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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扒下脸上的口罩,摘下被他一路上焦虑呼出的热气弄得雾蒙蒙的墨镜,同时把前额砸向他公寓门口的墙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手里的两个购物袋沉甸甸,快要接触地面。他缓了口气,放下其中一个袋子,将手探进运动外套内兜搜寻,希望打开门后,那个东西还能乖乖待在客房,而不是弄断铁链把他本就窄小的屋子弄得到处是血与体液,或者某些剥落的组织物,皮肤,牙齿,头发。不过,只要不是脑袋里面掉出来的东西,他都能勉为其难打扫干净,倒垃圾时邻居也不会起太大疑心。
咔哒。他推开门,屋内笼罩在阴影下,静悄悄没有一丝气息。
换好拖鞋,克里斯随手将口罩丢进客厅的垃圾篓,把两袋购物袋放在厨房水槽边。他脱掉运动外套,披在餐桌边椅子的椅背,转身从墙上挂钩取下围裙系好。这碎花围裙是克莱尔今年春假来看望他时留下的,他一般不在家里做饭吃,不是不会,而是嫌麻烦。因此即使几乎用不上这条不符合他形象的围裙,克里斯也没狠下心扔了它。他打开冰箱的两层,下层塞满了剁碎袋装的生肉,而上层空空荡荡,只有两瓶罐装啤酒蹲在角落。取出一袋冻住硬如石头的肉和一罐啤酒,克里斯关上冰箱门。他在水槽中放好一池清水,然后把肉没入水中解冻,让啤酒站在餐桌上的收音机旁等待稍后光顾。将收音机调到摇滚乐电台,音量扭到70,克里斯便为自己点上一支烟,戴好塑胶手套,他倒出购物袋中的肉块与骨头,拿来菜刀,日光灯下生肉表面的血丝和纤维组织清晰可见。
电台主持以高昂的语调介绍着曲目,刀刃被音符挤压着无声劈进柔软的包围。一曲终了,克里斯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他不明白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像个贼,他像个变态,只存在于猎奇影片中的那种。
十天前,深夜的公路边。路灯昏黄洒下落在副驾座椅,有飞虫在灯泡周围打转,叮、叮、叮。克里斯嘴里咬一支快燃尽的香烟,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安地拧动,手心与落着碎发的额头一样渗出汗来。他的敞篷车后座空间内躺着一个满是血污的人形生物,并且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像被痰噎住般的咕哝,而此刻克里斯决定去做的事疯狂无比——他要把它藏起来,他要把它带回家。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去买台摄像机,架在家里,等着哪天半夜他被它吃掉,多少还能留个记录。
克里斯从橱柜里拿出大号的不锈钢碗,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盆。他拔出水槽的塞子放掉浸泡成粉色的血水,他看着旋涡消失在那一处黑洞,里面有张近乎麻木的男人的脸。眨一下眼睛,他把袋装肉解开,倒进碗里,听它们互相压榨空气,黏腻堆积,意味着他该进去看它,看他。
记得带上啤酒,不能再冷落它。克里斯解开客房的反锁,里面很安静,隔着门板太安静,但他不想思考任何可能性,一具行尸走肉得不出太多可能性。他推门走进去,铁链适时发出声响,那无法连贯的低鸣自铁链尽头的黑暗传来。
克里斯靠近黑暗,弯腰放下装满碎肉的碗,推向前,然后他坐下来,抱住自己的两条腿,在电台激烈摇滚乐和面前啃食吞咽声中,打开手里的罐装啤酒,一口接一口地喝。
门外溜进来的惨白灯光停在他脊背。
“今天我上交了洋馆事件的报告,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但我需要这么做。”
“吉尔问我,为什么最近下班都跑的那么快,总是神色匆匆。”
“你告诉我威斯克,归根结底,这到底都是谁干的好事?”
进食的声音还在继续,克里斯晃了晃手中尚剩一半酒液的易拉罐,他看见撑在地上的一只手,碎掉的蓝色衬衣布料挂在小臂上,青白皮肤下暗红色血管突起,一条一条往四处蔓延,修剪齐整的指甲被发黑的污物填满,他说不上来那会是谁的肉。克里斯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望向那忙于将整个头颅塞进食盆中的耸动的黑影,厨房里,收音机播放的摇滚节目快要结束,主持人的声音从乐曲缝隙中跃出,他们到了要说告别词的时间。
“我说给你听也没什么用,现在你根本不会说话。”
“但是我还是每天都在对你说,像个傻子。”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克里斯却感觉不到胃部应当升腾起的温热。他往后倒在客房门板上,把已经被捏扁的易拉罐用力甩进客房深处的黑暗,或许是砸到了那家伙身上某个部位,咀嚼的细碎声消失了,转而发出拳头打沙包一样的钝响,那是发僵的肌肉,没准已经腐坏成淤泥烂肉。克里斯下意识朝那方向看去,可他只能看见一双幽幽的浑浊眼眸,勉强映照着他和门外的光。
那以前是片灰蓝色的天空……
克里斯从喉咙里发出怒音,然后他抬起双手捂住脸,似乎要把眼珠扣出。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他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丧尸身上的第十天,整整十天他都在说服自己他要留着他是因为洋馆彻底被炸毁,保护伞的罪证一个都没有留下来,而威斯克是最后的证据。但是日复一日面对着一个痴呆,大半张脸没有皮肤,随时随地都在腐烂,要大量进食的废物东西,乃至习惯这具每天都在烂掉多一点的身体传来的腐臭的气味,克里斯只觉得疲惫与厌倦。
“我真是个无聊的人。”当收音机里传出压轴曲目,他放下手。富有节奏的鼓点中,年轻人的面上平静如水。“我真他妈该让你在公路上自生自灭。”
说完,克里斯扶着门站起身,他还穿着那件碎花围裙,围裙上满是干掉的剁肉时溅上去的汁液。空掉的食盆在不远处,铁链在地面划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他干脆地伸手夺过那不锈钢制品,毫不意外里面还剩下几团肉沫。养条狗都比这吃的干净。克里斯恶狠狠地腹诽。他或许当真是在养条狗。
就在他要离去的那秒,就在收音机停止播放音乐的瞬间,空气的尘埃波动了,有什么拽住了他的裤腿。克里斯停下动作,他攥紧手中的食盆,做好敲掉威斯克脑袋后清理遍地脑花的准备。
低头看向身后,威斯克的另一只手里,拿着被他丢出去的、瘪掉的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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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愁眉苦脸。”
车门被拉开,声音主人那双总是擦不干净的军靴踏进副驾驶座。他没有停下擦拭挡风玻璃的动作,继续以紧皱眉头的表情望向副驾的年轻人,后者手里拿着两罐罐装饮料,一罐橙色,橙汁,一罐蓝色,可乐。他看了两秒呆在墨镜视野内对方的嬉皮笑脸,想起白天这颗棕色的脑袋是怎么挤进他和艾隆斯那大肚皮之间,揽过他的肩膀,自顾自带他转身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艾隆斯像只鼓风机一样在后面大吼大叫。
“快奔四的人,把眉头放松一点。”克里斯不由分说把橙汁抛到他怀里,随后单手拉开可乐的易拉环。
他转着橙汁的罐身,看一眼牌子,扫一眼配料表,这糖分未免太超标。“克里斯,”他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下意识叹气,“我很高兴你下午帮我解围,如果能别表现的那么明显会更好。”
“为什么?”克里斯的脸凑过来,他刚刚喝了一口可乐,嘴唇周边沾着浅浅的气泡。“那个肥猪猡我早看他不爽,我没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已经算很客气。”
他扶了一下墨镜,“因为他是我的上级,付我工资,也付你们工资。”
“说的好像你几天前看见我路过甩下他跑来找我要资料就很尊重他一样。再说,我的直属上司又不是他,是你,阿尔伯特·威斯克。”克里斯收回身体,几口灌完剩下的可乐。威斯克没有接话,他明白克里斯就这么个脾气,而且克里斯也没说错,当时他苦于艾隆斯狗仗人势,说个没完,迫不得已才去抓从旁边走过的克里斯,借机开溜。RPD内不少人听说过克里斯与艾隆斯的骂战,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作为夹在中间的STARS总队长,他反而有些庆幸自己有个火爆的队员——这里当然是指克里斯的性格。
威斯克又叹口气,拉开手套箱,想把橙汁放进去,谁知克里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踝:“别收起来,现在喝掉它。”克里斯用了不小的力气,言语中透着一股不接受反驳的意味,特别是他满脸的自信,一看就别有用心。既然如此,不如顺着他去,瞧瞧他在打什么算盘。威斯克点点头,抖了抖被克里斯握住的手,对方咧开嘴得逞地松开,甚至不忘殷勤地帮他拉易拉环。真意外,他挑挑眉毛,立即得到这毛绒脑袋的一声“嗯哼”作为回复。
“如果不是你今天工作表现很不错,我都要怀疑你是想以此来换得明天翘班钓鱼的机会,克里斯。”
就像是知道威斯克会这样回答自己那般,克里斯两手抱胸懒懒地窝进副驾驶座内,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偶有的嫌弃。“我是那样的人吗?”驾驶座上的威斯克自顾自喝两口橙汁,这确实是太甜了,不符合他平时的饮食习惯,同时他也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那当然。很快克里斯的声音又从他旁边传来:“我只是想带我的中年男朋友在交往一周年这天去吃顿大餐。”
“什么?真的?”
