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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s: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Collections:
suoding
Stats:
Published:
2023-07-07
Completed:
2023-08-09
Words:
133,964
Chapters:
31/31
Comments:
4
Kudos:
43
Bookmarks:
2
Hits:
2,478

【史汪衍生】黑老大竟是滋水枪纯爱战士(完结HE+番外更新中 )

Summary:

代发
书名:黑老大竟是滋水枪纯爱战士
作者LOFTER:sunset

主cp:黎志田x孙磊,中途有换马甲
副cp:赵显坤x谢晗
另外有少量其他cp提及:飞朗,辉平,史汪

本作品仅限非商业用途,作者与任何第三方平台、APP(包括但不限于所谓的“3AM”、“凹3”或“红白站”阅读器)不存在任何合作、授权或关联关系,也未授权任何平台或APP以本人的作品进行商业化使用或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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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各位读者谨慎辨别合法平台,避免上当受骗。
特此声明。

Chapter Text

暮色四合,环球金融中心包裹在夕阳的余烬里,暗红与墨绿交织,边缘闪闪发亮,仿佛穿云破雾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会议结束很久了,整个78层一片空旷。甚至于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透窗而过,勾勒出两个男人模糊的剪影。

年长的男人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京城那边的动静,无论虚实,我已经跟你讲的很清楚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

“多谢赵董提醒,我自会小心谨慎。”他对面的人笑容可掬道。

此人比赵董年轻十来岁,不是赵显坤那样浑然天成的花白头发,而是故意漂染成灰白色,这给他增加了几分气度,更将他的狂妄之气渲染得淋漓尽致。

他的坐姿也不像赵显坤那样板正,微昂着下巴,歪歪斜斜地倚着,两条长腿交叠,尽显潇洒倜傥。

赵显坤瞧他这副德行,就知道他没听进去,皱起眉头道:“黎志田,上面近些年的基调你也晓得。专项行动迟早有一天会展开,不是今天,也在以后。趁早收手吧。”

“回不了头喽~”黎志田摇摇头,尾音却微微上扬,显出几分川渝人的俏皮。他轻描淡写道:“老赵,我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投诚是想都不要想的,这个念头一兴起,下面迟早造我的反,上面也不会保我,死得更快。”

赵显坤叹了口气,明白黎志田说的是事实。他在这条路上陷得太深,改弦更张,谈何容易?

只是两人毕竟兄弟一场,筚路蓝缕时的生死之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黎志田走向绝路。

该帮的他会帮,至于对方会不会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黎志田从赵显坤手里接过一个钱包,里面是崭新的身份证银行卡医保卡。

“这个身份,是找可靠的人办的。有完整档案,所有履历都经得起调查,一旦——”赵显坤顿了顿,“一旦你打算金盆洗手,就可以金蝉脱壳,改个名字重新开始。”

黎志田盯着那张身份证里的人脸,是自己的脸没错,但头发却短得多,只比平头略长一点,鬓角利落,很干净阳光的一个形象。

“哪来的照片啊,跟个二愣子似的,我没照过。”

“我p的。”赵显坤神色不变。

“亲自p的?”

“不然呢?”赵显坤反问,“这件事经手的人越少越好。”

“董事长日理万机,看来我还挺荣幸。”黎志田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谢了啊坤。”

“滚。”赵显坤懒得理他,披起外套就走了。

黎志田目送对方的背影,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权力是一剂毒药,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切,站在山城之巅,呼风唤雨,又怎么甘心急流勇退,重归平凡呢?

提前退休,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这毕竟是赵显坤的一片好意,黎志田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出于对老大哥的尊重,他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随意地把钱包收了起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用上那张身份证的一天。然而有个词叫墨菲定律,即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么它就一定发生。

黎志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十拿九稳的一桩秘密交易,不知怎的,居然被警方侦知了。此时三十多辆警车已经上了环北高速,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杀过来,务要将他们人赃并获。

还好黎志田也有自己的暗桩,收到了预警电话。饶是如此也是时间紧急,他当机立断,取消交易,让人马分头各自撤退。

现场一片混乱,他的心腹刘锋和谢晗分两个方向带走了货物。正巧潘志龚朝他招手:“老大,这边。”

黎志田没多想,抬脚便上了车,龚叔跟了他五年,没什么不能信的。对方是个逃贩,除了自己,没人敢于收留,自己开给他的价码也是极为丰厚的。

就是这一念之差,令黎志田阴沟里翻了船——他没想到潘志龚不要钱,只想要他的命。

对方动枪的时候,黎志田发现了端倪,本能地闪开。他这样刀尖上行走的人,对危险有着最原始的嗅觉。

然后就是夺枪,混乱的扭打。最后方向盘失控,两人连人带车,一起飞下盘山公路。

命在旦夕,黎志田仍是一头雾水——自己哪里得罪过他了?就这么值得他同归于尽?

来不及多想,便是天旋地转,头部狠狠与车顶发生了碰撞。剧痛传来,鲜血溢出,紧接着是水!水!漫天漫地的水!

