的赤祼靈魂。
可是就當姜濤要吻下去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一些什麼,倒下去抱著身下的人,格格地笑起來,「哎,而家幾多點?」
浪漫熾熱的氣氛被他打破,盧瀚霆沒好氣地說,「你趕時間咩?」
「…我本來…噚晚約咗lab嘅同事online開會…」姜濤笑,「但係噚晚乜都唔記得晒。」
「咁點算?」盧瀚霆也失笑。
「我驚佢哋報警,以為我喺香港失咗蹤。」
兩人也禁不住笑起來。
姜濤微微撐起身子想起來,卻被身下的人兒勾住他脖子的手拉得更緊,帶著笑意的眼睛看著他,一副「你真係想走?」的樣子。
姜濤給他一個深深的吻,柔聲說,「我去拎部電腦,好快返嚟。」
你真的要走嗎?
勾住他脖子的手沒有放下來,在被窩中的右腿也悄悄勾住他的後腰,稍稍仰起頭吻住那個想走的人的唇,一下一下的淺吻香甜動人。
這個狀態,怎麼能走了?
****
如果一個吻是一個標記,那麼這個清晨他給他的標記,足夠他一輩子屬於他的了。
也許,兩輩子也夠了。
****
他終於讓他離開看起來一片狼藉的被舖,姜濤披好衣服褲子,匆匆出門到自己的家去取電腦。
可是一打開盧瀚霆的家門就忍不住低聲笑了。
昨夜在樓梯間實在太失控了,失控到,他家的那串大門匙還插在匙孔,門也已被他推開了一點點。想起一向理智,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自己竟然為了一個人到達了瘋癲的程度,連自己也不禁笑起了。
幸好這舊房子應該沒有人會在意,更沒有人想要爆竊一幢空空的房子,所以一切還是好端端的,像昨夜魂魄被人勾掉了之前一樣。
姜濤簡單刷牙梳洗好,拿起手提電腦,鎖好門後又匆匆回到盧瀚霆的家。找了一個小茶几盤膝坐在地上開始工作起來。盧瀚霆看來已經起床了,大床褥上的被子已經給稍稍舖好,屋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沉木香和沐浴乳香氣,浴室裡傳來花灑水流的聲音,伴隨著微弱的晨光,讓整個空間多了一層暖意。姜濤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屋內,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幸福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楚盧瀚霆的家。
童年時到底有沒有到過這個單位,他已經記不起來。這舊樓裡的房子,客廳像他家一樣寬敞,樓底很高,天花頂上還掛著一把殘舊得已成灰白的吊扇,帶著些許舊時代的氣息。灰紅色地磚碎花般的花紋隨著歲月的流逝被磨得光滑,留下了時間的痕跡。通往露台的木格子窗花前掛著薄薄的白窗紗,晨光透過窗紗灑進來,為房間披上一層柔和的光影,像是為這片空間加了一層溫柔的濾鏡。
或許因為盧瀚霆是獨居的緣故,整個空間顯得簡單而直接,但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他的生活痕跡。客廳的一隅擺著他的樂器區,那裡放著電子琴和結他,琴架旁還隨意地倚著幾本樂譜,整齊中帶著些許隨性。靠窗的一邊只有一個小木櫃,那張放置在地上的潔白大床褥,旁邊隨意地堆著幾個大大的軟墊,顯得慵懶溫馨。
姜濤的目光落在那張床褥上,大概是因為昨晚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淺笑。姜濤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努力讓自己收回思緒,低頭看向電腦屏幕,心思卻是樂飄飄的。
立即聯絡了同事為自己缺席會議致歉,便開始看昨天本來應該討論的藥質報告。
浴室裡的水聲戛然而止,沒幾秒香氣四溢的盧瀚霆由浴室走出來。姜濤抬起頭,看著浴室門口朦朧的身影,他穿著一件大大的白色長袖T恤,鬆垮的衣服包裹著纖細的身體,剛剛好遮住臀部,領口微微歪斜,露出漂亮的鎖骨,緊緻修長的雙腿在寬鬆的衣擺下顯得格外潔白。濕濡的頭髮蓋在頭上,透著一絲剛洗完澡的慵懶,還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為他沖了一杯熱騰騰的紅茶,放在他的茶几上。
「我屋企淨係得茶包。」他笑說。
像是被晨光輕輕撫過,心裡滿滿的,全是這一刻的安寧與幸福。
盧瀚霆看到他電腦屏幕中的英文報告,還有屏幕上鏡頭中十幾只跳來跳去的小白鼠,好奇地問,「你係做實驗嘅?」
「嗯,唔….」姜濤這才算是第一次向他介紹自己,「我係讀醫學同Biomedical Science,畢業之後決定做研究藥物嘅工作,我個Lab主要係研究抑制劑。」
「Omega嘅藥?」
「Alpha同Omega都有。」
「嗯…」盧瀚霆若有所思。
「咩事啊?」
「我…食唔到抑制劑。」他苦笑,「應該係話食唔到含有Pherozyne同S-block素嘅藥…」
「食咗會點?」
「會頭痛,眼好乾,好似重感冒頭好暈咁,嚴重試過根本連起身都無力。」
「因為S-block素同Pherozyne係專門阻斷Omega體內信息素腺體分泌嘅化合物,通過抑制相關神經信號傳遞,靶向大腦下丘腦,阻止同發情相關神經激素釋放。呢種方法強力壓抑係會令到有啲人神經紊亂唔舒服,但暫時係最有效。我哋研究過,加咗呢種成份,如果嗰位Omega適應到,其實佢就會同普通人一樣。但係如果唔食,咁發情期時就好容易招惹到唔應該招惹嘅人。」
盧瀚霆到他的小冰箱拿出他的兩袋藥給姜濤看,「我只係食到呢兩隻。」
姜濤看了看袋上的藥名,輕輕歎了口氣,「粉紅色嗰粒係Calmexa,主要係減少發情期帶嚟嘅性衝動、肌肉疼痛唔舒服感覺,綠色嗰粒係Neurotoxin,用嚟減低你發情期時嘅焦慮同情緒波動….簡單嚟講呢兩種都係鎮靜劑、情緒穩定劑,唔算係抑制劑。」
盧瀚霆抱著膝坐在床墊上,苦笑看著他,「我只係靠抑制貼,有時得,有時遮唔到信息素。所以你噚晚見到嘅事…唔係第一次亦都唔會係最後一次。我有時都好憎自己點解體質咁差,食唔到藥又控制唔到pheromones …」
「唔好怪自己,唔係你嘅問題。」姜濤嘆著氣說,「我無揀去做醫生決定研究抑制劑,係因為我實在見過太多唔公平嘅事。」
高校時代因為家裡窮沒錢買優質抑制劑的Omega同學,經常被人欺凌侵犯,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但完全沒有人幫助他們。到他們一班朋友知道時,他已走上絕路。
也見過相愛的Omega和Beta,明明兩個人很愛對方,卻因為天生體質和需要無法配合,無奈要分開。「我覺得好唔公平,Omega唔知點解天生體質同體力就比較弱,自古至今就被人當係生仔工具,被侵犯就俾人覺得係抵死,仲要被人label,要承受嘅嘢實在太多。就算而家全世界講緊平權,近廿年開始有人權組織幫Omega發聲,要改變固有觀念都唔容易。啲人諗乜嘢我改變唔到,但係如果我哋研究嘅藥可以改變到呢個世界少少,幫到多少少人,我就覺得呢件事好有意義。」
盧瀚霆聽著姜濤的這番話,眼眶微微濕潤了。他低下頭抱緊自己的膝蓋,抿著嘴唇,像是想壓住心底的感動,卻怎麼也壓不住。
「你…係一個好好嘅人…」
「我只係覺得,有能力改變嘅話,就應該試下去改變啫。」姜濤笑,「你都係啊,或者你嘅音樂都改變緊一啲嘢,只係你未見到。」
在這個晨光曦微的早上,陽光透過窗簾灑落在溫馨寛敞的古老居房,柔和而溫暖。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話題輕鬆而隨意,時而沉默,時而又被某個細節惹得輕笑出聲。明明剛認識不久,卻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熟悉。
這份熟悉感無法解釋,像是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默契早已在某處相連。此刻,他們並不深究,也不需要答案,只想讓這份溫暖延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清晨的陽光中,落地木窗框露台外的百年榕樹,彷彿為見證這份終於尋回的幸福而生。
***
邱傲然看著對座低頭淺笑的姜濤,臉上滿是驚訝與疑惑的神情。
整整一個星期沒見到他,週末好不容易約出這位從外地回港處理祖業的好友,卻沒想到對方一次又一次地帶給他意想不到的驚訝。
沒想到他帶了一個人來給他認識,更沒想到這個人的份量,對姜濤來說是如此重要。
他還記得,剛才隔著咖啡店落地玻璃窗,姜濤揹著一把大結他,與那個氣質出眾的男生並肩走來的場景。街道上,陽光輕灑,他們臉上的笑容明亮而甜蜜,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那份溫暖渲染。
更讓人驚訝的是,兩人一同走進這家小小的CAFÉ後,默契十足地排隊買飲品,點了同一款冰咖啡,然後回到座位,分食一個Blueberry Muffin與三文治。那份自然與輕鬆,好像已經上演了千百次。兩人相視而笑,低聲談天,沒有刻意的親暱舉動,卻讓人感受到一股無形的溫柔瀰漫。
戀愛中的人,連包圍著他們的空氣,都是甜的。
直到姜濤送那個男生離開咖啡廳去上班,再次回到座位坐下時,邱傲然才忍不住打破沉默,開口問出他的疑惑,「點解Anson…我係唔係見過佢?」
姜濤微微一愣,笑了出來,「喂呀,你唔記得咩?上次你帶我去嗰間酒吧,我哋咪聽過佢唱歌囉。我第一晚返香港嗰晚,佢唱Moon River呢,唱得好好聽…」
「…得喇得喇,開心到你吖,我記得喇。」邱傲然稍稍一頓,從茫然中回過神來,語氣裡又多了幾分不解與好奇,「但係你又話同佢係鄰居?」
「係啊…」姜濤突然有些靦腆,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緋紅。邱傲然認識他這麼多年,卻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姜濤稍稍低下頭,輕聲說,「後來我發現,佢原來住喺我阿爺舊居嗰幢樓,我屋企對面。」
邱傲然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呵呵,唔怪得你駁水駁電都要搬返去間舊屋啦。你返咗嚟廿零日咋,估你唔到呀大少。」說著,他端起冰咖啡呷了一口,眉眼間藏著為好友高興的愉悅。
姜濤眼睛裡閃著柔和的光,輕輕笑了一聲,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自己都估唔到…唔知點解,遇到佢…好似整定咁。」
邱傲然看著他,笑意稍稍收斂了些,語氣也變得正經,「你同佢係認真?咁你諗住點呀?你阿爺個故居幢樓,你會賣?」
姜濤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回答,「估價報告出咗。」他說出了那個數字。
邱傲然聽完瞪著眼睛,抽了一口涼氣,「原來真係咁值錢。」
姜濤微微點了點頭,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帶著苦澀的笑,「但係,越住得耐,越唔捨得。」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漸漸放輕,像忽然陷入了深思。
「Tiger,我呢幾日諗,叫我返香港嘅人係佢,唔係乜嘢發展商地產商。」
邱傲然正要追問,卻見姜濤低下頭,眼神柔和起來,彷彿沉浸在極為珍貴的回憶裡,整個人像是籠罩在溫暖又複雜的情緒中。邱傲然沒有再多問,只是靜靜地看著好友,心裡隱隱明白,這幢老房子已不是他專程由加拿大回來要出售的物業這麼簡單。
Chapter 11: 【1928 - 1937】我們,終究還是錯過了嗎?
Summary:
「我做咗乜嘢?不如你問下自己,明白自己有幾錯未?」
姜濤的目光藏著不屈的倔強與憤怒,「我唯一嘅錯,係無能力保護霆霆。」
Notes: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Beta中庸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本集時空接Chapter 9 - 【1928 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嗎?】九如石舫事件之後
**這一集是姜濤視角,下一集會是霆霆視角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本集時空接Chapter 9 - 【1928 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嗎?】九如石舫事件之後
【1928 - 1937】
我們,終究還是錯過了嗎?
窗外的陽光刺眼,夏日正午熾熱的風透過窗縫吹進來,帶著一絲潮濕的草木氣息,卻沒能讓房間裡的人帶來安寧。
姜濤的額角抵在窗邊,雙手仍然不時拍打著窗,乾裂的嘴唇已無力再呼喊。他的指甲已因為不斷敲挖著木框和窗框而損傷流血,卻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目光定定地看著窗邊的小縫隙,庭園外的石板在烈陽卻下泛著冷冷的光,像極了此刻他胸腔裡那片冰冷而絕望的空洞。
幽禁,像是一場漫長的夢魘。他由九如舫被押回來後,便被困在這間房裡,四周的窗子被厚重的木柵欄釘封住,門外的家僕守衛寸步不離。沒有任何人告訴他外界的消息,除了第一夜被押回家給困在這裡時聽到他母親和福來在外面的哭喊,再沒有半分他熟悉的聲音,也沒有人願意回答他的問題。只有偶爾送進來的飯菜提醒他,外面的天地還在運轉。
他曾經無數次試圖衝出去,試圖向外呼喊,甚至試圖說服門外的守衛,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這些日子裡,他的心像被火燒一般煎熬,每一個時刻都在折磨著他。小霆怎麼樣了?他的父親會不會對他們動手?濟世堂還好嗎?這些問題像一根根尖刺,扎得他幾乎窒息。
十天。
這十天,猶像過了十年般難熬。
直到今天,門終於被打開了。
陽光直刺刺地射進房間,門外的影子是他的父親身邊的管家,表情冷漠,語氣裡沒有一絲溫度,「五少爺,老爺吩咐,今日放你出來,請你跟我到老爺嘅書房…」
管家身邊的福來哭慘了眼睛,凄然呼叫,「少爺…」
姜濤立即站起身來,腳步有些不穩,但眼神卻帶著一股決然。他沒有說話,只是大步跨過門檻,衝到迴廊,懶理得碰撞了一些人,也懶得理會管家和福來在背後高聲呼喊著「五少爺、五少爺…」,只衝到後園,衝到後門,用力推開門柵直衝出府外去。
外面刺目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腳步急促,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幾乎是盡全身氣力跑的腳步穿過大街小巷,直奔到小霆的家。
小霆家巷口的薑花樹在炎夏裡燦爛盛放,氣息清雅香氣如昔。往日,每當他到這裡接他最心愛的人外出,感受到這股薑花樹香氣便覺得幸福不已。那是他與小霆約會的前奏,是他即將見到最愛的人的期待和味道。
如今。
他直奔到巷子中他的家,用力推開那鬆夸虛掩的大門,只見空洞的房子已經沒有人,裡面的雜物一片混亂。地上散落著幾片紙屑和衣物,似乎是匆忙之間遺落的東西,隨著夏風輕輕飄動,發出微弱的聲響。
姜濤的腳步踏進門檻,他的目光在房內四處搜尋,像是要抓住什麼殘存的痕跡。他一步步走進去,地板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響。
什麼都沒有了,只餘下讓人破碎的靜謐。
「霆霆……」
姜濤的聲音沙啞低沉,胸口劇烈起伏,眼眶泛紅,卻沒有一滴眼淚流下。
姜濤轉身走向小霆的房間,推開那扇半掩的木門。
房間內的空氣濃烈而悶熱,他昔日的氣息早已沒留,映入眼簾的,卻只有破舊的木地板。牆上的布簾被扯下,窗邊的衣架空蕩蕩地靠在牆角,連那條姜濤送給小霆的圍巾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在房間中央,整個人空洞無力,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偶然。他的父親一定動用了手段,將小霆和花老爹趕走,甚至他肯定,他連濟世堂也不會放過。
姜濤的胸口悶痛,像被巨石壓住,無法喘息。
他大叫一聲,掙扎著衝到門外,朝著巷子裡奔跑,對著每一個路過的行人大聲問道,「你知唔知道花叔叔去咗邊?小霆喺邊?」
行人們都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有人搖頭,有人匆匆避開,沒有人給他任何答案。
姜濤站在巷子中央,陽光曬得他渾身發熱,額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
那株薑花樹依然在夏風中搖曳,花香縈繞,卻再也無法帶來往日的喜悅。
***
姜濤沿著熟悉的大街一路狂奔,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他的額頭滲出濕熱的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沾濕了領口,冰冷又黏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的視線裡模糊成一片,他的腳步踉蹌,卻固執地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直奔那條熟悉的街角。
那裡,是濟世堂的所在地。
那裡,曾經是他追逐夢想與愛情的地方。
姜濤停在濟世堂門前,雙目呆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瞳孔失了焦距,像是無法將現實與記憶重疊。那扇厚重的木門緊緊閉著,他顫抖著伸出手,用力搥著那堅硬的門板,冰冷粗糙的木質刺痛了他的手,卻遠不及胸腔裡絕望的痛楚。
「師傅……師傅…」他的喉嚨乾澀,本應叫破喉嚨的喊聲,已無力得幾乎聽不見。
濟世堂的牌匾依舊高掛,門口那三層小台階上,落著幾片被風吹來的枯葉。門楣下的紅燈籠隨風輕輕搖晃,發出微弱的聲響,像在嘲笑他的失落與無助。
姜濤站在門前,久久沒有動作。草藥的殘香依然瀰漫,淡淡的苦澀氣息夾雜著一絲絲熟悉的味道,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心酸。
***
夜色漸深,姜濤像一匹失了方向的孤狼,在繁華的省城中嘗試尋找他失落了的一切。
他走過熱鬧的大酒樓,穿過燈火輝煌的茶館;他走過街市的小巷,踏過熟悉的石板路。他的目光在每一個轉角搜尋,腳步在每一個門檻停留,卻始終一無所獲。那個曾經紅透省城的曲伶,每一個人都說,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用了全身僅存的力氣,走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問遍了那些曾經認識小霆的人,卻連一絲痕跡也找不到。
直到他全身虛軟無力,腳步踉蹌地倒在一處酒樓後巷的溝渠旁,無意間看到,旁邊的牆根處堆著幾個被丟棄的花牌。那些花牌上,鮮豔的顏色早已褪去,本是燦爛奪目的花朵,如今枯萎、破損,上面落滿灰塵,字跡模糊不清,卻在隱約間,看到了「花小霆」的名字。
曾經輝煌地出現在酒樓門口的花牌,現在卻被隨意丟棄在這陰暗的角落,那個曾經是萬人矚目的歌伶,仿如從未存在過。
***
直到深宵夜靜,烏雲低垂,夜色陰沉,樹影在微弱的月光下隱隱搖曳,姜濤才拖著疲憊的身體,步履蹣跚地徘徊在府邸附近的街道。他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瘦削的身軀上,臉色蒼白得如同紙張,雙眼空洞無神,滿是疲憊與失落。此刻的他,彷彿只剩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少爺……」
在街角四處尋覓姜濤蹤影的福來,焦急又慌亂,雙眼紅腫,滿臉的驚惶掩不住疲憊的神色。當他遠遠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街頭晃動,腳步浮離,彷彿下一刻就會倒下時,福來的心猛地一沉,嘩的一聲哭喊著撲過去,雙手急急扶住搖搖欲墜的姜濤。
「少爺…我……我搵咗你好耐啊……」福來的聲音顫抖,滿是驚慌與心疼,「三太太好擔心你。」
他一邊哭著一邊用力扶住姜濤的肩膀,像是怕他隨時倒下。他的手顫抖著,抹去姜濤臉上的汗水,卻怎麼也擦不掉那張臉上的悲涼。
姜濤微微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向福來,嘴唇動了動,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只有一絲喑啞的氣息從胸口滲出。
他任由福來摻扶著他回到府第中,舉步維艱地跨過高高的門檻,穿過寧靜的井堂,踏上迴廊。
府中一片靜謐,只有夜蟲低鳴,府中所有人在這時辰都應已入睡。可這份安靜對他而言卻如同無聲的壓迫。他的呼吸急促,步伐凌亂,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抓住,痛得幾乎讓他無法承受。
當他跨上迴廊的最後一級台階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少爺,唔好再行啦,返房休息先啦…」福來在身後焦急地勸著,聲音裡滿是懇求。
可姜濤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猛地甩開福來的手,直奔父親書房的方向。他的腳步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然,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最後的力氣全都灌注在這一場孤注一擲的衝撞中。
「少爺你要做乜呀?」福來一邊哭喊著,一邊拼命追趕,卻無法攔住他。只好跟著他衝到姜老爺的書房。
書房內,燭光微明,光影掩映,映出內裡的冷清與壓抑。姜濤猛地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門板撞在牆上發出震耳的聲響,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書房裡的一切井然有序,雕花的書桌上擺放著整齊的帳簿,燈光下,姜老爺正端正地坐在桌後,手中拿著毛筆,在帳簿上飛快地記著什麼。他的神色專注,眉頭微皺,顯然還沉浸在處理公務之中,對於門外的吵雜聲毫無反應。
姜濤站在門口,雙手緊握,胸口劇烈起伏,額角滿是冷汗,身體微微搖晃,卻用盡全力穩住自己。
「阿爹!」姜濤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一道被壓抑已久的怒吼,帶著無法掩飾的痛楚與憤怒。
姜老爺聞聲抬起頭,目光從帳簿上移開,淡淡地掃了姜濤一眼。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終於返嚟嗱?深更半夜,你搵咗成日都攰啦,做乜唔返房休息?」
姜濤一步步走向書桌,腳步沉重而堅定,像是壓抑了無數的情緒即將爆發。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聲音顫抖,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你對花叔叔同小霆,仲有師傅…做咗啲乜嘢?」
姜老爺臉上的神色微微一變,隨即不屑地冷笑一聲,將手中的筆放下,靠在椅背上,語氣冷淡又輕蔑,「我做咗乜嘢?不如你問下自己,明白自己有幾錯未?」
姜濤的目光藏著不屈的倔強與憤怒,「我唯一嘅錯,係無能力保護霆霆。」
「你仲未醒呀?為咗嗰個低賤嘅人,將你自己搞成咁?嗯?」
姜濤胸口的怒火像是被點燃的火藥,瞬間轟然炸裂。他的拳頭狠狠砸在書桌上,聲音裡滿是壓抑到極致的痛楚與絕望,「你唔好再咁講佢!霆霆唔係低賤,佢係呢個世間最美好嘅人。佢比起你呢啲用身份壓榨其他人嘅人高尚一百倍…」
「嘿,你而家為咗佢兜個圈鬧阿爹?」
「點解你要咁對佢?點解你要咁對我?」
姜老爺冷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冰冷如鐵,語氣裡帶著不屑,「我姜家嘅五少爺,係要為家業打拼,唔係為咗啲無關緊要嘅事同人浪費光陰。花小霆唔可以再喺度,濟世堂都唔可以。」
「你究竟逼咗佢哋去邊?」
姜老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神冰冷,聲音低沉且帶著壓迫感,「濤兒,我留咗十日俾你清醒,你依家仲要同我講呢啲?你真係要為咗一個坤澤,背叛你嘅家?」
姜濤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撕裂,胸口的痛楚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的雙眼發紅,聲線顫抖,「你明唔明…?佢係我最重要嘅人啊…」
「你…」姜老爺別過頭去,不想再看他這副頹然的樣子,「你呢兩年幫咗屋企好多,你好聰穎好能幹,你知唔知阿爹真係好開心,諗住可以放心將屋企嘅生意一步一步交俾你。點知你為咗呢個人,背叛阿爹對你嘅期望同信任。」姜老爺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語氣冷厲,「濤兒,我同你講,佢已經應承咗我,唔會再見你,唔會再返嚟省城。…你當佢知道自己配唔上你又好,為你好又好,總之你為咗屋企,為咗你嘅父母,由而家開始應該安定落嚟,修心養性。」
姜濤的眼神愈發悲絕,整個世界都在此刻崩塌。他剛想張口,卻聽到姜老爺語氣更加冷硬地說道,「你已經成年又係乾元,應該知道自己嘅責任。我早幾日已經幫你過咗大禮去馮家,五日之後,初四係好日子,你願意又好唔願意又好,馮二小姐會過門同你成婚。成親之後,唔該你生生性性……」
姜濤的腦海霎時轟然作響,父親的話變成了一片嗡嗡作響的雜音。他的雙手抱住頭,胸膛劇烈起伏,情緒壓抑到極致的崩潰。他猛地大喊一聲,聲音裡滿是絕望與痛苦,「你唔好再迫我,唔好再迫我!」
他悲鳴著轉身衝出書房,顧不得撞到站在門外的少年,顧不得幾乎將那人撞倒。
「九少爺,你……你冇事嘛?」福來連忙扶住那踉蹌的少年,滿臉驚慌地問道。
少年穩住身子,搖了搖頭,目光依然有點驚愕,「我無事,你快啲去睇吓五哥……」
福來慌忙追了出去,留下書房內的燭火微微搖曳。姜老爺依舊坐在書桌後,目光冰冷如鐵,卻在抬頭看向門外那少年的瞬間,神色微微一變。
「爹,我…我喺隔離廂房聽到好大聲,所以過嚟睇睇…」姜瀾戰戰兢兢地說。
書房內,氣氛凝固,燭光將姜老爺與門外少年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兩人遙遙對視,似乎各自心中都有無法言說的情緒。
***
姜濤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身體的每一根筋骨都像被抽空了一般。他推開門,又重重地將門關上,背靠著門板緩緩滑下,坐到了地上。他的視線空洞,腦袋依然嗡嗡作響,父親的話每一句都像一道道利刃,刺入他的心,讓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福來輕輕敲了敲門,語氣裡滿是小心翼翼,「少爺,我……我有啲嘢要俾你……」
姜濤抬起頭,眼神裡混雜著疲憊與疑惑。他沒有回應,但福來還是推門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扎記,封皮略微破損,像是被人匆忙藏匿過。
福來將扎記遞到姜濤面前,眼圈泛紅,語氣裡帶著莫明悲憤,「少爺,喺你俾老爺困喺房嗰幾日,老爺唔理三太太哭喊,命人搜咗你嘅廂房,話…話你學醫係浪費光陰,仲將你所有嘅醫書同脈案銷毁晒…」
姜濤聞言,猛然抬頭,目光中滿是震驚與怒火。他一把抓住扎記,翻開裡面熟悉的字跡,手在顫抖,「點解…」
福來低下頭,眼淚忍不住滾落,「對…對唔住……我拼咗命先偷返呢一本。少爺,呢本係你咁多年跟陳醫師學醫時嘅扎記…我實在唔忍心睇到佢哋燒晒…」說著禁不住用衣袖抹去一臉淚水。
姜濤緊捏著扎記,指節發白,胸口像被重重撞擊般痛。他翻開書頁,裡面記載著他跟著陳卓賢學醫時的一些心得筆記,還有許多病患的脈案、藥方。
那些熟悉的字跡彷彿將他拉回到過去,那段在濟世堂純粹、愉悅又充滿希望的日子。
他合上扎記,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阿爹…真係狠心要將我所有嘅夢同希望都毁晒……」
福來看著他痛苦的樣子,跪在地上,顧不得主僕階級之分,伸手緊緊抱著心碎的他,「少爺…」
姜濤看到福來伸手抱著自己的手臂上滿是傷痕,心裡明白他為了自己肯定也受了不少苦痛,禁不住在福來懷中痛哭起來。
待他哭了一會,福來才低聲說,「少爺,陳醫師早兩日託人搵我,留低咗一封信俾你。」福來掏出一封信,遞到姜濤面前。
姜濤拆開信封,裡面是陳卓賢熟悉的字跡,每一筆一劃都透著他一如既往的善良與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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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兒吾徒啟:
師傅已經離開省城,決志遁跡天下,行醫濟世。
你父親已不再信任我,濟世堂亦難以為繼,我無法繼續留在這裡,亦無力守護你與小霆之間的感情。對此,我感到深深的歉疚。
但濤兒,請你牢記,醫者之心不因世事動搖。
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想用醫學幫助更多病苦的人,這份信念,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無論你身處何方,都不要放棄自己的初心,亦不要放棄成為更好的人。
至於你和小霆,世事多舜,但真正的愛情,終究會找到屬於它的歸宿。若你真心愛他,請不要放棄他,也請不要放棄希望。
師傅言盡於此,願濤兒珍重,天地之闊,願與汝再會有時。
卓賢書於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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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漫天星宿在窗外閃爍,微風吹過。母親栽在庭園中大水缸的蓮花燦爛盛放,蓮的香氣縈繞,悄然滲入房中。姜濤獨坐於書桌前,靜默凝思,手中握著那本珍貴的扎記,目光卻穿過窗外的夜空。
腦海裡小霆的身影與聲音交織不散,那些曾經快樂的日子如潮水般湧來,溫暖卻又刺痛他的心。那一聲聲幸福笑語、那些深情凝望,如今竟成遙不可及的夢境。他的胸口悶痛,指尖輕輕摩挲著扎記的封面,仿如在觸碰過去那段未完成的夢想與愛情。
他的目光隨意一掃,落在房中那些刺眼的紅色上——他用作新房的牆壁上被貼滿了雙囍的剪紙和掛飾,衣架上掛著嶄新的大紅囍服,精緻的刺繡在燭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然而,這些象徵著喜慶的佈置,卻讓他心中泛起陣陣厭惡。
還有三天,便是他被迫成婚的日子。
姜濤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那囍服上移開。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扎記,翻開書頁,裡面熟悉的筆跡猶如一盞明燈,點燃了他所相信的希望與力量。
他輕輕闔上扎記,眼神中閃著堅定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無法按照父親的安排,安靜地過完這被人擺佈的一生。他的命運,不應該被束縛在這座府邸裡,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找到小霆,尋回那段被迫分離的愛情,並完成自己的醫者之夢。
姜濤的手輕輕撫過扎記,像是在對陳卓賢的囑託作出回應。他的目光轉向窗外,那片星光下的遠方,是他夢想與愛情的所在。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顧一切的堅決——他要出走,他要去尋找小霆,無論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最重要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望著那片星河,仿佛在無聲地告別過去。他的心已經做出了決定,這夜,將是他命運轉折的起點。
「霆霆,你喺邊呀?無論你喺邊,我都要搵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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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泛著魚肚白,薄霧籠罩著姜家西苑的庭院,露珠在葉尖閃爍,空氣中透著一絲濕涼。庭院中的紅蓮在晨風中顫抖盛放著,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姜濤站在母親的廂房門口,身上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眼神堅定,泛紅的眼眸卻隱藏不住濃濃的不捨。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
「娘親,係我。」
片刻後,門被拉開,姜濤的母親站在門口,披著一件薄薄的外衣,眼中滿是倦意與憂心。當她看到姜濤身上的行囊時,神色一變,卻沒有驚訝,似乎早已猜到這一天會來臨。
「濤兒…」她的聲音輕輕顫抖,卻壓抑著情緒,不想讓兒子看到她的不安。
姜濤跪在母親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語氣裡滿是堅定與深情,「娘親,孩兒不孝,但係今日一定要離開。我唔可能留喺度聽阿爹嘅安排成親,我要去搵返霆霆…娘親,請你原諒孩兒,請你成全孩兒。」
母親的手輕輕顫抖著,伸出來扶住了姜濤的肩膀,眼眶微紅,卻強忍著眼淚不讓它落下,「娘親知道你心中有你嘅牽掛。你從小就係個有情有義嘅人,娘親唔會攔你。」她歎了一口氣,輕輕撫著他的頭髮,聲音哽咽,「但係,你喺外面要好好保重自己,唔好俾人欺負…記住,呢度永遠係你嘅家,娘親永遠等你。」
姜濤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他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哽咽地說,「娘親,孩兒一定會搵到霆霆…等我哋返嚟,我哋一定會好好孝順你。」
母親轉身入內,隨即出來向他遞上一個布袋,「呢啲係你呢幾年叫我幫你儲嘅錢…」
「孩兒唔需要咁多錢,你留呢啲錢喺身邊…」
就在母子二人依依不捨之時,眼神迷茫的福來匆匆過來。
「少爺…」福來一看到姜濤跪在地上,身旁帶著一個行囊,立刻跑上前跪在他身旁,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姜濤轉頭看向福來,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感激,「福來,多謝你一直陪住我…我走咗之後,娘親就拜託你好好照顧。」
福來用力點頭,卻在哭泣中無法回答半句。
然而就在姜濤拿起行囊,正要趁清晨還未有人察覺,想從後門離開之際,卻聽到一把聲音叫住他,「五哥!」
姜濤回頭,是他的四娘所生的兒子姜瀾,他的九弟。
姜瀾走上來,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高大拔挺,眉眼間透著少年特有的英氣。他衝到姜濤面前,震驚地開口說,「你要走…?」
「你行開,與你無關,唔好攔住我…」
姜瀾眼中透著殷切和焦慮,「我知道你之前被阿爹困住…早兩晚又聽到你同阿爹爭吵,…我好擔心你,呢兩晚都輾轉難眠,所以想嚟睇吓你…」
姜濤別過頭去,「如果你知道發生乜嘢事,就更加唔好攔住我。」
姜瀾卻說,「五哥,我雖然乜都唔識,但係你放心,我會幫福來好好照顧三娘,唔會俾佢受委屈。」
姜濤看著這個年幼的弟弟,眼神裡滿是疑惑。他自幼與母親相依於大宅西苑這個角落,甚少與他父親其他房妾的人往來。一家人除了過時過節,也很少相聚在一起。這個弟弟與他年齡相差數載,兩人除了一起跟父親聘回來的老師唸書寫字,童年時偶爾在庭園中玩樂過之外,這幾年幾乎沒有太多的交集。
「姜瀾…」
姜瀾微微一笑,笑容裡有著少年人特有的純粹和堅定,「五哥,我已經大個,好多嘢都明白。我…真係好佩服你嘅勇氣。」
姜濤深深看著他們,眼中閃著濃濃的不捨,但更多的是感激與決心。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跪下來向母親磕了最後一個頭,然後背起行囊,轉身走向庭院的後門離開。
***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薄雲,輕柔地灑落大地,為那片沉靜的空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光。橘子花的花香在微風中蕩漾,枝葉輕輕搖曳,像是在為他送行。姜濤的背影越走越遠,挺拔的身影如一株堅韌的小樹,踏向未知的風雨。他的步伐堅定,眼神裡滿是對未來的期盼與堅決。
這一天,成為了姜濤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他背起簡單的行囊,離開了這座華麗卻令人窒息的府宅,告別了母親溫柔的目光與熟悉的一切。他知道,這一別或許遙遙無期,但心中的信念卻熾熱如初:去找小霆,無論這條路多麼漫長、多麼艱難,他都絕不放棄。
從省城的大街小巷到蜿蜒的山間小路,從繁華熱鬧的大街市鎮到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姜濤一路尋尋覓覓。他的腳步踏遍嶺南的每一片土地,耳邊是鋪天蓋地的蟬鳴,眼前是朦朧多變的山川河流。他在每一家茶樓酒館裡低聲打聽那個熟悉的名字;他偶爾會在藥店裡掛牌為人診病賺取微薄的診金,也在貧瘠的小村落為無助的病人治病,用一雙靈巧的手贈人希望。
他特別在意可憐的坤澤,為他們研究藥方,在山間林野尋找適合的草藥,希望減少他們遇到的不公平和受到的無理欺凌。
他的醫術越發精湛,姜正康醫師的名聲漸漸傳開,救死扶傷的事跡在人們間口耳相傳。
然而,名聲與榮譽從不是他所追求的。他的初心,始終只為那個人而燃點。
每個清晨,他都會站在晨光之中,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默默地祈禱。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一片堅毅與思念交織的神情。他的聲音低而堅定,像是對天地的誓言:「霆霆,我一定會搵到你,我一定會再見到你。」
他相信,無論天涯海角,無論世事如何變幻,他與小霆終將重逢。
(TBC)
Notes:
**P.S. 姜瀾會是一個關鍵人物
**姜濤的夢想和愛情都破碎了,但他沒有選擇屈服或逃避,而是選擇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不肯辜負自己的愛情。
**寫這篇的時候想,人可以為愛情去到幾盡?情之所至,心念所向,人便能超越自己所能想像的極限,去走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或者愛倩就是一種不需要理由的瘋狂,因為情到深處,多少苦難他都願意接受,無怨無悔。
**姜濤的夢想,從來都不是姜家那龐大而冰冷的財產和家業,而是用他學來的醫術,去治癒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
**「霆霆,我一定會搵到你。只要有你在世間,無論走多遠,受幾多苦,我都願意。」**
Chapter 12: 【2022】我們,在斑駁的時光中重逢了
Summary:
原來,無論經歷了多少歲月,
我能在斑駁的時光裡,第一眼就認出你。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今集是2022年呢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在斑駁的時光中重逢了
盧瀚霆正午醒來推開露台木格子門的時候,剛好聽到姜濤壓低了聲音講電話。他正背對著他那邊站在露台上,微冷的風輕輕撩動他的頭髮,聲線中透著些許疲憊與煩擾。
「我明白…但俾我多啲時間,得唔得?」姜濤的語氣裡夾雜著隱忍的壓力,「呢間屋…唔係普通嘅物業,我未諗清楚。」
盧瀚霆站在門口,腳步頓住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看著姜濤單薄的背影,手握著欄杆,低聲繼續說,「我知道你哋有schedule ,但…呢度真係有好多嘢唔係我話賣就賣,話放低就放低。」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幾乎聽不清楚,卻讓盧瀚霆的心猛地一沉。他沒有呼叫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感覺到胸口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緊張、不安,還有一絲說不出的心疼。
「好,我會盡快俾答覆。」姜濤終於結束了通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時,才發現盧瀚霆站在他自己的露台,正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著他。
「起身嗱?」姜濤的語氣變得溫柔,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甜甜的,「一齊食晏?」
在斜路那小餐館吃午飯的時候,他擱在桌上的電話又嚮起。 盧瀚霆本來也沒有為意,只見到對座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聽了電話,低聲說,「Humm……星期一咁急?……」他向他作出一個說要外出的手勢,便拿著電話走出餐館去。
隔著餐館的明澄大玻璃看見姜濤在人來人往的街角談電話,時而皺著眉,時而神色凝重,最後一臉嚴肅地掛斷電話,回到餐館來坐在他的對座,繼續笑笑低頭吃那份沙律。
「無事嘛?」
「無事。」姜濤若無其事的笑笑,「係律師樓打電話嚟。」
「你有緊要事可以…」
「唔係啊,佢哋話要我去睇啲文件之嘛,都唔急嘅,再下個星期先算。」姜濤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背,「快啲食嘢啦。」
「嗯…」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盧瀚霆說到嘴邊的問題只好收住,乖乖地繼續吃東西。
昨夜是盧瀚霆第一次踏入姜濤的家。
姜濤告訴他,今晚需要留在家裡,準時在香港午夜時間與實驗室同事在線上工作。因此他只能陪盧瀚霆走完第一家酒吧就要回家準備。戀情剛剛萌芽的兩小口,正努力在繁忙的日子裡爭取更多相處的時間。盧瀚霆在完成第四家酒館的駐唱後,特地踏單車繞到街角的一家小店,買了些簡單的宵夜,打算與姜濤一起分享這寧靜的冬夜時光。
他不會忘記第一次感受那舊房子的那種感覺。
當姜濤帶著愉快的笑容打開門迎接他的那一刻,一股陳舊的木香與淡淡的草藥氣息,混著冬夜微涼的空氣,從門內撲面而來。這氣息不濃烈,卻像某種無形的力量,讓盧瀚霆的心微微一顫,彷彿牽引著他踏入了一片記憶深處的秘境。
站在門口,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客廳。老舊的吊扇靜靜垂掛,牆面泛著歲月的痕跡,露台外那棵榕樹的枝葉斑駁,隨著冷風輕輕搖曳。一切都在訴說著一段漫長的歲月與背後隱藏的故事。這裡的景象對他而言既陌生,又攜帶著揮之不去的熟悉感,像是曾在夢裡模糊地見過,卻始終說不清楚。
姜濤接過他手上的宵夜,輕輕一笑,挽住他的手,柔聲說,「入嚟啦。」盧瀚霆跟著他走進去,步伐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心裡卻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衝擊。
兩人坐在客廳裡,燈光將古老的佈置映照得柔和而舒適。在木餐桌打開宵夜的包裝袋時,盧瀚霆忍不住問,「你細個住喺呢度?」
姜濤微微點頭,語氣低沉,「嗯,跟阿爸阿媽移民去溫哥華之前住喺呢度,走嗰陣得四歲。間屋係我阿爺留低,佢應該係嚟香港之後,就喺呢度開咗間中醫館幫人診症,喺呢度定居。」
「佢一個人嚟香港?」
「我唔知啊。」
盧瀚霆怔怔地聽著,目光落在桌上那幾張老舊的木椅上,心裡掠過絲絲說不出的感慨,「佢……一定係一個好好嘅醫師。」
姜濤輕輕一笑,「我都相信佢一定係。」
盧瀚霆向客廳裡輕輕張望了一下,忽然說,「你屋企係唔係有柑橘?我一入到嚟就聞到好香嘅柑橘味。」
「柑橘……」姜濤略為驚訝,他竟然也敏感地感受到了這股柑橘的芳香。姜濤走到小几旁,拿起那罐他由柜子拿出來,又由酒店帶回來的柑橘遞給他,「你都聞到?後面間房有個櫃,入面放咗幾十樽呢啲柑桔。我估已經放咗好多年。」
盧瀚霆接過那古老的玻璃罐子,看見裡面浸泡得發黑的柑橘。罐身貼著泛黃的紙片,上面那淡黃的紙片用端秀的毛筆字寫著「壬午三月」,眼眶微微一熱,愛惜地撫著那罐子,竟有點一種尋到珍貴不已的東西的觸動。他滿懷感動地說,「呢種味道,唔知點解,聞到就覺得好舒服,好安心。」
姜濤坐下來,托著頭說,「我第一次見到阿爺用鹽浸嘅柑橘,都覺得好感動,佢好有心機。柑橘沖水飲係可以……」
「可以化痰潤喉,滋養聲帶。」盧瀚霆接過話,語氣輕柔,彷彿這樣的知識早已印在心裡。
「你都識呵?」
「你講過啊。」他茫然低聲說。
「嗯?我有講過咩?」姜濤微微一怔,又笑笑說,「滋養聲帶啱你啊…你晚晚都要唱咁多歌。」
盧瀚霆若有所思,「…唔知仲食唔食得呢?」
姜濤輕笑一聲,「傻瓜,食咗宵夜先啦。」
他們低頭吃著宵夜,整個房子靜了下來,只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可這靜謐中,卻有某種無形的情感在空氣裡流動,像一層薄薄的霧將兩人悄悄包裹著。
盧瀚霆靜靜地吃著東西,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姜濤的側臉上,眼裡透著一絲一點不安。他感覺自己正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溫柔而深沉地將他帶入眼前這個人與這屋子交織的故事之中,彷彿每一處細節都在悄悄訴說著什麼,讓他的心不由自主沉陷其中。
窗外的榕樹隨風輕搖,枝影映在牆上愰動,像是在勾畫一幅凌亂的畫。
姜濤自然察覺到身旁的他情緒有些低落,輕輕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柔聲問,「做咩呀?」
盧瀚霆搖了搖頭。
「諗緊乜嘢?」姜濤追問,語氣溫柔地輕輕哄著他。
盧瀚霆看著在桌上的柑橘罐子,這一刻明明溫馨而平靜,可他的心裡卻莫名升起一點淡淡的哀傷。他低聲說,「諗緊…如果呢度拆咗,全部嘢都會無晒…好可惜。」
姜濤怔怔地凝視著盧瀚霆,心裡湧起一陣微妙的共鳴。是啊,他何嘗沒有過同樣的想法?這座老屋承載著的故事和記憶,若有一天它消失了,那些連結與溫度又該何去何從?