克里斯抬起双腿,理所应当地搭在仪表台上,靴子前端搭在挡风玻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成功换得威斯克的白眼,他才擦干净的。“为什么不?你可是我交的第一个男朋友。”话到此处,克里斯停顿了一下,他直直盯着前方车库黑暗的角落,像是想起什么,只是话到嘴边,被咽回去。克里斯换上洒脱的笑脸,“这对于我来说非常特别。”
威斯克记起克里斯提过他感恩节回去拜访祖父祖母,交代了些他的近况,不太乐观。
“那应该让我请你吃饭,”他决定要对克里斯表现得体贴点,起码今天是这样,“毕竟我忘记了这日子,我要作出补偿才对。”
听完威斯克说得十二分认真的话,克里斯先是一愣,随后他大笑起来。他伸手到威斯克唇边,用大拇指指腹轻巧地擦掉男人嘴角的气泡,他笑得眼睛弯弯,好像威斯克说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笑话,这令威斯克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窘迫。
“不,不用!不用,阿尔伯特。”克里斯此时说出来的每个词都带有上挑的尾音,他是真的被威斯克的话逗笑了,“我骗你的,今天才不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纪念日。你不知道下午你整个人都像条苦瓜吗?我请你吃饭是想哄你开心,仅此而已。”
威斯克闷头喝起剩下的橙汁,现在窘迫已经占据他全部身心。克里斯的轻笑声一直持续到威斯克把装橙汁的易拉罐丢到对方怀里。
……
……铃……
……叮铃铃……
“……!”
克里斯睁眼,瀑布般冷汗将他的衣物全部湿透。心脏在此刻过于狭小的胸腔中剧烈搏动,猛烈的心悸令克里斯几近窒息。他抬起双手,手背搭在汗涔涔的额头,手指落在眼前试图抵挡灼目的日光灯。他的掌心黏腻,粘着鲜血或肉汁,而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昏倒侧躺在厨房门口。被电话铃撕裂的八月夏夜里,他浑身冰凉如同一具死尸,即便真正的尸体正蜷缩在客房的角落,断断续续发出交织他每个噩梦的低鸣。午夜电话恐惧症复发,真是操他妈的。他似乎在昏过去前关掉了收音机,此时整间公寓内仅有刺耳的铃声回荡。
克里斯挣扎着要爬起,放在客厅的电话不停尖叫,要钻进他的颅骨,嚼烂他的脑子。拖鞋在他摔倒在地时滑走一只,他尝试了三次,才克制袜子与地面的打滑,抓紧餐桌边缘站起。可能是低血糖,他这十天都没有胃口,无法正常进餐。
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太阳穴,克里斯朝电话的方向歪歪扭扭走去。他深呼吸,清一下喉咙,握住电话听筒放到耳边,电流声嗡嗡作响,刺激他的耳膜。
“克里斯·雷德菲尔德。”
诡异的沉默过后,听筒对面流出的人声宛若鬼魅,在凌晨两点,幽幽传入克里斯脑中。
“我们知道你藏着什么。”
汗珠滑下,瞳孔紧缩,寂静笼罩了克里斯周身。客房传来的呜咽细微,在他颤抖的手中,恍若生着细密小足的爬虫,顺着电话线,爬入来电者的录音里。
“这不仅仅是一次警告。”
切断通话的忙音令克里斯升起耳鸣,他感到天旋地转,话筒从他松动的指间滑落,电话线拉扯着,砸在桌腿,晃荡,咣当,咣当。他恍惚地后退两步,站定,他看见那还在播放忙音的话筒挂在半空。猛然间,克里斯转身朝客房跑去,才跑到门口,他便不得不停下脚步,他的心跳太快,呼吸太急。阴影里威斯克那双污浊的眼睛无神,发白淡化的瞳孔,腐烂失色的皮肤,通通融化在他投下的身影中。
扑通。克里斯终于脱力跪在门边。他弓着背,两手抱头,那只易拉罐在他膝盖边上,映入他的眼帘。晚餐结束时刻,威斯克把它捡起来递给了他。
“他们还是找到了,他妈的,他妈的!”恶心冲上脑门,克里斯有些想吐,“不可以,不可以,我要换个地方,换去哪里……”他的手臂滑下撑住地板,他感觉自己的眼珠要掉出来。还有四个小时天亮,他本该去警局等待艾隆斯那个猪头给他的答复,他本该去找吉尔,找巴瑞,找瑞贝卡,找他们谈之后的调查,安布雷拉,他该调查安布雷拉。
忽然,克里斯意识到威斯克喉咙里的低鸣停止了好些时候。他艰难地抬头,威斯克正把脑袋靠在墙壁上,垂着灰白蔓延到整只眼球的眼睛看他。丧尸的嘴微微张合,像是在呼吸,又像是企图发出声音。克里斯很快便为自己唐突的想法感到可笑,他反驳自己,怎么可能,一个丧尸怎么可能。
于是克里斯颓然地扶着门框站起身,他需要去吃些东西,看不见出路的未来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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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看着早报,墨镜挂在胸前口袋,盘里的煎蛋还剩最后一小块。叉子握在另一只手中,漫不经心地点着餐盘边缘的印花,叮,叮,叮。公寓窗外露着一截枝丫,上面落下一只瘦小的鸟,它鸣起小曲,惹得他瞥它一眼,而它并不畏惧,灵活扭动起脑袋。
他把那一小块煎蛋叉起,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现在是早晨七点,他实在是不乐意去警局面对艾隆斯油腻的脸,他只是想替安布雷拉干完这趟卧底的活,拿点钱,搞点数据,这头靠巴结和收买上位的肥猪倒看他意外不顺眼,把他当眼中钉,处处刁难他——这当然也有他手下那群不省心的队员七成的功劳,尤其是那位年轻气盛的刺头。他想到这里,自觉抬头纹恐是又要深几分,他今年才三十七,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保持住自己现在的外貌状态。
清洗餐盘刀叉时,他听见前门门铃在响。本以为是走错门的牛奶工,结果他越是不理,门铃响的越发起劲。忍无可忍之下,他恼怒地近乎丢进碗柜般收起餐具,刚想要应声,随着门铃一道攻击他耳膜的男性声音响起:“威斯克!你在不在家!还没有去上班?”
威斯克快步走到房门旁,猛地将门拉开,对上克里斯笑眯眯的脸。“没有。你不去办公室来找我做什么?”
似乎是见威斯克不太高兴,克里斯连忙举起手里的钥匙串,在中年男人面前晃了晃,噼里啪啦作响,里面还夹着一个小黄鸭钥匙串,克里斯以前说过这是克莱尔在他去参军前送给他不要忘记她的礼物。
“我今天难得早起一次,所以想来看看我男朋友走了没有,没有就接他一起去上班。”他咧开嘴笑得露出牙齿,单手叉腰,得意洋洋。克里斯今天穿着他的天堂制造皮夹克,打底还是那件白衬衣,下身着紧身牛仔裤再配双登山靴。“当然,你不跟我走也可以,看见你没戴墨镜的样子就算不虚此行。”
威斯克盯着他头上翘起来的两根头发,想象了一秒克里斯睡眼惺忪在洗漱台刷牙的样子,“我猜又有半夜的电话弄得你没睡好。”
“嘿,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个。”克里斯翻个白眼,然后他抱起双臂,“你还在想前天艾隆斯故意在管理上找你茬的事?”
“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没错,而且他肯定还要找我。”
“嗯哼。没关系,他再来找你我就再插一脚,直接把你拉回办公室,随便他怎么发脾气。”年轻人倚靠在门框,懒懒地看着已经戴上墨镜的威斯克,“所以要搭顺风车吗,帅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邀请。”
威斯克低头看看手表,七点二十。
“拜托,我现在骑摩托过去不到八点,我不会停在警局大门让别人看见的,我没那么蠢。在热狗店我就把你放下来,然后你走过去,怎么样?”
威斯克叹口气,他有些无奈地想,既然是顺风车,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克里斯攥紧左手手心上缠绕好几圈的链条,链条尽头的东西已经被克里斯用一套自己的旧帽衫裹起腐烂的全身,他很听话,没有动,戴着运动墨镜,戴着口罩,滑稽的令人发指。右手手指在听筒上摩擦,克里斯盯着清晨空荡荡的街道,他的黑色摩托停在路边,他身上背着旅行包。听筒对面的男人思考良久,最后只是深深叹气,克里斯听见背景音传来小女孩稚嫩困倦的抱怨,他想起曾经拜访时看见那两个孩子天真的脸,他的心因愧疚而揪紧。
“克里斯,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要再问你一次,”克里斯几乎可以看见对方捏住眉心的模样,“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带着它独自离开浣熊市。”
“为什么不?”克里斯看着电话亭上自己半边脸的倒影,事实上他看不清里面更多内容,但他感觉到这张脸的苍白与憔悴,“他们发现了他,他们会来销毁他,这是安布雷拉最后的证据,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得逞。”他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他看见威斯克正把额头贴在电话亭门上,墨镜抵着塑料隔板,落下的金色发丝黏着他青白色皮肤。“我必须走,巴瑞。”
“克里斯——”
“我留在这里会拖累你和吉尔。”克里斯打断他,太阳在地平线上苏醒,光线穿过昨日积雨的阴云,“特别是你,巴瑞,你还有凯茜,莫伊拉和波莉。”
“你也有克莱尔。”
克里斯闭上眼睛。克莱尔,固执的像头小牛的克莱尔,和他拉勾说永不分离的克莱尔。“她已经十九岁了。”他尽力稳住声线,巴瑞的叹息在他耳边作祟,“听着,巴瑞,我不是要去做亡命之徒,我只是要出去暂时躲过风头,我会联系你的,好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久到克里斯隐约要疯掉,话筒里漏出孩子们的几声“爸爸”的呼唤,巴瑞才妥协:“一定要安全。”
“我会的。”
“要走山路?”