这是栽进河里了,黎志田很佩服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居然还能做出判断:刚掉进水里的时候,由于内外压强差,是打不开车门的。

身受重伤,他必须做出最有效率的自救,决不能白费功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憋住呼吸,攒足最后一丝力气,静待水淹没车顶那一刻,黎志田一举开门,然后用力冲顶,浮了上去。

昏迷之前,他吸到了第一口带有血腥味的空气……

*****

和山城土豪黎志田一样,上海白领孙磊最近也是水逆频发,诸事不顺。

先是前妻陈珊提出离婚,挽留无效;后来又遇到大裁员,他有造成厂内失火的前科,毫不意外地被“优化”掉了。没了工作,抚养权自然也落不到他头上。

他失去了爱若性命的宝贝女儿跳跳,陈珊竟还发来婚礼邀请。请柬上的她身着白色婚纱,灿如桃花,与高大英俊的林庆昆靠在一处,真是一对璧人。

人家的美满愈发反衬出自己的悲惨,孙磊连遭打击,头发成把成把的掉,差点得了抑郁症。

后来心理医生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他这才远离了喧嚣的上海,来到了充满烟火气的山城。

他在依山傍水的郊区租了一个民房,每天早晨起来跑步,买菜,做饭,下午就和当地人一起打打牌,如此一来才稍稍缓解了焦虑,不再有想死的念头了。

这日清晨,他照例沿河跑步,居然发现河上漂着一个人。远远望过去,此人半边衬衫都沾了血,血迹尚新,可能还有救!

好在此处水并不深,孙磊咬咬牙,脱了鞋子就淌下河,把对方拖到岸边。

还有呼吸,幸好,幸好。

他连忙拨打120,和那边同志沟通,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手机已经滑出了西裤口袋,此时对方全身上下,只携带着一个黑色的钱包。

消毒水的气味蔓延着,孙磊坐在病床边上,盯着一滴滴坠落的药水。病床卡片上写着“秋阳”两个字。

从那个钱包里翻出了身份证,这才知道被救者的名字。警察也来过了,说此人可能已经沿岸漂了好几个小时,查不出落水地点。这人没有犯罪记录,没有工作单位,也联系不上亲属。

孙磊当时脑子一热,自告奋勇地要求陪护。现在想来,可能是出于某种同病相怜,或者进一步说,是他需要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一无所有的自己,还能救下这么一个人,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吧……

孙磊心里默默地想。

不知不觉地,就盯着床上的人发呆。男人头部受创,缝了十几针,头发全部剃光,用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他也是浓眉大眼,有一种正气凛然的英俊。

仿佛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男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秋先生,你醒了,”孙磊赶忙凑近,“有什么需要吗?”

男人瞥过来,目光凌厉如电:“本季度先订一个小目标,挣它一个亿!”

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让孙磊差点被口水呛到了:“你……你还好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集团要挣一个亿?”

男人扬起嘴角,透出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哼,一个亿只是单项目,集团要挣十个亿的!”

“大哥,你没有集团,你和我一样,只是个失业的人。”孙磊无语,“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男人想了想,表情一片茫然:“不记得了,好像是个霸道总裁。”

“家住哪的?”

“一座漂亮的城堡,里面有一百多个漂亮的女仆。”

孙磊:“……还有呢?”

“老龚死了,被淹掉了。”男人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

“噢你还有老公啊,还是个被阉掉的老公。真前卫,请问是在泰国找的老公吗?”

这番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孙磊简直不知道该信他哪句话,只能无奈地按向床头的电铃:“医生,麻烦您来一趟吧,病人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

男人确实是脑子出问题了,医生给出结论,应激性失忆。即生活常识都还记得,但自己的身世全部忘光了。

“可能与受伤有关,毕竟人脑是很精密的仪器,他先是遭到撞击,后又因为溺水缺氧,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医生说。

孙磊追问:“那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不确定,也许出院的时候能想起来,也许接触到特定的事物才能想起来。我说不好。”

孙磊点点头,送走医生,先拿身份证医保卡去试秋阳:“来,秋阳同学,来看看这个,你能想起什么吗?”

“我见过的。”男人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回忆起了不知是谁给他灌输的一些信息。

“这个身份是一家公司的股东,每年拿小几十万的分红,也不怎么管事,平时就宅在家里。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算大隐隐于世那种吧。”

“然后就躺平了?”

“也没有。他的主要工作是写文,这个人没有什么物欲,在温饱不愁之后就致力于实现自己的理想,做一个伟大的作家。”

男人的语气疏离又陌生,不过孙磊倒觉得这是他今天说的少数几句靠谱的话。

“什么他呀他的,这就是你自己。”孙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上男人所说的网站,用身份信息找回了他的密码,发现他果然就是签约作者。

“你看,这就是你自己。”孙磊笃定地说,“你叫秋阳,是这个网站的写手,写了三部小说了——来,你跟着我说一遍。”

“好傻,”男人撇撇嘴,“我才不说。”

“不说不是好孩子。”“不说不可以吃零食。”“不说不可以看电视,更不可以玩我的手机。”孙磊拿出对待跳跳的态度,开始了唠叨大法。

男人被他叨得不胜其烦,最终一拍桌子,气鼓鼓地说道:“行。我叫秋阳,重庆人,38岁,是个扑街写手,写了三本书,总共只收益了22块钱——可以了吗?”