「你…係咪真係會賣咗呢度,然後返加拿大?」盧瀚霆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不願打破不想撕開的現實。
姜濤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頭繼續吃著東西。過了半晌,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才輕聲開口,「…我…唔知。」
盧瀚霆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好一會,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著,再低頭吃著東西,掩飾著在心裡暗湧的複雜的情感。
他沒有想過,這樣的冬夜,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溫馨相聚,心裡卻又帶著一種微妙的不安。
這生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好像遇上對的人了,他就在自己身邊,這樣的相遇和心動好像是追尋了好久才能捉住般珍貴。但現實卻告訴他們,背景的差異、未來的方向,卻像一道無聲的屏障橫在他們之間,讓他看不清這段感情的未來。
兩人誰也沒有多說,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默默地吃那份宵夜。
姜濤看著滿懷心事的盧瀚霆,忍不住拉起他冰凍的手貼在自己暖暖的臉上,「你有無覺得,我哋好似整定咁?」
盧瀚霆想起發生在這裡的事情,跟他由認識到相知,憑著直覺的靠近,一切來得很突然,急促得讓他暈頭轉向。但這種難以估計的不期而遇,卻又真真實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叫命運、注定、緣份、牽引、因緣…叫什麼都好,總之他們是確確切切地遇上了,也相愛了。
「原本我同你生活嘅地方,相距好遠呢。」姜濤說,眼睛裡閃著柔柔的光。
「有幾遠呢?」
「應該有成萬公里。」
「有咁遠咩?」
「唔信你Google下…」
「唔使Google啦,我哋而家住得好近,就面對面。」盧瀚霆笑著說,「你放返隻手俾我食嘢啦。」
「唔放,唔想放…」他反而捉得更緊了。
「快啲食埋啲嘢啦,你又話開會。」
「開緊㗎喇…你睇,我lab啲同事睇住你食嘢。」
「呃…」被他嚇著,他飛快看看他手提電腦的屏幕,雖然看到他那端辦公室的影像,卻看見電腦鏡頭蓋子蓋上,發現他在捉弄他,又忍不住笑了。
「關於幢樓,我呢排有諗過好多個可能性,」姜濤握著他的手真摯地說,「但放手就唔係其中一個option。」
「我有講過想俾你捉實咩?」他嚴正地糾正他,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嗯嗯…嗰晚好似係我俾人拖實拉返嚟…」
「喂呀...」
窗外的榕樹葉繼續沙沙作響,街燈的光在樹葉間跳動,斑駁交影隔著木格子窗映在他們溫柔的笑臉上。或許愛情就是在走一條無悔的路,即使未來的路充滿未知,但此刻的幸福與快樂卻如此真實,讓人無法抗拒,也無需否認。
吃完東西後,姜濤見他對那罐柑橘愛不釋手,說把那罐柑橘送給他,但叮囑他千萬不要吃下肚裡,「我上網查過,壬午年原來係1942年。」
「唔知點解佢嗰陣浸咁多柑橘喺屋企呢?」盧瀚霆惘然問,但心裡知道,那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可能佢好鍾意食,又有可能屋企有一個人好需要呢。」姜濤說。
兩人怔怔地看著罐子,卻都懷著不能言喻的傷感。
姜濤說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要再過一會才可以陪他。盧瀚霆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抱起那罐柑橘,先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到家後,他隨手將玻璃罐放在電子琴上,心裡還在回味著姜濤老屋裡的氣息和那些斑駁的時光。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舒服的衣服,他坐到電子琴前,閉上眼,隨意地彈奏起一段他幾天前創作的旋律,指尖輕輕地滑過琴鍵,音符如水流般在空氣中蕩漾。
當他彈奏了一小段後,睜開眼,目光又落在電子琴上的那罐柑橘。那玻璃罐子靜靜地立在那裡,帶著什麼說不出的吸引力。他盯著它,心中一動,忍不住伸手拿起罐子,輕輕地扭開了蓋子。
一瞬間,陳年的柑橘芳香如同一股溫暖的氣流,悄然散開,溢滿整個房間。那香氣溫潤而帶著一絲微酸,像是某種平靜又遙遠的記憶,沉澱著時間的重量,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盧瀚霆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香氣在鼻腔裡蔓延開來,輕輕撫過他的心。腦中想起姜濤的笑容、露台前的榕樹、泛黃的牆壁、舒心的草藥香氣,還有他那聲聲溫柔的笑語。那一切彷彿隨著這股香氣清晰起來,柔軟地包圍著他,像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他放下罐子,指尖再次落在琴鍵上,這一次,旋律不再是隨意的。音符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在描繪心底的情感,溫柔又深情,帶著猶如尋找到真愛的喜悅。
果香與音符交織,整個房間靜謐而充滿故事。他彷彿看到了一幅畫面——時間靜止在某個無法觸及的瞬間,光影斑駁,柑橘的香氣與記憶的碎片重疊,可又帶著一絲無法說清的哀傷;像是為他指引著什麼,卻又讓他無法確定。
咯咯。
傳來敲門的聲音,一定是他工作完畢過來跟他相會了。盧瀚霆立即跳起來跑過去開門,看見剛剛洗好澡帶著笑盈盈的眼睛的姜濤在門口,禁不住大大力地抱著他。
盧瀚霆抱著他許久許久,也不捨得放開他。像是想把跟他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刻進心裡。
姜濤笑著說,「你箍到我好實呀。」
「你又唔係唔鍾意。」
他也把他摟緊,「係,好鍾意。」
他們都,似乎從未,也彷彿是等待了很久很久,才有像此刻這樣,用真摯的心去愛,和感受到被深深地愛著了。
***
「柑橘潤喉化痰,健脾開胃,就算無唔舒服平時都可以飲。自從師傅教識我之後,我每一年春節過後都 醃一罐送俾你,咁多年從不間斷 … 」
「多謝你,多謝你對我咁好。」
雖然在瀰漫著淡淡柑橘香氣的客廳裡睡得格外安穩,但清晨醒來時,盧瀚霆的心卻依然迷迷惘惘的。他坐在電子琴前出神地待了半天,目光定格在那玻璃罐子上,心裡黏黏連連的,思緒游離,神不守舍。
「我可唔可以去睇吓其他柑橘?」他開口向他提出,目光裡帶著渴望。
姜濤本來想推說「其實無乜特別。」但只遲疑了兩秒,便點了點頭。
當初搬回這間老屋時,姜濤就告訴自己——搬回來是為了整理先祖留下的遺物,要決定哪些東西需要保留,哪些該丟棄,為將來賣樓做準備。然而,從第一天踏進這個房子起,他的內心就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莫名的逃避。那些櫃子,那些被時間封存的物件,似乎在無聲地提醒他——不要隨意觸碰,彷彿一旦開啟,就會揭開某些哀傷的過往。
微妙的是自從遇見盧瀚霆以來,他對這座舊居的情感變得越發複雜深沉。這裡的一磚一瓦一物一景,似乎都因盧瀚霆的存在而變得有了溫度,有了生命。他開始猶豫,開始留戀,不願去想出售物業這個問題,不忍心丟掉任何東西,哪怕只是一張泛黃的紙片,好像害怕丟掉的不是物件,而是一些無聲卻珍貴的記憶。
他看著盧瀚霆懇切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他在一起,那些想要逃避的情緒就不那麼可怕,「好啊,跟我嚟。」
窗外,冬午的太陽溫暖,隔著木格子窗灑在青花地磚上形成一道筆直的光,像是為他們的腳步鋪開一條通往舊時光的道路。
兩人走到後面那間房,房間只有一只很細的窗,卻被陳年的舊報紙封住了,裡面的光線比客廳昏暗得多,牆壁的油漆隨時間染上了殘舊的舊痕。靠牆的木櫃靜靜地矗立著,旁邊有幾個精緻的樟木櫳子,這房間像在守護著那些無比珍貴的心血。
姜濤挽著盧瀚霆的手站在櫃前,伸手輕輕拉開櫃門。
幽幽柑橘的芳香從櫃子裡散出,馥香直闖入他們心坎。
木櫃分成幾層,裡頭放著幾十罐大大小小的玻璃罈子。裡面的柑橘已經完全變成了深褐色甚至黑色,隨著時間的流逝,彷彿連味道都沉澱成了某種無形的韻味。每一罐上都細心地貼上小紙片,寫著「庚辰年春」、「戊寅年春末」、「癸巳二月」、「己卯年二月」…
姜濤的手還搭在櫃門上,盧瀚霆卻已經情不自禁地伸手取下一罐玻璃罈。他指尖觸碰到罐子的瞬間,冰涼的觸感彷彿透過手心傳遞到心底。他凝視著罐子裡深沉的柑橘,目光落在那泛黃的紙片上,上面已退色變淡的工整毛筆字寫著「庚辰年春」。
「呢啲…都係你阿爺嘅手作?」盧瀚霆低聲問,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這昏暗的空氣吞沒。
姜濤點了點頭,接過罐子,指尖有些用力地摩挲著那張小紙片,像是在試圖透過它觸及什麼。
盧瀚霆的目光掃過那一層層整齊排列的罐子,心裡湧上一陣莫名的酸楚。他輕聲說,「佢好有心機…每一罐都係咁細心記低浸泡時間。」
姜濤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柑橘,微微恍惚出神。看見這些玻璃罐子,就像第一次他獨自來打開這個櫃子般震撼著他。
盧瀚霆低頭細細地看了看那些紙片上的年份,「庚辰年?」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確定,但更多的是驚訝。
姜濤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難掩的情緒,「應該係80年前。」
盧瀚霆的呼吸微微一滯,他看著眼前這些罐子,忽然覺得它們不再只是普通的柑橘,而是一個個被時間封存的記憶。這些精心浸製的果實,承載著怎樣的故事?它們是為誰而浸?又是為了什麼而浸?
盧瀚霆的目光再次落在櫃子裡,忽然注意到最下層的角落,有一個罐子顯得特別與眾不同——罐子的玻璃比其他罐更厚重,瓶身也特別大,裡面的柑橘彷彿特別珍貴。他伸手將那罐罈子取出,發現上面的紙片寫著「別於 - 乙酉三月」。
「最後一次為你浸嘅柑橘,會陪住我,直至我再次同你重逢。」
盧瀚霆看了姜濤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止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罐子,轉而看向櫃子裡其他的東西。木櫃子最下層的櫃門虛掩,輕輕打開木門時還發出吱吱的聲響。他們看到裡面放著很多被時間染黃的書籍,最上一層卻只放有一個精緻的木盒。
姜濤取出木盒,撲鼻而來是一陣沉木的香氣。
掀開小小的銅鎖扣,打開木盒,內裡似乎收藏著什麼貴重的東西,卻見裡面只有一疊用繩子綁住的本子和紙張。
「呢啲係咩?」盧瀚霆輕聲問,伸手取出那叠書,解開繩子,拿起最上面那本泛黃的,封面寫著「醫術扎記」的筆記。
姜濤接過那本書,翻開幾頁,紙片已然發黃,頁邊剝落破損,裡面記錄已然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朦朧,但也能看出是一些中藥的配方和療效,一些脈案和藥方,還有不少手繪的草藥圖案,每一筆都細緻入微,顯然花費了極大的心血。
「應該係佢留低嘅醫書。」姜濤低聲說,指尖輕輕劃過那些發黃的字跡,像是在觸碰一段被塵封的過去。
就在他翻到中間一頁時,一張老舊的照片從書裡滑落,輕輕飄到地上。盧瀚霆彎腰撿起,兩人同時低下頭看向那張照片。
那是一張泛黃朦朧的黑白照片,背景是一間中藥店,百子櫃上大招牌寫著「正康堂」三個蒼勁的大字。照片中兩個長相清秀的男子,一個坐在椅子上,五官精緻,眉眼溫潤,嘴角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另一個站在他身後,俊朗儒雅。他微微俯身,手輕輕搭在坐著的男子的肩膀上,目光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情。
姜濤震驚著,「正康堂係樓下中醫館。」
盧瀚霆盯著照片,指著站著的男子,輕聲說,「…係你。」
姜濤微微一愣,隨即搖頭,「點可能?呢張相應該係好耐之前,……」
他翻過照片,背後果然寫著一行字,「攝於39年12月2日」。
盧瀚霆被震攝著,怔怔地看著照片無法言語。
姜濤的目光落在照片中坐著的清秀男子的臉上,心像被重敲了一記,餘震在不斷迴盪,潛藏的酸楚與悸動震撼著他,眼眶發熱,整個人都顫慄著。
他側過頭,看著身旁的盧瀚霆,那輪廓分明的側顏完美又熟悉。而此刻的他正盯著照片,眼眶微微泛紅,抿著唇,淚光在昏暗的光線中閃動。
他轉過頭來看著他。
原來,無論經歷了多少歲月,
我能在斑駁的時光裡,第一眼就認出你。
他們只懂凝視著彼此,誰也沒有開口,卻都在對方的眼裡看見自己和對方的震撼與動容。熟悉的感覺跨越了時間,深深地將他們連結在一起。
盧瀚霆顫抖著手,從扎記下抽出那疊被繩子綁住的舊紙。紙張早已泛黃,邊緣微微捲曲,散發著陳舊氣息。他低頭細看,上面用剛勁卻略顯潦草的筆跡記滿了各種藥材的名稱,字裡行間透著醫者的堅定與專注。那些字句似乎記錄的是病人的脈案和藥方,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少說也有好幾十張。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病人名字一欄時,心臟猛然一顫——每一張紙上,名字那一欄都寫著同一個人 – 小霆吾愛。
窗外的光,透過被舊報紙遮住的細窗,微弱地灑進房間。那一束光彷彿被時間過濾,靜靜落在他們身上,像一段遙遠記憶的微光。
那是年代久遠該塵封的故事,還是一段與我們相關的故事?
***
Notes:
**一點感想**
寫這個故事的構思,本來是想探討「宿命」的主題。人與人之間的牽引,有時候真的無法解釋。或許是一個偶然的相遇、一段看似平凡的對話,卻能在心裡投下一顆深深的種子,讓兩個人彼此靠近,甚至影響整個人生的軌跡。
我是基督徒,若說我相信輪迴,應該更準確地說,我相信「因緣」。緣分是一種奇妙的安排,它不僅僅是巧合,更像是一個個看不見的線索,將我們連結在一起。有些緣分來得輕如微風;有些則如雷霆般震撼,讓人無法忽視。
在這個故事裡,我試圖描繪那種跨越時空的連結,像是一段未完的故事在冥冥中試圖尋找結局。也許這種牽引並不是因為宿命,而是因為愛、信任,和那份想要守護彼此的初心。
我們無法掌控命運,但我們可以選擇珍惜眼前這段相遇,選擇在愛與信仰中找到意義與歸屬。這就是我寫這個故事時,心裡一直重複思考的問題:緣分究竟是什麼?它是偶然,還是早已註定?
Chapter 13: 【1928 - 1937】我們,是否永遠回不到從前了?
Summary:
年月流轉,光陰如刀。他們都各自抱著心裡的苦,埋藏住心底的傷痕小心過活。他們以為,時間能止住心湖的波瀾,能讓那曾經翻湧的痛楚歸於平靜,讓一切成為過去。
然而,命運從不會允許人逃避得太久。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感想都寫在Endnote了
**本集時空接Chapter 9 - 【1928 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嗎?】九如石舫事件之後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本集故事初段緊接 Chapter 9 - 【1928】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嗎?九如舫事件之後
【1928 - 1937】
我們, 是否永遠回不到從前了?
杭州,春雨初霽。
春雨如絲,西湖邊柳色青青,遠山如黛,水波微漾。小霆站在一座小石橋上,手裡捧著琵琶,視線落在橋下的湖水裡,卻有些恍惚。他的眼中泛著一層薄霧,像是湖上的煙雨一般,朦朧纏繞。
掛在肩上的布袋忽然滑落跌了在地上,把他嚇了一跳。連忙從地上拾起布袋,再急忙查看一下內裡重要的東西,幸好那陶瓷小罐沒有破損。他輕輕搖了搖只剩下幾顆鹹柑橘的小罐,熟悉的柑橘香氣撲鼻而來,和著雨後的清新泥土氣息,讓他胸口悶痛得難以呼吸。
三年了。
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站在九如舫的河影燈火之下,看著姜濤被人押走,看著那個為他怒吼、為他奮不顧身的戀人被命運徹底的碾壓。
那一夜,他的夢碎了,心也碎了。
***
那天晚上,小霆還來不及從九如舫的羞辱中回過神,就被姜老爺的家丁帶到了姜家府邸。他既擔心姜濤的安危,又擔心父親的憂慮,只能疲憊地跟在家丁身後,腳步踉蹌,如同一片飄搖的落葉,任由命運推著他前進。
姜家的大宅如同一座宮殿,氣勢恢宏。朱紅色的大門高高矗立,門檻上雕刻著象徵富貴的牡丹和麒麟,兩旁的石獅子威嚴地守護著門前。走進高高門檻,是用青石板鋪成的井堂和迴廊,兩側種滿了四季常青的金桂和玉蘭,一陣陣清香隨夜風而來,卻無法驅散小霆心頭的恐懼與悲涼。
迴廊盡頭,屋檐下掛著一排明亮的紅紗燈籠,微風輕拂,燈影搖曳,好像在冷眼嘲諷來者的卑微。廳堂前是開闊的庭院,庭院中立著一座八角形的石亭,四周花木繁茂,卻讓小霆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
他無法想像,這是他那個自幼相伴相知的戀人的家。
那座大宅的每一處都華麗得讓人窒息,雕花窗上的紋樣、青磚紅瓦間的飛檐翹角、檀木家具的光澤與金箔字匾的冷光,無不透著一種俯視眾生的冷傲與威嚴。
這差距……
這不是簡單的差距,是天上的月亮與地下溝渠的差距。
他站在這座大宅的正廳裡,抬頭看著屋頂高掛的鎏金大燈籠,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裡,怎麼可能有我的容身之地?
這些年,他和姜濤在一起時,從未想過他們會有這樣巨大的不同。在濟世堂的後院裡,陽光灑下來時,他只覺得姜濤的笑容那麼溫暖,與自己挽手擁抱親吻時那樣靠近。可現在,他站在這座高門大戶的廳堂裡,才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根本不是愛情可以填補的。
這裡屬於姜濤,屬於那個渾身貴氣沉香木氣息、注定繼承萬貫家業的姜家五少爺,而他,再受歡迎也好,只是一個市井間的賣唱曲伶,連姓氏都無法追根的卑微坤澤。
「坐。」
姜老爺的聲音冷冷響起,像是一記重錘,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敲醒。
他低下頭,雙手緊捏著衣袖,腳步僵硬地向前挪動,心底卻湧起一陣深深的自卑與絕望。他忽然明白,無論他們為了這段感情如何努力,都注定徒勞無功。
小霆看著這個在這南方權勢滔天的男人,心底湧起一股恐懼,咬著牙,倔強地站著不動。
姜老爺微微挑眉,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唔坐?我同你講嘢,你就咁企喺度?真係無半分教養。」
小霆揑著衣袖,最終還是慢慢坐下,垂下頭,不敢再看他。
「你好驚咩?你話晒係濤兒嘅朋友,我唔會傷害你。我邀請你嚟我屋企,就係想同你慢慢傾,」姜老爺說,「你有咩要求想同我講?」
「你…你可唔可以放咗姜濤?」
「呢樣嘢唔需要你操心,我只係想佢冷靜幾日,諗清諗楚。」姜老爺冷冷的說。
小霆抬起頭來,「…你點可以…」
「唔可以?我係佢父親,呢度係佢屋企,我要佢留喺房冷靜吓,有咩唔可以?」
「你只係恨我,你想我點我都願意忍受…但係求你唔好咁對佢…」
「你唔好以為佢鍾情於你,為你做好多嘢係好愛你。佢只係一個細路仔,好多嘢無諗清楚就去做,學醫同人治病係為咗玩,同你一齊都係。」
「佢學醫係想幫助病苦嘅人,救人醫人係佢畢生抱負…」小霆急於辯解。世人可以誤會他,但不可以曲解姜濤的一片丹心。
姜老爺定睛在他臉上,看得他近乎窒息。
「…小霆,」姜老爺語氣忽然變得溫和,輕輕一笑,那溫和裡帶著一種讓人不安的假意,「你知唔知,濤兒已經有咗婚約?」
小霆身體一震,猛地抬頭,眼裡滿是震驚與不敢置信,「你……你講乜嘢?」
「馮家二小姐,大江馮家,聽過未?」姜老爺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馮家做炮竹火藥生意,家業興旺,二小姐出身端莊,品貌俱佳。濤兒好快就會迎娶佢過門。」
「唔可能…唔會…」小霆的聲音顫抖,眼眶迅速泛紅,「…佢無同我講過…」
姜老爺冷笑了一聲,他知道一定要說出這個謊言,他才會死心,「你以為佢會同你講?佢係姜家五少爺,肩負家族嘅榮耀同責任,呢一步係佢必須要做嘅事。你諗吓,佢點可能為咗你呢個低賤嘅坤澤放棄一切?」
心像被狠狠割開,一陣劇痛襲來。他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他不相信姜濤會騙他,但姜老爺的話又讓他無法不動搖。
「佢一出世就無得揀,」姜老爺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像是一錘定了音,「你都係。」
「…我同佢係真…」他的聲音輕若無聞,最終還是止了聲。若在這時對他父親說他們是真心相愛,難道還有用嗎?
「後日我哋就會過大禮去馮家。我知道你兩個識咗好耐,仲諗咗好多嘢,」姜老爺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壓迫,「但係,愛情唔係生活。佢已經有咗佢嘅未來,即將成家立業,你就唔好再拖累佢啦。今日佢為咗你喺九如舫嘅鬧劇一定會傳出去,夠佢喺省城丟晒架俾人訕笑。不過,成親之前仲係細路仔,一時上頭,逢場作戲我唔反對,但係佢成親之後…」
小霆緊緊咬著下唇,低下頭,雙拳緊緊握著,指節發白。
他知道,姜濤的身份決定了他的命運,而他,只是一個拋頭露面的坤澤曲伶。他們之間的差距,從來就如鴻溝一般,無法跨越。
這座宅子的一磚一瓦,甚至每一盞燈籠的流蘇,都在提醒他,他不屬於這裡。那漆金的牌匾、雕花的屏風、光可鑒人的青石地板,像一道道無形的屏障,將姜濤的世界層層包裹,讓他無法觸碰。
他抬頭看了一眼座上的姜老爺,那雙眼睛裡帶著冷漠與威壓,像是在俯瞰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的喉嚨緊緊堵著,明明有無數話湧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解釋、該反駁,還是該乞求。
可是他心中卻是清清楚楚,無論說什麼,卻是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曾經以為,愛情可以讓他們跨越一切,無懼風雨。可現在他終於明白,這世上的某些差距,單靠愛情,根本無法填補。
他的心痛得難以呼吸。
最後,他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唔會拖累佢。」
姜老爺冷笑了一聲,站起身,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總算你懂事。我送你一筆錢,明早,我會安排人送你同你阿爹走。從此以後,佢有佢成家立室,你唔好再出現喺我濤兒面前。」
「唔需要,我知道自己去邊,」小霆一滴淚也沒有,只蒼白著臉緩緩地說,「你唔會再喺省城見到我。」
說著站起來,那粉色的身影抹著淚匆匆奪門而出。
***
他們父子匆忙收拾好行李,趕著第二天清早的船離開了那座滿是傷心與屈辱的城市。
他們搭上往江南的客船,沿著珠江水道一路北上,船上擁擠不堪,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河水味和人群的汗味。小霆靜靜坐在船邊,望著河面上漂浮的倒影,心中一片茫然,只好緊緊抱著懷中那罐鹹柑橘,那是他唯一的寄託。
「唔好擔心,天下之大,定有我哋嘅歸屬。」花老爹聲音裡帶著一絲強撐的樂觀,但那日漸佝僂的背影,卻透著明顯的疲態與蒼老。
小霆眼眶紅紅的,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一滴眼淚。可是他心底清楚,這一走,便是與姜濤的徹底告別。
「霆兒,」父親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打破了船艙內的沉寂,「離開呢度,未必係壞事。」
小霆抬起頭,對上父親那雙滿是疲憊的眼睛。他的父親已經不再年輕,那雙曾經穩穩拉著胡琴的手,現在卻輕輕顫抖著,聲音裡透著無奈,「霆兒,我成日擔心你哋嘅事,終於都發生咗…而家我哋走遠啲,我反而真係鬆咗一口氣啊。唔駛再諗姜濤,佢同你嘅身份地位,註定咗你哋係兩條永遠唔會交集嘅路。就算佢敢反抗一次兩次,你只會落得一個破壞佢大好前程嘅壞名聲。」小霆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用力地咬住嘴唇。
父親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佢父親顧及佢嘅前途,但係你…你何嘗唔係我心頭肉?阿爹想你放低,想你開心啊。」
這句話讓他無比愧疚。他垂下眼,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輕輕點了點頭。
***
蘇杭的繁華與嶺南的秀麗截然不同。
這裡的街巷寬闊,樓閣高聳,河道縱橫,人們說話輕柔溫文,處處是江南水鄉的煙雨風情。青石板的小路上,千年古樹的影子隨風搖曳,河上的畫舫飄來陣陣箏聲與絲竹。不少文人雅士在茶樓中吟詩作對,駐足橋頭,談論琴棋書畫。
然而這一切,對於小霆來說,卻充滿了陌生與孤獨。
離開省城的那幾個月,他和父親如同孤舟,四處漂泊,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飄泊了好幾個城市和鄉鎮,最終在杭州時父親身體抱病,便嘗試安頓下來。他們初到杭州時,生活極為清苦。這座江南名城的繁華與富庶,並未給他們帶來任何安然穩定。廣東小調和地水南音在這裡鮮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街頭的表演無法吸引太多的觀眾,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成了問題。
父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但他總是強撐著對小霆笑,「霆兒,唔駛怕,我哋嘅好日子喺前頭呢。」他說得輕鬆,卻掩不住日漸佝僂的身影和越來越稀疏的白髮,掩不住日漸消瘦的臉龐和越來越頻繁的咳嗽聲。
為了讓父親能休養,為了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小霆開始學唱當地的蘇杭小調,像《蘇堤春曉》《憶江南》這些當地人耳熟能詳的曲目。他的嗓音本就清亮低婉,又帶著天賦的纏綿溫柔。當他投入地獻唱這些江南曲調時,那如泣如訴的嗓音、細膩的情感,像春風拂過心頭,讓聽者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更讓人心醉的是他的俊俏外貌與清雅氣質。他的五官精緻如畫,眉眼間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郁,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從容。當燈光映在他的臉上,襯得那雙濕潤的眼睛如星河般閃亮。他站在人前輕聲低唱,眉目含情,總讓人覺得,他的歌聲裡藏著無數未曾說完的故事。
這樣的小霆,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聽眾。一些茶館的老闆主動邀請他們駐場演出,甚至為他們準備了專門的席位。
吸引的貴客越來越多,雖然仍要忍受坤澤被輕薄被議論的目光,只能靠自己去配的湯藥和清心帖調適自己身體,遮敝自己誘人的橘子花信素,但生活似乎漸漸安穩了下來。
三數年下來,越來越多的文人雅士、富商貴客慕名而來,只為一睹他的風采。有人為他題詩,有人為他送上精緻貴重的禮物,甚至也曾有貴家公子不顧世俗的眼光,當眾表白心意。
然而,越是這樣的追捧,小霆的心卻越發空洞。
夜幕降臨,燈火漸次熄滅,喧囂的茶館安靜下來,小霆回到自己的房間,常常忍不住拿出那罐鹹柑橘。他輕輕打開罐子,熟悉的柑橘香氣撲鼻而來,那是他與姜濤之間唯一的聯繫。
「你成親之後,仍然係咁開心嗎?」他抬頭望向窗外,月光靜靜灑在他的身上,冷冷清清,像一個孤獨的影子。他多希望月亮能替他帶這個問題給他,去告訴那個人,自己還在想念著他。
雖然身邊圍滿了人,但心,始終遺落在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
然而,就在生活稍微穩定時,父親的身體卻每況愈下。他的咳嗽越來越頻繁,瘦削的身影讓人看得心疼。小霆看在眼裡,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
他四處奔走,尋找好的藥鋪和大夫,可在杭州的街巷縱橫,他的腳步踏在青板石上焦急如焚,卻像是陷在泥濘裡,始終找不到治療父親的方法。一次次的擔心和失望,讓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心情也越發沉重。
那一天,傍晚的天空被染成一片霞色,晚風輕拂,帶著初夏的暖意。小霆抱著一包草藥從藥鋪走出,低著頭,神情恍惚,心裡還在盤算著為父親煎藥後要匆匆到茶館獻唱...
就在他急急走出藥材店時,與一個身影擦肩而過。
「霆霆?」
那用粵語發出的聲音低沉而熟悉,帶著驚訝與不敢置信。
小霆的腳步霎然停住,他愣了愣,心頭猛地一顫,猛然抬起頭,怔怔地望向那人——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肩頭,映出一張熟悉的臉,俊朗而溫柔。
是陳卓賢。
「陳醫師…」小霆的聲音顫抖,像是哽在喉嚨裡一般,眼眶和鼻尖瞬間泛紅,手中的草藥差點滑落到地上。
陳卓賢看著眼前的他,愣住片刻後,眉頭微蹙,眼中滿是憐惜。小霆清秀的臉龐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疲憊憂傷的眼神讓人心疼。陳卓賢低聲問,「你點解會喺杭州?你阿爹呢?……發生咩事?」
小霆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像是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再也壓不住。他低下頭,緊緊捏著在手中的草藥包。他狠狠咬著嘴唇,卻還是沒能忍住哭出聲來,「陳醫師,求你…求你救我阿爹…」
陳卓賢心頭一震,見他這般模樣,心裡酸楚得很,他究竟經歷了什麼事? 於是他走近他,抬手輕輕搭在小霆的肩上,「霆霆,唔好怕,有我喺度。即刻帶我去睇你阿爹。」
小霆抬起眼,對上陳卓賢那雙溫柔堅定的眼眸,心中壓抑許久的恐懼與疲憊,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稍稍依靠的地方。
***
今世,是否再無望見到你,連牽掛你也只是徒然?
可是,我們的夢還沒有圓呢。
這些年,姜濤——或者說,現在的姜正康,始終沒有放棄尋找他的小霆。他的腳步踏遍廣東的大街小巷,從繁華的省城到僻靜的小鎮,從茶樓到戲台,甚至穿州過省,沿著小霆可能出現的每一條路跡尋覓。他曾在蘇州的平江路上徘徊,聽過無數曲伶的唱腔,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曾經眉目含情、輕撫琵琶的他。他也曾在杭州的西湖邊停留,站在煙雨迷蒙的湖畔,目光一遍遍掃過湖上的畫舫和橋邊的茶館,試圖捕捉那熟悉的身影,卻始終無結果。
「霆霆…你喺邊度?」
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會望著茫茫無盡的夜空,心裡一遍遍默念這句話。
夜晚的天空,總會讓他想起年少時的元宵佳節,和他一起放天燈;
每一份草藥的味道,也讓他回到濟世堂後園的戀戀深情的思絮。
如今這黑夜的天空無窮無盡,空然無物,彷彿在可憐他的無力與徒勞。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姜家五少爺,而是一個改名為姜正康的行醫的醫師。他拋下了家族的榮耀與枷鎖,拋下了父親為他安排的一切,隻身行走於市井之間,為窮苦百姓醫病治病。他希望,這樣的生活能讓他的內心平靜,讓他徹底成為另一個人——一個與姜濤毫無關聯的人。
每當他想起那個瘦瘦纖幼的身影,想起他唱歌時低垂的眼簾,睫毛有如羽毛般輕盈,眉目間藏著溫柔與一絲淡淡的憂傷,心裡的痛,每想一次,便會再痛一點。
他無數次在夢中見過他 - 夢中的他穿著那件淺粉色的長衫,手裡捧著琵琶,站在九如舫的燈火之下微微一笑,眉眼彎彎,聲音溫柔婉約,像一副最動人的畫。可當他伸手想觸碰時,夢卻總在這一刻破碎,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胸口像被什麼狠狠壓住,喘不過氣來。
他也曾試圖說服自己放下。他曾告訴自己,小霆或許已經找到另一個伴侶,或許已經在某個角落過著平靜的生活。可是每想到這裡,他的喉嚨便像被堵住了一樣,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寧願相信,小霆還在某處等著他,等著他去找到他,等著他去兌現那個未竟實現的承諾。
這些年來,他的行醫之路,成了他尋找小霆的另一種方式。他走過的每一個村莊、每一座城市,都帶著一絲尋覓的期盼。他為病人診脈,為老人扎針,為小孩子配藥,但他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即使他知道,每一次的期待,可能都是一次落空。
他曾在一個偏遠的村莊裡,為一個病危的坤澤診治,那人消瘦的身影和白晳的皮膚讓他心頭猛地一緊,幾乎要喚出「霆霆」的名字。可當那人轉過頭來,他才發現,那雙眼睛裡沒有他熟悉的光芒。他沉默地替那人敷好被咬破撕裂的腺體,覆蓋上他親手調配的藥和清心帖,安慰他好好入睡,卻在夜裡獨自坐在屋外,望著天上的殘月,心中一片苦澀。
「霆霆,你究竟去咗邊?我已經拋下咗一切,點解個天唔俾我搵到你…」
他低聲喃喃,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他以為,年月可以治癒一切傷痛,可這份思念,卻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沉重。
接近十年的光陰,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富家少年,變成一個沉穩內斂的醫師。可唯有對小霆的思念,像埋在心底的一顆種子,從未停止生長。每當他想起那個人,他的心中便湧起一股無法遏制的渴望——渴望再見他一面,渴望告訴他,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他從未放棄過他。
姜濤的腳步,從未停歇。他知道,只要他還活著,他就不會停止尋找他。即使尋遍千山萬水,即使踏破冰冷寒江、江南煙雨,他也一定要親口告訴他——
「無論經過幾多年月,我仍然愛你。比起以前,更加愛你。」
***
1937年,杭州,戰雲密佈。
冬日的杭州,仍然隱蘊著江南水鄉的煙雨迷離,灰濛濛沉厚厚的天空卻難掩即將來臨的戰火硝煙。
這江南名城的街頭巷尾不再是熙熙攘攘的文人雅士談笑風生,而是多了許多南下避亂的難民,拖家帶口席地而卧,滿臉驚恐愴惶。
陳卓賢提著藥箱匆匆走進宅門,剛踏入院門便聽見一陣微弱的咳嗽聲。他心頭一緊,快步進了屋子,只見小霆圍著一條殘舊的圍巾半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旁邊是一盞未飲的清湯,目光落在窗外,呆呆地出神。
「點解又唔好好休息?」陳卓賢皺眉,走到他身邊,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好彩冇發熱,但你身子咁虛弱,坐喺窗邊咁冰冷,萬一再染風寒點算?」
小霆回過神,蒼白的唇微微一笑,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無事,只係想透透氣。」他抬起眼,望著窗外的水墨青山,眼神中卻透著掩不住的寂寥。
「哥哥,」小霆忽然開口,「聽講出面好似好多北平天津南下流離失所嘅人?」
「係,越來越多。頭先喺藥店診症,聽北平嚟嘅人講,啲人趁仲有火車行走,統統趕落嚟避難。你無咩事唔好外出,出面好多人搶嘢,好多富人商賈都諗緊辦法走。」陳卓賢皺著眉說。
「富人商賈…」聽到陳卓賢的話,小霆的心像被擊中一般定住,「你話…省城依家係點樣?」
陳卓賢一怔,手指微微一頓,他知道他想問的不是省城,而是那個在省城的人。
陳卓賢卻很快掩去神色中的複雜,低聲說,「應該…比呢度好?暫時日軍嘅攻擊未去到南方。」
「但係…」
「你唔好擔心啦,佢…佢哋應該無事嘅。佢哋係豪門大戶,自有方法避開危險。上海好多大戶人家暫時避去外國人租界,相信省城都應該差不多情況。」
小霆微微垂下頭,手指輕輕摩挲著瓷碗的邊緣,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低聲道,「咁就好…佢…平安,我就安心。」
陳卓賢望著他,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他想告訴他,那個人雖已成家立業,卻或許並沒有如他想像般幸福,可他又忍住了。他不想讓小霆的心再掀起波瀾,這些年,小霆已經受夠了。
***
他曾經只是把小霆當作需要照顧的病人,但這幾年朝夕相處下來,小霆的溫柔和倔強,他的纖細與隱忍,讓他不由自主地憐愛心疼,甚至生出了想要替他承擔一切的衝動。
然而,他也明白,小霆的心裡,始終裝著那個人。
那年的相遇,造就了這幾年他們的相依為命。
陳卓賢的心裡,始終有著一份讓他無法釋懷的愧疚與責任。當年姜濤的出現,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心生敬佩——一個出身高門的貴氣少爺,卻對醫術抱有如此真摯的熱情,甘願捲起袖子,為病患熬藥、施針,用心學習醫道。
然而,這一切卻因姜老爺的干涉而被擊得粉碎。
姜老爺為了斷絕姜濤的學醫之路,親自找到陳卓賢,付了一大筆金錢,半迫半脅地買下了濟世堂,並要求他離開省城,永遠不要再讓姜濤接觸醫學。那一日,陳卓賢拿著那筆沉甸甸的金錢,心裡卻像壓著一塊巨石。他知道,這筆錢是姜濤的父親為了切斷他兒子學醫的夢想而付出的代價。而他,作為姜濤的恩師,曾經嘗試為他的徒弟辯解、反駁、甚至怒吼,卻無能為力去改變任何事情。
他本可以用這筆錢在其他城市過上無憂的生活,開一間自己的醫館,悠閒度日。然而,他做不到。他的良知,他的仁心,讓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筆錢,無法說服自己成為姜濤夢想的終結者。
於是,他只留下一封信盞給姜濤,便帶著那筆錢,離開了熟悉的省城,開始四處行醫。他走過許多地方,為窮苦百姓治病,甚至免費為那些買不起藥材的人配藥。他將那筆錢用在了無數次的濟困救急上,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為更多苦難的人的生命帶來一絲光亮。
陳卓賢初到杭州時,本來只打算像在其他大城市一樣短暫停留。他是一個對名利淡泊的人,行醫的本心從來不為財富或地位。他希望與不同的醫師交流,學習更多的醫術,也想為當地的貧苦百姓盡一分力,救治那些無力負擔昂貴藥費的病人。
他到杭州日間四處拜訪當地的名醫,探討針灸之術;夜裡,他坐在燈下整理筆記,將一天所學的點滴細細記下。他以為,這座城市的停留不會超過兩三月,待完成所有事情,便會繼續他的旅程,前往下個地方。
然而,命運往往充滿了意外與無法預料的安排。
來到杭州,本是他不經意的一站。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命運會因為某一天的偶遇而徹底改變。那一天,他在西湖邊的一家藥鋪前,遇見了一個纖幼脆弱的身影——那個身影有些熟悉,當他看清那張臉時,記憶的潮水瞬間湧回。
是他。
是那個讓姜濤愛得義無反顧,掀起那場軒然大波,改變了他們命運的人兒。
那一天,小霆的臉色蒼白,手裡抱著一包草藥,眼神裡滿是疲憊與無助。那一瞥讓陳卓賢心裡湧起了一種說不清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人如此在意,或許是因為他是姜濤曾經捧在心尖上的人,或許是因為他清秀的臉龐太過蒼白瘦弱,眼神太過哀傷,身影太過孤獨,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保護他。
「霆霆,唔好怕,有我喺度。」
從那一天起,他的生活有了新的意義。他不再只是為貧苦百姓治病,他還有了一個需要悉心照顧的人。他陪伴在小霆身邊,照顧他和他父親的身體,安撫他的情緒,默默守護著他。
他知道,小霆的心裡永遠有一片無法觸碰的領地,那裡住著那個名叫姜濤的人,而他,永遠無法踏入他的心裡。但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飴。
「能夠睇住佢好好活下去,對我嚟講,已經夠。」
陳卓賢這樣對自己說。
自從父親去世後,小霆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坤澤的體質本就脆弱,加上當年被姜濤標記過的痕跡並未完全消散,反而隨著時間流逝,成了一種無法抹去的束縛。最難以醫治的是,他始終忘不了姜濤,心情長期沉鬱,讓他的病情更加難以好轉。
年月流轉,光陰如刀。他們都各自抱著心裡的苦,埋藏住心底的傷痕小心過活。他們以為,時間能止住心湖的波瀾,能讓那曾經翻湧的痛楚歸於平靜,讓一切成為過去。
然而,命運從不會允許人逃避得太久。
東北和中原峰煙四起,茶館和酒樓有不少已經結業。在杭州稍有家業的人莫不出賣家產,開始盤算著如何逃難。流離中的人,也沒有多餘的金錢和心思去聽曲,小霆也只好乖乖地聽陳卓賢的話,在家休養。
1937年冬,戰火逼近杭州。
冬日的杭州籠罩在一片晦暗的陰霾中,日軍步步逼近,原本靜謐的江南名鄉此刻充斥著逃難的人潮。街道上擠滿了愴惶奔走的百姓,推著載滿行李的木車,抱著啼哭的孩童,滿臉驚慌與無助。藥鋪裡的藥材已經所剩無幾,糧食更是日漸短乏。
寒冷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任何人都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席捲而來。
這天,陳卓賢匆匆趕忙回到他們的宅第,立即開始收拾著藥箱和行李。
「霆霆,我哋要走喇。」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以免把他嚇著。但心裡的沉重卻壓得他胸口發熱,「我搵人幫我搵到兩張火車票,我哋要南下,返省城。」
小霆聞言,手裡拿著的衣物忽然滑落在地。他怔怔看著陳卓賢忙碌的背影,耳邊聽到「返省城」三個字,心在劇烈地震動。
「返……省城?」他的語氣裡帶著難以掩飾的不安,像是觸碰到了心底深處某個早已封存的傷口。「哥哥,我話過唔會返去…」
「你唔駛怕,有我喺度。」陳卓賢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目光與他平視。他的眼神溫和卻堅定,「而家避戰要緊,返省城起碼離前線遠啲。呢幾年你既然叫我做哥哥,我一定會保護你。」
小霆沒有作聲,最終輕輕點了點頭,只能接受無法抗拒的命運。
「過嚟,我幫你貼好清心帖,再用泥巴封住腺體先。」陳卓賢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壓抑的哀傷。他的雙眼滿佈血絲,眼中盛滿了擔憂與憐惜,「你千萬唔可以俾人發現你係坤澤…萬一…」他沒有把話說完,卻足以讓人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小霆默默解開衣領,露出微溫粉黛的腺體,讓他幫自己細心覆蓋上清心帖,再用泥巴小心地封住。
陳卓賢的手指微微顫抖,卻依舊穩定地完成了這一切。他的動作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他,眉頭緊蹙,滿是心酸。他知道,這微薄的保護或許並不足以抵擋外界的危險,但除此之外,他已經無能為力。
兩個人沉默著,屋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窗外傳來難民的低語與嘈雜聲,偶爾夾雜著孩童的哭喊,尤如淒涼的輓歌。
外面的寒風呼嘯而過,夾雜著冬日的刺骨冷意,像是預示著未知的艱難與劫難。小霆圍著多年前姜濤送給他的圍巾,撫了撫布袋中的陶罐子,提著簡單的行李,跟隨著陳卓賢擠上擠迫的火車,隨著難民的人潮南下,再次回到那座不堪回首的城市。
***
戰爭的陰影如濃重烏雲,籠罩著整個國家。雖然南方暫時遠離戰爭的前線,還保有一絲平靜,但隨著戰報一次次傳來,北方的淒慘景象卻讓每個人都心驚膽戰。人們談論著淞滬會戰的血流成河,談論著南京的陷落,談論著家園被戰火吞噬的親人,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恐懼與無助。
姜濤一路走著,思緒翻湧。他提著藥箱,由火車擠出來,極目望去,全是擁擠人的人潮。再一次回到他的出生地,心裡滿是複雜的情感。他記掛著母親,渴望知道母親如今是否安好。於是他終於鼓起勇氣回到了這座讓他心痛的城市,埋藏著他無限回憶的省城。
母親,你可安好?