“我现在不能太大摇大摆。”
“好,我不会再拦你,吉尔那边我会转告。”
太阳升起,路上出现第一辆车,不能让太多人察觉威斯克的异常,必须赶紧动身。“谢谢你,巴瑞。”克里斯说完便匆忙挂断电话,他推开电话亭的门,扯着链条让趴在电话亭上的威斯克起身。丧尸迟钝地被拽着后退两步,身体才将将反应过来克里斯的用意。摇晃着转过身,威斯克两手垂在身侧,略微歪着脑袋,缓慢地迈步走向克里斯的方向,而克里斯站在摩托车旁,等着他。
在把威斯克扔上摩托车后座时,克里斯反问自己,他是否真的需要这只丧尸作为扳倒安布雷拉的证据。内心深处他明白这绝对不是真相,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缘由。待克里斯跨坐到摩托车上,他将用作栓威斯克的铁链绕着自己的身体缠起,突然收紧的链条让威斯克的脑袋靠在了克里斯后背,或者说,肩膀。
“真像我以前载你的时候。”
克里斯的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威斯克伏在他肩头,不动弹。
“你不喜欢坐我的摩托车,因为我总是开的太快。”
克里斯插好摩托车钥匙,小黄鸭钥匙扣悬在一旁。
“但是这次我必须开快。”
摩托的引擎发动,轰鸣声中,克里斯忍不住笑起来。
“真不敢相信我又在自言自语。”
高速路上克里斯的摩托车一直在向前开,他不知道该在哪里停下,直到他的脸在风中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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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露出这种表情。”
他停下站在卧室门边用毛巾擦拭湿发的动作。克里斯的声音好似带着他依旧无法理解的上翘弧度,从床上,从枕边,轻飘飘传来。威斯克知道克里斯嘴里说的是他的什么表情,一种无奈,疲惫,或许还有点受挫的表情。他某些时候会想,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把这段关系当作真,很多事情是否会进展得更简单?他不用担心暴露办公室恋情,不用担心败露卧底的身份,更不用费心维系与克里斯的感情。他是个温柔体贴的好队长不假,但威斯克从未将自己看成完美哪怕是合格的情人,他偏爱随心所欲,他喜欢漂亮聪明的男人和女人——克里斯既不“漂亮”,也不“聪明”。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我有没有说过,当你把头发垂下来的时候,”克里斯将光裸的上身从床上撑起,年轻人健康美丽的肌肉线条在床头台灯的流连中,如一条条溪流蔓延山坡。他像唤小动物一样朝头上盖着毛巾的威斯克招手,同时小幅度点头,像是在赞许威斯克往他的方向迈步的举动,“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威斯克挑起眉毛,撇嘴。“我现在受到的冒犯可是多过喜悦,我倒宁愿你不说。”
“是是是,最能干的总队长。”他哈哈大笑,蔚蓝的眼里泛着亮光。威斯克在内心叹气,自我安慰道,起码除了肉体外,克里斯还拥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澈,这倒是个不错的优点。
不等威斯克反应,克里斯突然在他刚走到床边的时候,伸手抓住垂在男人脑袋两侧的毛巾两端,正好兜住了威斯克的后脑勺。棕发青年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着手里无辜的织物,将威斯克拉得身形趔趄,半身跌进柔软的被褥,双手下意识撑住身体,刚好落到克里斯盘起的腿两边。当威斯克略微愠怒地抬起脸,却正对上克里斯那双笑盈盈的湿润眼睛,里面盛有他的影子。
接着,克里斯便松开对毛巾的桎梏。他的右手食指滑上威斯克的颧骨,脸颊,最后到下巴,带茧的指腹沉默地游走于皮肤表面的青茬,对此威斯克装模作样地抿起薄唇,可不能太快在他们偶有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即使他本就不太管用的假强势对克里斯来说威胁力为负。
“你昨天又不听我的语音留言。”短暂思考后,他决定主动出击。
“嗯哼,我删了。”很好,克里斯压根不吃这套。“我猜得到你又要说什么。”
实行计划B。威斯克捉住克里斯的手腕,再不管他的手指,就该上房揭瓦,去卷他的头发了。“那你说说看?”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高兴,包括放大语气中的不满情绪。克里斯猜的没错,他昨天的语音留言确实没有什么新意,不外乎是自己今晚没空,或者让克里斯重写报告,再要么——
“拒绝我的垃圾食品聚会邀请。”年轻人皱皱鼻子,仿佛一只嗅到奶酪的小老鼠。
他一愣。“呃,噢。”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克里斯说他差不多忘了那件事,上周克里斯在他办公室等他下班时提到过的某个听上去就不适合他这种中年男人的活动。事实上他昨天的留言是说晚上要加班,让克里斯不用等他一起出去吃饭,难得的实话实说。
大概是见威斯克突然面露难色,克里斯嗤的一声笑出来。他轻轻挥开男人抓着他的手,得寸进尺地捧住对方的脸。威斯克的金发散落在额前与耳后,沾着浴室内未散的水汽,克里斯的指尖陷在它们间隙,“我说什么你都相信吗?”他得意洋洋地说着,意识到中套的威斯克感到一丝挫败,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多少带点赌气,“你看,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平易近人。”
“犯傻的样子?”
棕发青年端着威斯克的脑袋,左右摆弄端详了一阵,“不,是相信我的样子。”
说完,他飞快地亲了亲威斯克的嘴角,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在威斯克错愕的神色中,年轻人光明正大地摸了一把他的湿发,又把掌心的水渍抹到他的脸颊,几乎是早有预谋的一气呵成。
“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伸出食指抵在威斯克唇上,挤挤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嘘,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该睡觉了。”
“该睡觉了。”
他坐在月光倾洒的山坡上,手里握着晃动的铁链,握着点燃的香烟,被取下墨镜的威斯克近乎呆滞地站在他后方不远处,垂着时不时乏力摇摆的头颅,黑影投下覆在他身。克里斯抖动手指,烟灰落在草间泥土,嘴里的烟草在寂静中燃烧,劈啪直响,与威斯克断断续续的咕哝混杂作一团,他只觉震耳欲聋。表盘显示此时此刻接近午夜,州际公路是望不见尽头的巨蟒,鳞片莹莹发亮,克里斯眨眨眼,他知道那是月亮的涂装。
摩托停在两人休息地点的几米开外,克里斯把背包留在了车上。白天途径加油站时他把摩托停在隐蔽处,随后再把威斯克拴在车头,走进加油站便利店买了许多夹着特价肉的三明治或者肉罐头,顶着售货员好奇的眼神逃之夭夭。
一大袋食物,一大袋他来不及买的食物。现如今的天气情况导致克里斯出逃时,只能带一盒家中备好的冻肉,它们很快会坏,而且他没法吃。但好在威斯克一顿就能解决干净。克里斯拆开那些三明治的塑料包装,抽出里面的肉片放在他额外要来的一个购物袋中,留下面包、芝士与几片菜叶当作自己的口粮。威斯克歪着脖子绕摩托车踱步,他走出去几步,又被铁链拽着踉跄走回,歪七扭八的动作像是在抗拒铁链限制的自由,又像是丧尸这种几乎无智商的生物的肌肉记忆作祟。克里斯侧身坐在摩托车坐垫上,机械地啃着面包片,有热风吹拂过他的面庞,或许可以带他顺着风一直走下去,他恍惚间这么想。
威斯克忽然抬起双手,嘴里“啊啊啊”地朝克里斯的位置慢吞吞走来。克里斯见状,从背包里拿出那盒已经自然解冻的生肉,打开盖子,塞到威斯克怀里。
“赶紧吃,吃了要走了。”他语气生硬。
克里斯把那一小截烟随手丢掉,威斯克又开始在他身后走动。丧尸的脚步踏在草地窸窸窣窣,凌乱无序扰人心烦,精神最后总归是崩作了脆弱的直线,他忽地拉直手里的铁链,逼迫威斯克的身体倒下砸到他身侧的地面。丧尸迟缓地花了两秒反应,随后才明白该努力撑起跌倒的身体,同一时刻克里斯大力拽过铁链另一端的那颗脑袋,这下威斯克不但没法支撑自己的躯体,反而更深地栽在克里斯盘着的双腿腿边。
它终于像是屈服了,趴在那儿不再动作。它半睁着灰白色的眼睛,就连月光都影响不到它黯淡的质感,外露的肌肉组织干瘪,开裂裸露牙龈的嘴巴张合。一切都静悄悄的,克里斯闭上眼睛。
“该睡觉了。”他扭头眺望不知何处,摸索着抚上身边那渐渐干枯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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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锁公寓房门后,他握住门把手,却没急着打开,而是低下头去,盯着脚边屋内漏出来的一点昏黄灯光,和那双露了个鞋头的短靴,想必是克里斯在里面。他掀起衬衣袖口,看一眼腕表,已是两点过十三分,驱车由山脚车库赶回来,正好是十二分钟,余下的一分钟则是坐电梯上来的时间。按理来说这个点,克里斯就算在里面,也已睡了。他低声叹气,扶着门板将门轻轻推开,不出意外看见卧室门大敞,灯光源自内部,他床头柜上的台灯。
今日他们办结一件盗窃案,通常情况下这不归STARS负责,只不过报案人身份特殊,是大人物的亲家,艾隆斯忙于巴结,就将此事推给了他。想到此处,他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自己的卧底还需要艾隆斯在警局内接应,也只能打碎的牙齿往肚里吞。
得熬过今年,计划已经推进将近一半了。他脱下皮鞋,换上棉质拖鞋,小心翼翼关好柜门不发出声响。室内的暖气还算适中,十一月的浣熊市已大降温,等进入十二月更是要雨雪连绵,他将大衣挂上门边的衣帽架,旁边的钩子上被随意挂了条带小动物印花的黄绿针织围巾,和一顶有些起毛球的军绿色针织帽。围巾是他去年圣诞节送的礼物,被克里斯狠狠嘲笑“威斯克你真没有创意”,但很显然克里斯并没有冷落它——这么说的话,今年该送什么好?但他又转念一想,这第二个圣诞节是他在浣熊市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也许他没必要再在克里斯身上花心思。
威斯克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摘掉墨镜,捏了捏鼻梁。角色扮演太久,变成了条件反射。
不等他走进卧室去拿睡衣洗浴,卧室内便传来一个蠢货从床上摔下来的巨大声响,明天一定会收到楼下住户的投诉。威斯克将墨镜戴回去,快步走向噪音来源,只见还穿着白天工作服的克里斯上半身在地上,屁股充当缓冲垫,两条小腿搭在床边,怀里抱着威斯克之前从客房拿来给他用的小枕头。威斯克走到克里斯脑袋旁,居高临下地看他,年轻人的五官非常延迟地开始扭曲,然后威斯克两手叉腰,从两个鼻孔里狠狠呼出气来。
“晚上好威斯克队长,”克里斯龇牙咧嘴地腾出一只手揉揉脑袋,他的头发乱的像窗外树上的鸟窝,“我的天哪,我是不是从床上滚下来了?”