他说着就伸出手,要来抢孙磊的辣条,“说到做到,给零食!这医院的饭都要淡出鸟了。”

孙磊拍掉他的手,微笑道:“你不能吃辣条,作为病人要清淡饮食。”

“你也知道我是重庆人,重庆人没有辣怎么能活?”秋阳怒道,“等我出院了,我要嗦十八碗酸辣粉!”

“那等你出院了再说。”孙磊拆了辣条,施施然坐下,当着他的面开始吃。

秋阳眼中迸射出火光,咬牙切齿道:“我还要安排20个保镖,把你扔进我名下的殡仪馆。让你在太平间里瑟瑟发抖,直到哭着求我。”

孙磊怜悯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tbc】

Chapter Text

秋阳的适应能力十分强大,住院没几天,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个扑街写手”这一设定。具体表现在,他的邪魅狷狂程度显著降低,也不再满嘴跑火车了。

他的生命力也同样顽强,脑袋上的伤恢复得比狗还快,很快就达到了大半自理的程度。

按照道理来讲,其实孙磊已经可以离开了,毕竟两人非亲非故,秋阳用得着他的地方也不多。

但孙磊一方面是滥好人当惯了,放心不下他,这人还失忆着,脑回路清奇,实在太容易惹出麻烦。另一方面,则是孙磊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排斥照料对方,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毕竟这家伙实在足够有趣,单单只是看着,抑郁症都好了一半,堪称是枯燥生活中的快乐源泉。

这不,孙磊拎着两个食盒刚踏进医院,目睹的就是这一幕——

秋阳半跪在病床上,身体斜架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儿童水枪,枪柄抵在肩窝,眯起左眼,一副标准狙击手的姿势。

“我觉得我天生是个拿枪的人。枪就是我的第二生命,是我悬垂在腰间的头颅。冰冷的枪口射出灼热的子弹,是渺小的火焰,在死神的呼吸之间跳舞。”秋阳深沉地说。

精神病人欢乐多,孙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又在发什么神经?这玩具哪来的?”

“隔壁病房的小孩出院了,落下这个没带走,保洁阿姨送我了。”

“送你干嘛,你又不是小孩。”

“觉得我长得像公务员,想让我和她女儿处对象。我说我不是,她就失望地走了。”秋阳一边回答,一边又稳又狠地扣动了扳机。

水柱喷出,biu的滋出一道抛物线,穿过病房的窗户,精准地洒落进阳台栏杆上放置的一排花盆里。

“你看,我的枪法还是很精湛的吧?”

孙磊无力扶额:“放过它,它只是个水枪而已。”

秋阳毫不理会,继续瞄准第二个花盆,第三个花盆,直到把所有花都浇得透透的。他这才满意地放下枪,兴致勃勃地过来打开饭盒:“让朕看看,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番茄炒蛋,八宝豆腐,红烧肉,都是家常菜。照顾你的口味,没有放糖,不辣,但是比我平常的油盐要放得重,尝尝吧。”孙磊一面絮叨,一面勤快地擦了擦桌子,开始摆盘。

医院的饭实在难吃透顶,秋阳口味挑剔,孙磊自己也吃不惯,于是他干脆往返医院和出租屋两边,做两人份的饭,给秋阳也带一份。

“番茄炒蛋放糖本来就是邪教。”秋阳点评着,不客气地开始夹菜。他吃相优雅,但吃得很快,不多时便碗底见天。

作为家庭煮夫,孙磊的手艺无疑是不错的,秋阳很是认可,甚至还动了心思,想把孙磊抓去自己的城堡做厨子。

不过想了想,似乎并没有城堡,童话里都是骗人的。那还是算了吧,唉。

他拿出新买的手机,很大方地给孙磊打赏了两万五。

孙磊没点收款,抬起头正色道:“秋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你的银行卡余额还剩多少?”

秋阳闻言看了看app,最近花钱如流水,医药费都用了不少,再加上他昨天刚打赏过孙磊,还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才六位数,连买块表都不够,要亲命了。

秋阳表情有点僵硬,犹豫半晌,哼了一声:“我给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孙磊瞧他这模样就好笑,故意逗他:“那我点收款了?”

“别……”装逼失败,秋阳捂住脸,“你还是退给我吧,不好意思,我太穷了。”

“这就对了嘛,”孙磊语重心长地说,“告诉你一个道理,以后少装逼,装逼遭雷劈。”

“……”

在秋阳浇死了两盆花之际,他终于收到了出院通知,孙磊替他办结了手续,就准备搭车回郊区。

事情到这里,原本应该各奔东西了,没想到秋阳买碗酸辣粉,一边嗦一边尾随着孙磊,也上了公交车。

“您还有事吗?”孙磊略微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他收到理直气壮的回答:“跟你回家。”

“嗯?”

“我没地方去了。”秋阳呆愣愣地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看得孙磊有些心软。

算了……就当是捡了条大狗吧,反正也投喂这么多天了,乍然抛弃,似乎有点不太忍心。

孙磊知道对方是真的无家可归。当时帮秋阳跑手续,顺便也拿着证件去房管局查了查。秋阳名下的房产有五处,但位置都稀奇古怪,天南地北的。海南云南广西青海辽宁,愣是没有一套在重庆。

显然没法自住,但这也不像是投资型的房产配置。谁会专门往三线城市买房保值啊?有这钱,去北上广深买一套小户型不香吗?