霆霆,你平安嗎?
***
當車廂的門打開時,人群像潮水一般由車廂湧出來。小霆被人流推著,步伐略顯踉蹌,他的手緊緊握著他的布袋,低著頭,努力讓自己不被擠倒。耳邊充斥著混亂的聲音,…心裡卻像是一片空白,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想不起。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卻看到遠遠前方一個背影——那個人身形修長拔挺,穿著舊呢大衣,正被人潮擠著匆匆向前。
小霆的心猛地一緊,呼吸都像停滯了。
「濤……?」
那個背影卻沒有停下,隨著人潮越走越遠,消失在人群的另一端。
***
姜濤在擁擠的人群中,被前後左右的人碰撞了好幾遍。他微微回過頭,目光掠過身後的混亂,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蒼白秀氣的側顏被圍巾包得緊緊的,稍微低著頭,正被人群推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心像被重搥了一下,某種被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翻湧著,眼眶立時發著熱。
「係唔係佢……?」姜濤想再看清楚,焦急地舉目張望,卻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他的喉嚨哽咽著,手中的藥箱被他握得越發緊了。
但下一瞬,人潮再次洶湧而來,他被推得往前走了一步,視線中的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他想停下腳步,再仔細看看,但身後的人群擠得越來越急,他只能隨著人潮向前,被推向另一個方向。
***
列車的汽笛再次鳴響,月台上的人群始終混亂擁擠不堪。
兩個人帶著各自的遺憾與思念,以及不敢相信自己的錯覺,離開了月台,走向不同的方向。
(TBC)
Notes:
**無論局勢、命運、還是人流,都推著他們走向不同的方向。
**戰爭時期人們恐懼慌亂,流離失所,想想也覺恐怖。
**本人從未到過蘇杭,正如也沒有經歷過戰亂。所要要做很多資料搜集。那段時期的上海杭州情況慘烈混亂。所以我這兩星期就在很DARK的歷史中度過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這麼古怪的故事,我心目中的他們,就是這樣阻礙重重,這麼癡情,這麼命中注定。
**下一集現代和以前會有更多連結。
Chapter 14: 【1938】我們,只想在茫茫年月裡抱緊一生
Summary:
「霆霆,」他低聲喃喃,目光落在那張憔悴卻依舊讓人深陷的臉上,語氣輕得像怕驚醒他,「如果我聽日帶你走,你…會唔會跟我走?」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寫完這篇心裡很糾結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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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地站在大宅旁邊街角,目光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來回掃過。街上人群擁擠,卻異常沉默,每個人都低著頭,匆匆行走,似乎沒有人願意多留一瞬。他站在那裡,任由寒風和灰塵撲打在臉上,靜靜地看著這條街。在出走多年後,他終於再一次回到了這裡,回到了他熟悉的省城,回到了這條承載著他無數回憶的街上。
姜濤的目光不斷在人群間搜尋,也一次又一次落在那扇熟悉的小門上。
他在等一個舊人。
他站了很久,直到寒風將他的手指凍得微微發麻,直到那扇門終於打開,走出他一直等待的人。他下意識地握緊藥箱,低聲喚了一句,「福來!」
那聲音低沉而熟悉,在壓抑的街道上如一縷微風輕輕拂過。福來聽到後,怔了一下,回過頭來,目光在街上不停搜尋。那早已深藏在回憶裡的聲音,是那樣熟悉,又那樣不真實。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人群中,他看見了那張牽掛多年的臉。
「少爺?」福來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盯著那個站在街角的人,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濤的輪廓更見深遂,俊朗的臉上添了一點風霜,眉宇間多了一份滄桑與穩重,過去的稚嫩已被歲月磨去。消瘦的身形即使在厚棉襖和圍巾下仍顯得單薄,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依舊帶著熟悉的堅毅與溫暖。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輕輕的笑容,「係我,福來。」姜濤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福來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個他日夜牽掛、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少爺,如今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他顫抖著邁出一步,「少爺,真係你?」
姜濤點了點頭,「係,我返嚟喇。」
福來的手已經忍不住顫抖著伸向姜濤,像是想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他的聲音哽咽,「少爺,你…瘦咗好多…」
「娘親點呀?」姜濤輕聲說,語氣沉穩,卻也藏著深深的感慨。
福來還沒回答,眼淚已經止不住奪眶而出。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語氣裡滿是激動和壓抑的喜悅,「屋企…三太太好好,但係好掛住你,成日提起你。幸好九少爺同九少奶成日嚟陪佢,佢先唔係咁孤單…」
「九弟…成咗親?」
「係去年成親,九少爺同九少奶人好好…」
姜濤聽到這話,眼眶發著熱,「我想返去睇吓娘親,你可唔可以帶我入去。」
福來高興得不住的點著頭,「好,少爺,我帶你返去,但係要小心,老爺…老爺依然好嚴。」
姜濤抿著唇,沉默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我知,我唔會俾佢發現。」
兩人對視了一眼,福來擦乾眼角的淚水,走到姜濤身旁,低聲說,「少爺,跟我嚟。」
姜濤深吸了一口氣,提著藥箱,隨著福來的腳步走向那條熟悉的小路,推開那道隱隱的後門。他無論如何也要回到母親身邊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夠撫平他多年來的不安與愧疚。
直到福來把他帶到他這個出生成長的地方,姜濤還有些恍惚,他的步伐略帶遲疑,心跳快得像要從胸口跳出來。當他在庭園遠遠看見房子中那熟悉的身影時,喉嚨一陣發緊,眼眶瞬間濕潤。
她稍稍背著自己,坐在清冷冷的廂房一張舊木椅上,手上拿著針線在縫衣服。旁邊坐著一個青年,兩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
姜濤看看身旁的福來,福來低聲說,「係九少爺。」
姜濤也管不了那麼多,穿過他在這裡長大玩耍的庭園,急步推門走過去母親身旁,跪下拉著她的手,低聲說,「娘親,係我…」
母親抬眼看到姜濤的時候,整個人猛地一震,手中的針線衣物滑落在地,隨即眼眶一紅,淚水奪眶而出。
突如其來的重逢讓母親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姜濤看著她的模樣,眼淚也瞬間模糊了視線。他跪在地上,哽咽著,「娘親,對唔住,孩兒不孝…」他低著頭,眼淚一滴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微微顫抖,「孩兒走咗咁多年,都無返嚟探你…娘親,對唔住…」
母親哭著,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像是在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唔係啊,我有讀你寄返嚟嘅信,知道你安好,知道你四處去幫人…娘親覺得有你呢個仔,真係好自豪。」她的聲音哽咽,眼淚不停地流,但嘴角卻勉強揚起一絲安慰的笑容。
所幸的是,母親看起來精神尚可。雖然秀氣美麗的臉龐添了一些風霜,但她的眼神依舊靈秀,眉眼間仍留著當年的溫柔。
姜濤的手輕輕覆在母親的手上,感受著那份熟悉的溫暖,但心裡卻越發酸楚,心裡的愧疚覆蓋著他整個人。
母親看著他,滿是憐惜與心疼,低聲問,「小霆呢?你搵唔搵到小霆?」
聽到這個名字,姜濤的身子微微僵住,抬起的眼眸中閃過無奈與痛楚。他沉默了片刻,最後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回答,「…我仲未搵到佢。」
話音剛落,他垂下眼,連看都不敢看母親的表情。心像被什麼狠狠抓住了一樣,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母親的眼睛再次紅了,抹著眼角說,「小霆係個好孩兒,佢細細個就已經好懂事…希望佢都平安。」
姜濤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連呼吸都帶著苦澀。
「五哥。」剛才姜濤進來是站起來稍退開一點,不想阻他們兩母子重逢的姜瀾,眼眶也盈滿了淚,終於低聲喚他的哥哥。
「姜瀾…」姜濤抹一抹淚,向他笑笑,「聽福來講,你成日嚟陪娘親,呢段日子…多謝你照顧娘親。」
「你唔好咁見外啦,三娘好疼鍚我,我哋係一家人,係母子,係兄弟啊。」
姜濤欣慰地看著這個俊朗沉實的弟弟,臉上滿是感激。
「屋企點樣?…出面啲人不斷咁鬧我哋姜家,我見好多好多學生、百姓寫咗詛咒嘅大字報貼喺我哋店舖…」姜濤皺著眉問。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母親紅了眼睛,而姜瀾只是低低地嘆氣,「五哥,自從你…逃婚出走之後,阿爹好嬲,好激心,之後卧病在床咗一段時間…生意就無奈交返俾大哥二哥同四家姐打理。佢哋…應該經營得唔係太好,聽講好幾單大買賣都蝕咗好多錢。近呢一年,因為東北打仗,我哋嘅水運館同航船被委任授權運送軍火同物資,所以錢又流返好多返嚟,財富係豐厚返,不過…」
「不過阿爹佢哋店舖就屯貨,抬高價錢,令到好多平民大眾就算用好多錢都買唔到白米油鹽。」姜濤恨恨地說,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眼神中滿是壓抑的怒火。
「發國難財…」他冷冷地吐出這四個字,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阿爹佢哋真係做得出。」
「我而家都唔敢由正門出入,驚會俾人辱罵。」姜瀾無奈地苦笑,「五哥,呢幾年,省城越嚟越亂,物價飛漲,商人屯貨、抬高價錢嘅事其實好普遍,但係…我哋姜家嘅名聲,真係因為呢啲事壞咗好多。百姓買唔到米糧,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恨咗我哋好耐。」
姜濤沉默了許久,眉頭緊緊皺著。他的目光掃過冰冷的庭院,落在母親憂心的臉上。姜家是省城裡赫赫有名的商賈世家,家族經營的銀號、船行和店舖遍布整個南方。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現下居然會淪落到靠壓榨百姓來維持財富的地步。
「阿爹佢哋咁做,係會出事。」姜濤抬起頭,語氣裡帶著掩不住的焦急,「出面啲百姓咁苦,咁多人憤怒,遲早會有人搞事…到時候姜家點樣承受得起?」
姜瀾垂下眼,輕輕搖了搖頭,苦笑著說,「五哥,其實你講嘅嘢,我都同阿爹佢哋提過,但係…」他抬起頭,眼中滿是無奈,「自從你出走之後,阿爹對我哋好嚴厲,唔容許任何反對佢嘅聲音。大哥佢哋又一心只顧住賺錢,根本唔理百姓點生活。」
母親聽到這些話,忍不住哽咽,「你阿爹當年做生意,係幾咁光明磊落,點解到咗呢個時候,會變成咁?」
姜濤看著母親的神情,心裡更痛,「呢個家,真係無嘢值得我留戀。」
姜濤低頭看著母親緊緊握住他的手,無奈地嘆氣。
「日本人喺東北一直攻陷…出面好亂,佢…阿爹…有無講過點樣安排…?」
「阿爹有講過,如果再係咁,會搬我哋外使館區暫避。」
「你哋要小心保重。」姜濤含著淚說。
母親把握著他的手再握緊些,緊張地問,「你又要走?」
他搖搖頭,「娘親,我唔方便成日嚟呢度探你,但係我唔走住。…暫時會喺省城落腳。」他拍著她的手,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慰母親,「呢段日子,我有好緊要嘅事要做。」
他怕失望,並沒有告訴母親,自從在火車站隔著人潮匆匆一瞥,當他覺得自己彷彿見到了小霆的側顏後,他的心便再也無法平靜。
那一刻的震驚與希望,讓他無法安然。
雖然他在省城的絡繹不絕的人群中追尋那抹熟悉的身影,這段日子以來卻只觸碰到冷冷的空氣。但自那以後,他便無數次在破敗的街巷中穿行,因為他心中燃著微弱的執念——霆霆還活著,他們一定能夠重逢。
【1938】
我們,只想在茫茫年月裡抱緊一生
1938年,正月。
雖然剛過了新年不久,在戰亂陰影下的省城卻沒有什麼歡慶之象。這南方大城市的氣氛看似平靜,卻又隱隱帶著不安。
冬日,寒風夾著濕潤的寒意,穿過低矮的磚瓦房,鑽進平民區狹窄的小巷,像一把冰冷的刀,無情地劃過每個角落。街邊的攤販裹著舊棉襖,低聲吆喝著熱乎的燒餅和稀粥,蒸騰的熱氣在寒風裡迅速散去。偶爾有幾個孩子喧嘩著跑過,稚嫩無知的笑聲在濕冷的空氣中回蕩,腳下泥濘的水泬被踩出一串淺淺的足印,隨即又被寒風抹平。
陳卓賢推開一扇破舊的木門,穿過小井堂再推門進入他們暫住的小屋。屋內的空氣比外面溫暖,角落的火爐裡燃著幾塊木炭,淡淡的炭香挾著藥草的氣味,彌散在這窄小的空間裡。
他輕輕掩上門,抖落身上的寒意,目光落在桌邊那道纖瘦的身影上。
小霆正坐在小桌前,低頭專注地用針線縫補著一件舊棉襖。他圍著那條殘破的大圍巾,微微低垂的鼻尖在暖黃的燈光下投下一片輕柔的陰影。蒼白的臉頰和稍稍乾裂的嘴唇,讓他看上去仍帶著幾分虛弱,但他的呼吸平穩,動作柔和,顯得格外安靜。聽見門開的聲音,他微微抬起眼,對上陳卓賢的視線時,揚起一抹含蓄的笑容,「哥哥,你返嚟嗱?快啲入嚟啦,外面咁凍,你唔好著涼。」
「我唔凍啊。」
陳卓賢放下肩上的藥箱,走到他身旁,將手中的草藥包輕輕放在桌上。他伸手試了試小霆額頭的溫度,語氣一如既往地輕柔,「你呢排好似咳得少咗,胸口嘅翳悶同氣促好啲未?」
小霆輕輕點頭,聲音低低的,「嗯,我已經好返好多,夜晚咳少咗,係仲有少少氣促啫。」
陳卓賢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唔緊要,我今晚再幫你煎藥,慢慢會好返嘅。」
小霆低聲道了一句謝謝,隨即又低下頭,繼續縫補那件棉襖。他的睫毛濃密而纖長,低垂時像一扇小小的羽翼,密密地排列在青白的臉上。修直的鼻子帶著一絲秀氣,手指輕巧靈動,一針一線地將破損的布料勾連在一起。陳卓賢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他蒼白卻仍無比精緻的側顏,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絲絲柔情。
終於,小霆縫補好棉襖,抬起頭仔細檢視了一遍,滿意地將它舉到陳卓賢面前,「你件棉衲補好喇。聽日出外診症,記得著埋呢件棉衲,呢兩日好凍。」
陳卓賢低頭看著他遞過來的棉襖,一陣溫柔湧上心,接過那件縫補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語氣帶著笑意,「唔該你。」
小霆看見他眼中的笑意,抿唇笑了笑。
「哥哥…」
陳卓賢低頭看著手中的棉襖,指尖撫過那些細密的針腳,還沒穿上,就感到陣陣暖意。他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小霆,心底不禁想:如果他們能這樣相敬相伴,即使與他保持恰當距離地淡淡過這一生,其實也不錯。
「哥哥?」小霆推推他的手,「你話好唔好?」
「吓?」陳卓賢這才回過神來。
「你諗緊乜嘢呀?」小霆問他,「我頭先話,呢排身體好返啲,我想試吓出去搵工。」
「點解呀?」陳卓賢吃了一驚,「你身體仲係…你未好返晒㗎。」
「省城而家生活好艱難,如果淨係靠你一個咁辛苦,仲要照顧埋我,我…我真係好過意唔去。」小霆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眼裡閃過愧疚與憂慮,手指輕輕絞著,「我都知自己,已經兩三年無唱曲,嗓音…可能已經唔好聽…」
「唔係,唔係咁嘅,你一啲都無變啊...」陳卓賢聽得心一緊,急忙打斷他,語氣裡滿是焦急,卻一時不知如何安撫他。
小霆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垂下目光,聲音低低的,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我知道自己事,我只係諗住去酒樓或者店舖打工搵份差事,幫補一下。」他微微抿著嘴,低聲說,「呢幾年多謝你照顧我,但係我…覺得唔可以虧欠你太多。」
陳卓賢聽著這話,心裡驀地一沉,眼神裡滿是憐愛,「你唔好咁諗啦。」他雙手按住小霆擱在桌上瘦削冰冷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錢銀嘅事你唔需要擔心,我仲有積蓄,又有幫人診症,收入係少,但真係唔係問題。我哋兩個用得幾多?而且,出面真係好亂,你個病又…萬一出事,我點對得住你阿爹?佢臨終時我應承過佢…」
小霆輕輕搖了搖頭,眉間的愁意更深。他的聲線微微顫抖,壓抑了太久的無力感終於湧了出來,「我知道出面啲嘢越來越貴,就算有錢,都唔容易買到生活要用嘅嘢。再係咁落去…」他頓了一頓,「我嘅身體,我自己知道,我唔想永遠連累你。」
陳卓賢聽著這番話,心中又酸又痛,他的目光掃過小霆微微泛紅的眼眸,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不自覺流露出他本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情感,「霆霆,我真係唔覺得你係負擔。反而呢,有你喺度,我先…無咁孤單。」
小霆微微抬頭,看著陳卓賢,眼中閃過一絲動搖。那溫柔的語氣和目光,讓他心頭一震,像被什麼觸動了一樣。耳畔是陳卓賢近乎赤裸的表白,心裡卻念念不忘那天火車站人潮中如夢以幻的背影。於是他很快又避開他的目光,站起來走開到小屋子的另一邊低頭亂翻桌子,假裝忙碌去。
陳卓賢抱緊手上他修補好的舊棉襖,看著他瞎忙的背影,默然無語。
他知道他的心裡永遠不會容納自己。
那裡,始終住著另一個人。
兩人在屋子裡沉默著,無言的空氣中充滿沉重感。屋外的風聲輕輕拍打著破舊的窗戶,訴說著無盡的惆悵。
不論是屋子外的,還是屋子內的處境,讓兩人都看不到希望。
***
此時的省城,作為南方的重要城市,雖然未直接捲入前線戰事,但隨著東北和中部戰爭的擴大,這裡沉重氣氛愈發濃厚。省城成為中國抗日的重要後方基地之一,是南方水運和陸運物資的重要基地,卻也因此被戰爭的陰影籠罩。
富有人家早已開始將資金調往香港和東南亞等地避險,外國人的租界成了他們的避風港,商家囤積居奇,物資越來越緊張,物價飛漲,連日常的米糧和草藥都變得難以尋覓。
難民的大量湧入,更讓這座城市陷入了一種無形的壓迫之中。小巷裡流離失所的人越來越多,治安每況愈下,偷搶拐騙、姦淫擄掠的事情時有發生,婦女和坤澤更是膽戰心驚,街頭巷尾的每一個角落,都瀰漫著恐懼和壓抑氣息。
整個省城都像被一層濃重的陰霾籠罩,看不到出路。
***
自從在火車站那一眼,姜濤的心便再也無法平靜。
那天人潮湧動,車站的嘈雜聲彷彿隔絕了他的聽覺,餘下的,只有那一抹清秀的容顏如夢似幻地閃過。他努力地回頭,目光嘗試追著那個背影,心焦如焚,卻始終無法再在聳動的人潮中看清那張熟悉的臉。
他曾經不敢確認那是否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小霆。然而,那熟悉的輪廓,那種由心底泛起的悸動,讓他無法不相信——是他,一定是他。
每一天,他都告訴自己,不要放棄,因為如果他放棄了,那麼他與小霆之間,便再也沒有任何希望。雖然這些年來,他的尋覓從未停止,而每一次,他都是失望而歸。
但這次,這次真的不同。
那一眼,讓他失落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開始更加留意省城中的每一張臉,每一個背影。無論是在藥鋪裡,還是在街邊的小攤上,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著。他甚至搭上別人的肩膀,抱歉地問,「請問,你…」每一次看到陌生的臉,他的心便像被針扎了一下,但他仍然不肯放棄。他堅信,只要他沒有放棄,小霆一定會出現在他面前。
那一天,陰沉的天色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省城的大街小巷彷彿被洶湧的人潮填滿,四處都是拖家帶口的難民,眼中滿是倉皇與無措。姜濤提著藥箱,穿梭在人群之中,他低著頭,眉頭緊鎖,心中思忖著下一個地方應該去哪裡行醫。他的步伐急促卻有些倦怠,像是肩頭壓著一座無形的重擔,讓他無法喘息。
正當他穿過一條狹窄的後巷時,一陣急促的呼救聲猛然劃破了他的思緒。
「救命呀!有人暈咗呀!」
姜濤的腳步瞬間僵住,心跳猛地加速。他抬起頭,循聲望去,只見巷子深處,一名瘦弱的少年癱倒在地,身旁是抱著他驚惶不已的母親,四周也圍了幾個手足無措的路人。那一刻,他的思緒被本能驅使,心裡那股作為醫者的直覺讓他毫不猶豫地快步跑過去。
「借位,俾佢抖吓氣。」姜濤半蹲下身,語氣急切卻帶著沉穩。他的手指迅速放在男子的頸脈上,額頭微微沁出薄汗。他的目光專注,呼吸稍顯急促,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判斷。
少年的額角滲滿冷汗,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紊亂,胸口的起伏像是被什麼重壓著。姜濤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中已經判定——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休克,必先為他扎針穩住血氣。
就在他專注為病人把脈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低沉而穩重,「讓一讓,俾我幫手。」
姜濤的心猛地一震,熟悉的聲音明明溫文低沉,卻像雷電般擊中他。他抬頭回望,對上了一雙平靜卻隱隱透著驚訝的眼睛——那是陳卓賢。
「師傅!」姜濤的眼眶微微一熱,情緒差點掩蓋不住,但此刻情況緊急,他只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濤兒…」陳卓賢的目光在姜濤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很快便收斂心神,蹲下身檢查病人的情況。他從懷中取出一瓶藥粉,迅速倒了一些在手中,低聲說,「佢係風寒犯表,氣血不暢,我俾佢灌啲藥,配合針灸,可以穩住情況。」
姜濤點頭,「我幫佢施針,你幫佢配藥。」從藥箱中取出銀針,手指穩穩地按上病人的穴道,針尖輕輕刺入,動作乾淨利落。他低聲說,「佢四肢冰冷,氣息仲未穩定,等我再加針中壇穴,俾佢舒氣。」
兩人默契非常,一個施針,一個灌藥。雖然多年未曾合作,但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無比流暢,彷彿年月和分離未曾改變他們之間的信任。少年的母親和圍觀的人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兩位醫者的協力救治,莫不由衷敬佩。
片刻之後,隨著針灸與藥粉的作用,少年的氣息逐漸平穩,眉頭也舒展了幾分。姜濤試探著按了按他的手腕,脈象開始回暖,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稍稍放下。
「佢氣血通咗,等佢再休息一陣應該無大礙。」姜濤低聲說,抬頭看向陳卓賢,目光中帶著感激。
「嗯。」陳卓賢點了點頭,將藥粉收回,目光卻始終有點逃避姜濤。
片刻後,少年的呼吸漸漸平穩,蒼白的臉色也稍稍恢復了一些血色,終於緩緩醒來。少年的母親不住向兩位醫者道謝,圍觀的路人紛紛鬆了口氣,對兩人投來感激的目光。
姜濤和陳卓賢則默默收拾好手中的器具,確認病人無礙後,相對無言地走出了巷子。
巷外,陰霾的天色中透著一絲微弱的光,但姜濤的心卻是波濤洶湧。他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向陳卓賢,聲音顫抖,「師傅…」
陳卓賢回頭,目光落在他那雙微紅的眼睛上,沉靜中翻湧著千絲萬縷的複雜心情,「濤兒,你…你點解會喺度?」他的目光掃過姜濤身上殘舊的衣物,以及那個用舊了的藥箱,心中早已猜到八九分,但仍然忍不住問出口。
姜濤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著眼眶中的淚水,隨即抬起頭,目光中閃著倔強與悲傷,「師傅,我走咗…離開姜家,離開咗一切。」
陳卓賢愣住,心頭一震,「你…」
「當年阿爹逼我成親,要我聽佢話,斬斷我所有夢想同希望,我點可以接受?」姜濤的聲音沙啞,眼眶濕潤,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自己唔可以喺佢擺佈之下過埋呢一世。所以……喺大婚之前,我逃離咗嗰個家。」
說到這裡,姜濤的聲音稍稍停頓,隨即哽咽著說,「師傅,我對你唔住…對霆霆唔住。」
「霆霆…」陳卓賢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目光中多了一抹苦澀。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呢幾年,你過得點?」
姜濤握緊藥箱,「我四處飄泊,一邊行醫,一邊去搵霆霆下落。」他紅著眼,「我此生別所求,我只求上天俾我搵返霆霆。如果俾我搵返佢,我一定好好補償,好好愛佢,唔會俾任何人傷害佢。」
聽到這句話,陳卓賢的心猛地一顫。他目光深深地看著這個他曾經疼愛也寄予厚望的徒兒,又想起家中那個楚楚動人,虛弱又偏執的人兒,心中翻湧著疼痛。
「你真係變咗好多。」陳卓賢低聲說,語氣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感慨。
姜濤抬起頭,目光閃爍著光,「我無變,師傅。我真係無變。」
***
這一夜,陳卓賢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外面的寒風拍打著窗子,發出低沉的鳴響,像極了壓抑的嘆息。屋內的油燈早已熄滅,只有微弱的月光從窗縫中灑下,映在小霆蒼白的臉龐上。他蜷縮著身子在木床上,虛弱的喘息聲在靜謐的夜裡格外明顯,時斷時續,像一根細線,牽動著陳卓賢的心。
他再也忍不住,輕聲起身,走到他的床邊。
陳卓賢低頭看著沉睡中的小霆,他的眉心依舊緊皺著,似乎即使在夢中仍未得片刻安寧。陳卓賢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為他把脈。他的手冰冷,脈象細弱如絲,綿綿不斷卻間歇跳動——是心血虛,也是氣血兩損的象徵。這些年,他的身心不堪風霜,早已被折磨得纖弱不堪。
「霆霆…」低聲喚了一句,他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他為他蓋好被角,又用兩指在他的眉心輕輕搓揉,試圖舒展那一點點的緊鎖。小霆的臉色青白,即使在沉睡中,嘴唇也顯得乾燥無血色,卻依舊那麼精緻動人,那麼讓人心疼。陳卓賢的手在他的額前搓揉了片刻,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楚。
這個可憐人,這幾年受夠了苦。
每一次氣喘心悸發作、病痛纏身時,他都在身邊照顧,每一聲微弱的咳嗽都刺痛他的心。
他以為,只要自己日夜守著他,只要給他最周全的照料,就能讓他慢慢好起來,就能讓他忘了過去,忘了那個人的存在。但他知道,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人。
現在,姜濤回來了——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姜濤,終於回來了。
這是否意味著,他的小霆…終究還是要離開他了?
「霆霆,」他低聲喃喃,目光落在那張憔悴卻依舊讓人深陷的臉上,語氣輕得像怕驚醒他,「如果我聽日帶你走,你…會唔會跟我走?」
他問得那麼小心翼翼,像是在懺悔,又像是在自欺。
其實,他早已知道答案。
回憶像潮水一般湧上心頭,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讓他的心越發沉重。他是看著這段感情萌芽、成長、熾熱燃燒的人。從他們年少時最動人的羞澀,到濟世堂裡每一個目光交錯的瞬間,他都看在眼裡。那時候的小霆,總是在姜濤身邊,像一株依偎著陽光的小橘花;而他的徒兒,那個翩翩少年,就像冬日的太陽一樣包圍著他,溫柔又執著。兩人之間的情意那麼炙熱,那麼純粹,讓他不忍直視。
他怎麼能貪戀小霆的美好?怎麼能在這樣深沉的感情面前,妄圖取而代之?