“晚上好克里斯,”威斯克抬脚踢了克里斯肩膀一脚,年轻人嗷了一嗓子,捂着肩膀嘟嘟囔囔翻个身背对威斯克,“是的,你从床上掉下来了,还有一点,我给你我公寓的备用钥匙不是让你半夜闯入我的房子的。”
听到闯入二字,克里斯立即翻回身子,单手撑着脑袋,仰头看威斯克,一板一眼地回答:“你可别污蔑好人,我是以正当手段进入你的公寓的。”
“那你大半夜来我这里做什么?”
克里斯嘻嘻一笑,“那当然是找你睡觉。但是你不在,我就看了会儿电视,吃了你冰箱里一个苹果,喝了一罐啤酒。提前说一句,我是吃过晚餐才来的,别念叨我不好好吃饭瞎吃东西,鸡妈妈。”
如果威斯克不是个勤刮胡子的人的话,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滑稽模样。现在很晚了,他不想和厚脸皮的克里斯生气。于是他丢下笑眯眯讨打的臭小子,径直走去衣柜翻出他的一套纯色睡衣,“乱拿我冰箱里的食物吃我就不和你计较,”他伸出食指弯曲起来作势要敲克里斯的头,后者连忙爬起来往床上滚去,“赶紧把你的脏衣服脱了,谁准你在我床上这么穿的?等我洗完澡出来你也给我去洗澡,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
不理会克里斯在身后的骂骂咧咧与抱怨,威斯克关上浴室门,打算迅速洗漱完休息。明天是工作日,要照常上班,更别提他还要审阅余下队员上交的关于盗窃案的报告,傍晚时他收到安布雷拉的邮件,催促他去阿克雷研究所开会,手头STARS的工作没处理完。温水自花洒哗哗落下,他总算是感到浑身上下舒服了些。
待威斯克从浴室出来,他看了看手里洗澡时解下来的手表,两点三十五分,洗了十分钟左右。他回到卧室,刚想把克里斯叫起来提去浴室,便发现年轻人趴在床上,像只八爪鱼一般抱着枕头,再度睡着了。
威斯克站在床边,双手抱胸。克里斯这样睡他可没位置挤,但他也不想把克里斯再叫醒,因为那样免不了又是一通浪费时间的争执。思来想去,威斯克一手拎起克里斯一只胳膊,一手握住克里斯肩膀,轻手轻脚把年轻人推成背对自己的侧躺。期间克里斯嘴里咕哝着他听不清楚的话,威斯克懒得去理会,把克里斯踢到床脚的被子摊开,为两人盖上,接着他像条鱼般滑进被窝,不幸的是他也只能侧躺,谁让克里斯睡的长手长脚,占了大半床位。好在年轻人体温高,威斯克决定今晚先这么抱着克里斯睡。
一定不能给他第二次留宿的机会,上完就赶紧让他滚蛋。威斯克听着年轻人安稳的呼吸声郁闷地想。
…嘀…
……嘀嘀……
……嘀嘀嘀……
克里斯挣扎着睁眼,清晨的阳光明晃晃,从面前公路尽头的地平线处溢出,扑满克里斯全身。他侧躺在地,脸前是他那辆尽职尽责行驶了如此多公里的摩托车的油箱。头脑还在迷糊发胀。昨晚克里斯本是要守夜,但高强度疲劳驾驶与长时间精神紧绷,他无法一直这样硬撑,最终还是不知何时昏迷过去,直到现在。
将他吵醒的手机铃声消失了好一阵,克里斯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顶着剧烈的头疼想撑起身体坐起,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正压着他的手臂,那重量并不重,似乎只是搭在他身上。明明这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威斯克现在已经不能算人,它现在只是个没有意识、只有进食本能的死物。克里斯将手伸进外套内,他把早前留在家中备用的手枪带了出来,放在了腰侧,如有必要,仅剩的这一弹匣已经足够。
然而当克里斯回过头去,他看见的是日复一日双目无神的威斯克。威斯克躺在他背后,威斯克将手放在他身上。
他果然脑袋不清醒了。疑神疑鬼半天,没有意识到身后压根没有呼吸声。克里斯松开握住手枪握把的手,又或者是他和一个死人在一起太久了,已经忘记和活人拥有如此“亲密”的近距离接触该是什么样子。由于流浪途中威斯克的食物减少了许多,它身体的腐烂程度亦加深了许多,现在威斯克的嘴烂了大半,左脸颊掉了一层表皮,克里斯已经无法分辨它是张着嘴还是闭着嘴,可能再过几天,威斯克发灰脱落的头发会更多,包括头皮。
此时威斯克依然在用那双快要变得全白的眼睛盯着克里斯,它没有再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它看上去很安静,安静的比死人还像死人。它搭在克里斯手臂上的胳膊轻飘飘,克里斯似乎能隔着污迹斑斑的衣服感觉到它关节处的骨头,那太锋利了,咯得他感到麻木的疼痛。
克里斯再也无法逃避它很快会变成一堆骨头的事实。
他轻轻挪开威斯克的胳膊,靠在摩托上勉强坐起,他只带了一个弹匣,15发子弹,如果他要通过额外捕猎来维持威斯克快速的新陈代谢,这完全不够。克里斯从口袋里摸出只剩一根烟的皱巴巴的烟盒,和被放在一起的手机。他曾经不想买这铁盒子,毕竟不便宜,但去年圣诞节威斯克突然送了这么个东西给他。洋馆事件后克里斯想过丢掉,一夜过去,他还是从垃圾桶里将其翻了出来,只不过先前他舍不得用,现在他不得不用。
一个未接电话,一个语音留言。克里斯按下语音留言。
<我看到…滋…他们驱车出城了,她(she)告诉我,有一群奇怪的人去了…滋…你那栋公寓楼,务必小心!>
是巴瑞的留言。克里斯听完后,怔怔地看着前方的日出,忽然笑了笑,然后他抽出最后那根烟,用还剩一些油的打火机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威斯克躺着的地方,威斯克已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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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走廊,双手抱胸,倚靠墙壁。病房距他一手之遥,病房内静悄悄。他不觉得自己无情,毕竟这终究是克里斯的一厢情愿,而他已经尽到所谓好队长的职责,将所有他能用的阻止手段都用过了一遍。最后躺在地上的不是他,等待救援的也不是他,只有需要帮人擦屁股时,才会每个人都想到他。
吉尔早上已经来探望过,她带了些自制的甜点,以及两本娱乐杂志。她本想同偶尔在走廊遇到的威斯克报告伤员情况,但他摆手,“责任不在你,吉尔。”他难得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满,没好气地说道,“等真正的罪人来,让他自己进去问。”
“您不用这么苛责他,威斯克队长。”年轻女人回答,她两手在背后相互握住,她今天没有戴那顶蓝色贝雷帽,“福瑞斯特是自愿与克里斯分头行动,换克里斯去——”
威斯克挥手打断她的话,“克里斯在阿尔法队内的职责是什么?福瑞斯特在布拉瓦队内的职责是什么?”不等吉尔将显而易见的答案告诉他,威斯克便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向病房所在方向走去。“无法无天到难以置信。”他的尾音落的很重,留下身后的吉尔不明所以。
他厌恶这接二连三的脱轨。安布雷拉向他施压,艾隆斯向他施压,审判日越来越近,研究所的意外泄露令民众的恐慌提前升温,无论如何他不过是个精力有限的普通人。威斯克摘掉墨镜,抬手捏揉鼻梁,现在已然不是睡眠不足的问题,迟早有一天他会瞒不住手下这群精英。像前天那起袭击事件,千万不能再发生。他不是超人,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样提前击毙目标,并伪造意外再让自己全身而退。
福瑞斯特的命比他想的要大。但下一次就不会再这么好运了,否则哪怕迟钝如克里斯也能发现袭击者的真面目。
克里斯,真是麻烦的克里斯。
“吉尔说你很生气,”克里斯的声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还是那么随意,好似平日在办公室内的漫不经心模样。“但一般你做出捏鼻梁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知道你是觉得很累。”
“看来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克里斯上前一步,他把手放到威斯克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看望伤员,”他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花束,看上去像是在路边花店随便买的廉价花,威斯克这才注意到年轻人的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裤腿与靴头沾着泥水,午后确实下过小雨。“等我进去看两眼我就回去写检讨,好吗?这次需要我写多少字的分量?福瑞斯特的我可以帮他一并写了。”
威斯克扭过脸,闭上眼睛,深呼吸。他确实经常对克里斯发脾气,但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时候不过是吼两句做做样子。倒不是说什么格斗技巧上的差异,只是威斯克不想和克里斯起太多争执,因为后者是个脾气固执的倔驴,克里斯想必也心知肚明。但今天不一样,他需要发泄工作压力,于是他一把揪住克里斯的衣领,把年轻人狠狠拽到面前,几乎要鼻子碰上鼻子。哪怕两人差不多高,威斯克的举动令克里斯始料未及,他那裸露在外、带着浅浅黑眼圈的双眼,在某种程度上依然威慑到了克里斯。“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威斯克接近咬牙切齿,努力压低怒音,“认真听我说话克里斯托弗!”