问秋阳也没用,反正肯定一问三不知。孙磊心里默默思考着,忽然注意到对方跟他并排而坐,仍在埋头嗦粉。

重庆的公路高高低低,上曲下折,仿佛魔幻迷宫。公交车左右漂移,孙磊不动声色地避开几尺,嘴里厚道地提醒:“别吃了,你当心翻了。”

“放心,翻不了,”秋阳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坐车而已,我还能一边开车一边吃呢。”

“……吹牛的吧。”

“真的,过去在边境跑货车的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你还跑过货车?”这经历挺丰富啊。

“好像是。”秋阳挠挠脑袋,只想起几个画面,没头没尾朦朦胧胧的,“其他不记得了。”

——就知道是这样。

孙磊没打算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秋阳那碗粉端得举重若轻,稳稳当当,一滴油都没溅到自己身上。

下了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孙磊租住的房子。这是个郊区自建房,房东自己住一楼,二楼空出来做生意。这里有完整的厨卫系统,算是个低级点的民宿,价格很便宜。

南向的房间是孙磊的,北向那个还空着,找到房东加了点钱,秋阳就住进了那里。

说实话,秋阳的自理能力还蛮强的,他的问题就是脑回路方面,思想天马行空,这是由于缺少记忆导致的。与人沟通时,常常需要孙磊帮助。

除此之外秋阳一切正常,也会做饭,川菜更是一绝。按他的说法,他还在工地当过厨子。

孙磊提出见解:“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把书里主角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经历。看你履历,前面十几年都在按部就班地坐办公室,和你所说的完全不同啊?”

秋阳托着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接着说。”

“比如你说自己拿枪很有手感,对枪很熟悉,很可能就是你正在写的那篇文《重生之我是特种兵》,主角龚剑的经历。你脑子受伤了,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经历。”

“有道理耶。”秋阳说。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觉得那个特种兵的文太无聊了,感情线又拖沓,我准备多加几个女主,写成种马文。”

“有点庸俗啊。”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人的终极梦想,怎么庸俗了?”秋阳说,“让我想想……就加一个乖乖女学霸青梅竹马,一个偶遇的毒舌小辣椒,一个御姐铁梨花女教导官,一个留美归来的傲娇大小姐。”

说干就干,他打开电脑登录了作者后台,准备重新捋一捋大纲。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笔名,居然叫“火锅城在逃鸭王”。

“……什么东西啊!”秋阳如遭雷击,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叫这种鬼名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要不然就是我是虚假的!”

孙磊笑得拍桌打椅,平复一阵之后才说:“那什么,我觉得很符合你的气质啊。”

“我什么气质,你是不是在取笑我?”秋阳一个眼刀扫过去,饱含凛冽。

如果是刘锋或者谢晗在这里,绝对会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再吭一声,因为这意味着黎总现在很生气,黎总很可能要杀人了。

可孙磊却恍若未觉,而是笑眯眯地说:“怎么会是取笑呢?这个名字多么沙雕,不是和你阳光开朗的形象很搭配吗?”

“我?阳光开朗?”秋阳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对啊,阳光开朗大男孩,多可爱啊。”

为了表示真诚,他还伸手揉了揉男人的脑袋。孙磊完全没有自己正在挑衅狼王的危机意识,还以为自己在撸哈士奇呢。

别说,这人新长出来的头发微微扎手,软硬适中,还怪好摸的。“你真的很可爱。”孙磊又赞许了一句。

秋阳本来都要炸毛了,被摸来摸去,居然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他一脸不可思议,盯着孙磊给他呼噜毛的那只手,但最终,他什么表示也没有,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默许了孙磊的胡作非为。

【tbc】
孙磊(奔走相告):捡到狗了家人们!
谢晗:你再看看呢?🙃🙃🙃

Chapter Text

时间悠然平和地往前流走,两人各居一室,互不干扰。秋阳写他的种马大作,孙磊则仍旧清晨山间漫步,下午烙饼煮茶,偶尔去市区溜达溜达。

生活好似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但只有孙磊知道,死气沉沉的寂寞好似多了一抹色彩。有那个“阳光开朗”的邻居在,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

横贯胸中的郁气渐渐被驱散,渐渐的,他恢复了正常。

和女儿打电话时,他能心平气和地接听,接受了孩子不再跟自己一起生活的事实;看着陈珊和林庆昆秀恩爱的朋友圈,他也不再怨天尤人,顾影自怜了。

然而,平静之下往往潜伏着危机。这天去买完菜回来,孙磊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人在屋外等着他:

“磊哥,好久不见了,来打牌啊。”“这几天缺了你,大家伙都觉得没啥意思了。”“你说你最近救了人,一直在医院陪护,什么情况啊,和兄弟们说说呗。”

这些人是孙磊之前的牌友,他在这边闲得无聊,认识了几个村里人,偶尔就小玩几把。

如果说以前打牌,是想找点刺激,在短暂的快乐中麻痹一下自己,但如今,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孙磊本想婉拒,但几个人劝来劝去,又拿交情出来说事,孙磊本来就是个老好人,生性腼腆,抹不开面子只好答应了。

继续往屋里走,冷不防头顶上方传来问话:“你和他们打牌,是不是输多赢少?”