他清楚記得,濟世堂的那些日子裡,兩人那無數深情的對望,默契的微笑,甚至是無聲的守護——這一切,都曾讓他羨慕,讓他覺得值得為他們守護。
這些年,這對可憐的戀人,一個為了尋找對方放棄一切,漂泊四方;一個日夜思念著對方,身心俱損。
他們的愛情,是他親眼見證的。
而他,又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世間之苦,再苦,他也捱得過;讓人最害怕的,是動了情。
他從未想過,當命運將他們拆散時,他會成為那個陪伴在小霆身邊的男人;小霆的善良,他的倔強,他的溫柔,他們一起經歷的苦難,讓他沒法不深深愛上。
陳卓賢的手輕輕顫抖著,他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住胸口翻湧的情感。作為一個醫者,他救助過無數病人,卻無法救助自己的內心。他知道,自己對小霆的情感早已超過了普通的關懷,這份情愫如同一株暗生的藤蔓,日日滋長,纏繞著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呼吸。
但他更知道,小霆的心裡,從來只有姜濤。那是他的光,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這些年,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在小霆面前掩飾自己的感情,他依然清楚地明白,自己永遠只是那個守在他身旁的人。
「濤兒…霆霆…」他喃喃念著這兩個名字,心中五味雜陳。
外面的寒風吹得更緊,像是在替他哀嘆。他的目光落在小霆的臉上,最終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點可以,咁自私?」他對自己說。
他由他的床邊輕輕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冷風撲面而來,讓他微微清醒了一些。他的目光穿過窗外的夜色,落在窗外一片沉靜,彷彿在漆黑中看到了那個已經歸來的人。
「霆霆,原來佢一直無放棄你,你終於可以唔再受苦喇。」
他輕輕合上窗戶,轉身回到床邊,靜靜坐下。他的手輕輕覆在小霆的手上,手指微微收緊,像是最後一次握住那溫度。
「但願你可以快啲好起嚟…同佢一齊,遠離呢啲苦難。」
心裡翻湧著萬般矛盾與不捨,但最終,他選擇了放手。
***
第二天一早,天空依舊灰濛濛的,寒風裹挾著冬日的凜冽,穿過街巷,像一把無形的刀刃,割在皮膚上,讓人不由得縮緊身子。陳卓賢身上的棉襖雖然舊得已經泛白,但每一處補丁都縫得整整齊齊——那是小霆親手為他補好的。他緊了緊衣襟,站在姜濤落腳的簡陋客棧房門外,抬手敲了敲門,聲音不大,卻帶著分明的堅定與緊迫感。
「濤兒,開門。」他的聲音穩而低沉,像每一次給病人下診斷時那樣,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門內的姜濤剛剛熬完一帖藥,正準備整理藥箱,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的心微微一顫,迅速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去開門。
門一開,寒風湧進室內,陳卓賢嚴肅的臉映入眼簾。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掩不住那雙眼中深藏的複雜情緒。姜濤愣了一下,恭敬地喚了一聲,「師傅。」
陳卓賢微微點頭,目光掃過姜濤手中的藥箱,沉默了一瞬,才開口,「濤兒,我想帶你去見一個病人。呢個病人,只係得你,先可以醫好佢。」
姜濤聞言,眉心一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看著陳卓賢,試圖從他的神情中讀出更多的訊息,但那雙眼睛深沉如海,讓人無法猜透。
「師傅,係乜嘢病人?」姜濤壓下心中的疑惑,語氣中帶著關切,「我要帶啲乜嘢藥?」
陳卓賢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跟我走。」
姜濤怔了一怔,最終還是提起藥箱,快步跟上。
兩人一路穿過省城的大街小巷,寒風呼嘯,路邊的樹枝被吹得東倒西歪,滿地都是枯黃的落葉。姜濤跟在陳卓賢身後,他的恩師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腳步越來越急。姜濤緊跟著他,心中的不安與期待交織成一團。
他隱約感覺到,師傅帶他去見的這個病人,或許...與他心心念念的人有關,但他不敢問,也不敢想,唯恐自己的猜測是一場空。
終於,走了好多好多路,他們來到一座簡陋的宅院前。陳卓賢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姜濤一眼,像是要確認他的狀態,又像是在給他最後的提醒。他的目光沉靜卻深邃,眼眶紅紅的,姜濤認識他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沉鬱悲傷的樣子。
「濤兒,入去之後,無論見到乜嘢,你都要冷靜。」陳卓賢低聲囑咐,語氣裡難掩悲傷,「佢...或者已經唔係你記憶中最美嘅樣子。」
姜濤的心猛地一震,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起來,眼眶立時發熱,「師傅...」
陳卓賢沒有說什麼,只低下頭,推開門,讓他走進屋內,然後自己一步一沉重地跟在他的身後。
屋裡的空氣帶著一股草藥的苦澀味道,混著微弱的寒意,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光線昏暗,只有窗邊一絲灰色陽光透著冷冷的光,映在倚坐在窗旁的身影上。
姜濤的腳步瞬間停住,目光如被釘住般定格在他身上。
是他。
他的呼吸猛地一滯,胸口像是被什麼猛然撞擊,疼得他幾乎無法站穩。
那是一道纖瘦的身影,靜靜地倚在窗邊閉目酣睡。即使瘦弱得如此單薄,即使蒼白的臉龐再無昔日的紅潤,但他身上淡淡散溢的橘花香氣,那讓人依戀的側臉,姜濤依然一眼便認出了他——是小霆,是他朝思暮想的霆霆。
他尋覓了千里,踏遍歲月山河,用盡了生命中所有力氣,將思念化作無數個日夜的支撐,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到那個曾經與他相愛的人兒。
這個人,終於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姜濤回頭看看他的恩師,陳卓賢紅了眼睛點點頭,像是鼓勵他走向他的小霆。
他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又紊亂,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撞擊,痛得如同窒息,卻又那麼真實。他的腿像是不受控制般隨著橘子花香氣向前邁去,每一步都像踏在雲端,輕飄得不著地。他的眼眶濕潤,淚水在瞬間奪眶而出,模糊了視線,但他不敢擦去,生怕這一切只是幻影,生怕在眨眼之間,那個人會再次從他的世界消失。
「霆霆…」姜濤的聲音顫抖,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但那壓抑不住的深情卻滲透在每一個音節中,像是千言萬語的凝聚,又像是多年來所有痛楚的傾訴。
小霆聽到了這聲呼喚,不敢相信鼻端隱隱傳來了熟悉又牽掛的沉香木氣息,虛弱的身體微微一顫,緩緩睜開眼來,望向聲音的來源。他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得如同一汪秋水,微微顫抖的瞳孔在對上姜濤的那一瞬間閃動,整個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他微微張大了唇,可是聲音微弱得幾乎不可聞。他的嘴唇只能輕輕顫動,像是怕一開口,眼前的人就會化作虛無。
姜濤再也忍不住,快步衝到窗邊,跪在他的身旁,顫抖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手,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在確認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他的手指觸及到小霆瘦弱冰冷的手,心中那股壓抑了多年的痛楚終於崩潰,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
「係我,霆霆,係我…」姜濤的聲音沙啞,幾乎被哽咽堵住。他將小霆的手緊緊握住,貼在自己的臉上,「我終於搵到你。」
小霆的身體顫抖著,斷斷續續地從乾裂的嘴唇間溢出一些聲音,只能奮力張著唇,「我好...好掛住你。」他的手微微回握住姜濤,力氣輕得幾乎感覺不到,但那一點點溫度,卻將姜濤的心暖暖地包裹著。他們都深深望著眼前的人,思念與痛楚化作淚水默默流下。
姜濤哽咽著,額頭輕輕靠在小霆的手上,語氣堅定得像是在向天地發誓,「霆霆,呢一世,我都唔會再離開你。」
窗外,寒風依舊呼嘯,帶著冬日的凜冽呼嘯而過。而屋內,兩人重逢的淚水與溫度,卻像是春日的暖陽,將多年的冰寒一點點融化。
站在門邊的陳卓賢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目光落在那兩雙緊緊相握的手上,心像是被什麼刺痛著。他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輕輕地轉過身,走出了房間,把這刻珍貴的重逢,留給他們。
門外的寒風迎面撲來,將他的臉凍得生疼,他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由出生以來,他從沒有嚐過這樣的孤寂。
「霆霆,佢終於搵到你喇,我無睇錯人,佢真係好愛你。…希望你可以重新過得幸福。」
緩緩轉身,他的背影在清晨的寒風中顯得越發寂寥。
***
有散,有聚。
有分離,有再見。
因為離別,才顯得這份重遇格外珍貴。
自從這天起,他們再也不能分開。
命運曾無情地將他們拆散,緣份卻又將他們重新牽引到彼此的身邊。那些流轉的時光裡,每一段孤獨的日子、每一聲壓抑的嘆息,都在這一刻化作了重逢時的淚水與擁抱。
他們明白,這一生已經錯過太多,無論未來的路如何艱難,他們都絕不會再讓彼此從身邊消失。
姜濤輕輕握住小霆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微弱卻真實。他低聲說,「霆霆,我以後只會令你開心,唔會俾你再捱苦。」
小霆望著他,眼中泛著淚光,卻揚起一抹溫柔滿足的笑容。他的笑容是如此美好,美得好像在夢中才能見到,現在卻是真真實實的在自己眼前。姜濤心中一酸,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把他抱住。
然而,這段溫馨的日子,他的心總被小霆的病痛所牽動。每當體弱的他突然病發,那種宛如絞痛般的掙扎,讓姜濤心如刀割。他一次次地為小霆施針、灌藥,握住他瘦弱的小手,輕聲安撫,直到他的呼吸漸漸平穩,眉頭舒展。可是,每一次病痛的發作,都像一把無形的刀,深深刻在姜濤的心上,讓他感到無比無助。
「霆霆佢……」陳卓賢聲音哽咽,眼眶泛紅,悲傷地說道,「佢坤澤體質本來就弱,呢幾年又捱咗好多苦,加上思慮過重,信素紊亂,氣虛無力推動血液運行,血虛不足難以滋養心脈,得咗心悸之症。我用咗好多方法,研究過好多藥理,但係…每一次見到佢病痛發作,我都覺得好無力,好難過。」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姜濤,眼中滿是沉重與不忍,「我知道,佢可以見返你,一定會開心啲,而且你同佢....你既信素對佢嘅病情可能會有幫助。但係,濤兒,你一定要盡全力去救佢,呢個病,唔能夠再拖太耐。」
姜濤聽著陳卓賢的一字一句,感覺天旋地轉,心痛得無法自恃。然而他帶著感激之情,真誠地說,「多謝你,師傅。呢幾年如果唔係得你照顧佢,我真係唔敢想像,佢而家會變成點樣。」
陳卓賢凝視著姜濤,語氣變得更加認真,「濤兒,或者…如果你有能力,帶佢去香港。」
姜濤愕然地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與不安,「香港?」
「香港暫時比省城安全。」陳卓賢深吸了一口氣,「嗰度係英國人嘅殖民地,醫學昌明,西醫嘅治療技術好好,可能有機會醫好佢。我哋喺省城嘅資源有限,再係咁落去...」說到這裡,陳卓賢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的手輕輕拍在姜濤的肩膀上,帶著懇求,「濤兒,我求你…請你用盡所有方法救佢!佢真係好愛好愛你,你係佢嘅支柱。我知道,佢一直都係為你而活。求你一定救返佢,我只想佢好返......只有咁樣,你哋先可以長相廝守。」
陳卓賢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眼中泛著淚光,「師傅希望睇到你哋幸福……唔好辜負我嘅苦心,你明唔明白?」
姜濤呆呆地看著陳卓賢,從來沒有見過一向冷靜溫文的恩師如此激動,雖然有點詫異,卻不想去深想,只感激他仍如此全心守護自己和小霆的愛情,聲音中震動與感激交織,「我明白…師傅,我一定會醫好佢,無論點樣艱難,我都會盡全力去守護佢。」
兩人對視著,空氣中彌漫著說不出的沉重。
(TBC)
Notes:
**雖然我也寫過不少三角戀,但這一次讓我有點抑鬱。每個人都很無奈呢。
**下一集是2022年,跟這一代有更深連結,希望解釋到大家的一些疑問。
Chapter 15: (番外)【1938】我們,永世不相離
Summary:
小霆依然那麼纖瘦,那張讓人依依戀戀的臉上,此刻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雖然眼角有淚,卻微微在笑,嘴角在笑,眼睛也在笑,整個人都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幸福光芒。
那笑容,是由心而發的幸福,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他們欠一個婚禮,我要給他們一個婚禮
Chapter Text
【1938】
番外 - 我們,永世不相離
簡陋的婚禮
寒風如刀,刺骨的冷意從破舊的窗縫裡滲入,每一下都像是敲打著人的心。省城的午後,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之下,雖然市面上人多聳動,也有不少軍隊在市面調動、愛國學生在街上派傳單和進行抗日遊行,但氣氛卻是冰冷而死寂。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警報聲,震動著大地,也讓空氣中彌漫著壓抑與恐懼。
多方戰報顯示日軍的鐵蹄已臨近省城,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然而,在這間簡陋的小客棧房間裡,卻燃著一抹微弱的紅光,與外面殘酷的世界格格不入。這光,搖曳著,溫暖著,映襯著房間裡的一切,讓這對苦難戀人的婚禮顯得既幸福,又凄美。
戰雲密佈,省城早已岌岌可危。姜濤下定決心,無論前路多艱險,他都要帶著小霆前往香港,既為了避開戰火的威脅,也為了為他治病。然而,在啟程之前,他心中有一件比逃離更重要的事非做不可——他要光明正大與小霆成親,完成他們兩人期盼已久、卻似乎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請弟弟和忠僕從使館區暫避的宅第接母親出來,到這間簡陋卻溫暖的小客棧。這裡,雖然沒有華麗的佈置,也沒有賓客,但卻是他最珍視的人聚集的地方。他還請來了他的恩師陳卓賢,為這場婚禮擔當見證人。
在這片戰亂中的荒涼角落,一場簡樸卻深情的婚禮即將舉行。這是兩人愛情的見證,更是他們在亂世中對未來的一份承諾。
一雙紅燭立在桌上,燭火的光暈輕輕灑滿整個房間,將牆壁映成溫暖的紅色。桌上擺著幾片饅頭、一碟燒肉和幾只雞蛋,還有一些水果——幾顆蘋果、柚子和柑橘貼上了紅紙,映襯得它們格外鮮豔,象徵著喜慶與圓滿。
姜濤與小霆梳修了整潔的頭髮,雖然只穿著粗衣做的長衫,只別了一段小小的紅綾在襟前點綴,卻是世間最幸福最快樂的新人。
姜濤與小霆手中各執紅緞的一端,紅緞如同一條無形的橋,將兩顆歷經滄桑的心緊緊連接在一起。他們的目光穿過這抹鮮紅,深深地凝視著彼此,彷彿要將這一刻牢牢刻進生命中,再不分離。
小霆輕輕地捉著紅緞的一端,輪廓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白皙清秀的臉龐一如年少時的純淨。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含著笑意,隱隱閃爍著淚光,淺淺地微笑著,藏不住的喜悅與滿足讓他的整個人顯得那麼安靜而美好。他望著姜濤,眼中滿是柔情。這一刻,世間的一切不幸與苦難都與他無關。
姜濤的手輕輕地握著紅緞另一端,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觸碰一件珍貴的寶物。他看著面前這個人,這個他苦苦尋覓多年、願意用餘生守護的人,眼中滿是愛意。
「霆霆,今日,我終於可以同你成親。我發誓從今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守護你,再唔會俾你受半點委屈。」
「有你喺身邊,我已經無所求…無論世道幾亂我都唔怕。」
兩人拉著紅緞,對著天地,向著母親躬身行禮。然後轉身對著對方,凝視著這個終於成為自己伴侶的人。
他們含著淚對著彼此深深叩首,這一拜,拜的是堅定的愛情,也是拜他們的命運。紅緞在他們的手中被輕輕拉動,兩端微微晃動,像是兩顆心的脈搏在跳動,彼此連接得那麼緊密,又那麼深情。
禮成後的兩人相視而笑,那帶淚的笑容裡透著歷經滄桑後的溫暖與倔強。
姜濤一手抱著他腰把他攬過來,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害他紅羞了臉蛋兒,「好多人呢。」
姜濤頑皮地笑了,伸手拉著小霆,兩人齊整地拉好長衫的衣擺跪下,恭敬地向母親行禮。福來將一端熱茶遞給他們,兩人雙手捧起,齊齊低聲說,「娘親,飲茶。」
母親的眼眶早已濕潤,顫抖著手接過熱茶,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還沒有流過喉間,眼中的淚水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將兩封紅包遞給姜濤和小霆,哽咽著說,「濤兒,霆兒,你哋以後要開開心心,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小霆低下頭,輕輕叩首,聲音哽咽,「娘親,多謝你…」
母親伸手輕輕撫過小霆的頭髮,又把一對金鐲子套在他和兒子的腕上,眼中滿是深深的憐愛與不捨,「霆兒,你以後就係娘親嘅仔,要同濤兒好好過日子。」
小霆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她,輕輕點頭。
「希望你哋開枝散葉,娘親都好想抱孫啊。」
「娘親…」姜濤立時紅著臉打斷她。
「係喇係喇,隨緣啦。」母親抹著淚眼笑了。
兩人紅著臉轉向坐在一旁的陳卓賢。姜濤捧起茶,和小霆一同遞上,「師傅,飲茶。」
陳卓賢接過茶,目光落在兩人微笑的臉上,眼眶不由自主泛起淚光。他低頭輕輕抿了一口,隨即將兩封紅包遞給他們,語氣刻意嘗試平靜,「從今日起,你哋二人一心,甘苦與共。濤兒,你一定要對小霆好,要盡力去愛佢。」
姜濤重重地點頭,「師傅,我一定記住你嘅話,呢一世…無論幾多世,我都會咁愛佢。」
小霆向陳卓賢深深叩首,「哥哥,呢幾年你一直照顧我,我呢條命係你救返嚟…我真係唔知應該點樣報答你。」
陳卓賢怕自己壓抑不住情感,只忍著淚低聲說,「你同濤兒去到香港之後好好過日子,就係對我最好嘅報答。見到你唔駛再捱苦,我係…我係…真心替你高興。」
他看著眼前一對歷經劫難最終成眷屬的戀人,勉強牽出一抹笑容。
小霆依然那麼纖瘦,那張讓人依依戀戀的臉上,此刻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雖然眼角有淚,卻微微在笑,嘴角在笑,眼睛也在笑,整個人都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幸福光芒。
那笑容,是由心而發的幸福,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看得痴了,目光無法移開,一時只能怔怔地看著。
這些年,他伴在他身邊,從杭州到省城,見過他病痛時的蒼白,見過他思念時的憂鬱,見過他強顏歡笑時的勉強,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如今這般由心而發的笑容。
那笑容如此純真,如此滿足,既美得讓人窒息,又痛得讓人無法呼吸。而他知道,這樣的笑容,永遠不是因為自己而綻放。眼前的幸福是如此真實,卻與他無關,這讓他的心被一種說不出的酸澀與絕望緊緊包圍。
這一刻,他明白,他,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而他,只能站在遠處,靜靜地注視,默默地祝福。
「佢幸福,我…應該高興。」陳卓賢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卻忍不住輕輕抿唇,將眼底的濕潤壓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讓情緒不至於洩露。
站在一旁的福來和姜瀾,早已被這簡陋又動人的婚禮深深打動。福來紅著眼眶,輕聲說,「少爺,小霆少爺,我終於可以見到你哋成親,真係太好喇!」
姜瀾也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笑著說,「五哥,小霆哥,祝你哋百年好合。」
紅燭搖曳,燭光映紅了每一張臉。這場婚禮雖然簡陋得沒有絲毫排場,但那份愛與深情,卻讓整個客棧小房間充滿著溫暖。
「濤兒霆兒,」母親流著淚緊緊拉著姜濤和小霆的手,「你兩個一陣就上火車,娘親…唔知幾時先可以再見到你哋…」母親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塞給姜濤,「呢啲係你叫娘親幫你儲嘅錢,我專登囑咐福來幫我換咗黃金同白銀,你攞去香港。」說到這裡,母親已經泣不成聲。
她好不容易才能出來一趟參加兒子的婚禮,很快又要回到府宅。她知道這一別也許是一生一世。
「娘親,你將呢啲錢留喺身邊。」姜濤也忍不住淚流滿臉。
「你哋去到人生路不熟,一定要有錢傍身,我已經年紀大,要錢又有乜用?」
「娘親,你要保重,」姜濤抹著淚啜泣著,把手搭在姜瀾肩上,「九弟,我同霆霆走咗之後,就拜託你照顧我娘親,你嘅恩情,我永遠都唔會忘記。」
「五哥,你我兄弟一場,真係唔需要見外,或者將來我都會要你幫忙呢。」
姜濤咬著唇,「我哋喺香港安頓咗會立即通知娘親同你,希望我哋會有團聚嘅一日。」
小客棧內燭光依舊搖曳,映著每一張帶著愁緒的臉。窗外寒風呼嘯,遠處傳來幾聲讓人窒息的警報聲,戰爭的陰影籠罩一切,這場分離更添幾分沉重。
姜濤的目光落在陳卓賢身上,低聲問,「師傅,你真係唔同我哋一齊去香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也帶著難掩的哽咽。他真心希望,這位一直以來如兄如父的人,能與他們同行,共同逃離這片烽火連天的土地。
陳卓賢聞言,苦澀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落在姜濤和小霆緊緊相握的手上,眼神中閃過酸楚,隨即轉為堅定,「香港係你哋嘅希望,但我…唔可以走。呢個亂世有太多百姓需要醫者,我唔可以撇低佢哋。」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帶著堅決,「你哋兩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小霆嘅病,去到香港一定要搵最好的大夫醫治。我哋…或許未來有機會再見,但而家,我要留喺省城,為呢度嘅百姓做我應該做嘅事。」
姜濤咬著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眶已經泛紅,聲音裡滿是壓抑的痛,「師傅,你要保重。」
小霆忍不住哽咽著,「哥哥…我真係好唔捨得你。」
陳卓賢看著小霆,嘴角牽起一抹溫柔的笑,卻藏不住眼底的深深不捨。
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日可以再相見。陳卓賢終於忍不住,管不了那麼多,一手把軟軟的小霆拉過來抱著,「霆霆,呢幾年你受咗好多苦,如今終於可以同濤兒一齊過日子…你嘅幸福,就係我嘅心願。」他貪戀著這最後的擁抱,在他的耳畔真摯地說,「唔需要唔捨得我,你要乖乖地醫病,好好地活下去,知唔知?」
小霆重重點頭,淚水滑落,卻說不出一句話。
姜濤拿起布包,挽起小霆的手,深深地看了他至親的人一眼,眼神裡藏著太多不捨,卻終究沒有多說一句。他只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牽著小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客棧的門。
窗外,天還未黑,寒風刺骨,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兩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下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街道之上。
屋內,燭光依舊搖曳,卻映不出任何笑容。母親的飲泣聲壓抑而絕望,福來和姜瀾的臉上滿是惆悵,而陳卓賢則站在窗邊,久久凝視著遠方。他的目光追隨著那兩個逐漸模糊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低聲自語,「佢哋一定會平安…一定會幸福…一定會。」
***
姜濤和小霆攜手走向未來,即使前路尚未可知,那是他們共同的未來。
這是一場戰火中的離別,也是一場不滅的希望。
***
「霆霆,我終於等到今日。同你成婚,本來…係我以為永遠唔可以圓嘅夢。」
「唔知點解,無論之前捱過幾多苦,流過幾多眼淚,我都已經唔記得晒。」
「因為我哋好幸運,可以同所愛嘅人一齊,可以永世不相離。」
Chapter 16: 【2022】我們,一起守住這一切
Summary:
這些脈案的記錄不僅詳細,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情,甚至有一種刻骨銘心的執著。每一筆都像是在訴說著那個時代的艱辛與情感,讓盧瀚霆無法自拔地被吸引。他越看越覺得心口沉重,書中提到的症狀——虛弱、心悸、氣虛、咳嗽、信素波動——這些不僅僅是疾病的表現,更像是一場與健康和命運抗爭的記錄。
那位醫師對霆霆的愛,絕不僅是醫者對病人的責任,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關心與付出。他不僅為霆霆治病,更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他。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今集是2022年
**文中的藥物名稱,有做過資料搜集,但請千萬別當真,有什麼事請請教專業人士
**感想在 Endnote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一起守著住這一切
盧瀚霆坐在客廳的小木几旁,攤開那本厚重且泛黃的醫書,指尖輕輕劃過粗糙的書頁,細密的筆跡與手繪的草藥圖案映入眼簾。他的目光專注,整個人彷彿被吸進了書中的世界,與外界隔絕,沉浸在那片泛黃的時光裡。
窗外的冬日陽光透過木格子窗灑進來,光影斑駁,在他低垂的側臉上投下溫暖的柔光,卻又掩不住眉宇間那抹憂鬱。
姜濤說他的中文不好,艱深的文字對他來說幾乎是天書。這套醫學扎記年代久遠,裡面的脈案記錄與草藥名稱對他來說晦澀難懂。雖然他觸碰到這本醫書時,內心湧起強烈的好奇,也渴望與寫書之人相通,但眼看那些繁複的字句,由童年起只接受英語教育的他,也只能無奈地放下。
盧瀚霆看見他失望的樣子,也替他感到難過。他何嘗不是被這本書深深觸動,無法挪開視線?於是他向姜濤請求,能否翻閱這些書籍,如果姜濤願意,他可以幫忙記錄和翻譯。
「唔知點解…覺得本醫書,好似好熟悉嘅感覺。」姜濤鎖著眉說。
「係唔係你細個讀過啊?本書喺你屋企…你細個有無見過?」
「我…唔記得喇。」他眼眶紅紅的,腦子迴蕩著很多帶點哀傷、細碎卻朦朧的記憶,「我記得個櫃,記得柑橘…但係…」
盧瀚霆握著他的手,「唔緊要啦,唔記得就唔好諗。」
自從姜濤答應讓他翻開這些醫書後,盧瀚霆便被這扎記吸引住了。
這幾天,每當盧瀚霆有空閒時間,上班前、下班後,即使夜深,他也會翻開這部扎記。他在茶几旁放著平板電腦,方便隨時上網查閱那些看不懂的字詞和草藥名稱。書頁上的古文字與草藥名稱雖然艱澀,但每一個字都讓他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吸引力。
因為這本扎記,正低聲講述一個隱秘而深情的故事。
奇怪的是,這本厚厚的扎記和那一疊寫著「小霆吾愛」的藥方,雖然已有些年代,頁邊泛黃且略微剝落,但書頁本身保存得不錯,紙張依然結實,字跡雖有些已變淡卻仍清楚。相比之下,書櫃裡其他的扎記卻早已因年代久遠而破損,有些不是被蟲蛀,就是因潮濕的天氣而書頁黏連在一起,甚至有些頁數根本無法翻閱。
盧瀚霆輕輕撫過書頁,又看了一眼那沉香木製的木盒,心裡泛起疑問,「點解淨係呢本扎記,仲有呢叠藥方,會放喺個盒入面?」他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解。
他靠近那木盒,輕輕感受那股味道。年代雖久遠,木盒仍散發出一股沉香木香氣,清幽又穩定,彷彿這盒子不只是為了保存書籍,而是承載著格外重要的情感記憶。想到這裡,他握著那本扎記的手微微一頓,他目光凝在那幾個字──「小霆吾愛」。
這幾個字像是一道深深的刻痕,訴說著強烈的情感。盧瀚霆的心跳莫名地加快,像是觸碰到了一個悲傷的夢。
「係唔係有啲嘢,佢唔想俾時間摧毁?」盧瀚霆的手指輕輕撫著那叠藥方,滿懷傷感地想。
書中的文字雖然古老而繁複,但並非那麼難以理解。那些記載著草藥效用的句子,親手繪畫的草藥圖式,還有筆觸中流露的溫柔與執念,讓他看見了一個對醫學懷抱熱愛的靈魂。
扎記每一頁,都像在講述一段有生命的故事,帶著溫柔又強烈的情感,緩緩流進他的心裡。
「…奇怪啊…」盧瀚霆喃喃自語,目光落在一頁脈案上。
這些脈案的記錄非常詳細,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種異常的關切,甚至有些情感濃烈的句子,讓他心裡一陣陣的不安。他翻過幾頁,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小霆。」盧瀚霆輕聲念出這個名字,指尖劃過書頁上的字跡,心臟微微一緊。
書中有太多記錄著「小霆」的脈案,每一張都詳細記載了病人的病情、脈象,以及用藥的調配方式。從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中,他可以感受到寫下這些文字的人對病人的細心與憐惜。寫這些脈案的人不是隨意記錄,而是帶著深厚的情感,字裡行間滿是溫柔。
他輕輕翻過一頁,又一頁。每一次看到「小霆」、「霆霆」這個名字,心裡的疑問便更深一層。
「小霆,脈象虛弱,氣虛血滯,心悸難安,需加強調理……」
「近日霆霆唇色更加蒼白,夜間咳嗽漸重,需急配藥化解心火。」
「小霆體質天生虛弱,須小心調養,早晚不可受寒,食清淡,勿過勞……」
「霆霆坤澤體質,其信素波動不穩,情緒易受外界牽動,需以穩神安氣藥方調理,並用溫補之法助其固本培元。」
盧瀚霆的目光停留在這幾段文字上,心裡像被什麼緊緊抓住了一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發黃的書頁,感覺到那些筆畫間的用心與深情,像是透過時間的長河,傳遞到他的掌心。他越看越心驚,這些記錄清楚地顯示出,「霆霆」是一個身體虛弱的人,似乎長期患有某種疾病。而記錄這些的人,無疑就是姜濤的祖輩——那位在這間舊居居住,在這裡行醫的姜正康醫師。
「小霆…坤澤…」他輕聲念著這些字,聲音微微顫抖。
這些脈案的記錄不僅詳細,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情,甚至有一種刻骨銘心的執著。每一筆都像是在訴說著那個時代的艱辛與情感,讓盧瀚霆無法自拔地被吸引。他越看越覺得心口沉重,書中提到的症狀——虛弱、心悸、氣虛、咳嗽、信素波動——這些不僅僅是疾病的表現,更像是一場與健康和命運抗爭的記錄。
那位醫師對霆霆的愛,絕不僅是醫者對病人的責任,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關心與付出。他不僅為霆霆治病,更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他。
他的目光落在一段特別的記錄上,心中掀起巨浪:
「霆霆近日病情反覆,心痛如絞,信素失衡加重虛弱,服藥後略有緩解,但根本之病仍未見顯效。嘗試以丹參、麥冬、五味子等藥調心氣,再配安神之法,仍未能根治。
每見霆霆痛苦之狀,心如刀割,願上天折吾之壽,換他一世安康。」
盧瀚霆眼眶盈滿淚水,手指不自覺地捏緊書頁。
這份深沉的情感,超越了醫患關係,更像是一種深深的愛戀。這本扎記,記錄了醫術,更記錄了一段跨越生死與命運的深情。
「姜濤…你嘅祖先,係咪愛一個人,愛到可以捨棄一切?」
盧瀚霆抬起頭,窗外的冬日陽光已經漸漸隱去,光影交錯間,他彷彿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正靜靜地守護著那個虛弱又惹人心痛的「小霆」。這份愛,穿越了時光,似乎正緩緩地與他此刻的生命交織在一起。
「但…發生咩事?」盧瀚霆輕輕皺眉,翻到下一頁時,目光落在一段特別的記錄上。
「霆霆近日病情趨壞,夜間心痛如絞,服西藥後略有緩解,但根本之病仍需尋法根治。西方醫藥雖然科學,然而走訪幾位名醫,服藥雖能治理心絞之狀,但脈象起伏,可見體質仍弱,心悸之症仍時好時壞……」
盧瀚霆瞪大了眼睛,心臟猛地一跳。
他也有帶他去尋西醫的治療方法,他為了醫治他,並不只是執念於中醫學,連西藥也有研究。
上網查看這位醫者一筆一筆寫下的草藥名稱和功效,搜尋結果顯示這些藥材全是治療心臟病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翻過幾頁,發現所有的脈案都圍繞著「小霆」的心臟問題展開。
「原來,小霆係心臟病。」他喃喃自語,手指用力抓住書頁,指尖微微發白。
盧瀚霆繼續翻閱扎記,越看越心驚。書頁間的記錄不僅詳盡,還有許多對西藥的分析和嘗試。他從未想過,這位扎記的作者——姜正康醫師,不僅精通中醫,還對西方醫學充滿了探索的精神。
扎記中有一頁,端秀工整的字跡記錄著這樣的內容:
「霆霆心悸與胸痛日益加重,中藥雖可調氣血、緩解虛症,然心絞之痛未能根治。近日查閱西方醫書,得知硝酸甘油可快速緩解心絞痛,遂試讓之服微量,果然見效。然此藥速效然並不久遠,病根仍在,需尋法調養體質。另嘗試使用強心苷類藥物(Digitalis),調節心臟功能,劑量需極謹慎,稍有過之,恐傷脈象。」
盧瀚霆的目光越過這些文字,看到旁邊還附有一些簡單的英文藥名,筆跡有些潦草,但能辨認出來——這是這位醫者親手抄錄下的西藥名稱與劑量標註。
「硝酸甘油」「奎尼丁」「地高辛」……這些藥名在記錄中反覆出現,旁邊還標註了一些中藥的搭配。記錄的最後,甚至還有一段關於藥效的對比分析:
「西藥之速效,能暫解急症,然藥力剛猛,恐傷脾胃;中藥溫和,可調氣血,然見效緩慢,吾深恐延誤霆霆病情。嘗試兩法並行,以求相輔相成,惟需日夜細察脈象,不可偏重一方。」
盧瀚霆的手微微顫抖,忍不住低聲喃喃,「佢唔係盲目迷信中醫,而係…真係為咗救呢個人,咩方法都肯試…」
翻開扎記之後幾頁,還記錄了作者走訪西醫名家的經歷——他不僅向幾位西醫請教,甚至還學習如何使用當時新引入的醫療儀器進行診斷,詳細記錄了西醫的診斷意見與建議。
「近日軍鐵蹄已至,帶霆霆求醫非易事,每見其病苦之像,吾心焦如焚。」
「終訪洋醫,為霆霆診其病,西醫測症解說心室負擔過重,需減輕血流阻力,建議服用新藥阿司匹林以預防血管阻塞,然此藥對脾胃有損,需搭配中藥以調和。」
盧瀚霆讀到這裡,心頭一震。他腦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畫面——那位醫師,不辭辛勞地奔波於中西醫之間,為了挽救小霆的生命,幾乎用盡了一切可能的方法。
「佢對佢嘅愛…真係好執著。」他低語道,心中不由得泛起酸楚。
這份扎記,不僅記錄的是醫術,更是一種不惜一切的愛與守護。
中西醫的結合,既是為了救命,也是他努力跨越界限的嘗試,為的只是讓那個叫「霆霆」的人多活一天,多一些希望。
盧瀚霆的視線已經迷糊,心裡的悸動久久不能平息,不經意地抬眼間看到遠處放上電子琴上的那樽柑橘,更加傷心,「點解,我好似經歷緊佢哋嘅…痛?」
心在顫顫地痛著,盧瀚霆只讀了三分一,已無力氣再讀下去。他輕輕合上扎記,捏緊了書脊,只覺一片悲傷。「姜濤……你祖先嘅愛,真係可以超越所有界限。」
「姜正康…你究竟係一個點樣嘅人?」
***
黃昏降臨,窗外的大榕樹在風中輕輕搖曳。盧瀚霆側躺在客廳的大床禱上,手輕輕搭在那木盒上。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書中的那些記錄,還有那雙溫柔的眼睛——他無法不將書中的姜正康與姜濤聯繫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霆霆…?」姜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盧瀚霆的心猛地震動,像漏了一拍,連忙跳起來,抹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去開門。果然看到穿著樽領毛衣的姜濤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袋食物,咖啡濃香飄散出來,臉上還掛著溫暖的笑容。
「夠鐘出去返工未?」姜濤本來要到來接他去酒吧上班,可是立即發覺他神色不對,一時怔住。
盧瀚霆含著一眶眼淚凝視著他,不置可否。
「發生咩事呀?」他連忙一手摟抱著他。
「你頭先叫我做咩?」他伏在他的肩上問。
「Anson囉。」
盧瀚霆把他摟得好緊好緊,咬著唇,無法言語。
姜濤看見他情緒波動的樣子,也急忙把他摟緊,拍背安慰。斜眼看到他凌亂床舖上的沉香木盒子,眉頭一緊,小心問,「你睇緊啲書?」
盧瀚霆點點頭,推開他一點抬頭看著他,眼眶裡滾著淚。
他咬著唇猶豫了幾秒,終於說,「你知唔知道,你阿爺好愛一個叫霆霆嘅人?」
姜濤愣了一下,「我唔知…點解咁問?」
盧瀚霆濕了眼睛,「你爸爸有無提過?」
姜濤低下頭,陷入回憶,童年至青少年的片段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搖了搖頭,嘆息道,「佢好少提阿爺,更加無提過霆霆呢個人。我記得佢話十歲先嚟香港同阿爺一齊生活,其他嘢……佢從來都冇講過。」
「我諗,你阿爺同霆霆嘅故事,你一定要知道。」盧瀚霆抹去眼淚說。
***
這夜,盧瀚霆把他從扎記中記錄、翻譯的一切,每一字每一句,說給他的戀人聽。那些記錄裡的深情,那些字裡行間滲透著的執著與愛意,讓他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哽咽。雖然這裡只讀到其中的一半,卻已經讓他的心好痛好痛。
姜濤和他坐在床舖上,垂著眼,靜靜看著他用平板電腦記錄翻譯的一切,默默聽著他溫柔又感慨的聲調說出這段看似古老遙遠,卻又實實在在記錄著的珍貴愛情,半晌不語。窗外的夜風輕拂,帶來一絲涼意,卻也吹不散他眉宇間的沉重。他的手緊緊握著盧瀚霆的手,像是要從中汲取力量。
盧瀚霆把頭依著他的肩,柔聲喚,「你有無諗過,呢個地方,可能唔單止係一幢舊樓…佢…係一個有好多珍貴回憶嘅地方。」
姜濤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他望向窗外,大榕樹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帶著古老的靈魂低聲呢喃,正在訴說著過往的故事。
「我以前從來都無諗過…」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手指輕輕撫過紙頁,像是觸碰著某種遙遠的記憶。「雖然以前細個成日都夢見呢度,但係長大之後好多嘢都忘記咗。我返嚟之前,只係當呢度係一個負擔,係我應該放低嘅嘢…但…而家好似有啲嘢喺度同我講,呢個地方我應該好好珍惜。」
「我唔知呢度值幾多錢,我唔識…」盧瀚霆嘆一口氣,「只係覺得如果拆咗,用嚟起同隔離一式一樣嘅豪宅,會好可惜。」他一邊說,一邊把扎記和藥方默默地放回木盒子中,依依地撫著那盒子上精緻的紋理。姜濤看著他的一連串動作,沉思片刻,眼中逐漸燃起一抹堅定的光。
「唔賣。」
他緩緩地說出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盧瀚霆的心裡。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著盧瀚霆,語氣堅決,「呢幢樓,我唔會賣。」
盧瀚霆露出安慰的笑容,一言無語,眼角卻是晶瑩的淚光。
「如果阿爺同霆霆喺當年咁亂嘅世道,都可以喺呢度建立出一個家,我有咩理由唔守住佢?」
***
當姜濤立定決心,不再出售這幢先祖留下的舊樓之後,他與盧瀚霆便開始著手整理物業中的舊物。這座老屋沉睡了太久,厚厚的灰塵覆蓋在每一件物品上,彷彿連時間都在這裡停下了腳步。
他們打算先收拾一下屋子裡的東西,再到正康堂收拾那裡的物品。
房間裡堆放著一些老舊的衣物,布料早已泛黃,卻依稀能看出當年的裁剪工藝;還有很多很多書籍,封面因潮濕而微微翹起。每翻開一本書、每觸碰一件舊物,姜濤都像是在與過去的某個時刻對話。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物品,眼神中帶著不捨。每一件東西都蘊藏著某種無形的情感,他無法丟棄,也不忍丟棄。
盧瀚霆站在一旁,目光掃過那些帶著靈魂的舊物,沉香木的古樸氣息在空氣中緩緩散開,像是無聲地傾訴著沉睡多年的故事。他輕輕伸手,指尖劃過那張姜正康和霆霆合攝的老照片,照片裡的人物笑得那樣溫柔,卻像隔著一層時光的薄霧,讓人無法觸及。他的心中湧起陣陣感慨,眼底似有隱隱的淚光閃爍。
這段日子以來,他和姜濤都為這些舊事舊物深深動容。扎記裡的每一段文字,那些藥方上的每一筆字跡,甚至這間屋子裡每一件染著歲月痕跡的物品,無不在重現那段早已被時光掩埋的刻骨銘心。
盧瀚霆的心,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撫過,又像被什麼緊緊抓住。他低垂著眼,輕聲問自己:究竟愛情是什麼?
是如扎記中記載的那般,轟烈得天地動容,願以命換命,不惜一切守護心愛之人?還是那種細水長流的平淡幸福,雖然少了驚心動魄,卻能在柴米油鹽的日子裡,為彼此留下一份溫暖與依靠?