但很快,威斯克的愤怒便消去了——被他抓在手里的克里斯已经收起惊讶的情绪,沉默地盯着他,这简直像是一种,他要如何去形容?了然后的平静。
他明白了克里斯不打算如往常一样去反驳他。他松开了手。
“我说我知道并不是在搪塞。”克里斯直直地看着威斯克,他甚至没有立起身上哪怕一根刺,“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我知道你很疲惫。是,我太莽撞,我判断失误,我辜负了福瑞斯特对我的信任,还有你的,我很抱歉。”他说完,长长叹气,别开脸,突然躲避起威斯克审视的目光,“我不过是希望能尽量跳过质问和认错的环节,节省你处理工作的时间,而不是要敷衍你。我现在去把慰问的流程赶快走完,福瑞斯特会理解的。”
威斯克眨眨眼睛。或许他设计好的、在年轻人心中的分量,变得有些太重了。
“还有,别这么生气,好吗,阿尔伯特?”
年轻人勾起嘴角,笑的勉强。
“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威斯克!!”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个名字,企图在混乱的枪声和尖叫中占据一席之地。他在后半夜漆黑的树林间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及腰的灌木丛划开皮肤,紧握手枪的手心被汗水浸湿,疼痛,疲惫,愤怒,害怕,他为什么会害怕,他在为谁而害怕。
他不敢松懈。
乌鸦,猫头鹰,无所谓到底是什么鸟在他头顶飞过,鸣叫起每一步的倒计时。枪声消失了,尖叫变得模糊,克里斯从未感到双腿有今晚这般沉重。他想再度呼唤他过去几个月深深厌恶的名字,但他的嗓子干哑,他的肺部再抽不出多余的气。他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没准是悄然出逃带来的自信,又或者是平安度过两周赋予的怠惰,窒息感席卷全身,掐住克里斯的脖子,要把他按倒在地,要把他置于死地。月光变得冰冷,每一束是一簇尖刺,刺穿他的眼睛。
忽然间万籁俱寂,克里斯耳中所有声音都消失,包括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一切都像死去一般,像那座只有他徘徊的洋馆。
像那座回荡着丧尸啃食活人血肉声响的洋馆。
树下是一摊被撕碎的肉与内脏,克里斯站在那里。树前跪着一具断去左臂、腰侧开洞的躯体,克里斯看着它。全是血,到处都是血,它的身上是血,它的脸上是血,它的嘴里是血。血液像溪流,遍布满地。寂静过去,克里斯的耳中响起持续不断的嗡鸣,他看着它用右手在那血肉模糊的烂泥中掏出一块又一块送进嘴里,它的嘴唇与脸颊在动,血水从它烂掉的皮肉里漏出,但克里斯听不见哪怕一点咀嚼声,也没有任何反胃的征兆。
在愈来愈响的嗡鸣中,他走到威斯克面前,跪下,浸在血泊里。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存在,威斯克停止进食,抬头,用这张干瘪、溃烂、满是鲜血与碎肉的脸,用这双浑浊苍白的眼睛,面对克里斯。
“所以你还是像一个丧尸该做的那样吃了他,”克里斯喃喃自语,将手伸进带碎布与护甲的烂肉中,在黏腻的体液与脂肪里掏出那颗头颅,还剩一块皮和身体相连,“你知道自己再不吃掉他就活不下去了,对不对?”
他没有抬头回看威斯克,他知道威斯克现在没有动。
“不不不,我没有怪你。他是安布雷拉派来杀你的,就算你不杀他,”克里斯把士兵的脑袋放回去,“我也会杀他,不管是用枪还是用我的拳头。你做的对,威斯克,你做的对……”
后来克里斯在那儿跪了很久,久到威斯克吃完了士兵的每一部分,久到黎明破晓,久到血液在布料上氧化结块。克里斯盯着公路尽头升起的太阳,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的身体已经虚脱到不属于自己。
威斯克在他附近缓慢踱步,他的枪里还剩一枚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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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将剃须膏抹在两颊,嘴周,下巴与颈部。镜子里的中年男人脸色有些憔悴,眼底的黑色愈加显眼。若不是墨镜的掩护,怕是早被下属背后议论。他取出剃须刀,一手扶住脸颊,顺着轮廓一路往下。克里斯嘲笑他每日剃须太整洁女气,他便抽了一夜的空把克里斯按在浴缸里剃毛,活像第一次给猫洗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后来克里斯倒不敢再多嘴。年轻人只是偶尔会在餐桌上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去摸他因忙碌而没那么仔细剃须导致生出的胡青,若是摸到他未刮净的胡茬,甚至会毫不掩饰笑嘻嘻地用指腹反复摩擦,直到他被打扰到无法进食,才会龇牙咧嘴举起餐叉作势要朝克里斯的手腕戳过去将对方驱赶。他知道克里斯喜欢他不那么规矩的模样,那在克里斯心里代表着另一个他,一个更“真实”的他。
这自然属于无稽之谈,威斯克稍作停顿,对着镜子继续另外半边脸的剃须工作。从来便没有什么更真实的他,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很明确,什么好队长,什么好情人,他在演戏,他在欺骗,他在为了他后半辈子的生活,仅此而已。安布雷拉这样拥有令人着迷的科研成果的庞大公司,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怎么会轻易放弃?
当威斯克睁开眼睛,克里斯赤身裸体坐在床边弓着腰背对他,清晨的阳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落在年轻人周身,等他撑着手肘支起上半身体,克里斯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绕进他的耳里:“我还以为你醒来后会先崩了我。”
威斯克伸手去床头柜摸他的宝贝墨镜。“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这是在你家?然后我昨晚非要留下来?”
“我又没有赶你,”威斯克戴好墨镜,看向克里斯,怎想年轻人已经托着下巴扭头来看自己,杂乱的头发下眯着一双慵懒的眼睛,“我看你倒是也挺享受的。”
他见克里斯眨了眨眼,随后对方嬉皮笑脸地回答道:“我喜欢那样。”威斯克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克里斯便转过身来四肢并用爬回他身边趴下。年轻人将侧脸埋进枕头,用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看向威斯克,他伸出手,放在男人白净的大臂上,用大拇指摩挲着对方光溜的皮肤,捏了捏。自从昨夜激情过后,他们二人都没有任何衣物作身体的遮挡。“现在我算是进入你的世界了吗,威斯克?”他的话渗进枕头的布料与内芯,闷闷的,轻飘飘的。
“可能吧。不过不论如何,我还是你的上司,不要想着得寸进尺。”
“你指的是怎样的得寸进尺?一周七次那种?”