孙磊一抬头,是秋阳。男人逆着光,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身体前倾,正在吞云吐雾。

孙磊不悦道:“秋先生,出院的时候医生专门叮嘱了,禁烟三个月。你脑子还没好全,烟里面含有尼古丁,会刺激心脏和肾上腺,导致血压升高。你不怕脑溢血的啦?”

“溢就溢,说不定负负得正,恢复记忆了呢。”秋阳嘟囔着,被孙磊几步走上台阶,抢走烟给掐了。

他并没有反抗,而是催促孙磊:“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哦,打牌的事啊。”孙磊想了想,“是输的多,赢得少。”

准确的来说,只是一开始赢了几把,后来都在输。不过每次都玩的不大,尚且能够接受。

那阵子确实有点上瘾,天天都跑去打。直到后来在河里捡到了秋阳,为了照顾他呆在医院,这才中止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也就戒掉了。

倒没想到这几个人竟会找上门来。

“都来屋里头堵了,态度这么急迫,肯定有问题。你还答应了,似不似傻啊。”秋阳说。

孙磊本来就是因为脸皮薄,碍于颜面,才应下的。他向来耳根子软,被秋阳这么一刺,就又改主意道:“那算了,我和他们说不去了。”

“等等,”秋阳拦了一下,“你之前输了多少?”

孙磊仔细数了数,先前浑浑噩噩的,没在意这个,现在一算,居然总共输了一两万。

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些人抱团坑自己,是怎么也不会跟他们玩的。好在损失不算惨重,以后提防点,不来往也就是了。

“你还真打算吃这个哑巴亏啊,”秋阳嗤了一声,“今天还是得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最好能把钱要回来。”

“啊这……要不回来的吧,他们都是本地人,我一个外地人,又没有证据……”孙磊嚅嗫着,声音越来越小。

软软的,像只兔子一样,也太好欺负了吧。不过秋阳没打算让别人欺负他。

他拍了拍孙磊的肩膀说:“没事,我和你一起去,一切交给我。”

最终两人同去了棋牌室。孙磊这次多带了秋阳,那边几个人都没什么意见,只以为多了一个待宰肥羊罢了。

玩第一局的时候,秋阳在一旁看着。牌局过半,他忽然走到一个人身旁,毫无征兆掐住对方的喉咙,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那人咳呛一阵,吐出了一枚黑色金属,滴溜溜地滚在地上。

另外几人勃然变色,孙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耳机,不是耳戴式的那种。”秋阳解释道,“他们将这玩意藏在后牙床上,通过咽鼓管把声音传进耳朵里。”

他又敲了敲桌子:“这里面一定有夹层,藏着摄像头,能看到底牌。肯定还有同伙,躲在后台分析,通过耳机教他们怎么出牌,保证他们只赢不输。”

孙磊气愤极了,合着他拿人家当朋友,人家拿他当冤大头呢。甚至还去屋里堵他,感情这局就是专门为了坑自己而设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有没有王法了,明目张胆地骗钱是吧?”孙磊拿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就准备报警。

对面的人并不阻止,而是猖狂地笑道:“报啊,只管报,今天你又没输钱。至于以前坑没坑过你,咱们得讲证据,对吧?”

这几个人有恃无恐,正因为这事分派下来,还是归本地的派除所管。他们在那里关系硬,走走形式,拘个几天就是最多了。连仪器都不一定会被没收。

秋阳见状,按下孙磊的手机,轻轻一笑:“报警?谁说要报警了。既然来玩,就要玩个尽兴,我朋友是生瓜蛋子,换我跟你们玩,如何?”

他拿起扑克,席地而坐,随手玩了一个花式洗牌,看得孙磊眼花缭乱,转瞬间那底牌已经分好,扣作了几堆。

对面的骗子面面相觑,平心而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到派除所去,虽然有关系,那也是要时常打点维护的,能不麻烦还是不麻烦的好。

何况就算不用作弊设备,他们也可以联合起来。以多打少,不怕打不赢。

众骗子都有些心动,最终,主事的那人说道:“玩就玩,来!”

“十倍加码,跟吗?”

“跟!”

孙磊眼睁睁看着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心中充满担忧。秋阳却只冲他wink了一下,以示安抚,然后就进入了装逼大佬的模式,轻轻松松坐着,漫不经心地起牌、扔牌。

十局!他连赢了十局!打到最后,那几个骗子的手都有点颤抖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承让承让。”秋阳笑嘻嘻地数钱,将厚厚一沓红钞票往孙磊怀里一甩,不多不少,正好两万。

“告辞了啊各位!”他高举起右手,在空中摆了摆,拉起目瞪口呆的孙磊就出门了。

孙磊仍有点反应不过来,小小声道:“不是…十局啊,你怎么赢的?”他是懂概率论的人,不相信单纯只是运气好。

秋阳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就是作弊嘛,难道就只有他们会?”

“可是你并没有设备……”

“依靠设备,那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洗牌、起牌的时候都能换牌,不是我吹牛逼,论出老千,整个重庆还没有我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自信地一笑,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让这笑容显得愈发张扬和耀眼。孙磊竟莫名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心里打了个突。

如此擅长赌博手段,他究竟是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瞧见远处有五个人朝他们走来,加上背后尾随的两个,隐隐形成了包围的姿态。

“这就叫人来了?”秋阳停下脚步,挑眉道:“怎么,输不起?”