他閉上眼,彷彿能看到姜正康日夜為霆霆的病情奔波,用中西醫結合的方式竭力延續他的生命;也彷彿看到霆霆那雙含著淚卻滿懷愛意的眼睛,從未停止過對姜正康的深情凝望。那樣的愛,濃烈得如烈火,燒得人心痛;卻又帶著溫柔的執著,讓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姜濤。兩人之間的愛情,雖然沒有那種生死相托的轟烈,但卻像命中注定般互相牽引,更多是一種平淡而真實的幸福。他們會為對方準備一日三餐,會在寒冷的冬日裡分享一杯熱咖啡,會在夜深人靜時依偎在一起,輕聲聊著那些瑣碎的小事。這樣的日子,或許平凡,卻充滿了溫暖與滿足。
「濤…」盧瀚霆輕聲念著姜濤的名字,低頭看向不遠處正在整理書籍的他。姜濤的側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俊秀,專注的神情讓人心生安慰。他忽然明白了,愛情無需分轟烈與平淡,也無需去比較哪一種更好——只要是與所愛之人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便是最珍貴的幸福。
「我搬唔郁啊,呢位小朋友可唔可以過來幫手呢?」姜濤忽然抬起頭,朝他招了招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盧瀚霆回過神,擦去眼中那一點點濕潤,對他微微一笑,「好,嚟啦。」
愛情,或許就是如此——無論是轟烈還是平淡,只要兩顆心緊緊相依,即使經歷歲月的侵蝕,也能如這些舊物一般,依然在時光的長河中閃耀著溫暖的光芒。
***
「霆霆,你嘅橘子花信素,係我呢一生心之所安。已經超越所有欲望,你明唔明白?」
「我覺得,你已經為我做咗好多事,但係我…我一件最簡單嘅事都無辦法為你做到。」
那部醫書他已經擱下了好幾天,他覺得自己需要鼓起極大勇氣,才能繼續翻閱。
「你仲想唔想我繼續整理埋扎記嘅後半部?」他問姜濤。
「想啊。」他想也不想就答。可是抬頭看見他苦澀的神情,又立即改了口,「其實如果你太辛苦,唔睇都唔緊要嘅…」
盧瀚霆吸一口氣,「唔係啊,我…我都想知。」
盧瀚霆輕輕翻過那泛黃的書頁,指尖觸碰到一段特別的記錄,字跡略顯急促,彷彿在記下這些文字時,寫下的人心情極為複雜。他的目光停留在幾句話上,眉頭越皺越深,眼神中帶著些許不可置信。
「霆霆近日情緒低落,拒絕按方服藥。」
盧瀚霆輕聲念出這句話,心頭不由得一沉。他繼續讀下去,扎記中的記錄越來越讓人感到心痛。
「霆霆近日不欲再服藥,說因為藥性過於寒涼,體質日益傷損。他說,他想為我生孩子。」
盧瀚霆的手微微顫抖,心中掀起陣陣波瀾。書頁上的字跡像一根針般刺入他的心,讓他感受到那段時光中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掙扎。
扎記記錄的內容越發詳細,每一句都飽含著深情與無奈:
「 吾苦勸,其身體太過虛弱,根本不能承受懷孕之苦。然他哭著說,他不想我孤獨一生。他說,如果有一個孩子,我就不會在他離開後那麼痛苦。」
盧瀚霆的眼眶已經濕潤,指尖輕輕劃過這段文字,好像能感受到寫下這些字時那份壓抑的痛楚。
「我無法對霆霆發怒,他哭得那麼傷心,我的心也如刀割。我只能反覆哄他,但他依然拒絕吃藥,說藥會損傷他的坤澤體質,讓他失去懷孕的能力。」
一段段記錄從書頁間流淌出來,像是壓抑的嘆息。
「霆霆的執著讓我痛苦不堪。我知道他的身體已然十分虛弱,連日來心悸不止,夜間咳嗽愈發嚴重,他卻還在為這些虛無的願望傷害自己。我只能耐心哄他,告訴他,我不需要孩子,我只要他好好活著。」
扎記裡的一句話,筆觸在紙頁上有些凌亂,彷彿寫下的人用盡了所有力氣:
「若能換得霆霆一生安康,我寧願一生無子,只願與之終老。」
盧瀚霆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心中翻湧著無法平息的情感。他合上扎記,將手輕輕覆在書頁上,彷彿能透過這些字跡觸碰到那段遙遠的過去。
「霆霆…」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中湧起一股酸楚。他能看到霆霆抱著雙膝,委屈地縮在床邊,眼中滿是淚水,卻倔強地拒絕吃藥;也能看到姜正康坐在床邊,滿眼心疼,卻無奈地輕聲哄著他,試圖讓他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佢哋嘅愛,真係咁深…深到可以為對方犧牲一切。」盧瀚霆輕輕嘆息,他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藥方上的「小霆吾愛」幾個字,心中更是說不出的酸澀。
姜濤推開門,看到盧瀚霆坐在小木几旁,手裡捧著扎記,眼眶微紅。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發生咩事?」
盧瀚霆抬起頭,眼中還帶著未乾的淚水。他猶豫了片刻,將平板電腦遞給姜濤,低聲說,「…你知唔知道,你阿爺同霆霆…係咁樣相愛?」
姜濤皺起眉頭,接過平板電腦,讀著盧瀚霆為他翻譯的小段扎記,神色漸漸凝重。
「霆霆為咗愛你阿爺,甚至唔肯食藥…只因為想留低一個孩子俾佢。」盧瀚霆低語,聲音中帶著難掩的心痛,「但你阿爺…只係想佢好好活著。」
姜濤沉默良久,然後抬起頭,目光中多了一份堅定,「無論點樣,我哋一定要守住呢幢樓,守住佢哋嘅故事。」
***
可是,時間拖得越久,發展商的耐性已經到了盡頭。
(TBC)
Notes:
**感想**
「愛情是什麼?」這是一個我常常問自己的問題,也是我在創作中反覆追尋的答案。愛情的模樣千姿百態,但愛到極至的愛情,卻是我想觸及的題材。
那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執著,一種跨越命運、跨越生死、甚至跨越時間的深情。它或許不一定轟轟烈烈,但一定是刻骨銘心;它或許充滿遺憾與無奈,但每一次凝望、每一份守護,都是真摯的情感。
我一直著迷於這樣的愛情——那種甘願為對方犧牲一切,甚至不惜與命運抗衡的愛情。它讓人痛徹心扉,卻也讓人感受到愛的偉大與堅韌。這樣的愛情,或許並不常見,但它的存在,卻讓人相信愛本身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超越一切。
在這創作中,我試圖描繪這樣的愛情——像扎記中的姜正康和霆霆,他們的愛情超越了當時的世俗眼光,超越了病痛與生死,甚至透過時間的長河,流淌到現在,成為一份無法磨滅的記憶。
愛情,或許最動人的地方,就是它可以讓人為了一個人,變得無所畏懼。即使明知結果無法改變,即使結局註定遺憾,但在那一刻,愛本身已經超越了結果,而成為了永恆。
這是我想要觸及的那一份情感。寫Without You是想寫那份沉淪,寫AB是想寫抉擇和命運,寫橘子花,是想寫愛情的極致。
**寫完這個故事,我真的不敢再寫長篇了。每寫一個長篇都像經歷了一段一段痛苦的愛情,腦子燃燒了很多很多細胞,心也像和他們經歷一樣痛。
**在我心目中,這個故事應該只淨兩三篇了。
**希望你看完會留言給我,給我一點意見一點感想。
Chapter 17: 【1938】我們,是苦也是幸福
Summary:
小霆的思緒被記憶牽引,泛起與他一起走過的那些片段——每一幕都刻骨銘心,彷彿昨日重現。那些歡笑與淚水交織的時光如潮水般湧入心頭,讓他的胸口一陣酸澀,萬千感慨在心中翻湧。他只好輕輕閉上眼睛,壓下眼眶中的淚光,聲音低得像一縷輕風,「當時嘅願望,而家已經實現咗。」
Notes: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戶庶子姜濤 X 街頭賣唱藝人之子霆
**本集是(上)
**感想在Endnote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1938】
我們,是苦也是幸福
1938年·香港。
姜濤帶著小霆和簡陋的行李,踏上香港這片陌生又新鮮的土地。
這裡與省城截然不同。街道多用洋人名字:威靈頓街、砵典乍街、士丹頓街、德輔道……街頭巷尾充滿了廣東話與英語的交錯,洋行和茶樓並存的景象。在中環和上環一帶,西式與中式建築交相輝映,窄長的唐樓擠滿了街道兩旁,一層層的鐵窗與木製百葉窗透著濃厚的生活氣息。
正月的寒意剛剛散去,和煦的晨光為街道鋪上一層暖意。這是一座山與海交融的城市,依山而建的樓宇層層疊疊,沿著山勢鋪展,宛如階梯般向天空延伸。窄窄的街道如同縱橫交織的脈絡,石樓梯與斜坡,連接著高高低低的大小街巷。
街道上鋪著濕漉漉的石板,還殘留著昨夜潮濕的氣息,混合著早市傳來的茶香與米粉的蒸氣。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推著木製手推車的攤販們穿梭在人群中,售賣新鮮的蔬果、魚蝦與各式小吃。
濕潤的石板路上,水洼映著斜斜的陽光,昨夜那場細雨彷彿為整座城市抹上了一層溫潤的光澤。人潮如織,街頭攤販的吆喝聲、孩童的笑聲、車輪的咿呀聲交織成一片喧嘩。
姜濤牽著小霆的手,兩人穿過文咸東街那一排排低矮的樓房,準備前往他們落腳的居所。這裡的房子緊密如鱗,窗戶外吊著晾乾的衣物,水珠隨著晨風滴落,隨意又自然。
這是他們抵達香港的第三天。這座帶著濃烈殖民地色彩,又充滿華洋雜處氛圍的城市,對他們而言既新奇又陌生,讓人不禁懷著好奇,卻也隱隱感到不安。然而,他們只要牽著彼此的手,這份溫暖的連結能抵消所有的不確定,將那些微微的忐忑悄然平息。
「霆霆,行慢啲,小心滑倒。」姜濤低聲叮囑,語氣裡有種漫不經意的溫柔。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將小霆半攬在懷裡,像是怕他被這街頭的喧嘩沖散,又像是怕他滑倒在這濕潤的石板路上。
小霆微微仰頭看他,蒼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帶著堅強的淺笑,「我冇事。」他的聲音輕輕的,雖然還帶著些虛弱,但語調裡卻帶著一種專屬於他們少年時調笑的輕快,就像是要安慰對方似的。他的眼神雖然疲憊,但更多的是依戀與滿足,「你唔好成日咁擔心啦。」
姜濤目光柔和地落在他的臉上,那種憂慮化成了一絲笑意。他的手並沒有鬆開,反而把他擁得更緊了一些。
他們租住的小房子就在文咸東街一處窄窄的唐樓後座的間房。房子很小,木門斑駁,僅容一張小桌和一張板床,只有一個小窗子,整個房子卻光潔整齊,陽光斜斜照進來,帶著一抹溫暖的光。小窗外便是街對面的一家酒家的廚房後門。每天清晨,酒家的廚房便開始冒起白白的蒸汽,蒸籠裡的點心香氣隨風而來,混著早晨的陽光,洒滿這條街道。
他們的心,從沒有這麼踏實過。
初到這片陌生的土地,為了在這裡穩住生活,也為了尋找治療小霆的方法,姜濤帶著滿腔的希望走進一家又一家的藥店。他向藥店的老闆自請,希望能受聘或租借店子一隅駐診開方。然而,他幾乎踏遍了中上環及西區所有的醫館和藥材店,得到的卻都是婉拒——不是藥店已經有了駐診醫師,就是用各種理由推辭了這位看來素衣破落,年輕,沒有人引荐,又初來步到的醫師。
每一次被拒絕,他的心就像又壓上了一塊冷硬的石頭,越積越沉,幾乎要將那最後一絲希望也壓進塵埃裡。
無奈之下,姜濤決定先試在街上開一個小攤行醫,也嘗試出售他調配的清心帖和簡單的膏藥。每天一早,他們便將膏藥、清心帖和湯藥收拾進竹籃,搬到斜路低下的攤檔上。姜濤坐在小木櫈上為人把脈問診,小霆則坐在旁陪伴,有時也會幫忙向路人解釋藥理和記賬。小霆對這個小攤十分上心,會從巷子裡拉出一塊粗木板,鋪上一塊乾淨的布,將那些膏藥一個個擺好。這小小的攤檔便是他們的整個世界。
「呢度舖一塊布放整齊啲係唔係好啲?」小霆蹲在攤檔前,手指微微發紅,卻依然認真地拉著布邊,像是在對待什麼珍貴的東西。他抬頭看著他,眼神裡期待他的認可。
姜濤低頭看著,嘴角微微一彎,「好。」他的目光落在那張蒼白卻倔強的臉上,心裡不禁一陣酸楚。這些日子,小霆的精神雖比在省城時好了些,但夜裡的咳嗽氣喘還是時有時無,尤其夜風露重濕冷,他便會胸口悶痛,難以入眠。
「點解你聲音好似沙沙地?如果覺得攰就坐低歇一歇,或者上樓休息,唔使成日陪我看攤。」姜濤將藥箱放下,走到他身旁,俯身替他理了理圍巾。
「我今朝有用你嘅柑橘沖水飲呀,而且我唔覺得攰,可以陪你看攤啊。」小霆搖了搖頭,語氣調皮地在反駁他的擔憂。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從他們重逢成婚之後,他不想跟他的夫君分開,連一刻也不想。
攤檔對面的茶樓,蒸籠的熱氣升騰,食客們談笑聲此起彼伏。小霆的目光被那些經過臉蛋紅彤彤的孩子吸引。他們拿著剛蒸好的叉燒包,熱氣騰騰中咬下一口,童真銀鈴般的笑聲夾雜著開心叫嚷。看著孩子們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他忍不住輕輕碰了碰姜濤的手臂,笑著說,「濤,睇吓啲細路仔幾可愛。」
姜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我同你相識嗰陣,都好似佢哋咁大。」
小霆聽到他這話,想起他們由相識、相愛、經歷過這麼多波折才走到今天,臉上雖然仍掛著淺淺的笑,卻是心中一酸,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紅,「佢哋笑得好開心,希望佢哋永遠都咁無憂無慮。」
姜濤自是看透小霆的感慨,於是哄他,「你係唔係想食叉燒包?」
「唔係啊我唔肚餓,唔好嘥錢。我只係覺得…啲細路哥笑得好得意好甜。」小霆臉頰泛起微紅,用他那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你話…如果我哋生一個孩子…」
姜濤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走到對面的酒家,買了兩隻還冒著熱氣的叉燒包,遞到小霆手裡。
「趁熱食,你都要笑得咁甜。」他輕聲說,語調裡帶著些許戲謔,卻更多的是溫柔。
小霆接過叉燒包,低頭咬了一口,餡料的香甜在口中化開。他抬頭看著他的男人,輕輕笑了,眼中濕潤的光,像是把整個晨光都藏了進去。
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苦,卻是他們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每到夜幕來臨,街上的喧囂漸漸散去,偶爾吹來一兩陣海風,舒適又愜意。他們收好攤檔,沿著石板街慢慢地往回走。小霆挽著姜濤的手臂一邊步行,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呢度日頭好熱鬧,夜晚就好靜好舒服,好似無論喺邊條街都望到海港。」語氣滿是幸福,「我鍾意香港。」
姜濤低聲應和,「嗯,我都鍾意。」他的聲音裡卻藏著絲絲壓抑的酸楚。
他心裡清楚這樣的安穩日子不會長久。戰火的陰影遲早會蔓延至這裡,而且無論他翻閱多少醫書,嘗試了多少方法,研究過多少藥理,小霆的身體還是時好時壞,需要尋找方法調理根治。然而西醫診金藥費高昂,藥又多是他未曾接觸過的,實在有太多未知之數,在他未能理解西醫的藥理前,他也不敢讓他貿然嘗試。雖然此刻深愛的他在自己身邊,笑語溫柔,但不安的心情還是不時讓他感到沉重。
他握緊了小霆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是真實的,也是他想要永遠守住的。他心裡默默發誓:無論前路如何,他都會守護他,直至永遠。
***
街頭擺攤的頭半個月,姜濤站在街角,看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人潮,但他的心情卻像沉重得像壓著一塊石頭,忐忑不安。
他的攤位簡陋得毫不起眼:一張老舊的木桌,桌面上擺著幾盒他親手調製的膏藥與清心帖,旁邊豎著一塊手寫的木牌,上面寫著工整的「姜正康診症」。然而,路過的人多半只是匆匆一瞥,像是對這個新來的小攤毫無興趣,轉瞬便消失在人流中。他站了一整天,攤檔前冷冷清清,直到黃昏,連一帖藥都沒賣出去。
晚上,兩人回到小房間吃著菜乾稀粥,昏黃的燈光映在牆上,顯得格外靜謐。姜濤坐在桌前,眼睛盯著清粥,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自責,「霆霆,呢度已經有好多老字號嘅藥鋪同醫館,我哋初嚟步到,根本無人會留意我嘅小攤。」
小霆坐在他對面輕聲安慰,「唔好灰心。你嘅藥一定會幫到人,只要俾啲時間,大家就會知道你嘅好。」他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像是為他點亮了一盞燈。
「對唔住,你跟住我嚟到呢度,要你捱苦喇。」他紅著眼睛說。
「同你一齊點會係苦?」他彎著眼睛笑了。
那一夜,姜濤沉重得無法入眠,他用臉蹭了蹭他身旁熟睡的小霆內心才安定些。雖然不安,但霆霆的話卻像種子一樣,在他的心裡生根。
翌日清晨,太陽剛剛升起,街道還未完全熱鬧起來,姜濤便早早起床。他將攤位重新整理了一遍,用乾淨的布幔遮住木桌上的斑駁痕跡,還親手在布幔上寫下幾個大字:「清心帖——專治坤澤信素紊亂」,還用寫下一些細細的藥理。黑色的字跡筆劃遒勁,字裡行間帶著一種低調的自信和堅韌。
站在攤位後,他比以往更加耐心。他對每一位路過的行人解釋清心帖的藥效,聲音溫和,語氣誠懇。雖然多數人依然只是好奇地停下片刻,很快便轉身離去,但他並不氣餒。他也不收分文為附近的老人和小孩子診脈斷症開方,與來往的街坊聊家常,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撒下一顆顆希望的種子。
半個月過去,攤位前終於開始有人駐足。雖然售出的清心帖和膏藥仍然很少,但他堅信時間會證明自己研配的藥效。
幾天後,之前用過清心帖的一位客人回來了。那是一位中年坤澤,滿臉笑容地跑到攤位前感激地對姜濤說,自從用了他調配的清心帖和湯藥後,情緒穩定了很多,信期期間的暈眩、食慾不振和肌肉乏力也有改善。另一位客人也帶著朋友來到攤位前,滿懷感激地說,「姜大夫,你嘅清心帖好好用,我介紹咗啲朋友過嚟啊。」
姜濤站在攤位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他的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知道,這不僅是對他調配的藥效的肯定,也是他在異鄉扎根的第一步。
口碑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傳開。更多的坤澤慕名而來,甚至有人從遠在新界的鄉村專程趕來購買清心帖。在文咸街的小攤上,姜正康醫師的清心帖,成了隱隱發光的名字,逐漸被人們所知曉。
攤位前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熱鬧的景象終於讓姜濤的心安定了下來。這種專為坤澤調製的藥帖,能屏敝信素釋放,抑制信素波動,平穩情緒,減輕焦躁與不適。對那些長期受發情期波動信素困擾的坤澤而言,他的清心帖無異於雪中送炭,是亂世中一抹難得的安慰。
「你知道嗎?今日嗰位婆婆帶嚟把脈嘅兩個女孩兒,原來係專程由大埔鄉村過嚟,話聽人介紹,特意嚟買你嘅清心帖。」小霆坐在攤位後,微笑著看著姜濤,輕聲說道。他的語氣裡滿是欣慰,眼神中帶著對他的丈夫高明醫術的驕傲。
姜濤低著頭,一邊整理藥材,一邊淡淡地笑了笑,「係咩?我都冇諗過會有人跑咁遠嚟搵我。」語氣裡雖然是謙遜,卻藏不住因被認可而生的喜悅。
小霆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的身上,柔和得像是要將他整個包裹起來,眼底閃著對姜濤無限的佩服與信任。
「我早就話過,大家一定會知道你調配嘅藥係最好嘅。」
姜濤聽著他的話,抬起頭看向他心愛的人,眼神裡藏著深深的情意。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真摯地說,「因為我嘅清心帖,係為你而製。」
***
清心帖的名聲不僅在附近街坊之間口耳相傳,甚至吸引了許多遠道而來的客人。攤位周圍越來越熱鬧,許多坤澤慕名而來,或求診,或購藥。一時間,姜正康醫師的攤位成了文咸街上溫暖熱鬧的一隅。
雖然口碑傳開,生意漸有起色,但背後的辛勞卻更加繁重。藥材的購置、熬煮、調配,每一步都繁瑣而耗時。姜濤每天從清晨開始忙碌,直至夜深才得以稍作歇息。唐樓的天台成了他曬藥煮製藥帖的地方。
初秋的圓月高掛,夜風帶著微涼。夜半,姜濤依舊在天台忙著熬煮藥湯製作膏帖,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他放下手中的長勺,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緊繃的眉宇間透著疲倦。油燈下的藥罐蒸騰著熱氣,中草藥味道包圍著這小小天地,月影斜斜地落在他忙碌的身影上,映照著這位勤勞的醫師。
正自忙著,卻看見小霆走了上來,手裡端著一碗熱粥,白色的小碗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光。
「你做咩咁夜仲上嚟?唔上床休息?」姜濤的聲音帶著一絲輕輕的責備,卻又緊張得連忙放下手中的藥湯,快步走到他面前,接過那碗粥,皺著眉頭握住他的手腕為他把脈。
「你個病係要休息調養,唔可以咁勞累。」他的聲音帶著焦急,又透著深深的關切,「你今晚飲咗藥未?」
霆霆點了點頭,嘴角帶著笑意,「你唔餓咩?快啲食粥先。」
姜濤在月色下看著他那雙看著自己滿是愛意的眸子,再低頭看看手裡那碗熱粥,心頭一陣酸澀。他原本想責怪霆霆沒有好好休息,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看到霆霆的笑容,他心裡的疲憊和辛苦都化作了一陣陣溫暖感動。
「我想幫你手,你晚晚咁辛苦,我點瞓得著?」霆霆伸出手輕輕替他擦去臉上的汗,笑容中卻泛著淚光。
姜濤深深地看著他,將那碗粥放在一旁,輕聲說,「呢啲辛苦都唔算乜嘢。你乖乖地食藥休養,快啲好返,我就唔辛苦。」圓月高懸,將清冷的光灑滿天台,照在這對有情人身上。雖然他們身處亂世,生活艱難,身心疲憊,但此刻彼此的陪伴卻成了他們最珍貴的溫暖。
霆霆看著他小木桌上的炭火和熱氣騰騰的藥罐,淡淡地笑著說,「你覺唔覺得呢度好似濟世堂?嗰陣你同哥哥都係咁樣製藥。」
「嗰陣我發夢都想同你開一家醫館,可以幫人,又可以同你一齊。但係而家…」
「你而家都幫緊人,」他笑著安慰他,「你喺邊度,邊度就係你嘅醫館。」
夜風輕拂,藥罐裡的湯藥還在翻滾冒著熱氣,姜濤的手緊緊握著小霆冷冷的手,像是握住了一生的寄託與承諾。
「霆霆,我哋一定會熬得過。」他低聲說,目光堅定,卻又溫柔如水。
「當然啊。」
小霆沒有再說什麼,只笑著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開心地說,「今晚個月亮好圓好圓啊。」
「嗯,下個月就中秋喇…」
「你仲記唔記得元宵節你帶我去放天燈?嗰陣個月亮都係咁圓。」
「點會唔記得?同你一齊嘅每一件事,每一句說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不過,我到而家都唔知道,你當時喺天燈寫咗乜嘢?」
「……」小霆的思緒被記憶牽引,泛起與他一起走過的那些片段——每一幕都刻骨銘心,彷彿昨日重現。那些歡笑與淚水交織的時光如潮水般湧入心頭,讓他的胸口一陣酸澀,萬千感慨在心中翻湧。他只好輕輕閉上眼睛,壓下眼眶中的淚光,聲音低得像一縷輕風,「當時嘅願望,而家已經實現咗。」
姜濤忍不住伸手將深愛的他緊緊摟入懷中,那瘦削得幾近伶伶單薄的身子刺痛了他的心。小霆微微仰起頭吻著他的男人乾裂的唇,讓彼此感受著那熟悉的甜蜜和溫度。月光靜靜灑落在天台,柔和地映照著他們相擁親吻的身影。艱苦的日子雖然漫長,但在彼此的陪伴中,這微弱的燈火,依然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TBC)
***
Notes:
**如果說之前那些太苦,希望這一集會讓你感受到他們只要在一起便能讓清苦也變甜的幸福。
**因為有愛,所以一切的苦也不是苦
Chapter 18: 【1939 - 1940】我們,以橘香為契,來生為約(上)
Summary:
小霆其實很害怕,怕自己還不起這份深情;怕自己哪天突然走了,這個人會傻傻地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來;怕他不在,只留下姜濤一個人傷心,守著滿室藥香和沒寫完的筆記。
Notes: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庶子姜濤 X 街頭藝人之子霆
**今集是1939 - 1940年
**文中的中藥物名稱,雖然有做過資料搜集,但請千萬別當真
**把我心目中愛一個人的極致寫出來,有無限的心痛
**感想在 Endnote裡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1939 - 1940】
我們,以橘香為證,來生為約(上)
勞碌近一年以來,姜正康醫師的小攤前人潮不斷,求診的病患越來越多,購藥的行人熙熙攘攘,許多人為那帖對坤澤來說藥效顯著的「清心帖」,也為他高湛細心的醫術慕名而來。
生活似乎在忙碌中漸漸安穩下來。
生活是改善了,但這份穩定的背後,卻藏著外人難以察覺的疲憊與艱辛。這個日曬雨淋的攤位也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工作地方。下雨時,姜濤堅決禁止小霆出門陪他,要他留在房中好好休息。然而,小霆卻常常提著傘偷偷跑來,帶著虛弱的身軀陪伴在攤位旁。他不願讓他的夫君獨自面對這所有的辛勞,即使自己身體帶著不適也默默地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地幫忙分擔。
有時,小霆忙得累了,會不知不覺靠在姜濤的肩上睡著了。每當姜濤低頭看到小霆蒼白的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累極而睡時,他的心中便湧上難以言說的愧疚與心疼。霆霆的身體一向虛弱,但他卻從未多說一句抱怨,總是默默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著他,堅強地與他一同面對生活的艱難。
這份不言的陪伴,無聲無息地浸潤了彼此的心,使經歷了磨練的他們越發珍惜眼前的一切。
這一天,攤位前的病人特別多,長龍排到了街道轉角處。但姜醫師在上午為每位病人細心診脈開方後,卻在中午收起了攤,在桌上寫了一個牌子說下午不會應診。
小霆剛巧提著竹籃子帶著飯菜到來送午飯給姜濤,卻看見他在收拾攤檔,一臉弧疑,「點解今日咁早收檔?」
他回到小霆身邊,輕聲說,「今日下晝我哋唔開診喇,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小霆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還未開口,他的丈夫已經牽起他的手,笑著柔聲說,「嗰度係城隍街上面,要上樓梯,你慢慢行,唔駛急啊。」
秋陽透過斜坡上的樹影灑下斑駁的光,石階和斜路沿著山勢蜿蜒而上。這座依山而建的城市,街道與建築層層疊疊,斜坡與石階成了連接城市命脈的橋樑。姜濤緊緊牽著小霆的手,兩人穿過人來人往的小街小巷,沿著斜坡緩緩而行。
街道兩旁的老舖子和街道帶著日常的熱鬧,偶爾有街坊從身旁經過,帶著笑意向姜醫師點頭致意。小霆的步伐有些緩慢,姜濤卻耐心地陪著他,時不時把握著他的小手再握緊一點,輕聲問,「辛唔辛苦?慢慢行啊。」
霆霆喘了一口氣,微微一笑,「無事。你帶我去邊啊?」
兩人在石階上緩緩而上,手牽著手的影子被秋日的陽光拉長。依山而建的石階梯上,秋風輕輕吹過樹梢,葉片沙沙作響,而他們的腳步聲則在這靜謐的午後,格外溫柔而輕快。
沒多久,姜濤在沿著石牆的石階上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梯頂的一株大榕樹,和對面一幢三層樓高的建築物。
「呢度係邊度?」小霆抬頭望著他,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
姜濤轉頭看了身旁的他,彎起眼睛微笑著,像是藏著什麼秘密,「我哋到㗎喇。」
霆霆沒再多問,只是輕輕笑了笑,任由他牽著他,繼續沿著那石階往前走。他望著他堅實的背影,心中那份倦意似乎被一點點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暖意。
他們沿著石階步上,來到了史丹頓街,小霆微微抬頭,目光落在眼前這棟建築物上。
這幢三層高的樓房聳立於石梯階之上,位於街角轉角處,明亮又別緻。樓房外牆潔淨而素雅,素白的外牆在陽光下微微泛著光澤,帶著簡撲簇新的明亮感。樓子每一層都有綠色的木格子窗,窗框線條簡潔而工整,透出一種優雅與寧靜的氛圍。每戶人家都擁有一個小露台,鐵製的欄杆拉花精緻,似乎在等待著某個午後,讓人倚欄遠眺或靜坐歇息。
小小建築物的位置開揚且安靜,石階從樓前緩緩伸展,將樓房與街道有序相接,帶來一種自然的層次。樓房對面是一株大榕樹,根深葉茂,陽光透過碎碎的樹葉影子灑下,樹上的喜鵲和鳥兒在吱吱鳴叫,為這寧靜的街角增添了盎然生氣。
這幢樓房與榕樹相對佇立,彷彿在靜靜守護著這條街道似的。無論是陽光透過枝葉灑落時,還是微風輕拂間,街角都帶著一種恬淡而溫馨的美。
時間好像在這裡變得從容,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慢步伐。
小霆看了半晌,心中的疑惑更甚,忍不住拉著姜濤的手輕聲問,「濤,你帶我嚟呢度做咩?」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卻也有些許期待。
「呢度可能會係我哋嘅新開始。」姜濤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那建築物,「霆霆,我哋喺呢度安定落嚟,好唔好?」
***
隨著「姜正康醫師」的聲名漸起,街坊鄰里對他的醫術和人品越發敬重,不少遠近的坤澤或病人都慕名而來。他的攤檔早已不再是起初那般冷冷清清,如今攤位前總是人潮湧動,絡繹不絕的病患前來求診,不僅是文咸東街,連中環、上環的街坊和客人也開始知道這個名字,甚至還有不少人在九龍和新界慕名前來,談論那位年輕醫師調配的「清心帖」——一帖能穩定信素波動、平復情緒、屏敝信的良藥,為許多飽受困擾的坤澤帶來了佳音。
一些藥材店的老闆也開始注意到這位年輕、謙和又聲名漸隆的醫師,甚至有人主動邀請他到店內駐診。
然而姜濤卻始終拿不定主意。若進店駐診,也不方便帶著小霆在身邊工作。一些藥材店距離他與霆霆居住的地方太遠,若接受邀約,他擔心無法隨時照顧小霆;而另一些店家,言語之間隱隱透露出對他的清心帖與信素湯藥配方的覬覦之心,讓他不敢輕易答應。
小霆的病情反覆,夜裡時常心悸不止,胸口悶痛得讓他無法入睡。尤其信期來臨前後越發辛苦。他時而蜷縮著身子,用力壓著自己的胸口,試圖減輕那股壓迫感,時而在病發時偷偷躲開,不讓姜濤看到。姜濤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他試過調配藥方,嘗試各種草藥,翻過很多醫書,為他施針按穴舒氣,但都只能稍稍緩解他的病情,無法根治。
「霆霆,呢啲日子你唔好再陪我喺街頭看攤,歇一歇,好好養病,好唔好?」姜濤低聲哀求,眼裡滿是心疼。
小霆勉強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帶著倔強,「我唔想離開你咁遠。如果我留喺房間,你一個人喺攤位上辛苦,我會更加唔安樂。」他握住他的手,力氣不大,但目光卻堅定,「只要我仲有力,我都好想陪你。」
這份溫柔的倔強讓姜濤無法拒絕,但小霆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心裡明白,街頭行醫雖然自由,卻辛苦且不穩定,尤其是在日曬雨淋之下,小霆也不得不跟著他一起捱苦。這樣的生活,並非長久之計。他低頭看著攤位旁霆霆疲憊的身影,心中一陣酸楚。他知道,自己必須為他們的將來尋找一條更穩妥的路,可是每一個想法,都讓他倍感沉重。
直到那一日,他偶然聽聞街坊說起 —— 城隍街上對開的街角,有樓房平價出讓。
姜濤曾在夜裡,趁小霆入眠後,偷偷地跑去那條叫史丹頓街的小街看過。那小街橫在山腰上,需拾級過石梯方能抵達。離中環那些喧囂的旺市街道隔著些距離,街上多是民居,一列樓房透著幾分清幽雅緻。在樓房前向全是石階梯的城隍街看去,可以看到整個維多利亞港。只是太過清靜了 —— 石階旁、民居間,街上人流疏少,房價倒也因此著實比鬧市那幾條街低了一截。
此時的香港雖是偏安南隅,看似平靜的背後人心卻是隱隱浮動不安。日本軍已全面在中國侵略開戰,小小的香港在殖民保護下看似風平浪靜,但戰雲陰霾下沒有人知道能撐多久。生命安全要緊,很多人開始思退路,物業也不值什麼錢,黃金和白銀才最實際。姜濤算過手邊的錢。這一年來應診和售藥的收入,再加上他貼身帶來的黃金白銀,再將母親留給他的幾件首飾金器變賣掉,若能再說辭幾句討一點折價,勉強東拼西湊總算是能湊夠錢買下那幢樓房了。雖說搬進去後,他手頭便幾乎沒錢,但一想到能和最愛的人建立一個安穩的家,讓他好好調養身體,他便覺得,這件事是無論如何都該做的。
***
「你覺得點啊?」姜濤問身旁的小霆。
「呢條街…好舒服。仲可以見到海港。」小霆感受著斜街吹送上來的海風,以及樓房對面那株大榕樹,不自覺地拉緊姜濤的手,心裡暖暖的。
「霆霆,咁我哋以後就喺呢度安定落嚟,好唔好?」姜濤拉著他的手,眼睛看著樓房,心裡卻是想像著他們以後能幸福安穩生活的好日子。
「但係呢幢房子係唔係好貴?我哋…」
「聽講呢邊座號嘅樓主急於帶家人去南洋落腳,所以先賤價出讓,我計過我哋呢年嚟行醫賣藥儲到嘅錢,再加上省城帶嚟嘅積蓄,我再諗辦法湊一湊應該已經夠。」姜濤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你一定唔可以再操勞,要安心調養身體。只要我勤力啲,一定可以同你安定落嚟。你記唔記得,當初我應承過你啲咩?」
小霆紅著眼睛,感觸得說不出話來。
是的,他們都沒有忘記,很多很多年前,年少的他們已經一起夢想過,兩小口子開一家小小的醫館,對醫學滿腔熱誠的他幫助病苦、看病應診,細心的他則可以不再走場唱曲,只為他的大夫執藥煎藥照顧病人。
不求名利財帛,只求簡單幸福,與愛人長相廝守。
「舖仔好細,但係有二樓,夠我哋住。三樓我哋可以租俾人啊…」姜濤笑著,趁他不覺,暗暗抹去眼角的淚,「你安心喺呢度休養,我會盡力令你好快好返。我以後都唔會俾你再捱苦,只會令你幸福。」
1939 年冬。
史丹頓街的街角終於多了塊像樣的招牌。黑檀木被姜濤親手磨得發亮,「正康堂」 三個字是他托木匠燙的,邊角還雕了圈細細的橘子花枝,刻在上面,就像兩人永遠守著這醫館似的。簷下掛著串銅鈴,風一吹就叮叮噹地響,混著店裡飄出的藥香 —— 沉香木的醇厚裹著橘子花的清甜,路過的人總忍不住多望兩眼,說這醫館的味道,聞著就暖。
醫館不大,卻被收拾得妥帖。進門是姜濤的診桌,紅木造的,是他從西環舊貨市場搬來的老物件,桌面被歲月磨得光滑,他特意在桌角墊了塊青布墊,怕小霆過來走動時碰著。診桌後面是托街坊造裝兩排朱木色藥櫃,每格抽屜上的藥材名都是小霆親手寫,親手剪裁貼上去的,他的字清瘦秀氣,像他的人。姜濤笑著說, 「雖然係我教你寫,但係你比我寫得仲好睇」。其實是覺得,有小霆的字在,這藥櫃就不單是裝藥材的,更像裝著他們的家。
藥櫃旁邊留了張藤椅,鋪著厚棉墊,是給小霆留的 —— 他體弱,不能久站,平日就坐在這兒整理藥方、記賬,偶爾抬頭看姜濤診脈,眼神軟得像浸了溫水。
開館第一天,姜濤起得格外早。他把清心帖分裝在竹盒裡,又將小霆前晚幫他曬好的麥冬、玉竹歸置整齊,剛轉身,就見小霆端著杯柑橘水走過來,手指還帶著點涼 —— 他總起得比姜濤晚些,卻記著姜濤寒冬的早上要喝溫柑橘水潤喉。
「慢慢飲。」小霆把杯子遞到他手裡,指尖蹭過他的掌心,輕輕笑,「噚晚我夢見以前喺濟世堂後園,你坐喺小木凳上睇醫書,我幫你曬膏藥,而家…真係好。」
姜濤接過水,另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脈上 —— 他的脈象還是細弱,卻帶著不規的弦急。雖然比去年安穩些,但也是血氣兩虛之象。姜濤不作聲,低頭喝了口柑橘水,漫到心裡的是甜意也是苦澀,「係好…以後你唔駛再跟住我風吹日曬。」
話剛落,門口進了幾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住在文咸東街的街坊陳嬸,去年在攤兒上買過清心帖,如今帶著個竹籃,裡面裝著幾個剛蒸好的馬拉糕,拉著十多歲的女兒笑盈盈地走進來,「姜大夫,開館大吉啊!今日特意帶埋我家阿妹嚟配藥,順便送幾塊糕。小小意思。」
姜濤忙接了糕,又請陳嬸坐。為妹妹診過脈,他給阿妹調了清心帖,還多放了些安神的合歡花,輕聲說,「阿妹成日幫你看檔咁辛勞,呢服帖加咗安神既藥,臨瞓前用溫水敷就好,診金唔急,下次再俾都得。」
陳嬸連聲道謝,走的時候還回頭說,「姜大夫心善,呢間醫館肯定旺。」
陳嬸帶著阿妹走後,又陸續來了幾位熟客,有去年擺攤時認識的李婆婆,附近街坊帶來的小孩,還有從西環、石塘咀特意趕來的幾位坤澤,姜濤一一診脈、配藥,小霆坐在藤椅上幫著遞方、包清心帖,包著山楂。開館日的上午總算是忙過了頭,直到日頭偏過正午,最後一位客人道了 「開館大吉」,醫館裡才終於靜下來,只剩醫館前簷下銅鈴被風拂得輕響,混著藥櫃裡飄出的沉香木與橘子花混合的暖香。
姜濤擦了擦額角的薄汗,轉頭看向小霆 —— 他正垂著眸整理藥方,兩扇睫毛在雪白的臉上落下溫柔的陰影,一眨一眨的閃動;陽光透過窗格子落在他髮頂,把那縷總垂在額前的碎髮染成淺金。不知怎的,姜濤忽然想起前幾日在西環舊貨市場看見的影樓招牌,心裡猛地冒出個念頭,腳步沒等細想就邁了出去,「霆霆你等等,我去旁邊影樓請位師傅。」
小霆抬頭時,他已經掀了門簾匆匆走了出去。影樓就在醫館斜對面,老闆是個戴圓框眼鏡的先生,聽說姜濤是新開醫館的大夫,要和夫人拍張合照,當即拿著相機腳架跟著來了。剛進門,攝影師就的目光就落在藤椅上的小霆的臉上。
「呢位係影樓嘅攝影師傅,我請佢嚟幫我哋拍張相。」姜濤慶沖沖的拉著小霆起來。
攝影師連忙說,「呢位先生身子弱,不如就坐喺呢度影?背景正好係《正康堂》招牌,好喜慶。」
姜濤扶小霆再坐下,又伸手把他衣領處的褶皺輕輕撫平 —— 那是件淺青色的布衫,是他前幾日特意去大笪地買的,說開館要穿得精神些。小霆被他這鄭重的模樣逗笑,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唔使咁緊張啦。」又壓低了聲線,「點解要亂駛錢請人嚟影相?」
「今日係大事。」 姜濤低聲說,眼底發亮,「今日我哋終於有醫館,一定要留個紀念。」
攝影師開始熟練地架著照相機。小霆坐在藤椅上,姜濤繞到他身後,左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 指尖剛碰到布料時還頓了頓,怕力氣重了弄疼他,最後只虛虛地挌著,像護著世間最稀有的寶貝。
攝影師早已熟練地搭好三腳架,相機鏡頭對準兩人時,卻忽然頓住了。
他拍過無數照片,見過無數愛侶的親暱、家人的熱鬧,見過很多平凡的、漂亮的人。可眼前這對男子,還是教他一剎入迷。
他們身上雖是粗衣,面上帶些許風霜,然而他們一個俊朗沉實,一個清秀俊美,眉目如畫。他們的笑容如此真摯,他們之間每一個動作都像藏著對對方的無限愛意,攝影師被眼前這對璧人的影像打動,一時出神。
「師傅,咁樣企可以?」姜濤替自己和小霆理了理衣擺,轉頭看向愣神的攝影師時,嘴角還揚著笑。
「呃…係…姜醫師可以再靠近啲,尊夫可以坐直少少,兩位多笑笑就更好喇。」攝影師回過神,舉著相機調整角度,鏡頭裡的兩人挨得近了些,連空氣裡都似飄著軟呼呼的暖意。