“克里斯!咳,我没那么多时间,而且我比你年龄大……”
最后一处,不知为何他的手却不自觉颤抖,在嘴边留下细小一道刮伤,很浅,溢出血珠。威斯克几乎可以立即想到当他到警局后,到STARS办公室后,如果克里斯看见了他脸上的伤痕,这小子肯定会趁机钻进他的独立办公室,摸他的脸,再发表些欠打的关于威斯克天天刮胡子的言论。
不,只剩下一周了,离那个收拢绳索的日子。克里斯很快就要和其他人一样化作灰烬,变作硬盘里的实验数据,他一直都是最好的,最后也一定能成为自己最好的投名状。蜡烛总有燃尽的一刻,他不必再费心去为此继续点火。
想到这里,威斯克抹去伤口的血迹,从医药箱中拿出免缝胶带。
只是一点划伤。
只剩下一点微不可见的伤口。
克里斯捧着它的脸端详,难以置信,那些皲裂的伤口,溃烂的皮肤,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仅留下浅浅的印记。它的面色苍白如故,毫无血色,但几乎已经恢复到了他们离开浣熊市时的状态,简直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他欠身查看它腰侧被子弹击穿后炸开的破洞,似乎有在缓慢愈合的趋势,不再往外渗出深色体液,至于那只完全断掉的手臂,克里斯卷起它沾满血污、早成破布的袖子,断裂的截面已经闭合。
它很安静。大部分时间来说,它都很安静,这很好,让他省心。
检查完克里斯便轻轻推开了它,任它去附近游荡。现在是午后,他们停在一道坡上,坡下是条窄小的溪流。克里斯稍作思考,还是将套在威斯克脖子的锁链拴在了摩托上,他需要去清洗一下面部,可惜昨夜事故在他衣服上留下的血迹已经很难消去。
他小跑下山坡,在溪流边跪了下来。饥饿,疲倦与口渴让克里斯有些头晕,他完全是硬撑着载威斯克驶离那被鲜血涂满的地方。他伸出皮肤肮脏血迹斑驳的双手,在清澈的溪水中搅动搓洗,今天是阴天,公路上出奇地没有其他车辆与行人,克里斯分不清这信号是好是坏,虽然不会被人看见自己宛若杀人凶手的模样,但这一切显然寂静到反常。
溪水清晰倒映出克里斯的面庞,见到几近陌生的自己,克里斯不禁抚上凹陷的脸颊:他瘦了很多,许久不打理的胡须与头发肆意生长宛若杂草,配上这身沾满氧化血液的脏衣服,活像个在纽约街头的流浪汉。毕竟,他不能带着一只丧尸去住汽车旅馆。
说到威斯克,他扭头回望,坡道之上,它正安静地杵在摩托车旁,歪斜着头,不知望向远方何处,和它大多数时候发呆的姿势没任何两样。
克里斯觉得心里揪紧又落下。显然,威斯克的复原与它昨晚吃掉的人有关。它是丧尸,它本就需要源源不断进食以补充过快的新陈代谢,早先它被克里斯囚禁在客房中时,克里斯每天准备的食物对它而言是刚好足够。他无法想象威斯克到底是如何捱过那一整周的生物本能,没有被本能反噬从而吃掉自己,因此直到清晨,克里斯也没能下定决心将手枪中最后一枚子弹射进它的脑子里。
他忽的又想起在高速路上将威斯克捡回的深夜,威斯克像是在刺眼车前灯的照耀下辨认出了坐在车上朝它举枪的人是自己,随后停止了一切对他的攻击。
这不可能。克里斯猛地捧起水拍在脸上,冷的他一个激灵。它不再拥有那些感情。巧合与巧合造成的假象在生活里从不稀奇,特殊的、特别的存在,曾经他可能会认为某个人是,但绳索收紧,刀刃斩下,罪人便死去了,收进裹尸袋里。即使从坟墓中爬出,也不过是尸体,无意识的怪物。
他草草喝几口水,安布雷拉的人能找到他们一次,那便还会有第二次,必须立即离开。可当他回到威斯克身边,与这具行尸走肉目光相对,那张正在逐渐复原的脸却提醒他:它需要更多食物。否则它依旧会腐烂,会二次死亡。
威斯克很安静,垂着仅剩的那只手臂,用早就失去所有颜色的眼睛看着克里斯。
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快要下雨。他真的需要保住威斯克吗?一个声音在问他。或许吧,谁知道呢。克里斯看向来时的路,惊觉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远远超出了克里斯在临时起意逃离浣熊市那日的计划。若是在一天前,他会觉得自己可能不得不对巴瑞食言,因为安布雷拉的通缉追上了他,他再也无法踏上归途,就如同回不去的那两年。但现在他有了个新的想法,克里斯解开拴在摩托上威斯克的锁链,一圈一圈缠在手掌。
这场面一定滑稽无比,他与它现在满身血污的模样站在路边,宛如b级片中的逃犯双人组。但事实显然已经是如此了,为何不去赌一把?
“我们回去吧。”克里斯笑着对威斯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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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紧绷如将断的弦。直升机螺旋桨在他头顶旋转,似乎想荡开盘旋在眉心的褶皱蔓延。
他面色铁青站在直升机旁,傍晚所剩无几的日光淹没在云层之后,阿尔法队的队员们拿着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武器,快步走来,一个接一个走进机舱。落在最后的克里斯跟着吉尔的步伐姗姗来迟,他只带了那把经由他测试过无数次的武士之刃手枪,他神情严肃,他看着他,看着威斯克。
巴瑞说,我们为什么不出发。吉尔说,我们凭什么要受艾隆斯打压。克里斯——克里斯说,阿尔伯特。过去一周对他而言宛若兵荒马乱,忙碌、焦虑,分身乏术,腹背受敌。他坐在无人的办公室,不曾想有朝一日加班的枯燥时光反倒给予他难得的宁静,他站在阴暗的公寓楼道,没料到过七月下旬的深夜居然这般令他瑟瑟发抖。难以置信,安布雷拉公司最后给他下了通牒,命令他必须随STARS队员一同进入洋馆,完成全部的BOW实战数据测试。真正握有STARS小队控制权的艾隆斯更是逼迫他按住手底下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伤人事件频发,每拖延一天,他便多遭受一天质疑与愤怒,他从未感觉自己能有这般渺小无力。
他记得两天前克里斯在午夜拨通了他公寓的电话。电话线那头的年轻人沉默着,情绪的漩涡在他的胃里下沉,他知道最后这会演变成怎样难堪的下场,所幸不久的将来里他不再需要克里斯。
“为什么不出动?”
“艾隆斯局长不允许。”
“你才是我们STARS的总队长,威斯克。”
“我并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他本可以说更多套话,官话,将这个谎圆得更漂亮些,但他忽然倍感乏累。威斯克只穿着一条四角短裤站在漆黑的客厅里,他握着电话听筒,窗外的浣熊市充满着压抑的寂静,没有鸣笛声,没有交谈声,更没有呼吸声。挂钟为他数着秒数,他为自己数着心跳,在他逐渐不耐烦的应付中,克里斯打断了他。
“或许你太累了,”克里斯猛地勒住缰绳,在他面前停下,“你束手束脚不愿下令,那么我会以自己的方式行动,威斯克。”
这就是克里斯,拽不回来的倔驴。
“丢掉工作也无所谓?”他质问道,即便他早知道答案。
“无所谓。”年轻人近乎强硬地回答,但瞬间他又放松态度,像他一次又一次在枕边对他细语:“晚安,阿尔伯特。”
威斯克没有挽留,任凭克里斯飞快地自电流中脱离。无底洞般的忙音提醒他通话已经结束,窗外有车灯闪过,摩托引擎启动声中他想起街角有部公用电话,而一切就是这么巧合。他没有去窗边查看,他知道下面有双注视着此处的眼睛,他在黑暗中安静地说:“晚安,克里斯托弗。”放下电话听筒,走回只有他的卧室。
“我很高兴你还是让我们执行了这次任务。”克里斯在黄昏的阴影里看着威斯克,他或许有在笑,威斯克忽然无法分辨,阳光遮挡太多,太阳将要落下去了。“我很高兴你会一起来。”
“我是STARS的总队长,克里斯。”
“是的,是的,队长。”年轻人拍拍他的肩膀,眼角弯起,这回他看见了里面漫着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们走吧,威斯克,布拉瓦队还等着我们去营救。”克里斯捏了捏威斯克的手臂,随之迟缓地松手,落回身侧,摆动着走进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的直升机。
威斯克最后眺望一次地平线上的昏光,这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
一直都是漫长的夜晚。
克里斯将被扯下的袖子撕作布条,一圈一圈缠在威斯克没了手肘以下部分的大臂上,虽然对丧尸来说没有处理伤口的必要,但克里斯不想看见那被子弹打碎的胳膊在眼前晃荡。他重新给威斯克的项圈套好锁链,把锁链一圈一圈缠在手心握紧,他料到第二次捕猎会紧接着第一次到来,不过这次是两个人,试图分别偷袭他与威斯克。克里斯弯腰捡起其中一把弹夹还有剩余的冲锋枪,牵着威斯克走向摩托车,身后的路面只留下满地血迹。
威斯克需要的食物越来越多,进食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断掉的双臂,他身上的其他伤口都能在进食后恢复,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泛白且无神。没有手臂能让克里斯更好控制住威斯克,但这趟返程之路注定要浴血前行,失去双手后的威斯克是否还能像先前那样凶狠杀人,克里斯并不清楚。
他把枪斜跨在后背,拽了拽锁链,示意威斯克靠在他身上,连续拽了两三次,丧尸才将将明白他的意思。变成丧尸的威斯克明明可以咬死安布雷拉的武装士兵,却在面对自己的命令时迟钝又愚蠢,克里斯在感觉到左肩的重量后叹气,果然还是生存本能在如今威斯克的意识里占据上风,早先威斯克没有吃掉他或许只是出于某种长期饲养导致的惯性而非恢复自主意识,他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
深夜的公路空荡寒冷,十月中下旬的天气更是转凉许多,威斯克没有体温,只有趴在克里斯肩上时断断续续的低鸣声,再加上失去外套,在习习冷风中狂飙摩托让克里斯冷到肌肉颤抖。他不能随便停下,一旦停靠,会有更多的追杀,他只有一把枪,第一次威斯克失去一只手臂,第二次威斯克再失去一只手臂,第三次呢?如果第三次威斯克被打碎的是脑袋,他便会彻底死去了。他必须努力保护好他。他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保住威斯克这最后一个证据,绝对不可以在最后这段路上放弃,他不是没想过返回浣熊市的危险性,但他们已经被发现,无路可去,不如让那些安布雷拉的走狗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白天克里斯收到了巴瑞新的语音留言,大意是他决定带着妻女搬离浣熊市,整座城市的气氛愈发诡异,没有人敢出声,又好像每个人都被缝上嘴无法出声。
<她决定留下来继续调查,如果你还平安,记得与她联系,互相帮助。>
他放轻拧摩托油门的手指,它们有些发僵,他担心因为疲惫与心事走神可能导致的翻车。风声小下来,克里斯再度听见威斯克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他一直不明白威斯克间歇性发出的这些声音的含义,但更可能是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丧尸的本能之一。为什么他总想给现在这幅模样的威斯克的行为举止找到相符的意义?他到底还在留念什么?思绪积压过多,克里斯感到短暂的混乱与晕眩,不过很快他恢复过来,将所有疑问赶出脑海。
“我们还有一半路途,”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会被风淹没,他也知道威斯克压根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他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目标,一个安慰,“比我们走的时候快上很多。”
“你受的所有伤都是你应得的,所以我不会去管你的断手。”
他停顿了一下,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路牌,克里斯决定将车速提到最高。
“虽然是你害我的生活变成了这样,”地平线方向一片漆黑,太阳还有几小时才会再度升起,克里斯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期待日出,“但我偶尔也会庆幸你在这里。”
摩托引擎的轰鸣撕开死寂一般的夜,他感到那用布条缠起的断臂碰到了他的后背,搭在他的肩膀。
威斯克喉咙里的声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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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将枪上膛,在洋馆大厅,在阴森宿舍,在地下矿道,在克里斯的每一个身后。他不止一次肖想若年轻人有所察觉、转过头来,迎接他的会是怎样血花四溅的场景:那将成为一颗美妙的残缺头颅,一如他在实验室中见过的失败试验品那样。可是克里斯没有一次怀疑。年轻人坚定朝洋馆深处走去的背影,忠诚勇敢愚蠢到令他忽然想要发笑。
吉尔呢?