来的比想象中快,看来是在牌局还没结束时,对方就偷偷发消息召集人手了。

来者不善,孙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但他还是咬了咬牙,勇敢地站在秋阳前面。

“你伤还没好,别和他们纠缠,我来和他们谈。”说着他便张开双臂,试图挡住秋阳半个身子。

秋阳完全没有料到孙磊会如此,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七个人很快形成包围圈,为首的人身上全是纹身,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此时他拿着一根甩棍,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自己的手心。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钱龙。刚刚和你们打牌的几个人都是我的手下,不太懂事,与你们有些误会。”纹身男对着秋阳道,“兄弟,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能不能交个朋友?”

交的哪门子朋友?这些人只怕是觉得秋阳打牌有些窍门,想拉他去行骗!孙磊捏紧拳头。

——恐怕接下来,就是先礼后兵了!

果然,见秋阳不做声,纹身男手底下的小混混甲便威胁道:“你也是道上混的吧,知道晗哥吗?我们龙哥,那可是晗哥女朋友的嫡亲七表舅。”

小混混乙接口:“哼哼,四舍五入,我们也算是晗哥的手下。晗哥是你得罪得起的吗?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晗哥?秋阳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似乎有点耳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还没抓住头绪,他的思索马上被孙磊打断了。

“我们不认识什么晗哥不晗哥的,你们让开!那两万块我可以不要,让他走,我跟你们谈!”孙磊用力地大喊,他几乎半抱住了秋阳,仿佛护着小鸡的老母鸡。

其实孙磊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只是在他看来,这件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秋阳也是为了帮自己出气。对方脑子又不清不楚,傻里傻气的,可千万不能跟这帮社会人搅和在一起。

“这里没得你说话的份,滚开啊,你个宝批龙。”一个小喽啰觉得孙磊碍眼,猛地拽了他一把,孙磊趔趄几步,险些栽在地上。

秋阳长臂一伸,把他给捞回来,环视了一圈,语气冰冷:“给他道歉。”

“没事没事,我又没受伤。”孙磊生怕秋阳得罪别人,忙不迭说道。他背对着秋阳,并没有看到对方眼神极为阴沉晦暗,仿佛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秋阳盯着那个纹身男,一字一顿地说:“道歉。我不想重复第三次了。”

纹身男登时暴跳如雷:“道你妈个头,我敬你是个人才,才多给你一次机会,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说着他抄起甩棍,气势汹汹地朝秋阳抄过去。秋阳却丝毫不惧,四两拨千斤地避开,身子一闪,就晃到了纹身男的侧面。只听“咔”的响动,伴随着惨叫,此人的一条花臂软软垂下。

秋阳顺势夺过甩棍,交给孙磊:“拿好武器,我会尽量顾着你,万一顾不到,别人近身了你就照着打!”

“真打啊?”

“没事,算正当防卫!”

“哦……好,好吧。”孙磊慌慌张张地接过。

其实他压根没打过架,小时候是乖学生,长大了是好男人,与别人脸红脖子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孙磊笨手笨脚地挥舞着甩棍,护在自己身前。

那纹身男被卸了一条胳膊,不由又惊又怒,对其他人吼道:“都给老子上!给我弄死他!”

一群人围攻而起,秋阳却不慌不忙,抓住揍向自己的第一个拳头,一拉一缠,将那人带得旋转180度,随即一招裸绞,锁死了他!

那混混被勒得直翻白眼,还被秋阳锁在身前,动弹不得,硬生生做了挡箭牌,替他承受了四面八方的攻击,真是好不凄惨。

眼见这人被打得快吐了,秋阳当机立断把他扔出去,砸到他后面的混混身上,吐了人家一脸。

“卧槽卧槽,好jb恶心,彪子你在干嘛?”

“你个龟儿刚刚打了老子三拳,老子有说什么吗?”

“老子撕烂你的胩!”

两人居然内讧了起来,对面士气陡然卸去一大半。纹身男见状,忙示意手下去围攻孙磊,图一个围魏救赵。

孙磊作为在场唯一有武器的人,原本还是有点优势的。按照秋阳的指点,不进攻,只自保,没有心理压力,倒也应付得勉勉强强。

谁知两个人忽然一左一右,把他包夹起来,孙磊毕竟没有经验,一个不慎,棍子竟然被夺走了!

对方卯足了力气,高高举起甩棍,大开大合地朝孙磊抽来。呼呼的破风之声近在眼前,孙磊本能地闭上眼睛。

“嘭!”有什么东西重击在皮肉上,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孙磊睁眼一看,却是秋阳飞扑在他身上,用后背替他挡了这一下。

“你没事吧?”孙磊焦急地问。秋阳却一声不吭,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孙磊往自己身后轻轻一拨。

随后他蹭蹭挪动几步,腰背旋拧,整个人旋转了一圈半,如飓风般跃起,一脚轰在那混混的肩头!那混混连人带棍,竟被他踢飞,砸出好几米远摔在地上,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

秋阳轻飘飘落地,皮鞋在地上溅起几星灰尘,单手叉腰,淡淡道:“还有谁?”