姜濤聽話地再貼近小霆一些,他髮頂間淡淡的橘子花香悠悠飄進他的心脈。他看向小霆的側臉,梳剪整齊的短髮鬚,白晳的後頸,靦腆的笑,眼底便漫開溫柔的暖意,連眼角的細紋都染著甜。小霆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望過來,四目相對時,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 小霆的笑是淺的,像春日里剛開的橘子花;姜濤的笑是濃的,像醇厚的沉香木,裹著滿溢的幸福。
「好,準備 ——」攝影師按下快門的前一秒,姜濤輕聲說,「以後我們日日都咁開心。」
「咔嚓」 一聲,光影定格。
沉木烏亮的招牌、藤椅上的淺青、俊秀的臉,還有兩人眼裡藏不住的笑意,都被妥帖地收進這一幀照片裡,成了往後歲月裡,掛在正康堂的青牆上,任何人只要看到就能感受到的暖。
***
正康堂的存在,為這清靜的街道在寒冬裡帶來了絲絲暖流。
踏入正康堂先飄出來的不僅是藥香,也是姜正康醫師指尖的溫度 ---- 搭在街坊腕間的指尖,為病患尋找隱患,他的細心和認真,細細揉進問診的話語裡。
他開的方子從不多寫藥材,每味藥都細心思量,為不同的人多算一層;是勞力工作的人,他會加些牛膝、獨活、蓁艻給他們通絡強筋止痛;是體弱的小孩,為他們調配梨子、杏仁、琵琶、白果潤肺強心。遇著貧者,他無聲把方子和量好的藥材遞給小霆,小霆把煎好的溫藥送到他們面前,只說「先飲藥,其他你唔好再擔心。」然後跟他的丈夫相視一笑。
夜裡,正康堂後巷廚房那盞燈總是亮著。每天醫館打烊,姜醫師吃過飯便挽起衣袖子,在廚房的石臼前碾起清心帖的藥材,薄荷甘草、綠萼梅花瓣、曼陀花、白芍、五茉子…連同蜜糖都要細細調糊。他總是說,「呢服帖要安神抑素,唔急得。」有時小霆會幫忙切藥,偶爾也輕哼著小調唱曲給他的大夫聽。有時姜濤見他累了便迫著他到樓上休息,他自己製帖至夜深。為的是每天晨早便過來排隊買清心帖的坤澤 - 他們眼中帶著期盼,等的不是尋常藥,是那帖能讓他們舒心安心的清心帖。
這小小的醫館,不是冷冰冰的藥蘆。姜正康醫師的指尖,掂著的不只是脈象,是街坊的安心;大家都知道正康堂這對夫夫熬著的不只是藥帖,是小區城市的暖意 – 像醫館對面的大榕樹,不聲不响,却把清涼安穩無聲送給路過的人。
***
史丹頓街的晨光總來得柔緩,第一縷曦光透過正康堂的綠木格窗時,小霆已坐在藤椅上整理藥箋。他指尖捏著新裁的棉紙,一筆一畫寫 「川貝」「木棉」,清秀的字跡一筆一筆落在紙上。風從街口溜進來,掀動他淺青布衫的衣角,也帶起一縷極淡的橘子花香 —— 那只有他丈夫感受到的香氣,總隨他的呼吸起伏,一縷一縷時強時弱,已與藥香融和在這個空間裡。
姜濤正在專注為早上來求診的人把脈開方,小霆剛剛想從藤椅上起來想整理東西---
「咳……」 胸口間的痛意忍不住冒出來,氣有點急,胸口有點緊,額角滲著汗珠。小霆連忙轉到櫃子後面,別個臉去按著胸口,掩住嘴想遮蓋他急喘的呼吸,壓得連指節都泛著薄白。
就算試過多少次,他也不想被姜濤看到他病發的樣子。
他把額頭抵在櫃上,大口順著氣呼吸,剛紓緩了一點,放下按著胸口的手,肩頭就感到一片暖,圍巾帶著熟悉的沉香木味裹過來。姜濤剛送走完晨間第一位病人,手心還帶著診脈時的溫度,輕輕按壓在他的後心,「係唔係又胸口痛?」
小霆轉頭看他,迅速抹去眼底的淚花,擠出笑容,「…唔係,只係想咳。」 話沒說完,就被姜濤拉著坐回藤椅,他轉身從藥櫃裡取了片陳皮,剝成細絲遞到他唇邊,「含住,潤潤喉。」
小霆早已知曉自己的心臟難承重負, 不知哪一天,突然會閉上眼睛不再睜開。姜濤常常安慰說他靜養少勞會漸漸好的,可他知道自己定無康復的可能。只是每日望見姜濤在藥櫃前彎腰揀選藥材的側影,便覺尋常歲月裡的每一分一秒,都是上天讓他倆偷來的,珍貴無比的時光。
他們都沒有再說什麼,但交握的手,久久沒鬆開過。
***
正康堂的名聲開始在中上環一帶漸響起來。小小的樓房連帶旁邊和三樓的租客住了十多廿戶人家,這醫館上的樓房好生熱鬧。日間都是交談聲,炒菜聲,小孩哭鬧聲。姜濤為了讓小霆清靜養病,怕他睡不安寧,寧願省一點,二樓也不願分租給別人。空出的房間用來放藥材和雜物,所以家裡也繾綣著藥香。小霆很喜歡木格子門推開那個小小露台,一堆木格子門就能看見那株大榕樹,黃昏時聽著小鳥在吱吱飛回樹頂的家就覺得很安心。
夜裡的正康堂格外清靜,連掛在門上的銅鈴都沉默無聲,彷彿不願打擾這片寧謐。小霆睡得不好,總要喝上一杯姜濤從木櫃裡醰子取出的柑橘,泡上一盞熱水,才能稍稍安寧入眠。
那些柑橘,是姜濤精心挑選而來的。他見到好的柑橘,總會細心收集,摘去枝葉,清洗乾淨,撒鹽浸泡,然後一罐又一罐地封好,滿滿的都是他們從年少時便嚐慣的安心味道。
這味道,是他為小霆準備的慰藉,也是他對深愛之人的執念。
小霆有時夜半醒時,總見書房的燈還亮著。
這夜他夜半醒來又看不見丈夫在身邊,披了件姜濤的厚衫,輕手輕腳走過去,推開門漏出的光裡,看見姜濤正趴在桌上翻書,脊背微微弓著。手邊攤著本翻得捲了邊的西文字典,書頁上滿是鉛筆標註的拼音,「奎尼丁 ——」「硝酸甘油 ——」,有的字寫了又塗,墨漬暈開,像他揉皺的眉頭。
小霆輕輕推開門,冷風溜進來,但姜濤卻沒察覺,還在扎記本上寫著什麼。他湊過去看,心臟猛地一揪 —— 筆記本的每一頁都寫著 「小霆」「霆霆」。 「四月初三,夜咳三次,心口發悶,服西洋『硝酸甘油』半片,無不適,後飲溫粥半碗」「初五,脈細弦,西醫言‘心房顫動心律不齊’,可活動,忌夜眠。需補紅糖,山地王、玄參。明日買茯苓、乾薑」連他都記不得的細節姜濤都一一記上。他的字跡有些很端正,有些比平常潦草,末筆總拖得長,許是熬得久了,手腕發酸,有些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卻在旁邊畫了些小小的橘子花。
桌上的西醫藥典攤在「心臟病」 那頁,頁邊畫滿了小圈,有的圈裡寫著「可試」,有的畫著叉,還有一行小字「下次當問李醫生,此藥與當歸衝突否?」 旁邊放著杯涼透的茶,茶葉沉在杯底,沉著姜濤過份投入研究而忘了喝的時光。
橘子花香輕輕飄過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澀 —— 那是小霆心口發緊時才有的味道。姜濤猛地抬頭,眼裡還帶著剛從字典裡拔出來的茫然,瞳孔像蒙了層霧,見是小霆,才慌慌地揉了揉滿是紅絲的眼睛,「嘈醒你?唔好凍親啊。」
小霆走過去,手指撫過筆記本上的字,聲音微微發顫,「你何必…… 為我熬到咁夜,令自己咁辛苦?」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碰了什麼,「我嘅身體我知道,生死有命…」
話沒說完,喉嚨就發緊。他想起上月自己病發,姜濤抱著他由醫館上樓服藥,他的沉香木味急得發顫,連鞋都跑掉了一隻,差點滾下石階梯,讓他心裡不住發慌。
這年來姜濤為了他奔波操勞,帶他去看西醫,為他調理身心。自己的身子累透了,還要為他們的生活在醫館努力工作。可是這個人,卻從不在自己面前表露半分辛勞,反而總是溫柔地安慰著他,逗他開心 ---
小霆其實很害怕,怕自己還不起這份深情;怕自己哪天突然走了,這個人會傻傻地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來;怕他不在,只留下姜濤一個人傷心,守著滿室藥香和沒寫完的筆記。
姜濤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傻瓜。」他把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那裡畫著兩朵交纏的花,一朵是沉香木的深褐,一朵是橘子花的淺黃,「我早就想好喇,再等下,等到娘親同師傅再回信,我一定諗辦法接佢哋落嚟香港,到時你一定已經好返,你話鍾意海邊,等冬天過咗,師傅佢哋又到埗,我帶你去坐船睇海 ——好唔好?」
小霆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我知道再食藥都唔可能會好返。再食藥,我哋唔可能有孩子。我真係好驚… 好驚連累咗你… 好驚你為我咁辛苦會捱壞,好驚我突然走咗,咁你以後…」
「以後我哋會好好啊。」姜濤打斷他,低頭吻掉他的眼淚,吻裡帶著暖,「我可以再見返你,可以日日守住你,係上天賜嘅福氣。你乖乖哋好好食藥,好好食飯,就係幫我最大既忙喇,知道嗎?」
「濤,」小霆緊緊拉著他的衣袖,紅著眼睛顫著聲音,「你話…我哋生一個孩子好唔好?」
姜濤抬起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語氣裡滿是疲憊與無奈,「生孩子唔係簡單嘅事,你嘅身體根本無可能承受懷孕之苦……」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怕再多說一句便會傷到眼前這個人,「我唔係要孩子,我係要你好好地陪我生活落去,你明唔明?」
話音剛落,小霆猛地抬起頭來,眼眶通紅。那雙眼裡滿是痛苦,卻又深深地寫著不甘與執著。他咬著唇,聲音顫抖得厲害,「 ……我唔想我走咗之後,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如果我哋有一個孩子,或者……或者我走咗之後,你會無咁痛苦……」
姜濤怔住了。他靜靜地看著小霆,那瘦弱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更加單薄,像風吹便會散去的影子。他的喉嚨發緊,所有的話語都哽在心裡,無法說出口。
小霆近乎哀求著,「如果有一個孩子,佢可以代我陪你,可以代我同你一齊守住正康堂,可以代我…」
姜濤不許他再說下去,一把拉他過來緊緊抱住,「呢個世間,無任何一個人,可以代替你。」
***
秋日的午後最宜出行,姜濤牽著小霆的手,沿著石階慢慢走。陽光透過榕樹的葉子,在他們腳下灑下碎金。
小霆的手有點冰,步伐還是慢,走幾步就要歇一歇,姜濤從不多催,只把他的手握得緊些,「攰唔攰?」
小霆搖頭,「唔攰,想快啲睇完西醫,返去煲紅豆沙。」他知道姜濤為了帶他到西醫看診,特意停了下午的診,還提前和西醫約好時間。
西醫診所的白牆很乾淨,卻也很冰冷。
醫生用聽診器聽小霆的心臟時,姜濤站在旁邊,手心都緊張得出了汗。
醫生說以現在的醫藥,心臟病雖沒根治的可能,但服西藥兩個月以來他的病情可算穩定。姜濤立刻掏出筆和小本子記下,「上次加新藥『普羅帕酮』,無大不適。我記得查過西洋書籍係用嚟治心房顫動心律不齊?另外,頭先醫生話唔可以食太鹹?」 記下完又追問,「我會用最溫和既湯藥去幫佢固本培元,如果服西藥之後一日先飲湯藥應該可以?」 一連串的問題,逗得醫生也失笑,「姜醫師真係好識疼愛人。」
回去的路上,姜濤在街邊買了碗熱豆腐花,在街上站著餵給小霆吃,豆香在風裡飄著。小霆看夕陽把他們身貼身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道相交相綣的墨痕,心中依依戀戀,滿是不捨,「濤,就算以後我唔喺度,你都要記得,我真係好鍾意你。」他微微笑著說,聲音很輕,卻每個字都重重烙在姜濤心裡。
姜濤餵他吃一口豆花,又自己吃了一口,裝作若無其事笑笑說,「…如果我醫唔好你,我都會跟你一齊去,我永遠都唔要同你再分開。」
小霆閉上眼睛想抖著差點要滴出來的淚,「你唔好咁傻,唔好咁諗 … 我知道,就算有一日我哋分開咗,都一定會重逢。」
(TBC)
Notes:
寫這篇故事的時候,心情一直很沉重,但同時又被那種極致的愛情深深感動。我一直覺得,愛一個人,就應該是無條件的、毫無保留的,就像姜濤對小霆的愛那樣。
姜濤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句話,都透著對小霆無窮無盡的關愛與包容。他的溫柔不是刻意的,而是融進了他的每一天,每一個呼吸中。當他為小霆熬藥、記下病情、翻閱醫書時,讓我感受到,愛一個人真的可以讓人變得無比耐心、無比堅韌,也無比堅定。
而小霆呢,他的愛其實更深沉,甚至帶著一種無聲的犧牲。他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卻還是倔強地想陪著姜濤,想成為他的支柱,哪怕自己只能付出微薄的力量。他對未來的恐懼,對姜濤的牽掛,讓他不斷地掙扎,甚至試圖尋找一個「替代自己」的人——哪怕是孩子,也希望能有人在他離開後陪伴姜濤。但他不明白,對姜濤來說,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或事物,都無法替代他。
我寫到他們在醫館裡的日常時,總是會不自覺地放慢筆觸,因為那種溫柔的節奏,讓我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珍貴。正康堂不僅是一個醫館,更像是他們兩個人愛情的象徵。那裡的每一張藥方、每一片藥材、每一盞燈光,甚至門口的銅鈴,都滲透著他們的愛與陪伴。
寫這篇文的時候,我也常常在想,愛一個人到底可以到什麼程度?是願意為他付出一切,還是願意陪他走過任何苦難?對姜濤和小霆來說,他們的愛是一種雙向的付出,是彼此深深的牽絆,是一種無論生死都無法被切斷的羈絆。
這樣的愛,沉重,但也很美麗。寫到結尾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們的一生相依相存,然而幸福卻是斷續而短暫的,但正是因為短暫,才顯得更加珍貴。或許這就是愛情的極致吧——不求永恆,只求在有限的時間裡,將所有的深情都傾注其中,至死無悔。
Chapter 19: 【2022】我們,緣定今生
Summary:
從少年時追逐夢想的懵懂,到成年後為生活拼搏的現實,他早已習慣了用堅強的外殼包裹自己。雖然偶爾也被掌聲包圍,身邊不乏想追求他的人,但當夜幕降臨,他還是要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生活。他曾無數次告訴自己,要堅強一點,獨立一點,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你。
但此刻,這個人站在他面前,抱著他,用最真摯的語氣告訴他,會令他幸福。
Notes: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今集是2022年
**緣份,真的很難道得明說得清呢
**我覺得每一對有情人互相吸引,必定有某種牽引,無論那叫什麼,因果、命運、緣份、還是輪迴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我們,緣定今生
發展商的電話變得頻繁,從最初的禮貌商討,逐漸變成了語氣帶著壓力的催促。他們的律師甚至發來了一份「最後期限」的協議,聲明如果姜濤不在限期前簽約,他們將取消所有補償條款,並通過其他方式收購這樓房和土地。
「佢哋嘅意思係,唔簽都得,但係佢哋會用盡其他方法逼你放棄。」邱傲然在咖啡店裡一邊翻著文件,一邊皺眉。
「我又唔信佢哋會迫到我。」姜濤說,「佢哋係有錢,但都要講法律㗎嘛。」
「Anson住嗰邊個座號分咗三個業主,兩個肯賣,一個聯絡唔到,你肯賣,咁佢就夠數可以收樓。你佔最大份,所以壓力會去晒你度。」邱傲然把文件推回給姜濤,「發展商一向都係咁,佢哋會做啲咩收樓,我哋唔會知,尤其係對住啲零散業權嘅業主。你呢幢樓嘅地段值好多錢,佢哋唔會咁容易罷休。」
姜濤沉默著,雙手緊握著文件,垂下的眼神掩不住內心的掙扎。按現實來看,對抗發展商這樣的龐然大物,幾乎沒有勝算。可是這幢樓房,這裡的一切,已經不只是他祖父留下的物業。那些舊物、充滿著似海深情的扎記和藥方,那段繾綣在文字裡刻骨銘心的愛情,以及和盧瀚霆相遇後的每個動人的瞬間,早已讓這裡成為他最深的羈絆。
「你真係決定唔賣咩?」邱傲然有點不解,「你真係為咗佢想留喺香港?咁你嗰邊啲嘢點啊?」
姜濤掀起嘴角笑笑,不置可否。
「睇得出你對Anson好認真,我都戥你開心。不過你用咗十年時間先建立咗自己個Lab同條Team,隻新藥都就嚟成功,唔通真係為咗愛情同層舊樓留喺度,放棄自己心血?」
「我無話放棄吖…」姜濤皺著眉說。
「你自己都知remote咁做嘢係好難睇住個Lab啦。而且喺香港做抑制劑無乜資源,香港無藥廠,政府唔肯投資,90%藥都係入口。」
姜濤看著咖啡店玻璃外中環放工時間在街上走動的人潮,思想飛到老遠的某個時空,「我都…唔知點講好。」
回來之前他確實沒有想過,這裡窄窄的斜斜的街道,這個幾代人努力建立的城市是如此美麗,這裡和他牽連原來是如此神秘又深厚。
姜濤看著杯子中那些一顆顆溶解中的冰塊,像是掉進那個看不見的深淵。他自己也解釋不了,為什麼每一次回到舊居,每一次推開那扇陳舊的木門時,內心深處就會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牢牢綁住了他的心。
這種感覺在他遇見盧瀚霆之後越發強烈。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不由自主地愛上盧瀚霆,那個晚上,只一眼,只一抹輕輕的費洛蒙,就讓他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就為他那麼義無反顧地沉淪下去。
姜濤低頭呷了一口冰咖啡,苦澀的味道滑過舌尖,卻無法壓下心裡那股莫名的情緒。他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命運?他從未相信過什麼前世今生,但自從遇見盧瀚霆,他卻真心相信兩人之間的牽連真的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甚至穿過了幾代人的命運。
「Tiger,你信唔信……」姜濤的聲音低沉而遲疑。
「信咩呀?」邱傲然放下手中的冰咖啡,看著姜濤,似乎察覺到他內心的掙扎。
「無嘢……算喇。」姜濤抬起頭,目光落在咖啡店窗外,城市黃昏初上的點點燈光映照在玻璃上,像是模糊的幻影。他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搖了搖頭,「本來我自己都唔係好信。」
邱傲然看著他,沒有再追問,但心裡卻隱約覺得,他的好友正在經歷著複雜的情感糾結。
***
夜半,盧瀚霆由酒吧工作回來已經很累,洗好澡後,姜濤輕聲哄著他一會兒,他便在廳中的床鋪上沉沉睡了。
姜濤待他睡著了,坐在旁邊的小木几前,心情沉重地打開手提電腦。
電腦屏幕上是實驗室剛發來的藥質報告。他的眉頭緊緊皺著,目光死死地盯著實驗室團隊傳來的研究進度報告:
「抑制劑試驗副作用觀察
根據最新的臨床試驗數據,我們研發的信息素口服抑制劑在測試階段中,共招募650名Omega進行試藥觀察。截至目前,試藥者中有 0.015%(即1名Omega) 出現了明顯的副作用,主要表現為低血壓症狀,具體症狀包括乏力及短暫性意識模糊(暈眩)。該副作用在停藥後逐漸緩解,並未對試藥者造成長期影響。
另外0.015%(即1名Omega)出現了抗藥性,信息素完全消散的時間比預期多出15%(即3.5小時)。此項測試數據則在藥效風險評估可接受範圍邊緣。
初步分析顯示,該副作用可能與個體對藥物成分的敏感性有關,且出現比例極低,無法排除與其他健康因素的交互作用。目前,團隊已對該試藥者進行深入健康評估,並計劃針對該案例進行成分調整與耐受性測試,以完善抑制劑配方。
接下來的研究重點將放在優化藥物穩定性與降低副作用風險,確保其在更大規模應用中的安全性與有效性。」
他用力閉上眼睛,雙手掩住臉,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他們團隊花了三年的時間研製出的新配方,原本希望能解決對傳統抑制劑過敏的Omega的需求,尤其是像盧瀚霆這樣的群體。但現在,這結果無疑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點解會咁…」他低聲喃喃,將報告縮小,切換到實驗室的討論群組。他在加拿大的同事們正在熱烈地討論數據,但屏幕上的文字卻像一根根細針,刺得他呼吸也覺困難。
「雖然這個配方在穩定信素方面的效果很好,但副作用太明顯。」
「尤其體質偏弱的Omega,服藥後的頭暈和血壓下降是不可忽視的問題。」
「政府藥物管理局要我們三星期內提交報告,並且發出了官方書函正式通知我們要延長新藥推出的時間表。」
「姜,最差的可能性是 - 我們可能需要重新調整配方。」
重新調整配方?
姜濤的心一沉。——這不僅意味著否定他們目前的研究成果,還意味著之前所花的時間和精力都要從頭再來。
姜濤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鍵盤,螢幕上是實驗室同事不斷傳來一篇一篇的最新數據報告。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眉頭緊鎖,眼底藏著失望、疲憊與掙扎。
姜濤關掉電腦,手肘撐著桌面掩著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想起自己決定投身藥物研究的初衷——是為了幫助更多弱勢的Omega,希望用醫術和科學去守護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過去十年來不斷努力追求的目標。
可是現在……
「如果我喺溫哥華,會唔會容易啲?」這個念頭突然刺進他的心裡,讓他心底本已壓下的掙扎再次浮現。
在溫哥華,他的實驗室擁有最先進的設備和充足的資源,還有一支最優秀、合作無間的研究團隊。他知道,若自己回到那裡,研究的進展會更快,或許他很快就能研發出一種更安全、更溫和的抑制劑,幫助像盧瀚霆這樣,對現有藥物過敏的Omega擺脫困境。
如果不是因為正康堂、這座舊房子和盧瀚霆,他根本不需要面對這麼多外在的壓力。他甚至可以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研究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同時要兼顧事業和研究,還要維護這座承載著家族歷史的老房子。
真的很煩惱。
可是,當他疲憊地搓了搓臉,抬起頭,目光無意間掃過床鋪上安靜入睡的盧瀚霆時,忽然又無法向自己發脾氣。
他的視線停留在那人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身軀上,又落在電子琴旁那罐散發著淡淡柑橘香氣的玻璃罐上——那罐由木櫃子取出來的柑橘,是他祖父特意為霆霆浸泡的愛意。這些細節彷彿擁有著奇妙的力量,輕輕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與迷茫,讓他的心柔軟了下來。
這裡的一絲一扣,每一件事每一件物件深深地牽住了他,讓他無法割捨。
「如果我走咗,呢度會變成點?」姜濤低聲喃喃,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空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目光飄向窗外。
榕樹的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樹影交錯映在牆上,像一幅安靜的畫。這片街區的寧靜、這座老房子的溫暖、還有盧瀚霆那令人依戀的笑容,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但他也清楚,留在這裡意味著什麼——他可能無法再回到那個讓他專業發光發熱的環境,無法再享受那些他熟悉的、充滿挑戰的科研工作。香港的條件遠不如溫哥華,這裡沒有他自己的實驗室,沒有那麼多資源,甚至連抑制劑的研究在這裡都被視作醫學小眾領域。
姜濤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拳,心裡湧起一陣矛盾。他不想放棄自己的專業,這些年來的努力他不想白費;但他也不想離開香港,更不想離開盧瀚霆。
他的視線再次落回床上的人。盧瀚霆側身縮在被子裡,昏黃的燈光剛好反照在他臉上,熟睡的娃娃眉眼間安靜又漂亮,鼻息均勻,像一個沉浸在夢境中的孩子。他那細緻的肌膚隱隱散發著熟悉的花香氣息,溫潤如玉。
此刻的他,或許最需要的不是去還是留的答案,而是靠近眼前這份安穩。
不管了。
姜濤站起來,跪上床褥邊緣,掀起被子的一角,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他伸出手,用力抱住那個讓他安心的人,將臉埋進他微涼的頸窩,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那股淡淡的橙花香氣瞬間包圍了他,像一片溫暖的港灣,將他內心的矛盾與不安沖刷得一乾二淨。
盧瀚霆在睡夢中似乎感受到這份突然的溫暖,微微動了一下,輕輕呢喃了一聲,卻沒有睜開眼睛。他的手下意識地覆上姜濤的手,輕輕地握住,在無聲地回應他。
姜濤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份溫度,心裡那股動搖和掙扎終於平息下來。他忽然明白了,無論有多少條件和環境上的差距,這裡才是他的歸宿,因為這裡有讓他心安的人。
「…霆霆,晚安。」他吻著他後頸的髮鬚,內心暖烘烘的。
原來,幸福真的可以握在手裡。
***
這段日子,姜濤既要為新藥的研究與籌劃苦惱不堪,又不得不分神應付發展商層出不窮的手段與逼迫。他們的手法愈發陰險,表面上仍維持著禮貌的姿態,暗地裡卻開始展開一連串卑鄙的攻勢。他們找不同的人向不同的政府部門投訴——說樓房安裝的去污渠不合規格,說這小樓房沒有消防裝置,說外牆水管滴水影響環境衛生,甚至惡意散播謠言說這座樓房已成危樓,隨時可能倒塌,想造成這小區的恐慌。他們明知這些指控毫無根據,瑣瑣碎碎的小事情也無法定罪,卻也不惜製造麻煩,用無數繁瑣的程序和無休止的調查來施壓,迫使姜濤放棄抵抗。
發展商也找到盧瀚霆所租那單位的業主的子女來騷擾炮轟他們,說著難聽的話,說他們阻礙他們以優厚的條件賣樓。看著姜濤的苦惱,盧瀚霆始終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他雖然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情要處理——白天練歌、努力創作,晚上演出,每天要走好幾個場子。但每個深夜,他總是盡量早點回家,陪伴那個正被壓力和煩惱壓得喘不過氣的男友。
他還抽空慢慢翻讀姜正康留下的那些令人心痛的扎記,幫忙翻譯。裡面記錄著姜濤祖父當年為守護霆霆和正康堂病患所做的點滴努力。每一段的文字,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這座老房子背後的故事與重量。雖然那些內容讓他心疼,也讓他感到悲傷,但他知道,這是姜濤的信念所在,也是自己決心和他一起守護的部分。
他們一起整理著舊居的物件,每一次翻出來的東西,無論是祖父留下的藥方,家書,還是帶著歲月痕跡的家具,都讓他們對這座樓房的感情更加深厚。不知為何,那些看似破舊的物品,卻像一根根細線,將兩人的心與這座房子牢牢地繫在一起。每收拾一件舊物,他們的內心便多了一分不捨,也更堅定了對抗發展商的決心。
本來姜濤一直逃避整理正康堂,那裡彌漫著無法言喻的哀傷,讓他不敢去觸碰。盧瀚霆提過好幾次要去店子看看,他總推說先整理好舊居再說。現在舊居的書報舊物總算收拾好,姜濤和盧瀚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趕在拆遷的陰影徹底消失前,好好整理正康堂的一切。
第一次被姜濤牽著推開正康堂的大門時,盧瀚霆感覺自己像是跨過了一道看不見的時空界線。
門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車聲、人聲、喧嘩聲裹挾著午後的餘溫在城市裡翻滾;門內卻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靜謐得彷彿與現實隔絕的空間。和煦的光線從門縫漫進來,細碎而柔和,落在青花地磚上,落在百子櫃的木面上,塵埃在光束中緩緩浮動,時間在這裡變得緩慢,甚至幾乎停住了。
盧瀚霆站在門口,只環視了一眼,眼眶便濕潤了。
他的腳步停住,像是被看不見的力量牽絆住,無法再向前。目光在店子內流轉,掠過百子櫃上那些手寫的藥材名,掠過木桌上歲月留下的深深淺淺的痕跡,又掠過牆角那串早已生了鏽的銅鈴,最後停在那張被陽光照得微微泛黃的診桌。
他的胸口突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像是熟悉,像是遺忘,像是一場剛醒的夢,夢裡快樂與哀傷交織成一體,卻無從分辨。
「呢度……」盧瀚霆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微微顫抖。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診桌的邊緣,像是觸碰到一段一段塵封的記憶,眼神迷茫而深邃,泛著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哀傷。
姜濤愣住了。他從未見過盧瀚霆露出這樣的神情,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碰,痛得讓人無法呼吸,卻又讓人無法抗拒,就像他第一次踏進正康堂時一樣。他的嘴唇微微張開,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無法匹配此刻的靜默。他只好什麼都不說,靜靜地站在一旁,讓這份無聲的情緒在空氣中流淌。
盧瀚霆終於邁開了腳步,鼓起了勇氣,一步步走進正康堂,動作卻是小心翼翼地,彷彿正在踏進一個遙遠又不想踏碎的夢境。
他的手輕輕劃過百子櫃上光滑的木紋,指尖觸碰那些斑駁的藥材名牌,眼神隨著每一個字游移。他的目光深處凝看那些在泛黃紙片上的端秀的字跡。
那些字,就像是他昨天才親手寫上去似的。
姜濤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忍不住想:為什麼盧瀚霆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像是在與這裡重逢,而不是初次來訪?
是記憶,是命運,是一段從未真正消逝的故事,正悄悄地從時間的縫隙中浮現。
盧瀚霆沒有說話,他低下頭,輕輕撫摸著櫃面上的黃銅藥秤,彷彿從那冰冷的金屬表面,能夠觸碰到某段模糊的過去。他微微閉上眼,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些斑駁的畫面——
昏黃的燈光下,他站在百子櫃旁,雙手忙碌地抓著藥材,回頭時看見一個穿著粗衣長衫的身影正坐在診桌後,低頭專注地書寫著什麼。那人抬起頭,對著他露出溫柔的笑容,柔聲說,「霆霆,你又唔聽話,休息下啦,飲啖暖水先。」
盧瀚霆看著那空空的小診桌,他的腦袋一陣錯亂,忽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這裡,和這個人一起,一起在這個時空出現。
含著淚沉默了好久,他最後輕輕伸出手,握住了姜濤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住了他轉身百年終於尋到的安心之所。
「我哋以橘子花信素為約,好唔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盧瀚霆抹去眼角的濕潤,在努力擦去突如其來的情緒洪流。他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抬起頭向姜濤笑了笑,「我哋開始執嘢?」
他走到藥櫃前,專注地整理那些藥罐,動作輕柔而謹慎,像是在對待極為珍貴的事物。他偶爾拿起幾瓶標籤已經模糊的藥材,遞到姜濤面前,「你覺得呢啲仲可唔可以用?」
姜濤接過其中一瓶,打開蓋子,熟悉的中藥香氣把他拉到記憶的深處。那味道是溫暖的,是恍若隔世的,但也帶著無法挽回的感傷。他仔細嗅了嗅,低聲回答,「已經幾十年前,雖然保存得好好,但應該過咗最佳保存期。」
盧瀚霆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繼續埋首於那些陳舊的藥櫃。他的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中晃動,動作熟練得不可思議,甚至比姜濤還要熟悉這裡的一切。
那種熟悉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動。
姜濤的目光停留在他背上熟練地忙碌著的輪廓,內心翻湧著一種熟悉的依戀,卻又像是隔著一層薄霧,朦朧得抓不住。
但他知道,自己好想好想抓住他。
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抓住他,不會讓他再離開自己。
姜濤總說不清對他的那份感覺 —— 自遇見他起,就好想好想靠近他,好想牽著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就一直不願鬆開,和他肩並肩時要挨得再近一點,跟他說話時要湊得再近一些,彷彿只要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氣,觸到他微涼的指尖,那顆孤獨又飄泊的心才會安定下來。
他們相識的時日不長,卻像經歷過無數的默契,有說不完的話題,有莫名其妙的無聊共同笑點。在中環街邊茶檔和他喝一盞熱檸茶能聊到夕陽西沉;深夜晚風裡,依偎躺在床上倘開心靡說盡細碎事;哪怕只是靜靜坐著,看對方垂眸時的睫毛輕顫,都覺得滿心的安穩與歡喜。
是從來沒有過的悸動,是不曾經歷過的愛情。
這份依戀纏了他許久,終於,他覺得要在這一刻,要在這裡,在正康堂裡告白 —— 他要告訴他,要留在他身邊,直到世界盡頭。
「霆霆。」姜濤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是發自內心深處真摯的呼喚。
盧瀚霆回過頭,眉眼間帶著一種淡淡的溫柔,眼神如水,「嗯?」
姜濤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將那雙纖細的手握住,慢慢放到自己的臉上。
盧瀚霆那帶著微涼的掌心貼過來,一下就穩住了他胸腔裡翻湧的不安。
姜濤帶著微微激動的聲音有些顫抖,將壓抑許久的情緒一口氣吐露出來,「…我返嚟香港,本來只係想賣咗呢度盡快返去。但係我返嚟第一日就遇見你,然後就…再放唔低你同呢度。有好多嘢,我都解釋唔到…你…你會唔會都同我一樣?」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蘊釀著什麼,隨即一手圈著這人兒,輕輕地將盧瀚霆擁入懷裡,「可唔可以俾我,以後…永遠都陪住你?」
盧瀚霆閉上眼睛,輕輕靠在姜濤的肩膀上,頭枕在他的絨布頸巾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他能感受到那顫抖的心跳,那溫暖的懷抱裡蘊藏著的無數情感:不安、激動、深情,還有讓人無法拒絕的真摯依賴。
「我唔會俾你捱苦,只會令你幸福。」姜濤抱著他真誠地說,「同我結婚,好唔好?」
盧瀚霆這才意識到這個人正在向自己求婚。
他的嗓子像被什麼堵住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結婚」二字在他耳邊不斷回響,像一顆石子激起心中無數漣漪。他突然覺得,這一刻,彷彿所有的時間都靜止了,只剩下眼前這個人和那句真誠得讓人無法抗拒的話。
他低下頭,視線落在姜濤的手臂上,那雙手輕緩而有力地環抱著他,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全感。這種溫暖,像是將他從冰冷的孤寂中拉了出來。他走過太多孤單的路,無論是在拿著咪高峰卻無人認真細聽的聚光燈下,還是在寂靜無聲的房間裡獨自練習,他的世界裡總是只有他一個人。
從少年時追逐夢想的懵懂,到成年後為生活拼搏的現實,他早已習慣了用堅強的外殼包裹自己。雖然偶爾也被掌聲包圍,身邊不乏想追求他的人,但當夜幕降臨,他還是要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生活。他曾無數次告訴自己,要堅強一點,獨立一點,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你。
但此刻,這個人站在他面前,抱著他,用最真摯的語氣告訴他,會令他幸福。
盧瀚霆的眼眶微微發熱,輕輕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著姜濤,低聲說,「我一個人生活咗好耐…從細到大,無人話會陪住我。一直以為人生就係咁,所有嘢都靠自己,所有嘢都要一個人面對。」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然後才輕輕地笑了笑,「但係你...唔知點解,嗰晚喺露台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好似終於等到你。」
姜濤的手緊了緊,像是在用力將他抱得更緊一些。他的呼吸就在耳邊,溫熱而真實,讓盧瀚霆的心一點一點地柔軟下來。他知道,這不是一時的衝動,也不是一句隨口的承諾。這是姜濤,這個他好像等了好久好久的人,給他的一份真心。
盧瀚霆的聲音低低的,從靈魂深處說出的承諾,「多謝你,以後都陪住我。我都會,永遠陪住你。」
姜濤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將盧瀚霆擁得更緊了一些,像是怕一鬆手,這份溫暖就會從他的生命中再次溜走,怕這溫柔是夢,一鬆手就碎了。他只想就這樣抱著,把「永遠」都抱進此刻的溫柔裡,「我哋聽日,定係而家就去排期註冊…?」他帶著激動說。
「你咁樣,真係算係求婚啊?」盧瀚霆閉上眼睛甜絲絲地說。
「呃…戒指…係啊…我無戒指…」姜濤才想起這突然其來激動的求婚,竟然什麼也沒有準備,不禁一陣慌亂。看著自己秃秃的手指,摸上頸項,什麼飾物也沒有,只更加急迫,「你..等等?」急忙在衣袋想找些什麼。
盧瀚霆不禁笑笑,「傻瓜。」伸手把姜濤頸上的絨布圍巾圈了下來,套在自己和他的脖子上,再拉緊一些,讓他們圈在一起,「我要呢條頸巾。」
姜濤輕輕吻著他溫熱又軟甜的嘴唇,從未有任何一個人能讓他感受到如此這般的愛,即使這個人他只認識了才兩個月。
「有無嚇親你?你覺得我哋…會唔會太快啊?」在吻得缺氧時,姜濤停下來笑著問。
「唔係啊,」盧瀚霆笑得如花甜蜜,「我等咗你好耐喇。」
他們都覺得,心裡暖暖的,像得到無可形容的圓滿。
他想起自己在加拿大那些安靜寂寥的夜晚,電腦螢幕上冰冷的數據和報告一行行滑過,窗外的冷風夾著冰錐般的寒意敲打著窗子。他一個人站在廚房裡,煮著一碗即食麵,熱氣在冷空氣中很快消散,涼意卻仍盤踞在每一次呼吸之中;
他也記得那些深夜裡窄小的分租房間。為了不吵醒隔壁的租客,他總是抱著結他,壓低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打磨旋律,努力創作;卻又擔心聲音一個不小心稍大會惹來麻煩。喉嚨乾得發疼時,他便隨手抓起一杯涼水灌下,涼意順著喉嚨直達心底。月光從窗外斜斜地灑進來,落在他單薄的肩膀上,洗不去他的委屈,也洗不去他的孤單。
他們一個在異鄉獨自努力奮鬥,一個為音樂理想在塵埃裡默默掙扎。明明都在各自的世界裡咬著牙獨自渡過無數艱難,卻在相遇的那一刻,終於找到了可以相互依偎共生的溫度。
尋尋覓覓,百轉千迴,即使分隔了天涯,走過無情冰冷的時光,卻也找到了對方,圓滿了這一生。
「無論係乜嘢時節,我都會喺正康堂等你。」
「來生我第一時間就去正康堂,感覺到橘花信素就知係你,見到你就知……我尋到歸處喇。」
Notes:
茫茫人海,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們?