我们走散了。
我明白了。这不怪你,威斯克。
他甚至不需要过多伪装,克里斯便会一如既往地安慰他,替他找补。在旁人眼中,他在这段短暂关系里常处于忍让被动的地位,但他不得不承认,纵使是如此诡异、古怪的定位,除去克里斯惯例为他带来的烦扰外,他将拥有最完美的掩护与伪装。但他不能留着他,因为克里斯的一切,整个STARS小队的一切,都将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基石。
这么想着,他在实验室门前对克里斯与瑞贝卡举起枪。
起先,克里斯表现出诧异,但转瞬间,他便板起面孔,迈出一步,挡在瑞贝卡身前。威斯克知道他正变得愤怒,只不过两年内被磨平些许棱角,克里斯学会了点隐藏情绪的皮毛,不再是一点就爆的炸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克里斯说,直视威斯克的枪口,“你成为了安布雷拉的走狗?”
他看着克里斯,不,他从不甘愿屈从于走狗的身份,“或许我以前是为了安布雷拉,但我现在只为了我自己。”
他设想过许多可能,当他对克里斯揭露伪装,当他回到自私自利的皮囊,他应当见到信任的崩塌,幻想的破灭,乃至遭遇背叛的怒火。一切能够激起战斗欲望的负面情绪都是威斯克乐得见到的结果,因为这样,他早已安排好的克里斯与暴君的对抗才会获得最佳实战数据,正如他所说,克里斯的一切都将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基石。他愿意如此卑鄙,面对安布雷拉庞杂的实验数据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如果没有把它们尽数纳入囊中的野心,他便不是合格的实验员。
背叛与牺牲一直是必然。威斯克握紧手枪,满意地看见瑞贝卡惊惧的眼神,就该是这样。不等克里斯回答,他抬手,扣动扳机,年轻女孩应声倒地。
“瑞贝卡!”
克里斯想伸手扶住她坠落的身体,反被威斯克挪动枪口对准后喝止。
“跟我走,还有样东西要展示给你看。”他说。还需要恐惧,对他的造物的恐惧。他需要建立来自克里斯的威信,这是他对活到最后的人的认可。威斯克知道对将死之人怀有这样的想法非常古怪,除去他本身的自傲,也许还有那么一点执念。
但显然,威斯克忘记了一件事。
见到暴君的克里斯只愣了几乎一秒,接着,年轻人笑了起来,放声大笑。他笑得就像是过去两年日夜里他每一次开威斯克玩笑后会表现出的嘲弄那般,没有任何恐慌,也没有任何紧张。克里斯扶着额头,肆意的大笑让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把暴君当回事,这让威斯克感到一阵阵羞辱,伪装与计划达成后的成就感荡然无存,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克里斯的反应没有按照他想好的路线发展?这不应该。
“克里斯,够了,停下!”
“威斯克,”克里斯终于止住笑声,看向已然面带怒气的威斯克,“你居然把自己的全部押在这个失败品身上——”
他彻底低估了克里斯。尖锐的利爪刺穿躯体与心脏,死亡冰冷的手指从他的大脑皮层滑过,恐惧没有为克里斯驻足,而是追上了他。
“——你真可怜。”
他可怜吗?他该死吗?威斯克不相信答案就是这样了,但现实便是这样了。他鲜血淋漓,躺在实验室寒冷坚硬的地面,黑暗袭来前,他没能赶上看见克里斯那一闪而过的惋惜一瞥。
威斯克忘记了一件事。克里斯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脆弱。
克里斯没有那么脆弱。
他按下语音留言播放键,将最后一条语音留言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吉尔说,我要留在浣熊市,你知道我很有能耐,所以不用担心我。她的语调平静,但声音低沉沙哑,吉尔继续说,你一定要活着,那个活死人的身体是我们最后的证据,我们都一定要活着。短暂的留白,克里斯恍惚听见有风吹过寂静街道的声响,浣熊市不应这样萧瑟,不应这样凝重,他感到喉头堵住,天空将会塌陷,秘密终要爆炸,渺远的空间里,吉尔近乎是在叹息。克里斯仿佛看到她站在街角,一手握紧电话听筒,一手半捂住嘴,她轻轻地说,别回来。
他曲腿席地而坐靠在摩托车车身,手腕仍旧缠绕着那一圈圈铁链,威斯克伫立在不远处的车尾处,歪垂着头颅,包裹断裂手臂的染血布条落下几条在身体两侧晃荡。
他们停在一所破旧的汽车旅馆对面,如果接下来只再休息一次,黎明时分就可以抵达浣熊市郊外。吉尔冒着被侦测到的风险留下语音留言叮嘱他千万勿回,但当下安布雷拉已步步紧逼,他办不到留下朋友独自一人面对围剿,他不希望最后苟活下去的只有自己。克里斯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这是他方才去旅馆前台用剩下的钱买来的。老板想必已对闯进旅馆的浑身是血的男人见怪不怪,戴着圆框金边眼镜的秃顶老人从柜台底下摸出一瓶水,克里斯用染血的手指把斑驳的纸币推到老人面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矿泉水。在克里斯掉头便走的瞬间,老板在他背后冷漠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带着累赘跑回去送死。”
只这一瞬,克里斯后背冷汗直冒,他的手悄悄搭上腰间的手枪。
“最近公路上遭遇野兽袭击的人太多,”老板捡起一旁的抹布开始擦拭柜台,“看好你受伤的朋友,年轻人。”
克里斯咽下一口水,闭上眼睛。他知道旅馆老板指的是什么,那些将他们逼入洋馆的生化兵器地狱犬。他记得在他带着威斯克离开的时候,安布雷拉的手笔除去洋馆事故,依旧停留在阿克雷山区有游客遇袭失踪,没想到现在安布雷拉已经丧心病狂到将它们投放至浣熊市之外,他不敢想象被他抛下的朋友们在这段时间里遭受了多少灾难。
威斯克在克里斯身边异常安静。自从昨晚起,他便鲜少再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克里斯偏过头看这具站得呆板的尸体,威斯克没有血色的脸庞上瞪着那双无神的浑浊眼瞳,本该因为不再嚎叫而阖上的嘴唇却像是在喃喃自语般颤动,下巴、项圈、脖子,与衣服上都沾满了黑色氧化血液。克里斯举起水瓶,又吞下一口水,或许这顶着威斯克面容的丧尸是在回味昨夜饱餐的滋味,内脏,肠子,肌肉,那是两个强壮的男人。
“如果你又饿了,我现在没有东西给你吃。”
威斯克没有动,克里斯看着对方有些乱糟糟的金发,不少散发耷拉着垂在额前。
“敢咬我的话,你的脑袋就会变成电影院门口的爆米花。”
克里斯把还剩一半有余的水瓶收起来,他的旅行背包里装着那把收缴来的冲锋枪,这是他在进入旅馆前放进去的。水瓶撞击枪身发出钝响,思考了一秒,克里斯重新把枪取出斜跨在后背,威斯克仍旧没有动。
“我不会手下留情,我说到做到。”
他拽了两下手里的铁链,于是威斯克转过身来抬起头面对他,克里斯用缠着铁链的拳头锤了锤摩托车后座。他一直觉得教会一只丧尸做出动作比训狗还难,毕竟丧尸的脑子基本都烂光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暗示,他起码给威斯克演示了几乎一周,期间他有两次耐心耗尽直接把丧尸丢到后座强制固定,差点被咬掉脖子。
天色渐渐暗下去,他想起旅馆老板说的野兽袭击。摩托车油量还有三分之一,开到浣熊市郊外最靠近市区的加油站绰绰有余,但克里斯不确定能甩掉多少地狱犬,如果驾驶途中被成功飞扑,翻车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忽然,克里斯解开手里缠着的铁链,他转身卸下威斯克项圈那端套了铁链的扣子,把长长的铁链收好装进背包。面对他的举动,威斯克难得地歪了下头,对此克里斯的回应是拍了拍他冷冰冰的脸。“虽然你是害死所有人的帮凶,但现在我要把这最后一段路全部押在你这个可怜虫身上。”
克里斯用另外一只手转动摩托车钥匙,他早就无所谓威斯克听不听得懂他说的话。
“这与我的死活无关,威斯克。就当是为了遵从本能,让你自己活下去。”
在摩托车启动发出的巨大噪声里,他依然能听见公路两侧树林里窸窣靠近的低吼与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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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死去。
他应该彻底地死在那栋洋馆里。
他的大脑在颅骨里腐烂,皮肤如沾上硫酸般溶解,他的牙齿打颤,他的视网膜脱落,他想要尖叫呐喊,他想要拔腿狂奔,他想甩掉剧烈新陈代谢导致的灼热疼痛,他观察过几十个乃至一百多个实验样本,他知道他们的下场,他们都烂在了观察室里。
他明明记得暴君的爪子刺穿他的身体,留给他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但现在他清醒着,他在树林间蹒跚行走,身后是洋馆爆炸后的余烬,烟雾、火花。阳光照射像是要将他的眼睛烫伤,三十八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觉得日出的光芒会这么令人痛苦,他伸出双手想要遮挡,于是他看见肌肉溃烂露出纤维组织甚至还有骨头的前臂,白到发青显现出每一根血管的皮肤,这下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活着,而是死而复生,成为了最低级,最失败,最无能的活死人,变成了丧尸。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死在洋馆的自爆里?