这一脚石破天惊,令众混混瞠目结舌,纷纷停止了动作。纹身男面上浮现出莫大的惧意:“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亲爹!”秋阳不耐烦地说。

“好好好,我叫您爹。”纹身男语无伦次,“对不起亲爹,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算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儿子。”秋阳嫌弃道,“你们几个,每人对我朋友磕三个响头,然后赶紧滚!看着就辣眼睛。”

孙磊眼瞧着那七个人恭恭敬敬,排着队对自己磕头,心情真是莫名复杂。直到他们灰溜溜地离开,他仍有点如梦初醒,不敢相信。

“我居然打架了……”孙磊懵懵地自言自语。

“嗯。”秋阳点点头,仍旧维持单手叉腰的姿势,一动不动。事实上,自从完成了那个回旋爆踢后,他就一直固定着这个装逼的pose。

“我们快走吧,免得这帮人卷土重来,”说着孙磊就去拉秋阳的袖子,奇怪道,“咦,你怎么还不动?”

那群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秋阳瞬间戴上痛苦面具,酷哥形象灰飞烟灭,他龇牙咧嘴地说:“你看不出来吗?我、腰、闪、了。”

孙磊:“啊这……”

“不许笑!愣着干嘛,赶紧扶我啊!”秋阳气嘟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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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傍晚的重庆堕入雾气深重的黑暗,万家灯火毫无规则地星罗棋布,高高低低,沉浮在山峦一重又一重的阴翳之间。

一路扶着秋阳回家,走得很慢,孙磊得以察觉到许多从前没有在意的东西。

一辆被砸烂了的车停在路边,堆满了落叶,车主不知去了哪里;一家小店的卷帘门上,被泼了红油漆,中年男人一脸愁容地在门口抽着烟;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少年们呼啦啦地出来,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丸。

最终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擦肩而过,他仿佛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山城,嗅到了那隐藏在阴影中、潮湿而诡异的气息。

“你在害怕什么?”秋阳本来在挺尸,忽然开口问道。

因为前24小时只能冷敷,他趴在床上,腰间驮了个沉甸甸的冰袋,一动不动。

孙磊晃晃脑袋,似乎想把那股隐隐约约的恐惧晃出去。他感叹道:“这里居然有黑瑟会,跟电影里似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黑瑟会。”

秋阳嗤笑一声:“这也叫黑瑟会啊,那帮人最多就是山鸡哥,连刀都没拿,只敢亮甩棍,也就是收收保护费的马仔罢了,算个啥呀。”

“拿……拿刀……”孙磊吞咽了一下。

“你是真的不了解这里。”

秋阳撑起上半身,拿手托着下巴,抬头与孙磊对视。他望进那双清澈的小鹿眼睛里,轻易察觉到对方纯白的底色:空长了一把年纪,内心却单纯无比。

不过没关系,自己能护住他。

秋阳这么想着,就解释道:“山城,是一座码头城市,有很重的江湖气息。袍哥会,听说过吗?以前重庆嘿帮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枪击,当街和条子上演警匪片呢。”

袍哥文化,孙磊是有所耳闻的,从清朝开始兴起,是会党的前身。他小心翼翼地说:“但我以为,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时代变了,帮派的壳子会发生变化,但内里没变。你以为帮派都是陈浩南那样的吗?其实不是,”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声音压低,透出一股神秘的邪气。

“那只是底层,而真正的黑瑟会,你根本看不出来。人家那叫人民企业家,都有职位,能上新闻,正儿八经接受社会表彰的。”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令孙磊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受控制地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隐隐警告他:秋阳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能说出这番话,身份一定不简单。

而另一个声音却在麻痹自己:也许他只是从小在这里长大,耳濡目染,才学了些自保的本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别去想了。别去想了。

摇摆之中,孙磊忽然瞥见秋阳的脊背,对方薄肌分明的上半身,横贯着一道深红色的痕迹,有二指来宽,在这个角度瞧得分明。

那伤口已经接近发黑,不自然地隆起,看上去十分狰狞。日光灯管有些旧了,一下一下地闪着,在他精壮的躯体上投下错落的影子。

孙磊蓦然想起了对方扑过来的那一瞬,那样的奋不顾身,可能是自己永生难忘的画面。他心中一颤,忍不住问道:“疼吗?”

秋阳眨了眨眼睛,本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茶里茶气地说:“好疼好疼的,我很久都没挨过打了。”

委屈之余,他还顺便一箭双雕,找补了一下方才装逼失败的事:“真的是很久没打过架,有些生疏了,才会闪了腰。我上次被逼得亲自动手,还是在——”

他回忆了半晌,实在想不起具体时间,只好说:“还是在上次。”

“你这话,说了跟说了一样。”孙磊噗的被他逗乐了,胸中阴霾一扫而空,只觉得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很久没打架,说明他并不是那样砍砍杀杀的人。档案也是清白的。过去的事,就没必要深究了。

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孙磊最终俯下身,轻轻在秋阳的伤口上吹着气。

“也没什么好办法了,给你吹吹,权做安慰吧,聊胜于无。”

孙磊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耳朵已经彻底红了。他仍然无知无觉地,一下又一下,将自己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脊背上。

秋阳受不了了似的,忽然翻了个身,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进怀里。

“怎么了?”孙磊一愣,对方英俊的脸孔陡然放大,紧接着,后脑被人扣住,莽撞的吻便覆了上来,带着柔软和温暖的触感。

孙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谈过恋爱,结过婚,称得上是经验老道。这仅仅是一个吻,不知为何竟令他心跳如鼓,加速到了快要过载的频率。