Chapter 20: 【1941 - ____】我們,以橘香為契,來生為約(下)
Summary:
他抬頭望向天空,目光追隨著那片澄藍的遠方,那澄藍能穿越時間與命運的隔閡,去尋找另一個未來。他始終堅信,橘子花的香氣會引領他們再次相遇。他們會再次在正康堂裡並肩而立,笑著為病患熬藥分診,迎接晨光穿過格子窗灑在那張熟悉的診桌上。
Notes: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大宅門庶子姜濤 X 街頭藝人之子霆
**今集是1941年開始
**我相信,兩個人如果有愛,可以跨越任何形式的別離
**寫的時候,有著無限的心痛
**感想在 Endnote裡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1941 - ____】
我們,以橘香為契,來生為約(下)
姜濤和小霆,兩小口子努力守著正康堂,清晨便開舖,姜濤端坐診桌,指尖搭著病患腕脈細辨症候;小霆則守在藥櫃旁,將藥材按方稱量後裹進棉紙,折角齊整如棱。
偶有深夜急症病患叩門,無論風雨如何狂急,姜濤總是隨手披件長衫便隨人而去,小霆則在屋內留一盞燈,爐上煨著的溫水裡靜靜浮著一顆柑橘,待他歸來時喝。
鄰居街坊裡間的感恩之情,藏在細碎的饋贈裡:鄰街阿婆提著竹籃登門,籃中裝著自曬的野冬菇和幾塊光酥餅,絮絮說著孫兒服了姜醫師開的藥方便退了高熱;遠村村民也背著布袋趕來,袋中是新收的番薯,執意要送來給姜醫師和他的夫人,報答他們餽贈清心帖和信素湯藥之恩;樓上分租一個床位的碼頭苦力大哥,常常給他們送來一兩個水果 – 那是他幫外國人搬貨時洋人隨手送給他的,他不捨得吃,總是留個給免費為他針灸療痛的姜醫師和細心為他熱敷膏藥的小霆。
幸福的日子總是讓人眷戀,小霆和姜濤盡了力讓自己和正康堂的病患安心下來,可是這份安穩,卻無法長久。
局勢在這一年急促惡化。
1941年,凜冬。
這一年的香港,史丹頓街再也沒有往日的柔緩晨光。
報紙的號外越發急促,字裡行間都在傳:日軍要打來了。
不過一夜之間,糧價瘋漲如潮,人們臉上的笑意被愁雲掩去。來抓藥時,大家也總忍不住追問 「往後既藥,仲買唔買到?」。正康堂的藥櫃漸漸空了大半,姜濤與小霆對視一眼,無聲決定,但凡難民上門,藥材照贈,家中存糧若還夠,便分與他們度日。
風裡的硝煙味日漸濃重,正康堂門楣下那串銅鈴,被風吹動時也失了往日清脆,只餘沉沉的震顫,像壓在人心頭的驚慌。小霆指尖撫過藥櫃上自己貼的標籤,忽然抬手握緊了姜濤的手,咬著唇無法言明內心的不安。
日軍勢如破竹,深秋時戰火已逼近港島區。刺耳的警報聲如鈍刀劃破天際,時不時震得石階上的枯葉簌簌而落,店子對面那株大榕樹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機——鳥雀早已驚飛無蹤,只剩下乾燥的枝椏在灰濛濛的煙霧中孤零零地佇立。曾經溫暖無數人心的正康堂,如今也籠罩在死寂的空氣裡,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戰爭掏空了。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家不敢輕易外出。自戰爭爆發以來,物資日漸匱乏,連糧食都成了奢侈品。治安惡化,每家商鋪都緊閉店門,只敢為熟客提供交易。藥材更是難以尋覓,即使偶爾有存貨,價格也被哄抬得高不可攀。
正康堂的門鎖被撬過兩次。那些被盜走的藥材,是小霆的救命之物,是姜濤用心收藏、為了應對突發情況而囤下的最後保障。當他發現那些藥材不翼而飛時,胸口像被硬生生挖開了一塊,空洞得令他喘不過氣。那一瞬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眼睛死死地盯著被撬壞的門鎖,耳邊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被一層沉重的灰霧籠罩。
失去藥物後的姜濤,陷入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慌。他不敢再讓小霆踏出家門一步,哪怕是一點點的風險,他都無法承受。他小心翼翼地將泥巴和棉布覆在小霆的腺體上,再蓋上一層清心帖,層層遮掩,像是在藏起一件最珍貴的瓷器,生怕稍有疏忽,就會讓他坤澤的身份暴露於外界那邪惡的目光之下。
每一次為他處理這些時,姜濤的動作都格外輕柔,卻又帶著一種壓抑的緊張。他的手指落在小霆的頸側,指尖微涼,藏著深深的焦慮與自責。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那些丟失的藥材,還有無數個「如果」的假設——如果有人發現了小霆的身份,如果他無法找到替代的藥物,如果侵略步步緊逼……這些「如果」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牢牢困住,壓得他無法呼吸。
看著小霆安靜地坐在床邊,低垂的眼眸中泛著柔和的光,姜濤卻越發感到不安。他知道,這片刻的平靜是他拼盡全力守護來的,但這份脆弱的平靜,究竟還能維持多久?他不敢想,也不願想。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檢查門窗鎖扣,將手邊僅存的藥材細心保存,甚至在深夜裡獨自翻看那些古老的藥方,妄想能找到一絲未曾發現的線索。
對姜濤而言,正康堂的藥材被盜,不僅是物質上的損失,更像是他最後的底線被觸碰,讓他徹底認清了自己所處的險境。他不再只是為了守住一間藥堂、一座房子,而是為了守住小霆,守住他心中唯一微弱的光。
恐懼瀰漫整個市面,人們的目光因絕望而黯淡,眼神中滿是不安,隨時準備逃離,可是除了空襲時短暫躲藏的防空洞,卻又無處可去。
姜濤的手在抽屜裡摸了第三遍,指尖還是只碰到幾張捲邊的舊信。那是去年從省城輾轉託人送來的。信紙上九弟姜瀾和師傅的字跡,母親絮絮的叮嚀還透著暖意,說省城守不住了,盼望著他們可以有重逢的一天,叮囑他和小霆萬事要小心,陳卓賢還掂念著小霆的身體,特意提點姜濤為他施針用藥要謹慎。但自香港戰事爆發起,信就斷了,一年以來,都無辦法再等到他們的消息。姜濤把信壓在胸口,粗衣料蹭過信紙,像想留住最後一點家人的溫度。轉身時,見小霆正坐在藤椅上整理藥箋,手指捏著 “川貝” 的棉紙,卻半天沒寫下一個字 —— 昨夜他又心悸了半宿,臉色比紙還白,連呼吸都帶著輕顫。
西醫開的藥早已所剩無幾,僅存的幾片還得細細劃分。診所緊閉,醫院自身難保,能有限度服務的對象也僅限於軍兵。藥物的分配早已停止,姜濤只能將這些救命的藥一點一點切分,希望能為虛弱的他多撐一刻,多守一時。
「霆霆,飲啖暖水先。」姜濤端著搪瓷杯,輕輕放進小霆的手裡,卻感覺到那手冰冷得像浸在寒水裡,讓他心頭一緊。藥櫃裡早已空了大半,小霆親手貼上的藥名標籤,有的被撕下又黏回去,邊角捲起,像揉皺的心事一般。製作清心帖的藥材早就斷絕,連最常見的麥冬、玉竹都成了奢侈品。醫館裡只剩一些曬乾的甘菊花和橘皮,那是去年小霆親手摘下來晾乾的,如今在罈子裡枯乾著,聊勝於無。
醫治小霆心臟的藥材更是東拼西湊也湊不齊,當歸、黃芩、伏神僅剩一點點,而最關鍵的清瘀阻滯、止胸痛的川芎、靈芝、丹參和黃芪,無論姜濤如何奔波,耗盡心力四出去尋,卻依舊無處可得。
看著小霆日漸蒼白的臉,瘦弱得幾乎隨時倒下的身體,姜濤的心像被刀割著般痛。
他明明有醫術,明明去年底小霆的身體已穩定下來,已經好久沒有把到結脈,現在卻無藥可用,只能眼睜睜看著摯愛的生命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他握住小霆的手,明知道這些餘藥物和草茶無法逆天改命,卻依舊不肯放棄,因為那是他僅剩能抓住的一絲希望。
第二日天沒亮,姜濤揣著僅存的銀元出了門。
街坊說油麻地有黑市,近碼頭那處能買到藥材,只是亂得很,常有槍聲。
小霆醒來不見姜濤,只看到他留下小字條寫著去買點東西,叮囑他要鎖緊門窗。可是等了又等,到黃昏人還沒有回來。他的心亂得很,下樓到正康堂去也不見他,於是坐在半閉門的正康堂藤椅上,望著門口的銅鈴,風一吹就響,卻再也沒等來熟悉的腳步聲。他把姜濤的厚衫抱在懷裡,上面的沉香木味越來越淡,像是要被外面的硝煙沖散。
小霆心裡慌得亂了,搗著耳朵不想聽外面的混亂聲响,又怕搗著耳朵聽不到那個歸來的人的步屣聲。
直到晚上,姜濤才回來,衣服破了個洞,手臂上擦著血,懷裡卻護著個油紙包 —— 裡面是小半袋當歸,還有幾片西洋藥的碎片。
「今日運氣好,遇到個識貨嘅人帶路,」 姜濤笑著擦小霆的眼淚,指尖的傷口還在滲血,「下次我再去一趟,應該可以搵到麥冬。」小霆沒說話,只把他的胳膊拉過來,用布條輕輕洗滌,再幫他纏上棉布止血。纏到第三圈,便抿著唇停了手,無力再纏下去。
但那之後,姜濤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有天夜裡,警報聲響到半夜,小霆坐在窗邊,燈也不敢開,眼睛沒有離開過那幀開館時拍的照片 —— 照片裡姜濤笑著搭在他肩上,陽光落在兩人臉上,暖得像假的。
直到天快亮,才聽見門口有聲響。小霆衝出去,見姜濤倚在門上,衣服上沾著灰,懷裡的油紙包卻沒破。「對唔住啊,我搵咗好耐先搵到艇仔返嚟。」見小霆盯著他的破衣,只好坦白, 「噚晚入去條巷時,旁邊層樓有人開槍,」 姜濤撐著起來,把藥材遞給他,「好彩我匿得快,只係擦傷咗少少。」
小霆扶他進屋,看見他後背的衣服破了個大洞,裡面的皮膚青了一大塊。他蹲在地上,給姜濤揉腳,眼淚滴在姜濤的褲管上。 「你唔好再去啦。」 他聲音很輕,卻帶深深的悲傷。
天稍亮,姜濤煮好藥,端到小霆面前,碗裡飄著當歸的香。小霆卻轉過頭,望著木格子窗外的披了灰的榕樹,「我唔會飲。」
姜濤雙手捧著藥碗,急切地想遞到小霆唇邊,卻被他輕輕推開。碗裡的藥汁輕輕晃動,溢出一滴,燙得姜濤手一縮。他抬眼望向小霆,只看見他垂下的睫毛和藏在陰影裡的倔強。
「我唔想你再去黑市!」小霆手指抓著姜濤的手,「今次你差啲死,下次呢?我唔要你再為我冒險,我點可以無咗你?……」他把臉埋在姜濤掌心,聲音裡滿是難過,「如果我唔飲藥,你就唔使再去啦。」
姜濤蹲下來,把小霆抱在懷裡,下巴抵著他的髮頂,聲音發顫,「傻瓜,你係我嘅命啊。我去尋藥,係想同你一齊坐船睇海,一齊等娘親同師傅,你點可以唔飲…你當係為咗我…為咗我…」
小霆沒說話,只搖著頭,把臉埋在姜濤的襟前。藥碗放在旁邊的桌上,藥香慢慢散了,像窗外的硝煙,裹著兩人的沉默 —— 姜濤知道,小霆不是不想活,是怕他死;小霆也知道,姜濤不是不怕險,是怕失去他。
那天的藥,最後還是涼了。
好不容易哄著小霆去休息,但夾雜著可怕的防空警報的尖聲響夾著晨風穿過半掩的窗縫,帶著寒意,吹得屋裡的燈泡微微晃動。小霆圍著那殘舊的圍巾蜷縮坐在床的一角,單薄的身體裹在棉被裡,卻仍止不住地顫抖。他雙手抱著膝,指節發白,像是用盡全力壓抑著內心痛楚。
姜濤靜靜地坐在床邊,手依舊搭在他的腕上,閉上眼睛感覺那細如游絲的脈搏,斷斷續續,像隨時都會消失。他眼中滿是疲憊與無奈,卻仍努力壓住心中的酸楚,用最溫柔的語氣哄著他,「霆霆,聽我話,乖乖飲咗啲藥,好唔好?飲咗藥,你會舒服啲。」
小霆沒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將臉埋進膝蓋裡,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你唔服藥又點會好呢?」姜濤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其實也身心俱疲,累得乏力了。
終於,小霆啞著聲音低低地說,「我唔想再食藥喇…濤,我真係唔想再食喇。我知道再食藥,都唔會好返。你唔好再幫我搵藥喇。」他的嗓音輕得像風一樣,隱隱帶著哽咽,話到一半,便已破碎得說不下去。
心裡像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他知道小霆早已厭倦了持續不斷的病痛和那苦澀的藥味,但他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話從小霆口中說出。
「唔飲藥,你嘅身體只會越嚟越差。你明唔明啊?」姜濤環抱著他單薄的身軀,盡量壓抑住語氣中的顫抖,耐心地說。
小霆埋在他懷裡,緊緊抓著姜濤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後的依靠。
姜濤閉上眼睛,將小霆摟得更緊了一些,像是想用自己的溫度留住他逐漸流逝的生命。他低聲喃喃,「霆霆…」
「我再去翻下醫書,或者仲有其他我未見到嘅方子。」 他起身要去書房,卻被小霆拉住 —— 小霆的力氣很輕,卻盡力抓得很緊,「唔好走…」
姜濤看著他蒼白的臉,無力感湧上心頭。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好像有盡力救治他守護他,卻又像什麼也無法為他做到。
他心裡唯一的願望,便是他那顆跳動得越來越微弱的心,能再堅強些,再陪他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唔走,我陪你瞓覺。」他伸手,輕輕護著小霆的頭,讓他躺下睡好,自己也掀起被子,躺下在他身邊,抱著他瘦伶伶的身子,臉貼在他的後頸。鼻子對著的,恰恰是他的腺體位置。他忍不住在他身後,和著淚細細地吻著那片教他迷戀的,香甜的溫柔鄉。
「霆霆,你知唔知道,你嘅橘子花信素,係我一生心之所安,已經超越所有欲望。」
小霆微微動了一下,轉過身來,抬起濕透的眼眸,淚光閃爍,指尖輕輕劃過姜濤的下巴,「濤,如果有來生……我仲要同你相遇,同你一齊。」他的聲音低得像是橘花瓣飄落,柔軟而輕微。
胸口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姜濤猛地摟緊小霆,指節扣住他的腰,很怕一鬆手,這份承諾就會散入風中。「好啊,我哋要以橘花信素為約?」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在懇求著,又像在立誓。
小霆輕輕點頭,鼻尖擦過他的頸窩,沉香木的味道像一道安神的屏障,包裹住他每一寸痛楚,「我會返正康堂等你……無論來生係咩時節,我都會唱曲俾你聽,我會喺鋪頭裡面擺好晒啲曬乾嘅柑橘皮,等你推門入來,然後問我,『霆霆,今日啲藥材夠唔夠?』」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卻也帶著哽咽,用盡全力的期盼著。
姜濤埋下頭,靠在他耳邊,聲音啞得像破碎的琴弦,「一定會。來生我第一時間就去正康堂,感覺到橘花信素就知係你,見到你就知……我尋到歸處喇。」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小霆頸後的腺體,那裡散發著橘花的香氣,像會滲進他的血,成為永恆。「到時,我同你一齊浸柑橘,一齊製清心帖,再唔要過呢啲苦日子。」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顫抖,把所有的期盼都壓進了這些話裡。
小霆把臉埋得更深,將這份約定刻進心裡,「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姜濤低下頭,吻了一下他的髮頂,將這份承諾深深藏進心底。
晨色靜謐,兩人不再說話,只是緊緊相擁。
他們有時流著淚入眠,有時又流著淚醒來。防空警報的尖鳴聲冷酷地劃破街道,將這座城市的恐懼與混亂放大。但在這間小屋裡,唯一的聲音,是小霆摻著橘花香氣的微弱喘咳,和姜濤壓抑在胸腔裡的心痛低喃。
小霆靠在姜濤懷裡,聽著他的心跳,像聽著亂世裡唯一的安穩。銅鈴在門口輕響,風裡還帶著硝煙味,可姜濤的手緊緊抱著他,像要把他護在這方寸的暖裡,不讓烽火再碰分毫。
無邊的黑暗中,他們以彼此為燈,守住了最後的一點溫暖。
***
又一個防空警報的尖嘯聲撕裂了寂靜的黑夜,像一把鋒利的刀,反覆割著人的神經。
警報的長鳴聲在空中回蕩,像是無盡的哀鳴,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今天的號外說,香港總督已被日軍扣留,或許已簽下招降書,但這消息並未帶來任何片刻的平靜——空襲的轟鳴聲依然此起彼伏,炸彈的陰影像死神的呼召,無形地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姜濤緊緊抱著小霆,走上街頭,眼前的場景讓他心口一陣慌亂。人群四處奔逃,哭喊聲與腳步聲交雜,像一場無序的潮水,將整條街道淹沒。小霆虛弱地靠在他的肩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姜濤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懷裡的小霆,耳邊的尖嘯聲一下下敲擊著他的意志。他知道,帶著這樣的他去擁擠的防空洞,只會讓他的身體負擔更重,甚至可能更危險。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轉身抱著小霆回到正康堂。
他將小霆抱進藥堂深處,在藥櫃後縮成一團。他將小霆緊緊攬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可能受到的一切傷害。外面的尖嘯聲與爆炸聲不斷傳來,藥櫃的陰影像是他們最後的庇護所,而姜濤只能靠著微弱的月光,看到懷裡那張蒼白的臉。
一整夜,姜濤不敢闔眼,甚至不敢放鬆哪怕一秒。他的手輕輕覆在小霆的背上,感受著那微弱卻仍然存在的起伏,心裡混雜著慶幸與恐懼。他不知這場空襲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天亮後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但他知道,此刻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懷裡的這個人。無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崩壞,無論轟鳴聲如何震耳欲聾,他都不會放開。
可是。
懷裡的人呼吸越來越弱,手背上的溫度一點點涼下去,即使圍上了圍巾,臉蛋還是冷冰冰的,連平日里偶爾泛起的淺淡血色,都褪得乾乾淨淨。
小霆的聲音軟軟的,費力地抬起手,指尖掠過姜濤滿是淚痕的臉頰,溫柔得像怕驚碎了他。「唔好難過……」
姜濤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把臉埋進小霆的頸窩,卻再也壓不住那洶湧而出的哽咽,聲音破碎著,連說話也不完整,「我搵到藥喇……我而家去煎,你再等等,再等等……」
他的手緊緊捉著懷裡那半根人參,這是他用身上最後一件還算完整的長衫從黑市換來的。可就是這麼珍貴的藥材,現在卻連讓小霆多喘一口氣、多留一刻時間都做不到。
小霆微微搖頭,眼神已經開始散渙,但他還在努力看著姜濤的臉,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帶到下一個世界去。「對唔住…我陪唔到你……正康堂……要好好守住。」他的指尖落在姜濤的手背上輕輕撫動,像在最後一次安慰他。「你嘅醫術,幫到好多人啊…」
話音剛落,尖銳的防空警報聲戛然而止,世界陷入詭異的靜默。
可小霆的手卻忽然無力地垂了下去,呼吸也在這片寂靜中悄然停歇。
姜濤僵在原地,懷裡的人已經沒有了溫度,只有那殘存的氣息還縈繞在他鼻尖,像一縷最後的餘溫,提醒著他,這場離別不是夢。
「霆霆!霆霆!我上樓攞罐柑橘沖暖水俾你飲,好唔好?」姜濤的哭泣的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問他深愛的人。
可是,再也沒有人會微笑著回答他「好啊。」
那聲溫柔的回應,永遠定格在了記憶裡,再也無法聽見。
他抱著小霆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緩緩起身。藥櫃上的那幀合照還掛在原處,照片裡的小霆笑得眉眼彎彎,正康堂的牌匾亮得晃眼,可是現在,鋪子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滿目瘡痍的街道,心裡像被掏走了一塊,空得發疼。
他摸出藏在抽屜裡的剪刀,咬著唇,刀尖抖著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 小霆走了,這亂世裡,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但就在剪刀要碰到腕上皮膚要割下去的瞬間,他忽然想起小霆的話,想起他從前坐在窗邊分揀藥草時說的那句,「濤,你睇,陳嬸只係服咗兩次藥,頭痛就好咗好多,你開嘅方真係好有用。」;想起他哄街坊孩子吃苦藥餵山楂時眼裡的溫柔;想起他總鼓勵著他說,「你嘅清心帖,真係幫到好多坤澤啊。」;「你係世間最好最好嘅大夫,因為你唔止係醫人,仲好細心為病人解決問題。」
那些話像細小的燈,在黑夜裡忽然亮了起來,讓他手裡的剪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撿剪刀,目光落在藥櫃上的藥名上 —— 小霆端秀的字體寫著:當歸、甘草、陳皮,還有小霆生前最喜歡分揀的柑橘皮,都整整齊齊地在罐裡擺著。他想起小霆曾說,正康堂的燈火,要為走投無路的人亮著。
現在他走了,這燈火,該由他來守。
過了幾天,姜濤托附近的街坊幫忙找到一片薄棺,把小霆葬在不遠處的墳地上。
為他立了片小石碑,這才發現,他的墳前剛巧有一株薑花樹,白色的花瓣在風中抖動,香得醉人 - 是從前小霆在省城舊居巷子前飄揚著那種舒心的香氣。
姜濤把那幀合影用油布仔細包好,放在貼身的衣袋裡。
回到正康堂時,門口已經站了幾個人,是陳嬸,還有從前常來拿清心帖的幾位街坊。陳嬸手裡提著小袋米,懷裡抱著幾條曬乾的菜,見他回來,都紅了眼眶,「姜醫師,我哋…… 我哋嚟幫你執拾吓。」
姜濤看著他們,紅了眼睛,喉嚨發緊,點了點頭。
他重新擦乾淨藥櫃,把僅餘的藥材一一歸位,又拿起那塊寫著 “姜正康診症” 的木牌,放在應診桌前。雖然木牌上的漆掉了些,邊緣也磨得光滑,可在卻透著堅毅。
那天下午,有個婦人冒著日軍轟轟隆隆進城的隊伍,抱著孩子來求藥,孩子發著高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婦人急得直掉眼淚。姜濤摸出最後一點退燒藥,又給孩子診脈,執了份藥方,叮囑她怎麼分開煎服。婦人摸到口袋僅剩的一個銀元要給診金藥錢,他卻搖了搖頭,「先幫孩子治病,錢之後再講。」
婦人走後,姜濤坐在診桌前,看著桌上的脈枕,忽然想起小霆從前總在他診完脈後,遞上一杯溫好的柑橘水。他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卻習慣性地多倒了一杯,放在對面的椅子上。陽光透過窗櫺落在那杯水上,晃出細碎的光,像小霆從前眼裡的笑意。
往後的日子裡,他守著正康堂。白日裡,他為街坊診病,溫聲細語地安撫病患的不安;夜晚,微弱的燈光下,他低頭伏案,細心地調配藥材,將一帖帖清心帖製作妥當。他的衣袋裡總會放著那幀合影,時常輕輕地摸著,彷彿小霆依然坐在他身旁,陪著他熬過這段動盪的時光。
日軍進城後,恐懼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這座城市。他們四處搜捕,毫無人性地掠搶婦女和坤澤,街巷裡的每一聲尖叫都像利箭刺進姜濤的心裡。正康堂的清心帖成了坤澤的最後一道庇護。這種藥帖能屏敝信素的氣味,讓坤澤的身份不被察覺,成為逃過魔掌的救命符。
街坊們知道清心帖的功效,也知道姜醫師的無私。為了有足夠製作清心帖的材料,有人冒險從郊外帶來珍貴的藥材,有人將家裡僅存的一點草藥送到鋪子裡,甚至有人收集起山邊的草藥,送到他手中,說,「就算幫到一個,救到一個,都值得。」每當這樣的時候,姜濤總是點頭,感激地接過,卻不多說什麼,只埋首把手上僅有的藥材用心調配製作清心帖,暗暗送到坤澤的手上。
有時警報橫空響起,或是官兵揚長巡查街道時,姜濤會迅速把重要的藥材和藥方攬起躲進櫃子,動作熟練而迅速。每次他總是會將那幀合影輕輕取出看一眼,像是尋求某種力量。照片上的小霆笑得那麼溫暖,像是在說,「唔好驚,我哋一定會捱得過。」
他將照片珍重地放回衣袋裡,待軍官隊伍走後重新坐回鋪子裡,暗暗等待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背影瘦削而堅定,默默地承受著所有的壓力與危險。
每當有坤澤悄悄推開正康堂的門,眼神裡帶著掩不住的驚恐與祈求時,姜濤總是會安撫著說,「唔使驚,我會幫你。」
有人問他,這麼亂的世道,為什麼還要守這舖?他會看著藥櫃上的正康堂牌匾,輕聲說,「呢個係我最愛嘅人嘅心願,亦都係我嘅心願。」
薑花盛開的時候,姜濤都會去看看小霆,給他帶一服剛製好的清心帖,跟他說這一年正康堂幫了多少人;說街坊們又送了什麼好吃的;說樓上的小娃兒開始走路上學堂了;說終於等到和平了;說他終於收到陳卓賢的回信,他說如有機會會來看你;說他還在守著他們的舖子;說他看到上好的柑橘還是會一罐一罐浸泡;說他還在守著他們曾經的夢想;說他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思念著他。
風穿過薑花樹,颯颯地響著,落下細碎的花香,像是小霆在輕輕回應他的話。
姜濤看著澄藍的天空笑笑,「你喺天上面,仲係唔係咁鍾意唱曲啊?」
「霆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早啲搵到你。」他的聲音低而穩,隱藏著堅定。「無論係邊度,無論我哋係咩身份,我都會認得你嘅橘子花香。」
他抬頭望向天空,目光追隨著那片澄藍的遠方,那澄藍能穿越時間與命運的隔閡,去尋找另一個未來。他始終堅信,橘子花的香氣會引領他們再次相遇。他們會再次在正康堂裡並肩而立,笑著為病患熬藥分診,迎接晨光穿過格子窗灑在那張熟悉的診桌上。
「到時,你仲會唱曲俾我聽,」姜濤輕聲說,像是在與風中的小霆喃喃細語,語氣裡帶著一份溫柔的期盼,「我哋再唔要分開,永遠都唔要分開。」
正康堂的燈火,在亂世裡一直亮著,像是一份永不熄滅的守候。那燈火亮得不算耀眼,卻足夠溫暖那些走投無路的人。而姜濤知道,這燈火裡,藏著他和小霆的愛情,藏著他們共同的心願,也藏著他對他永遠的承諾 —— 用一生的醫術,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去守護他們曾經珍視的一切。
其實他不知道有沒有來生,但他知道小霆的承諾無論如何一定會實現。因此在他的心中,始終懷著一個信念——有一天,他定會再次與那熟悉的橘子花香重逢,定會再次牽起那雙溫暖的手,與他共度一個無戰火、無別離的來生。
***
(TBC)
Notes:
寫這篇的時候心情可以說是百感交集。一方面是對姜濤與小霆這段情感的深刻描寫,感受他們在亂世之中的無奈;另一方面,則是為日軍侵略香港這段苦難的歷史而傷感。
在創作的過程中,我特地花了很多時間做資料搜集,試圖拼湊出1941年香港保衛戰時,我們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的慘烈與無奈。當中閱讀了一些回憶錄,也查閱了不少關於當時香港市民如何在戰火中掙扎求存的記錄。我們現在仍在中半山的某些斜坡看到當年的防空洞。 日軍侵略香港的三年零八個月,如今看來已是半個多世紀以前的事情,但這段歷史的傷痕,卻仍深深烙印在那一代人的記憶裡。
在故事裡,正康堂成為了一個重要的象徵。它是姜濤與小霆愛情的見證,也是他們對生命、對人性、對希望的堅守。即使身處戰火紛飛之中,他們依然願意用自己僅有的力量去幫助那些無助的人。無論是為坤澤製作清心帖,還是為街坊病患熬藥分診,他們所展現出的,是超越時代與身份的無私與溫暖。
然而,戰爭的殘酷,終究還是讓這段愛情無法善終。小霆的離去,其實不是一個意外,而是一場早已注定的宿命。每當寫到姜濤無法挽回的絕望時,我都忍不住落淚。我知道,在那個時代,無數像姜濤和小霆一樣的普通人,可能正是這樣在戰爭中失去了最愛的人。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虛構的故事裡融入真實的歷史背景?我想歷史是應該被記住的,不只是一段冰冷的文字,而應該是一種情感的連結。
最後,希望每個讀到這篇故事的人,都能從中感受到愛與希望的力量。
願這個世界永遠和平,再無戰火硝煙,再無因戰爭而造成的生離死別。橘子花的香氣,穿越了時間與空間,成為姜濤與小霆愛情的象徵。願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橘香。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都有一份溫暖與愛陪伴左右。
Chapter 21: 【2022 - ______】我們,是彼此的小傳奇
Summary:
這次,他們沒有經歷驚天動地的生離死別,他們的相遇與相愛,也沒有傳奇般的哀怨纏綿。可正因如此,他們的故事才顯得格外真實而珍貴。或許,他們的愛情只是尋常歲月長河中的一段幸福而平淡的篇章,簡單如清泉般澄澈。但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對方,已是彼此的小傳奇。他們深信——在這世間,能夠找到彼此,必然有千絲萬縷難以言喻的牽連。
Notes:
【橘子花】
【2022 - ______】我們,是彼此的小傳奇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加拿大回港藥劑顧問姜濤 X 音樂藝人盧瀚霆
**今集是2022年
**虔誠地廝守都會傳奇
**我們這一次,不要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我只要和你一起,平淡已足夠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2022 - ____】
我們,是彼此的小傳奇
為了正康堂,為了保存這樓房,他們開始尋求不同的方法和幫助。
邱傲然協助姜濤聯繫了香港的文化保育專家,希望能通過歷史建築保護法,將這幢樓房申請為受保護的歷史遺產。也只有這樣,才能永久保存這寶貴的遺產。
姜濤和盧瀚霆為正康堂這建築物拍攝了很多美麗的照片。他們鏡頭下的木格子窗、拉花欄杆、青花地磚、正康堂的百子櫃、泛著光的診桌子都在訴說一個古老又感人至泣的故事。盧瀚霆還用心一篇一篇寫下這段歷史,放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他希望正康堂的故事不會被遺忘。
「這裡不僅是一幢樓房,它更是一段無價的歷史,這裡曾經治癒過無數病患,曾經守護過很多惶恐的人,更是香港文化的一部分。若這幢樓房被拆除,那些溫暖的故事與珍貴的記憶,將如風散去,再也無法找回。」
在他們心裡,霆霆和姜正康悲傷的往事,總是揮之不去。
「那張泛黃的照片裡,那對俊秀儒雅的璧人,眉眼間洋溢著真摯甜蜜的笑容。誰能想到,在那笑容背後,他們的人生竟隱藏著如此多的苦難與波折。」
盧瀚霆以哀傷的心情為這段動人的愛情和珍貴的樓房創作了一首旋律深情的歌曲,自彈自唱,用他柔和卻帶著哀婉的聲音,將凄然的情感娓娓道來。
他抱著結他,腦中伴隨著光影交錯的鏡頭,細細描寫正康堂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那些曾經承載過溫暖與希望的角落。音符與歌詞中的畫面交織,動人心弦,讓每一位觀眾都感受到時光流逝的無奈。
有媒體開始報導這段故事,有人開始發掘這段歷史。提到這座醫館在戰時曾救助過無數病患,幫助過無數Omega,成為當時亂世中的避風港。姜正康醫師的醫術與善心,被一代人所傳頌,而這幢老樓子的每一塊磚瓦,都承載著難以估量的歷史價值。
消息傳開後,街坊們紛紛站出來聲援。有人主動送來塵封多年的舊照片,照片中的正康堂仍然熙攘熱鬧;有人帶來自家珍藏的病歷和藥方,說這是當年家人被姜醫師治癒的見證;有老人家說少時就去姜醫師處看病,由孩童起就被他照顧,直到他離世前,都是那麼用心為病人醫治。
這些點滴舊物和故事,像散落的珍珠,被一點點拾起串聯,還原了這幢老樓背後的溫暖與感動,也讓更多人意識到它的珍貴。
姜濤感動得無以復加,他站在正康堂的門口,眼前是百子櫃上熟悉的木紋,耳邊卻縈繞著那些街坊的話語,一句句溫暖的回憶像潮水般湧入他的心裡。他的手輕輕撫上那泛著歲月痕跡的診桌,像是在觸碰祖父姜正康留下的溫度。這一刻,他的胸口彷彿被什麼填滿了,讓他紅了眼眶。
「原來,正康堂唔只係我哋屋企嘅回憶,仲係咁多人生命中重要嘅一部分。」姜濤低聲喃喃著。他能感受到那些愛與善意,有如千絲萬縷無形的線將他與過去、與這片社區的人們緊緊相連。
這個城市美麗的不止是風景,還有溫暖的人文精神。
盧瀚霆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說,「呢度嘅每一個人,都喺用佢哋嘅方式守護你阿爺留下嘅嘢…仲有你。」他抬頭看著姜濤,目光裡帶著深深的柔情。
輿論開始的發酵,發展商面對的壓力越來越大。儘管他們試圖用更高的價錢誘惑姜濤,但他始終不為所動。
「唔需要再搵我。」他透過律師回應他們說,「呢座樓係我阿爺嘅心血,我唔會賣。」
***
姜濤在客廳裡收拾簡單的行李,腦海裡卻一刻也停不下來。
新藥項目的配方需要調整的計劃書和呈交第三期藥質報告的截止日期越逼越近,作為項目首席負責人,他必須盡快趕回溫哥華帶領團隊繼續衝刺。
可是,眼前這箱舊物卻讓他的思絮飄到老遠。
這箱東西,是他和盧瀚霆在房間裡一件一件翻出來的。箱子裡有爺爺親筆寫的醫學扎記、有泛黃的記事本,有藥方,還有那張姜正康和霆霆留在世上唯一的舊照片。——其中不少東西,他直覺可能古蹟辦事處會覺得有價值,足以在會議上說服他們將這幢樓房列為法定古蹟。每一件都像是一段家族的見證,承載著歲月的溫度。
他也翻到父母移民前留下的雜物,低頭瞥見箱子最上層壓著的幾本書簿和成績表。隨手抽出一本,封面印著區內那間傳統名校的標誌的學業成績表。他翻開一看,原來是爸爸姜止悠中三那年的成績單。全科滿分1200分,爸爸拿到1148分,全級第二名,還留有當年班主任的鼓勵話語。家長一欄,正是祖父姜正康端正的簽名。
姜濤望著成績表,腦中浮現出父親的模樣。自小,他就很崇拜爸爸——溫文儒雅,知識淵博,性格溫和,疼愛家人。爸爸是西醫,移民加拿大後繼續行醫。姜濤自小耳濡目染,才立志讀醫,然而命運無常,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在他十八歲那年奪去了雙親的生命。那時他剛進大學,從此一個人獨自走過人生最孤單的幾年。
父親留下的不止是財產,還有在彌留之際交到他手中的一串黃銅鎖匙。臨終前,父親叮囑,「你爺爺香港嘅舊居,…係對佢好重要嘅回憶。」那把鎖匙,冰冷沉甸甸地躺在手心,彷彿承載著那代人未曾說完的故事。
他眉頭緊鎖,目光專注地停留在那些簿子上。他盡力保護了正康堂和這樓房,他終於明白正康堂和這段往事是如此珍貴。但越是深入發掘,某些模糊的部分卻變得更加沉重,同時也讓他心中的疑惑愈加濃烈。
有一個問題,最近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的父親,到底是祖父跟誰人所生?