威斯克,你真可怜。
他想起这最后一句话,克里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被交错的树根绊倒,跌在了污泥与落叶铺就的地毯中。他的指甲或许也都裂开掉落了,他弯曲手指,在泥土里挖刨着,想要支撑身体站起,他的思维已然麻木,大脑区域用来思考的部分所剩无几。克里斯是谁,克里斯逃走了,克里斯杀死了暴君,克里斯带着剩下的人逃走了,克里斯逃走了,克里斯嘲笑他,克里斯指着他,克里斯杀死了暴君,克里斯说,你真可怜。
威斯克爬起来,脑海里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他要去找克里斯。
从阿克雷山区走到山脚,走出树林,走到公路,威斯克感到他的意志每分每秒都在流失,饥饿感在他的胃里破体而出,扩散至全身。他尚能隐约想起研究所对丧尸这类失败品研究的内容,大概再过十几分钟,他就会彻底变成只知道进食的愚蠢生物。
这不行,这不可以,他还没有找到克里斯。可是,威斯克歪扭着走在公路侧边,他为什么要找克里斯?
晚风寒冷,他无从感知。威斯克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留下他蜕落的血肉,路灯吸引来的飞虫扇动翅膀的声音在他听来无比刺耳,叮,叮,叮。他的意识快要消散到极致,他的视野仅剩模糊的轮廓,克里斯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去找他?克里斯为什么要逃走?克里斯为什么要嘲笑他?……克里斯这个名字,他马上就该忘记了。流动的空气挤进他肉体上每一处裂隙,这具身体就快变成空壳,他为自己想过千万种死法,唯独不包括这漫长屈辱的折磨。
随着一阵音乐由远及近,一辆轿车的远光灯直直朝他打来,在强光的直射下,威斯克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他捂住脸,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咕哝,像一道可悲的哀鸣。接着是几声脚步声,最后是手枪上膛的声音,再后来,再后来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按照现在的状态来说,他的眼睛已经纯粹是个摆设。但令威斯克惊讶的是,他居然看清了一张脸,一张背向光线,没入阴影,挂着复杂神色的脸。
这是个男人,年轻男人。他垂下遮挡光线的双手,他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他刚刚是不是在想一个名字?是这个人的名字吗?威斯克往前挪动脚步,年轻男人猛地举枪呵斥他停下,可是很奇怪,他在这个年轻男人的眼里看到了挣扎,威斯克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对方不会开枪。他伸出枯萎破败的双臂,面对他的举动,年轻男人连连后退,就在他触碰到年轻男人持枪的温暖的手指,年轻男人露出悔恨的眼神几乎要按下扳机时,他感到那最后的气力逃离了他的肉体,长时间未进食与跋涉的消耗令他虚弱无比。
威斯克往前倒去,没有跌进他想象的虚空里。
这是克里斯。他迟钝地想。这是我要找的克里斯。嘲笑我的克里斯,逃走的克里斯,破坏计划的克里斯,反将我抛在身后的克里斯。
克里斯。
“嗞……”
他气喘吁吁,单膝跪地,身边围绕着地狱犬、雇佣兵与丧尸的尸体。最后的两颗冲锋枪子弹射进飞扑过来的一只地狱犬脑袋里,巨大的制止力把它打翻在地,血液自弹孔中溢出飞溅,沾满他的脸颊。克里斯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厌烦,黎明已经来临,他却不得不被迫与一群接一群的拦路虎在原地缠斗,如果没有这些阻碍,他早带威斯克赶回浣熊市。而现在他们依然与浣熊市相隔甚远,即使现在启程继续前进,抵达浣熊市最早会在清晨时分,两人浑身血污太过招摇,更别提面色惨白双眼无神的威斯克,它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正常人,实在引人注目。
威斯克,对了,威斯克。克里斯惊觉已有些时候没听到威斯克那边传来的声音,即使没有打斗声,也应当有撕咬吞咽的动静。但除去那因司机感染导致侧翻的货车上传来的电台音乐声,周遭没有任何威斯克会发出的声响。
顾不上抹去血迹,克里斯从地上爬起,他的军靴在血与泥混合的路面踩出黏腻脚步,威斯克应该跑不远。他匆匆扫过地上散乱的尸体,没有那浅金发色的痕迹。
突然,克里斯注意到在斑驳混乱的血痕与碎裂肉块之间,有一道歪斜的路径,血液颜色更红,更新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威斯克的血迹。他用冲锋枪前端挑开一具又一具大小不一的尸体,顺着那痕迹步步前进,越往前走,电台音乐声越大,克里斯心头升起疑惑,难道是货车司机变作的丧尸没有被杀死,让威斯克察觉到了?否则威斯克没有理由靠近这里,它不是会追随这样嘈杂音乐的生物,不论生前还是死后。
克里斯托弗。
“嗞嗞……现在…嗞…现在宣布一条消息。”
沿着愈加新鲜的痕迹,克里斯意识到威斯克从车尾开始,绕着侧翻在地的货车半圈有余,它的脚步凌乱,比它平时走路还要歪歪扭扭,显然是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克里斯恍然如梦初醒,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下半身衣物晕开了一滩鲜红,肾上腺素下降后不知何时中弹的伤口宛如撕裂四肢般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倚靠在货车的载货箱上,将冲锋枪竖起支撑在地面,闭眼忍耐。
“浣熊市的导弹轰炸即将开始,本次发射的导弹是消灭所有生物物质的特殊弹头。”
克里斯猛地睁开眼睛,刚刚听见的内容令他难以置信。浣熊市马上要面临一场他不知缘由的轰炸,而且根据新闻播报的内容来看,像是要将整个浣熊市赶尽杀绝。他的朋友们,警局的同事们,吉尔,还有吉尔,他们逃出来了吗?克里斯拄着冲锋枪近乎是左脚踩右脚朝货车驾驶座跑去,他不想最后沦落到独自一人活着,每日只能面对一具尸体自言自语的下场,他需要听到更多消息,他需要知道更多内容。如果连浣熊市都被毁灭,他不想摧毁的两年份回忆还能藏在哪里。
“留在市内的人将会无一幸免。”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车厢前,本该有双臂的身体两侧只飘着几根肮脏的绷带。是威斯克。看起来它平安无事。
克里斯用力按压腹部的伤处,血还在流。威斯克似乎正在仔细听电台里主持人波澜不惊的念词,它向着车厢的方向歪头,身体一动不动。克里斯想上前去呼唤它,他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不管是去浣熊市,还是逃离浣熊市,但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在即将开口的边缘痛呼出声,声音尽数掐断在了喉咙里。
“祝我们每个人好运。”
丧尸不可能听得懂电台里在说什么,他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克里斯努力撑起身体,他丢掉冲锋枪,转为扶住车身朝威斯克的位置走去。“威斯克,”他咬紧牙关把痛苦的呻吟咽回肚子里,“我们得马上出发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这里听什么,但是浣熊市马上——”
沉寂炽热的空气被划破一道裂口,尖锐的气爆声在克里斯头顶响起,他惊慌地抬头,勉强看见导弹的尾焰,那正是浣熊市的方向。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的新闻并不是在紧急预告,而是在宣判死刑。
克里斯托弗·雷德菲尔德。
他想大喊出声,他想让威斯克趴下,他隐约猜到这发导弹会有什么威力,因为他们要把整个浣熊市从地图上抹平,但他来不及。
爆炸的瞬间,强劲的冲击气流袭来的瞬间,克里斯想起了很多事情。自打小时候起,他的运气一直比别人差一截,于是他总是更加努力去追上经常迟到的那一步,毕竟他天赋异禀,因此从未将这小小一截差距当回事。可现在他终于明白,如果他能再快一步,他可以救下乔瑟夫,他可以救下恩里克,他可以救下理查德,甚至可以赶回浣熊市,救下无论是谁的任何一个人。又或者,在更早的日子里,他可以早一步拦下威斯克,告诉那个自私自利又可悲可怜的男人,不要利欲熏心,不要追逐虚无的权与利。
现实就是这样了。他总是会慢一步。
浣熊市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中,火舌吞噬了每一寸土地与天空。克里斯咳出血块,扒着货车车厢上不知道哪片突起勉强站起。他本以为肉身腐烂脆弱的威斯克会因爆炸的余波受伤倒地,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威斯克没有倒下,而是站在他的不远处,背对着他,望着火红的地平线。它手臂缠绕的绷带挣扎着脱落,拂过克里斯的脸庞,上面有血的腥味。
“克里……”
克里斯怀疑自己或许是被爆炸的冲击弄坏了脑子。
“克里斯……”
耀眼的红光里,克里斯看见威斯克笨拙地转过身来,他不知道那双浑浊的眼睛是不是在看自己。
“你是……”
威斯克的嘴一张一合,他的声音嘶哑,像条溺水的狗。
“你是克里斯。”
克里斯盯着威斯克没有焦点的双眼,里面倒映出他的影子。谢天谢地,克里斯想,我的脑子没有坏。他艰难地牵动嘴角,作出一张有史以来最难看的笑脸,要是他没有受伤的话,现在他应该能腾出一只手去够到威斯克的脸。
“是的,我是。”他闭上眼,笑着回答。
END
ovo2005 on Chapter 2 Thu 16 Mar 2023 04:5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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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DSM_chan on Chapter 10 Wed 20 Nov 2024 04:4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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