他想起扎記裡提到的每一段經歷,能讓他感受到祖父對霆霆濃烈的愛意,那些字裡行間流露的愛與悔,那些眷戀之情,讓他深信,祖父不可能在霆霆去世後另娶他人。
翻看的舊物中,也看不到他與他人再婚的痕跡。
但既然如此,他的父親姜止悠又是怎麼出現的?這個真相,像一道撲朔迷離的謎題,讓他無法釋懷。
***
夜幕低垂,月光穿過窗紗透進溫馨的房子內,映在床舖上兩個依偎而坐的影子。姜濤手裡的平板電腦展示著最新的數據,目光卻穿過半開的木窗,望向那棵伴隨正康堂幾十年的大榕樹。月光灑在樹葉上,微微閃著光,像是大自然在夜晚最溫柔的低語。他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一點點拉扯,既溫暖,又疼痛。
他看了看擱在一旁的行李箱,明天,他就要飛回溫哥華了。他深知這次回去有多重要,他的團隊正在等待他,還有那份新藥的改良方案,無數數據與報告,無數未解的難題,都等著他去解決。
可是,當他的手環抱著盧瀚霆,那個正低頭翻閱扎記,安靜得彷彿與這間屋子融為一體的人兒時,心中卻是依依不捨。
盧瀚霆抬起頭,看到姜濤看著自己怔怔出神,不禁笑了,「行李都執好未?」
姜濤回過神來,抬了抬嘴角,卻笑得有些無奈。「對唔住啊。」他低頭吻了吻他的髮頂,目光掃過桌上的扎記和藥方,語氣不由得低沉下來,「我聽日返溫哥華…你會唔會嬲我?」
盧瀚霆放下手中的藥冊,抬眼望著他。「嬲咩呀?」
「嬲我…要走,留你一個人喺香港。」姜濤的聲音裡藏著掩不住的愧疚。他伸出手,輕輕覆在盧瀚霆的手背上,緩緩說,「我知我應該喺呢度陪住你,陪住正康堂,…但實驗室嗰邊,我真係唔可以唔返去。好多人都等緊呢隻藥…。」
盧瀚霆看著他,眼神柔和中帶著一絲心疼。他輕輕握住姜濤的手,搖了搖頭,「我點會怪你?你做緊好重要嘅事,係幫緊好多好多人。爺爺當年,藥材唔夠,資源匱乏,但佢都堅持研究藥理,仲冒住生命危險去搵藥,守護霆霆同其他Omega,你都一樣可以。」
姜濤聽著,心裡卻越發難受。他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扎記上的藥方,語氣帶著一絲迷茫,「我最近諗,中醫同現代醫學,到底邊一個更好呢?我哋有咁多先進嘅科技,有分子對接技術,有數據模型做reference,好似將藥嘅每一個細節都研究到最精準。但…有時又會覺得…,好似我阿爺嗰個年代,啲藥材好簡單,好純粹,可能只係最普通嘅鹽浸柑橘,都對身體有益。佢哋講究天人合一,講究草木同人體嘅連結。佢哋嘅藥方,雖然簡單,但係經過深思熟慮,每一味藥都係經驗同直覺嘅結晶。」
盧瀚霆的目光微微一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停了停,抬起頭看著盧瀚霆,目光裡帶著一絲掙扎,「但係而家,我哋好似唔再講啲咁嘅嘢。我哋淨係睇化學結構,睇數據分析,但可能…會唔會睇漏咗藥同人之間最根本嘅連結?」
盧瀚霆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可能,兩樣都重要。你阿爺用嗰啲簡單嘅藥方,救咗好多當時無資源、無選擇嘅人;而你而家用你嘅科學,同樣守護緊啲無其他選擇嘅人。唔係話邊樣更好,而係每個時代,都有佢自己嘅方式。」
姜濤怔怔地看著他,嘴角慢慢揚起一抹微笑。他伸手輕輕揉了揉盧瀚霆的頭髮,低聲說,「你講得啱…每個時代,都有自己嘅方式。」
盧瀚霆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調皮的笑意「所以,你唔好再喺度自責啦。你係為咗幫人先返去溫哥華,又唔係丟低我。仲有,」他頓了頓,語氣輕快了一些,「我又唔係咁脆弱,唔會因為你飛咗幾個月就喊住要你返嚟。」
姜濤聽著,對他更加難捨難離,「多謝你。」
盧瀚霆笑著問,「多謝我咩呀?」
姜濤的目光變得深沉,他慢慢湊近,額頭輕輕抵著盧瀚霆的,低聲說,「多謝你,俾我一個咁好嘅理由,想快啲返嚟。」
盧瀚霆的臉微微一紅,輕輕推了推他。
姜濤笑著,把他拉進懷裡,用力抱住。他的下巴輕輕抵在盧瀚霆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份溫暖。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無論有多少難題在等著他,只要有這個人在,他就能撐下去。
「我一返嚟我哋即刻結婚,」姜濤說,語氣裡是無比的溫柔,「等我返嚟。」
盧瀚霆靠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我會喺正康堂等你。」
姜濤抱著他撒嬌,「哎呀我好唔捨得你啊,不如你買張機票聽日同我一齊返去。」
「你專心做嘢啦,」他笑了,「同埋聽日Tiger同我要去古蹟辦事處開會…」
姜濤想起今天下午在自己家中那箱關於父親的舊物,心中的疑惑迷茫還是揮之不去。
腦海中浮現出父親年輕時那些模糊的回憶。父親曾經提起過祖父,語氣裡滿是敬仰,說他是有名的中醫師,說他一生淡泊孤獨,但對他的其他事卻總是諱莫如深。這些年來,他曾問過,但父親總是輕輕搖頭,只叫他不要多想。
姜濤輕輕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裡的盧瀚霆,心中的疑惑終於忍不住溢了出來,「你有無覺得,我哋屋企嘅歷史,好似仲有一塊拼圖未搵到?」
盧瀚霆沒有答話,他隱約明白姜濤想問些什麼,其實他心裡也浮起過疑問——姜正康和霆霆沒有下一代,那麼姜濤的父親究竟是怎麼來的?難道是祖父和另一個人所生,還是姜止悠是領養來的孩子?想到這裡,未解的疑問令他的心情有點遺憾。
盧瀚霆抬起頭看向姜濤的側臉。那挺直的鼻樑和溫柔的薄唇,還有清澈明亮的圓眼睛,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好看,他的相貎輪廊確實像極了那陳舊照片中的姜正康醫師。這樣的巧合讓他相信,他確實和姜正康有血緣關係。
盧瀚霆終於說出他的疑問,「你講緊你爸爸?」
姜濤點了點頭,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我覺得好奇怪,爺爺咁愛霆霆,點可能會同其他人生仔?」
盧瀚霆輕聲說,「霆霆過身時,你爺爺先得三十四歲,佢83年先過身,中間孤單咗四十幾年…咁長時間,佢會唔會……」
「唔會。」姜濤斬釘截鐵地回答。
盧瀚霆抬頭看他,唇邊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咁肯定?」
「佢咁愛霆霆。」
盧瀚霆忽然無語,是的,他是這樣深愛他,怎麼可能愛上別人。
可是…
「但係我唔知你哋啲Alpha囉…」盧瀚霆笑著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姜濤聞言低下頭,輕輕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頑皮笑意,「喂,小朋友,唔好亂講,Alpha唔一定係亂咁同人生仔好嗎?」 他低頭在盧瀚霆的唇邊輕啄了一下,眼睛閃著動情的光,「除非……真係自己好愛好愛嘅人,先會想標記佢。」
「喂呀…」盧瀚霆笑著縮了縮脖子,想要反抗一下,卻被姜濤忽然翻身壓住,溫熱的吻瞬間落了下來。那吻急切又溫柔,讓盧瀚霆瞬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他輕輕閉上眼,指尖攀上姜濤的肩膀,整個人不知不覺地沉溺在這片溫暖裡。
「…霆霆…」姜濤呢喃情動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帶著一絲輕顫。他的鼻尖輕輕蹭過盧瀚霆的側臉,又輕輕咬著他的後頸,感受著那微微泛紅的溫度,帶著些許的羞澀,卻又無比真實。
盧瀚霆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他指尖的力氣似乎加重了一些,抓住姜濤的肩膀,卻沒有推開,只是低聲投訴了一句,「姜濤…你真係好煩啊…成日都想標記人…」語氣裡卻全是笑意,半點責怪也沒有。
姜濤聽著,忍不住笑了,低頭看著身下的人,眼神裡滿滿的柔情。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煩咩?咁即係你唔鍾意?」
盧瀚霆臉上的紅暈卻早已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他悶聲回應,「…唔係唔鍾意。」聲音細得幾乎聽不清,但姜濤聽得分明,忍不住低頭又輕輕吻了一下他,笑著說,「咁就夠喇。」
夜越深,燈光映著他們交纏的身影,扎記和平板電腦靜靜地躺在一旁。月光柔柔,也被這份熾熱的愛意染成溫柔的光暈。這一刻,什麼數據和藥方,所有的疑惑和不安都被拋在腦後,唯有彼此的喘息聲、呼吸和心跳,填滿了整個夜晚的柔情。
***
這兩三個月下來,姜濤和盧瀚霆分隔在世界的兩端,各自在不同的領域裡忙碌著。姜濤在溫哥華帶領團隊衝刺實驗室的新藥開發計劃,日以繼夜地處理數據與報告,肩上的責任沉重但不曾放鬆,還開始成立了小組研究他帶過去清心帖素材的藥理成分和功效。而盧瀚霆則留在香港,除了處理古蹟申請的事務,致力於記錄正康堂的歷史。他還要努力創作 – 他的音樂作品開始受到關注,他的影片頻道也開始聚合了很多喜歡他的音樂的聽眾樂迷。
儘管兩人相隔萬里,卻時常在深夜的訊息裡思念彼此。姜濤常常在實驗室的空檔,翻出盧瀚霆發來的照片,細看那些熟悉的角落——木格子窗、藥櫃、那怕只是小花小草,彷彿那裡的一磚一瓦都透著他的氣息。而盧瀚霆則不時在夜深人靜時,拿起結他輕輕撥弦,腦海裡浮現出姜濤認真工作的模樣,思念便在音符中悄悄蔓延。他們深知,彼此的忙碌是為了共同的未來,每當孤獨湧上心頭,只要想到對方,便成了他們最堅定的生活動力。
但還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盛夏。
飛機剛一落地,姜濤拖著箱子穿過熙攘的街道,直奔正康堂。一顆心跳得紛亂而急促,像有什麼熾熱的力量在胸腔深處悄悄蔓延。那些在異國他鄉日以繼夜奮鬥的漫長時光,那些無數次夢迴的牽掛,終於在此刻找到歸屬。
踏入老街,午後陽光從榕樹枝葉間瀉下,斑斕如碎金。正康堂的木門依舊佇立,門前還新添了幾盆植物,淡淡的樹木香氣隨風而至。姜濤停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所有舟車勞頓與遠行的疲憊,於此刻盡數消融。
推門而入,熟悉的青花地磚、木格子窗、泛著溫光的診桌……萬物如舊,歲月靜好。正堂中央,盧瀚霆坐在診桌後,正低頭看著平板電腦上的樂譜。不知為什麼,他越來越喜歡這家小小的藥堂,喜歡浸沉在熟悉的藥香的氛圍裡。他喜歡閒時到這裡打掃一下,偶爾跟有對正康堂有興趣的街坊聊聊天。窗邊不知名的小盆栽靜靜綻放,他身上的白襯衣在陽光下映出一層柔柔的光暈。那專注的側臉,恍若隔世,溫柔得不真實。
那一瞬,時光彷彿倒流。
姜濤像是回到前塵舊夢——亂世烽煙裡,霆霆也曾在這間藥堂等他歸來。
盧瀚霆像有感應,抬起頭來,兩人視線交會,對視著淺淺輕笑。橘子花的香氣縈繞四野,仿佛穿越生生世世,把兩顆心緊緊相纏。
「你真係返嚟?」盧瀚霆輕聲喚他,唇角藏不住的笑意與微微泛紅的眼眶交織成最溫柔的畫面,「我都話唔駛咁緊張…」
姜濤放下行李,幾步上前,將他拉起緊緊擁入懷中。壓抑多時的顫抖終於化為低語,「我點可以唔即刻返嚟…你有冇等我好耐?」
「當然有。」盧瀚霆雙手緊緊回抱,「不過等你,冇所謂幾耐,我都會一直喺度。就好似以前一樣。」
髮間的橘子花香撲鼻而來,姜濤心頭一熱,彷彿有遠久記憶被悄然喚醒。踏入正康堂,感覺到那人渾身上下的橙花香氣,就知道他在等他。
姜濤微微帶著激動的聲音問道,「你覺得點啊?」
「我無嘢,都話真係唔駛咁緊…」
「我點可以唔緊張。」
盧瀚霆湊在他耳邊,調皮地說,「你真係為咗我先飛返嚟咩?」
「當然啦。」
「唔係因為噚日我同你講…」
「你同BB都咁緊要!」姜濤急忙解釋,想把他再擁緊一些,又怕自己力氣太大把他壓著會不小心弄到他,只好輕擁著他傻傻地笑著,「我一路搭飛機,一直都唔敢相信,我就嚟做爸爸喇?我真係就嚟做爸爸?係真㗎?」
看著他一臉興奮又傻氣的模樣,盧瀚霆害羞得沒法言語,只能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感受那熟悉的沉香木氣息,讓滿滿的安全感包圍著他。
兩人就這樣相擁著,時而嬉笑,時而細語,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彼此。
外頭光影斑駁,藥堂內空氣溫暖如春。前世未了的諾言,終於在今生得以圓滿。
這次,他們沒有經歷驚天動地的生離死別,他們的相遇與相愛,也沒有傳奇般的哀怨纏綿。可正因如此,他們的故事才顯得格外真實而珍貴。或許,他們的愛情只是尋常歲月長河中的一段幸福而簡單的篇章,平淡如水。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對方,已是彼此的小傳奇。他們深信——在這世間,能夠找到彼此,必然有千絲萬縷難以言喻的牽連。
歲月或許平凡,但有你相伴,這份平凡便是上天對我們最深的祝福。
這一刻,正康堂靜靜見證著他們,時光彷彿凝止。所有輪迴的等待、所有命運的羈絆,都化成此刻最溫柔的幸福。
「來生我第一時間就去正康堂,感覺到橘花信素就知係你,見到你就知……我尋到歸處喇。」
(END)
Notes:
感想,待上載完最後一篇「番外」才寫。
真的好累了。
Chapter 22: 【1970 - 1999】番外,姜止悠篇
Summary:
止悠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姜濤。孩子已經在顛簸的車程中睡著了,小小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襯衫,呼吸均勻而平靜。他抬手輕輕撫摸孩子的頭髮,心裡默默地說,「爸爸,正康堂,再見。…」
Notes:
【1970 - 1999】番外,姜止悠篇
若每份愛情都必須有一份期限
我與你
願與月亮同起同滅=============
**故事全屬虛構、幻想
**勿Tag勿上升
**ABO世界觀,Alpha乾元 X Omega坤澤
**今集是1970 至1999 – 姜止悠篇
Chapter Text
【1970 - 1999】
番外。姜止悠篇
1970年,春。
冬日餘冷的風從荒涼的碼頭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十歲的姜止悠緊緊抓著一個破舊的布包,裡面裝著幾件舊衣服,兩根蕃薯和兩本書。他的手指凍得發白,腳步卻僵硬得像是踩在冰上,隨著帶路的叔叔一步步走進這座陌生的城市。
一直沿著窄窄的街道往山上走,要走好多好多路,要走很多很多樓梯。
「止悠,呢度就係你以後住嘅地方,你五伯父會照顧你。」那位叔叔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而帶著些不確定的安慰。
小小的止悠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腳步猶豫地跟著他。穿過幾條狹窄的街巷,斑駁的石階和兩旁高低不一的樓房映入眼簾,街上飄著淡淡的藥香,帶著些許陳舊的潮濕氣味。叔叔停在一幢不算低矮的樓房前,把止悠帶進了一間藥堂。
藥堂的門開著,止悠只看一眼,心猛地一緊。他看見一個瘦削的男人站在門內,穿著一件灰色舊長衫,臉型五官跟自己的父親有幾分相似。他的神色冷峻,眉目間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他的鬢角已經花白,額頭刻滿了歲月的皺紋,卻能看出年輕時的英氣。他的那雙眼睛深邃而沉靜,像是看透了人世間的滄桑。
「姜醫師?」叔叔簡單地介紹了一句,「呢個就係止悠。止悠媽媽話將佢交俾你就得。」
姜正康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止悠身上。那一眼並不算嚴厲,卻讓止悠忍不住低下了頭,手指緊緊抓著布包的帶子。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站在門檻外,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你係止悠?」
「五…五伯父….我係止悠…姜止悠。」止悠始終低下了頭,不大敢看向這個應該是至親,卻又陌生的男人。
「入嚟啦。」姜正康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
止悠怔了一下,抬起腳小心翼翼地踏了一步,然後跟著姜正康進了藥店。店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帶著藥材的香氣和木頭的陳舊味道。藥店的佈置很簡單,靠牆是一排百子櫃,抽屜上貼著細小的藥材名,那些紙片泛黃,有些已經模糊了。另一側的診桌上擺著幾本醫書、一個舊的杯子、一個脈枕和一盞燈,桌邊還放著幾個竹編的藥籃。
旁邊有幾位看似來求診的病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個一身破衣的瘦弱小孩。
「房間喺二樓,跟我嚟。」姜正康簡短地說了一句,轉身往樓梯走去。
止悠低著頭,抱著布包跟在他身後。樓梯有些陡峭,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一隻迷失的小鳥,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到了二樓,姜正康推開一扇木門,指了指裡面,「呢度以後就係你嘅房間。」語氣平靜,像是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止悠走進房間,裡面很簡陋,一張木床,一張舊桌子,還有一扇小窗戶,窗台上擺著一個陶瓷罐。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帶來一點點微弱的暖意。
「出面有暖水,口渴自己飲水,有咩唔夠用,落樓話我知。仲有病人喺下面等緊睇症。」姜正康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止悠站在房間裡,呆呆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眼眶突然有些發熱。他想起了母親臨行前緊緊抱著他的樣子,虛弱垂死的母親的手顫抖著替他整理衣領,眼裡滿是不捨,「止悠,去到香港要聽五伯父嘅話,唔好惹麻煩,知道嗎?」
麻煩。
生在姜家本來就是一個大麻煩。
火熱淊天的瘋狂年代,生在地主、商賈、財伐的家庭,作為一個資本家的後代,似乎注定要成為被暴力扣帽子的對象。那個叫做家的地方,已是破落不堪,長輩離逝,家人四散,僕人也會打罵他們,連父親也被流放到不知什麼地方。母親早已不堪折磨,千辛萬苦哀求冒死闖到香港的鄰家大哥,把止悠帶到香港,讓他依靠他的五伯父,或可有一線生機。
五伯父是誰,姜止悠沒有半分頭緒。只知道家人說他是家族中唯一一個有幸在一切事情發生之前到香港闖生活的人。說他的人品貴重、說他醫術高明、說他跟他的父親姜瀾情誼很深。
可這裡太陌生了,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氣味,還有那個陌生的老男人。他低下頭,將行李包放在床邊,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那一天,姜正康並沒有再來找他。止悠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地發呆。他不敢下樓,也不敢亂動,只是蜷縮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變暗。
到了晚上,門外傳來腳步聲,止悠立刻坐直了身子,小手輕輕搓著,緊張地看向門口。門被推開,姜正康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走了進來,還伴隨一碗白飯,放在桌子上。
「呢碗係紅蘿蔔豬骨湯,飲咗先瞓。」他說得簡單,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止悠怯怯地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句,「多謝五伯父。」
「以後叫我爸爸。」姜正康看了他一眼,「我會幫你攞身份證,有身份證先可以讀書,你明唔明?」
止悠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五伯父,想說點什麼,又不敢開口。
「以前你爸爸一直照顧我娘親,而家,等我嚟照顧你。」
姜正康說完話,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頂,沒有等他回應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止悠伸手端起湯碗,湯水的熱氣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蔬果香氣和肉香味。這是他好久沒有嚐過的味道。他抿了一口,味道清甜而溫暖,讓他冰冷的身子漸漸放鬆了一些。可喝著喝著,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他匆匆抹了一下臉,卻發現眼淚根本止不住。
這碗湯讓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家。
接下來的日子,止悠依然過得拘謹而小心。他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亂跑,只是靜靜地待在房間裡,或者坐在樓下正康堂的角落,看著姜正康忙碌的背影。
姜正康並不是一個容易表達情感的人。
他的日子過得一成不變,白天在診桌前為病人診脈,晚上則在燈下製作清心帖。只是偶然下午會不應診出外半天,回來時會帶著幾朵新鮮摘下的薑花。
他很少主動和止悠說話,有時候甚至一整天都不會說上一句。
但止悠慢慢發現,這個看起來冷漠的五伯父 – 他這個應該叫做爸爸的人,卻有著一種無聲的溫柔。
有次他問起在國內的家中各人的情況,小小的止悠用他童稚的語語盡力地告訴他。他的眼眶紅得幾乎滴出淚。
有一次,止悠不小心摔倒,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滲了出來。他本以為姜正康會責怪他,可姜正康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拿來藥酒和紗布,動作輕柔地替他處理傷口。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是止悠第一次感受到,那雙老繭密布的手,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還有一天晚上,剛入秋,止悠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門輕輕地開了。他睜開眼,隱約看見姜正康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張薄毯,輕輕地蓋在他身上,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止悠閉上眼,鼻尖酸澀,眼角又滲出了淚水。
時間一天天過去,止悠開始慢慢適應這裡的生活。
他這個在香港的爸爸為他登記了身份,找到了學籍,開始入學唸書成了小學生,又以優異成績升讀精英名校成了中學生。他放學後也會到正康堂幫忙,每天有不少人來買清心帖,他學會了幫忙整理藥材,學會了默默觀察爸爸的習慣,也學會了讀懂那雙沉默的眼睛裡隱藏的情感。
有一天,他鼓起勇氣問姜正康,「爸,我可唔可以跟你學醫?」
姜正康抬頭看著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說,「你而家係要俾心機讀書。」
那一刻,止悠看見爸爸的眼裡,閃過了一絲柔和的光芒。
他知道,這裡雖然不像家,但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他和這位沉默寡言的爸爸,開始在彼此的生命裡,一點一滴地填補那些曾經的空白。
止悠發現,爸爸常常一個人待在屋後的小房間裡,久久不出來。那裡放著一個木櫃,裡面裝滿了用鹽浸泡的柑橘罐子。每次姜正康打開木櫃,望著那些柑橘罐時,臉上總是帶著一抹說不出的唏噓與落寞。
有一次,止悠忍不住問,「爸,你成日睇嗰啲柑橘做咩呀?」
姜正康怔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淡淡地說,「無咩,只係啲舊物,睇睇,記得啲人,記得啲事。」
止悠聽不太明白,但他隱隱覺得,那些柑橘對爸爸來說,似乎有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意義。那是一種深藏心底的情感,如同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日子就像窗外的大榕樹,隨著四季輪轉,慢慢生長又漸漸老去。姜止悠從一個怯生生的孩子,變成了挺拔俊朗的青年。被取錄進大學醫學院那天,止悠拿著取錄通知書,興沖沖跑到正康堂的門前,對著年邁的姜正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爸爸,醫學院取錄咗我。係港大啊!」站在陽光下的止悠,眼中滿是喜悅與感激。
姜正康微微點頭,嘴角揚起一抹笑,眼裡卻藏不著欣慰。他的背已經微微佝僂,鬢角的白髮比從前更多了,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削。歲月的痕跡刻在他的臉上,看起來顯得蒼老。
「好好讀書,學以致用。」姜正康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如既往的沉穩。他伸出手,輕拍了拍止悠的肩膀,像是對他這些年努力的肯定。
那一刻,止悠心裡湧起陣陣暖意。他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爸爸,從未將他當成外人。雖然在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多的言語,但姜正康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讓他感受到愛與期盼。
然而,隨著止悠年齡的增長,他也漸漸發現,爸爸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姜正康的背越來越彎,腳步也越來越慢。診病時,手指在病人的脈上停留得更久,似乎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感知。
七十年代起,香港的中醫行業逐漸走向衰落。隨著西方醫學的興起,年輕一代開始追求現代化的醫療方式,嫌棄中藥追不上時代,也對中藥的療效存疑,正康堂的病人越來越少。從前每天一早便有病人排著隊來求診,現在卻時常一整天只有零星幾個人進門。
正康堂的百子櫃依然整齊,藥香依然縈繞,但廚房裡碾藥的石臼聲卻一天比一天稀疏。姜正康依然堅守著這個地方,依然每日早早起床,打掃診桌,整理藥材,但他的眼神裡,卻多了一份沉重的憂慮。
止悠時常看見他獨自坐在診桌後,讀著他自己寫的醫學的扎記,有時,他的目光停留在百子櫃那些泛黃模糊的字跡上,久久不動。他知道,他的心裡一定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但姜正康從不說,也不願讓人看穿。
有一天晚上,止悠忍不住在藥堂裡對姜正康說,「爸,時代變咗,年輕人而家唔信中醫喇,正康堂咁落去……你真係一定要守住佢咩?」
姜正康抬起頭,一陣沉靜。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帶著堅定,「正康堂唔係一間普通醫館,係我嘅心血。我守住呢度,唔係為咗錢,係為咗人。我希望啲人唔好忘記,中醫唔係冇用,只係呢個世界變得太快,啲人忘記咗啲最根本嘅嘢。」
止悠愣住了。他從未聽爸爸說過他的信念,但那一刻,他看見了他眼中深深的執念和信念,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讓他心裡一陣震動。
「我想…喺呢度等…」姜正康低沉的聲音呢喃說。
「爸爸,我只係唔想你日日開舖咁辛苦。」他低聲說。
姜正康抬起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眼神裡有著欣慰。
日子還是那樣一天天地過去。正康堂依然冷冷清清,但姜正康依然每天早早起床,打掃藥堂,整理藥材,為每一位病人細心問診。
止悠在學業之外,也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活,雖然仍然住在這裡,但課業、實習、剛開始的戀愛、大學活動讓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有一天深夜,止悠在書房裡看見了爸爸。他坐在燈下,攤開著一本厚厚的扎記,手裡拿著一支毛筆,在一行行字跡間仔細註記著什麼。他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瘦削,卻透著一種無聲的堅韌。
「爸,咁夜你仲未瞓呀?」止悠輕聲問。
姜正康抬起頭,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啲藥方要整理好,遲啲可能用得著。」
止悠心裡一陣酸澀。
他知道,爸爸這一生,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心血都奉獻給了正康堂,奉獻給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他的世界很小,但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裡,他卻做了無數大事。
「你一生咁樣守住正康堂,咁多年,值得嗎?」止悠忍不住問。
姜正康幾乎沒有思考,點了點頭,「值。呢度係我同霆霆嘅地方。正康堂唔單止係醫人,係我哋嘅記憶。」
止悠不明所以,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霆霆」這個名字。
待他說完,止悠的目光落在扎記的一頁上,那裡寫著一句話——
「以橘香為契,來生為約。」
止悠望著那雙佈滿皺紋的手,心裡湧起一陣苦楚。
他忽然明白,正康堂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間醫館,那裡承載著太多愛與離別,太多未曾說出口的故事。
「早啲休息啦,爸爸。」止悠低聲說。
姜正康抬頭看著他。
「止悠,多謝呢十幾年你陪住我。」他輕輕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我從來都無諗過,會有一個孩子,你又咁乖,咁懂事。如果佢…如果佢喺度…」
窗外的夜色深沉,風輕輕吹過大榕樹的枝葉,帶來一陣低語般的沙沙聲。房間裡的燈光昏黃而溫暖,照在兩人的身影上,像是將那份跨越幾代人的羈絆,深深地刻進了這幢樓房。
***
1983年的秋夜,晚風輕輕掠過史丹頓街,正康堂的銅鈴隨風搖晃,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叮噹。街道靜謐,透著一絲涼意。正康堂的門木半掩,店舖內燈光昏黃,光影映在百子櫃上,帶著歲月的沉靜。
姜止悠回到正康堂時,已是深夜。他有點奇怪,這個時候,爸爸應已經關店到樓上休息。他推開半掩的正康堂木門,熟悉的藥香撲面而來,一如往常那般溫暖。他放下手中的學習資料,習慣性地掃了一眼屋內,卻發現正康堂的藤椅上,爸爸正安靜地坐著,微微低垂著頭,像是已經睡著。
「爸爸,咁夜仲唔上樓休息?」止悠輕聲說,邊走過去,想提醒他回家休息。
然而,當他靠近時,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藤椅上的姜正康,雙眼輕輕閉著,臉上泛著一抹極淡的微笑。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長衫,手裡緊緊抱著一條舊圍巾,那條圍巾的已經有些磨破,曾被多次縫縫補補,帶著歲月留下的痕跡。
「爸爸……」止悠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他蹲下身,輕輕伸手觸碰他的手,卻發現那雙曾經溫暖而有力的手,早已冰冷僵硬。他的心猛地一顫,眼前的景象彷彿瞬間模糊了。
他真的走了。
在正康堂內,在這個他花了一生救治無數人,藏著無數珍貴回憶的古老藥店。
止悠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眼眶瞬間濕潤。他靜靜地跪在藤椅旁,抬起頭凝視著爸爸的臉。那張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安詳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釋然。
他低頭看著他手中的舊圍巾,依稀記得這條圍巾似乎一直被他珍藏著,從來沒有捨得丟棄。圍巾上殘留著淡淡的橘子香氣,那像從木櫃裡那些柑橘罐散發出來的味道,像是將他曾經的記憶牢牢纏繞著。
那一瞬間,止悠腦海裡浮現出無數畫面——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五伯父時,那個沉默又帶著威嚴的長輩;是他膝蓋摔破時,蹲下身為他包紮傷口的溫柔;是寒冬深夜裡,輕手輕腳地為他蓋上薄毯的背影;是他坐在診桌後,專注翻閱扎記,為病人開藥方時的神情;也是他在小房間裡,輕輕撫摸那些柑橘罐時,那雙佈滿皺紋的手和滿臉的不捨和思念。
止悠知道,這條圍巾,還有那陳舊的柑橘罐,藏著這位偉大的醫師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故事。
止悠為他辦好了後事後,開始收拾一下他的遺物。他走進了屋後的小房間。他打開那個木櫃,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一罐罐用鹽浸泡的柑橘,瓶身上貼著泛黃的標籤,每個標籤上都寫著年份和日期。
他隨意拿起其中一罐,仔細看著標籤上的字「庚辰年三月初五」
止悠輕輕打開瓶蓋,一股清淡的橘子香撲鼻而來,帶著鹽的微澀和果皮的甜香。他的指尖輕輕觸碰著罐子,心裡湧起陣陣酸楚。他想起爸爸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呢啲舊物,係記憶,睇睇,記得啲人,記得啲事。」
那些柑橘,不僅僅是他的記憶,也是他一生的寄託。
當天,止悠整理遺物時,發現了那些在沉香盒子珍而重之收藏的扎記。他翻開扎記,那些熟悉的字跡依然帶著歲月的溫度。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段話上,心頭猛地一顫:
「霆霆病情惡化時,我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我能多做一些,是否能挽救他的生命?但命運無常,世事難測。霆霆離開後,只剩正康堂和柑橘罐陪伴我。每次聞到柑橘香,彷彿他仍伴在我身邊。」
止悠的手輕輕顫抖,眼淚不自覺地滑落。原來,他一生的孤獨和執念,都藏在這些柑橘罐和正康堂裡。那些無法說出口的愛與遺憾,隨著歲月的流逝,深深埋藏在這座老屋中,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看著夾在扎記那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中那一雙眉目如畫,俊逸如玉的男子,在正康堂內笑得如沐春風。他們究竟經歷過什麼傷痛? 止悠滿心感慨,把一切放回沉香盒子內,讓這段爸爸刻骨銘心的往事,埋在舊居內。
***
正康堂結業的那一天,止悠站在大閘前,手裡握著一把鎖。大閘緩緩關上,發出低沉的聲響,金屬的碰撞聲彷彿在宣告一個時代的落幕。他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離開,目光落在門楣上「正康堂」三個大字,那是爸爸守護了一生的地方。
「對唔住,爸爸……」止悠低聲說,語氣裡帶著無盡的複雜與愧疚。
他知道,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延續爸爸的執念。西方醫學的崛起讓中醫變得無力,而他自己,早已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學西醫,想用現代醫學的方式去幫助更多人。而正康堂,終究成為了過去,成為了一段塵封的回憶。
他轉身離開時,夕陽落在他的背影上,長長地拖在地面上,像是將這座老屋的影子一同拉進了歲月的深處。
***
1995年的春末,陽光透過醫院的玻璃窗灑在潔白的牆面上,給這個冰冷的空間帶來了一絲溫暖。產房外,姜止悠來回踱步,雙手不斷地交握著,心裡滿是緊張與期待。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走廊的寧靜,他猛地抬起頭,像是被喚醒了一般,大步走向產房。
護士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走出來,笑著說,「姜醫生,恭喜你,母子平安。」
止悠愣了一下,緊張兮兮地接過嬰兒,那張皺巴巴的小臉上紅彤彤的,他的手有些僵硬,嘗試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在懷裡,像抱著一件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孩子的眼睛還未睜開,卻在他的手心裡輕輕地動了動,彷彿在向他撒嬌。
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臉色有些蒼白,但眼裡滿是溫柔的笑意。她看著抱著孩子的丈夫,輕聲問,「止悠,幫我哋個仔改個名,叫咩好?」
止悠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嬰兒,沉默了很久,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名字——那是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名字,一個埋藏在他內心深處、帶著無數回憶和情感的名字。
「姜濤。」他輕輕地說,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妻子說出了一個深藏多年的秘密。
妻子愣了一下,疑惑地問,「濤?點解係呢個名?」
止悠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透過窗外,落在遠處的藍天上,神情變得有些恍惚,像是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那個已經被歲月塵封的年代。
姜正康,這個名字,是他一生的身份,是正康堂的堂號,是街坊鄰里口口相傳的醫者的名字,但「姜濤」這個名字,卻被埋藏在歷史裡,從來無人知曉。
止悠記得,只有他生父提過,他的五伯父名號為「濤」,跟他和其他叔父伯父一樣,以「水」字部為名。
止悠也曾在某一些家書中看到「濤」字的署名。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從不提起這個名字。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名字承載著他深深的記憶,或許是對家族,或許是對某段無法忘懷的歲月。
自那以後,止悠默默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止悠終於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著懷裡熟睡的嬰兒,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濤……濤濤?…」他再次低聲喚著這個名字,眼底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妻子輕聲問,「係咪有特別意思呀?」
止悠沉思片刻,輕輕地點頭,「呢個名……係一個好重要嘅人嘅名。佢係個好善良、好偉大嘅人。我希望……我哋個仔,可以繼承佢嘅善良同堅毅。」
妻子聽了,笑著點點頭,「咁就叫姜濤啦,呢個名好靚。」她的目光落在嬰兒身上,滿是柔情。
這個名字,承載著一個段重要的記憶,也開始了新的篇章。
***
小姜濤還未滿三歲,卻已經顯露出與同齡孩子不一樣的地方。
他總是踏著蹣跚的腳步,在家裡轉來轉去,沒有很喜歡玩具,卻特別喜歡屋子裡一些大人們覺得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鑽。
止悠和妻子起初並沒有在意,只當是孩子好奇心重,可漸漸地,他們開始覺得有些奇怪。
小姜濤最喜歡去的,是屋子最後那間小房間。那裡並不寬敞,只是一個堆滿雜物和舊物的地方。房間的放著那個老舊的木櫃,裡面整整齊齊擺著很多罐用鹽浸泡的柑橘。那是止悠好幾次想丟棄,又一直不捨得丟掉的東西。
有一天,止悠正準備去書房,忽然聽見小房間裡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順著聲音走過去,便看見房間內的小姜濤正站在木櫃前,踮起腳尖,雙手扒著櫃子的邊緣,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盯著那些柑橘罐一動不動。
「濤濤,你喺度做咩?」止悠輕聲問。
小姜濤轉過頭,稚嫩的小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專注。他伸出小手,指了指櫃子裡的柑橘罐,含含糊糊地說,「橘子………」
止悠愣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頭,「你係邊學返嚟?」
小姜濤卻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盯著那些柑橘罐,像是被什麼東西深深吸引住了一般。他小小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玻璃罐的表面,嘴裡還不斷重複著亂七八糟的嬰兒話。
「柑橘…」那奶音嬰兒語帶著天真漫瀾。
止悠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裡掀起了陣陣波瀾。
更讓止悠感到驚訝的,是小姜濤對藥材的敏感。
家裡的雜物房裡,還存放著一些當年從正康堂搬回來的藥材。那些東西早已失去了藥效,只是止悠不捨得丟,就隨手放在房間的角落裡。可小姜濤卻總會跑進去,蹲在那些藥材堆旁邊,用胖乎乎的小手隨意抓起幾根乾草或碎葉,放在鼻尖輕輕嗅著。
有一次,他抓起一小撮細長的草根,歪著頭,用還說不清的稚語含糊地說,「參……」
止悠站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心裡的震驚難以形容。
「濤濤,你點解會識呢啲嘢?」他試探性地蹲下來,指著另一片皮乾問,「呢個呢?你識唔識?」
小姜濤低頭看了看,奶聲奶氣地說,「……陳皮…陳皮皮…」
止悠的手微微顫抖。他低頭拾起那根乾皮,確實是陳皮的一小片。這些藥材,他從未在兒子面前提過,更別說教過他名字。可小姜濤卻像是與生俱來就認識這些東西一樣,隨口便能說出它們的名字。
那一刻,止悠心裡湧起了無數疑問,卻無法找到答案。
怕兒子不小心把藥材放進口中,他和妻子只好鎖好那間房的房門。
但孩子卻不時拍打著房門,尖聲呼叫著,「柑柑….橘橘….」
小姜濤還有一個習慣——他喜歡站在家中的露台上,看著對街的大榕樹發呆。
那棵榕樹是止悠年少時最熟悉的景象,當年正康堂的窗戶外,正對著這棵榕樹。黃昏時,榕樹上的鳥兒總會吱吱喳喳地飛回巢裡,聲音迴盪在街道間,給靜謐的街頭增添了一絲生氣。
小姜濤總是緊緊扒著露台的欄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榕樹上的鳥兒。當夕陽落下,鳥兒的叫聲響起時,他的小嘴裡總會冒出一句,「雀雀…飛飛…」
止悠站在他身後,聽著孩子看著小鳥,他說,「濤濤鍾意睇雀仔?」
小姜濤轉過頭,眼神裡帶著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天真與朦朧。他歪著頭想了想,奶聲回答,「 雀雀返屋企,……係好開心……」
止悠愣住了。他望著孩子那張稚嫩的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深夜裡,止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裡全是小姜濤的一舉一動。他想起爸爸安詳離世時,手裡緊緊抱著的那條舊圍巾的模樣,想起正康堂裡,那些散發著橘子香的柑橘罐…
一個荒誕的念頭在他心裡浮現,——
難道,兒子的身上,承載著正康堂的某種記憶?
止悠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熟睡中的兒子。孩子的小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那份天真無邪的模樣,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撫摸了摸他的額頭。
「濤濤……」他低聲喃喃著,眼中泛起了一絲複雜的情感。
***
1999年的盛夏,香港的天氣悶熱而濕潤,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潮氣。姜止悠一家三口的行李箱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口,屋子裡的家具已經覆上了一層白布,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些許微弱的回音。這一天,他們即將離開這座城市,遠赴加拿大展開新生活。
止悠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熟悉的每一個角落,心情複雜得說不出話。這座房子承載著他從少年到青年的記憶,也承載著姜正康的一生和正康堂的最後餘溫。如今,他要帶著妻兒離開,把這一切留在身後。
「止悠,時間差唔多喇,車就到。」妻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止悠點了點頭,轉過身,卻發現小姜濤正站在露台那兒,緊緊抓著欄杆,小小的身子向前探著,目光盯著對街的大榕樹。那棵榕樹依舊繁茂,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幾隻鳥兒在枝頭跳動著,發出吱吱喳喳的叫聲。
「濤濤,嚟啦,要走喇。」止悠走過去,輕輕地拉了拉兒子的手。
小姜濤抬起頭,稚嫩的小臉上滿是依依不捨。他沒有動,只是揮動著小手,向榕樹上的鳥兒用稚語喊著,「霆霆,拜拜!」
止悠愣住了,驚訝錯愕不已。他蹲下身,與兒子平視,輕聲問,「濤濤,你同邊個講拜拜呀?」
小姜濤轉過頭看著他,小小的臉蛋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認真和天真,開心地笑著,卻沒有說話。
止悠的喉嚨微微一緊,心裡湧起了一陣酸澀。他不知道孩子口中的「霆霆」究竟是什麼,是榕樹上的鳥兒,還是爸爸記憶裡的霆霆,抑或是兩者的重疊。但他知道,在這個四歲的孩子心裡,這一棵榕樹、這一片天空,還有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都已經成為了他幼小心靈的一部分。
「濤濤,啲雀仔會喺樹上好好嘅,唔使擔心。」止悠輕聲安慰,伸手抱起兒子,感受到那小小的身體微微顫動。
小姜濤將臉埋進爸爸的肩膀裡,最後看了一眼大榕樹,輕聲問他的爸爸,「我哋去邊呀?」
「我哋去坐飛機。」
「咁我要幾時返嚟呀?」
止悠環看了這個他由孩童到青少年的舊居,隨口跟兒子說,「可能,以後都唔返嚟喇。」
沒想到孩子聽到這句話,先是全身一顫,然後竟是突然嘩啦一聲大哭出來,「我….要返屋企….返屋企….我要返屋企….」
「我哋就嚟有新屋企喇。」
「嗚…..」小孩哭得肝腸寸斷,「我要返屋企….」
「你大個仔識自己坐飛機先返嚟啦。」
車子駛離的時候,止悠透過後車窗,望著漸漸遠去的舊房子、大門緊閉的正康堂和對街的大榕樹,心裡五味雜陳。這街道不知不覺也變了很多。很多矮樓房也拆了,換成簇新的樓宇。站在露台,也不能看到海港了。
他想起自己少時,第一次站在這棵榕樹下舉目仰望正康堂的情景;想起爸爸坐在正康堂的藤椅上,望著百子櫃發呆的模樣;想起正康堂門前熱鬧,熙來攘往,街坊互相打招呼的情景;想起那張診桌、藥香和那些浸泡了歲月的柑橘罐。
那一切,彷彿都在這一刻隨著車輪的滾動,變成了他生命中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坐在身旁的妻子輕輕握住他的手,像是察覺到他的情緒,「去到加拿大,係一個新開始,係為咗濤濤好。」
止悠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姜濤。孩子已經在顛簸的車程中睡著了,小小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襯衫,呼吸均勻而平靜。他抬手輕輕撫摸孩子的頭髮,心裡默默地說,「爸爸,正康堂,再見。…」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香港的天際線漸漸消失在雲層中。止悠閉上眼睛,腦海裡不禁浮現出那偉大的醫師最後的微笑,以及扎記中那句深情卻哀婉的話:
『以橘香為契,來生為約。』
命運輪轉,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手指下意識地握緊妻子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而另一隻手則輕輕拍著熟睡中孩子的背。
窗外的雲層一片潔白,飛機劃破天際的聲音彷彿將過去與未來分隔開來。在姜止悠心目中,把那段凝結於歲月裡的故事與愛情留在正康堂,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
(END)
寫作感想
十四萬字,歷時兩年半,二十個篇章、兩篇番外,這個故事終於完成了。由於每一篇我也有點小感想,所以這裡也不會太長篇。
故事的構思是因為我看到那座樓房。
我一直對香港的舊樓房很感興趣。在香港沒有沒那麼多地產項目、樓房沒有起得那麼高的時候,這個建築物和街道依山而建的山城,真的很典雅很精緻。我雖然區住在西貢區,但因為讀書那幾年經常在中西區和中半山鑽,發覺每一條街道的建築物都很有特色,就會想,住在裡面的是什麼人呢? 那些古老的藥店、涼茶舖、紙紥舖、雜貨舖,是當時的人生活的一部份。每走一步都像有一個故事。
於是開始構思,假設這裡是一家藥店,那麼他們的故事該是怎樣的呢?
以下是一些構思的細節:
- 把這個故事寫成ABO世界觀,最重要是希望以橘子花信素為主題,也因為故事背景是民國初年那保守的年代,ABO世界觀就假設世人接受了兩個男子相戀的事了。
- 他們的故事中,除了橘子花信素和柑橘就沒有什麼定情信物。唯一就是第一集他們去放天燈時姜濤送給小霆的圍巾,這也是小霆和姜正康過身時身上的圍巾。 現代姜濤求婚什麼準備也沒有,也是用一條頸巾定情。
- 兩位姜濤都喜歡拉著霆霆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也多次這樣做。
- 姜瀾第一次出場是第五集,陳卓賢說他發高熱所以才留在姜家到晚上。
- 番外 – 我們永世不相離,即是婚禮那集,姜瀾說了「五哥,你我兄弟一場,真係唔需要見外,或者將來我都會要你幫忙呢。」這是姜正康照顧姜止悠的伏筆。
- 兩位霆霆都是以賣唱為生。
- 姜止悠和妻子決定移民,某程度也是希望帶小姜濤遠離這個看似藏著正康堂記憶的環境。
- 姜止悠這篇番外,本來沒有打算寫出來。這構思是一直在我腦中,以這個設定為藍本寫2022姜濤故事就好。只是覺得太多人想知道姜濤的身世。後來想想,也是的,姜止悠作為故事中唯一一個連結上一代姜正康和這一代姜濤的人,還是一定要寫出來。
- 士丹頓街那座樓房對面沒有大榕樹,是我創作的出來。
- 港英政府在1974年推出了抵壘政策,在那年的11月,中國非法入境者若在偷渡到香港後能抵達市區,便可在香港居留。所以止悠能輕易取得身份證。
- 我不是刻意要把故事寫得很慘。但是當初設定了他們的身份、時代背景,他們的愛情悲劇就像宿命一樣,我也只能順著他的命運寫。
- 寫這個故事,真的要做很多資料搜集。關於建築物條例、法律、中醫藥、西醫藥、嶺南小調、戲曲、戰亂的細節…自寫「AB」起,我就希望能盡力把故事寫得合情合理,並且要全身代入那個故事的氛圍,我才能寫下去。
- 原本的構思,花小霆戲班的爸爸那邊會有點故事。但是枝節太多我怕自己處理不了才擱下了。
- 2024年幾乎全年停頓沒有上載,是因為我工作上要負責一個新的項目,每天都是惱人的工作中渡過。雖然腦中的很多故事的構思和畫面,卻無時間把自己「浸」進去故事裡。不能把自己浸進去,我寧願不動筆了喇。所以中間那段日子真的讓大家久等了。(我想可能已經有人放棄我了,嘻嘻)。
- 每一集我都很喜歡。第一代那對小情侶,由年少寫到老年,經歷生離地別,但他們都堅守著自己對對方的愛。 十年尋愛之旅很可憐,但那段考驗卻讓他們更堅定。
- 若說特別喜歡,我自己頗喜歡「九。我們,難道美夢要完了麼?」即是九如舫事件那一集。由濟世堂後園、到酒家賣唱、到屈辱和強行被分開,...現在每一次重看,覺得這篇有把心目中的情感和畫面寫出了。
- 本來第一稿的構思,他們在九如舫事件之後的遭遇,比現在更慘。但是太慘了,我還是忍著沒有這樣寫。
- 第十九集中姜正康為了救霆霆,冒著生命危險去黑市找藥材,那段是邊寫邊哭的。
- 相對來說,新一代的姜濤和Anson的相戀故事簡單平凡得多。這是刻意的。他們已經經歷過這樣多悲傷,這一代就讓他們平淡幸福地生活下去吧。但是我也很相信,每對有情人之間,必定有著某種牽引,才會深深沉下去不能自拔地愛上一個人。
- 發展商怎麼了喇?我覺得他們已經放棄了。基本上啟動了申請法定古蹟的程序,是沒有人能動這建築物半分的。
- 多謝讀這個故事,喜歡這個故事的你。多謝願意等了很久才等到更文的你。
- 我希望每一個世代的有情人也能好好地相愛。雖說人生無常,但我相信兩個人之間只要有愛,是可以跨越任何阻礙和困難的。姜正康和小霆在這麼亂的世道還能堅守他們對對方的愛,至死不渝。世上有沒有這樣的愛情,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筆下的姜神有。
- 獨自一個人完成了這個故事,還有那些粗劣的畫作 – 感覺很爽。
- 真的最最後,想集思廣益。如果要為姜濤和盧瀚霆的BB取一個名字,大家覺得叫什麼好?

Lemonade_cursher (Guest) on Chapter 1 Tue 08 Apr 2025 03:38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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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retta (Guest) on Chapter 7 Wed 01 Jan 2025 12:3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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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bbstories (Guest) on Chapter 7 Wed 01 Jan 2025 05:5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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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werlover_giana (Guest) on Chapter 11 Mon 21 Apr 2025 05:5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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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salht on Chapter 16 Mon 26 May 2025 05:4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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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bbstories on Chapter 16 Tue 27 May 2025 01:0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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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xcatty on Chapter 20 Wed 12 Nov 2025 02:3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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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maleung1015 on Chapter 20 Thu 13 Nov 2025 02:2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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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xcatty on Chapter 22 Mon 17 Nov 2025 02:0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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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bbstories on Chapter 22 Tue 18 Nov 2025 03:5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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