秋阳甚至没有撬开他的齿列,仅仅是轻轻啄着他的唇瓣,舌尖小心的、试探性地舔了舔。那双亮晶晶的狗狗眼此刻紧紧地闭着,长而密睫毛扑簌簌抖动,显得无比虔诚。

他好纯情,他好可爱。他接吻居然还闭着眼诶。

孙磊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坏了,竟然全是这种念头。还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灼热的感觉便猝不及防地撤走了。

秋阳断电一样倒在床上,扶着自己的腰:“又扭到了,痛痛痛痛痛……”

孙磊脸色红如滴血,慌慌张张地说:“所以都叫你不要乱动了嘛,给我好好养着!”

他匆匆给对方冰敷完毕,夺门而出,直到逃回自己房间里,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亲……亲了啊……

孙磊心乱如麻,摸摸自己的嘴唇,脸颊再度烧了起来。

*****

偏僻郊区中冒着粉红泡泡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市中心的某处庄园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苍白俊美的青年把一打照片狠狠摔在地上,冷声道:“废物!全都是废物!那么大个人,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

这青年名叫谢晗,是政商界大佬黎志田的干儿子。黎志田人到中年,已经变得深沉内敛,是铁鞘里隐藏了光华的宝刀。而谢晗却还年轻气盛,毫无遮拦,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喋血利剑。

底下的人都畏他如虎,不敢抬头掠其锋芒。唯有领队咽了两下口水,大着胆子道:

“晗少,黎总坐过的那辆车,我们已经从河底捞起来了,里面只发现了龚叔的尸体。恐怕……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谢晗走到他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光:“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要推断,只要结论!”

“是是是,”那领队抖如筛糠,一迭声道,“这些天兄弟们去每一节河道都摸排过了,也调了警方的记录,没有发现符合特征的遗、遗体。各大医院也都查过了,是有些身份不详的伤者,但没有一个和黎总对得上。”

谢晗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之前地下交易出了事,说明可能被警方盯上了,怕引起更大的骚乱,所以才一直压着干爹失踪的事,没办法大动干戈地寻找。

烦恼之间,黎志田的心腹刘锋大步走进来,朗声道:“晗少,有个叫钱龙的人,想求见你。”

“什么东西,不见!”

“他带来了黎总的消息,不一定准,但可能有用。”

十分钟后,谢晗望着棋牌室的监控录像,一个劲地皱眉。画面高糊满是噪点,根本看不清脸。

“这人谁啊,戴个鸭舌帽,头发剃得跟个短毛狗似的。”“怎么还穿花花绿绿的老头衫啊,我尊贵的父亲大人不可能穿这个。”

紧接着画面放到他老神在在玩牌的片段,“停!”谢晗叫道。刘锋也瞪大眼睛。

两人面面相觑——那姿态俨然就是黎志田年轻时的样子!

纹身男钱龙趁热打铁:“这个人身手极好的,我们七个人围攻他一个,都损伤惨重,他根本片叶不沾身。”

禀报完毕,纹身男还在心里纳闷:好好一个土豪,集团一把手,不坐办公室日理万机,跑来他们村里打牌吹水,装逼干群架,闲出屁来了?

现在概率已经极大了。刘锋喜道:“虽然不知道黎总为什么不回来,但人没事就好了。”

谢晗却面色一沉,瞥向纹身男:“你刚才说,你们围攻他?”

“这……咱大伙儿也不知道他是谁,真的纯属误会,怪小的们眼瞎。而且黎总没有受伤的,咱们不是他的对手。晗少,小的真的知道错了。”纹身男磕磕绊绊地说。

“当时都用的哪只手?”

“……晗少?”

“我问——你们围攻他,用的哪只手?!”

“右、右手。”

“那就一人断一只手,再领一百万。”谢晗笑了笑,淡淡道,“毕竟你们也提供了消息,算是有功,父亲教过我要赏罚分明的。”

*****

谢晗并不知道,同一个夜晚,孙磊也在彻夜查他。

自从结束了那个兵荒马乱的亲吻,他横竖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越想越心慌。

他在替秋阳感到担忧,对方今天可是揍了七个人,他们还自称是晗哥的手下。

孙磊连忙去搜晗哥,一连换了好多关键词,缩写都用上了,还真让他搜出了蛛丝马迹。

这个谢晗才二十出头,是驰越集团的副总经理,山城排得上号的青年才俊。因为又高又帅,智商还出众,从上学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居然有小女生给他成立了贴吧。

随着谢晗的毕业,那个贴吧已经变得冷清,但是慢慢搜索,还是能发现孙磊想要的东西。

大致是高中生们热热闹闹地吵架,评比哪个校草更帅。帖子里有这样两段发言引起了孙磊的注意:“我觉得谢校草气质最高级,不是那种暴发户式的帅气,他家很有钱的,是真正的顶层。”楼中楼回复:“没错,听说黎市长就是谢校草的干爹。”

黎市长,这是什么人?山城的市长并不姓黎啊?甚至可以说,历任都没有这个姓氏。

孙磊细细思索着。

——还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个绰号,形容此人权倾山城,手眼通天。

孙磊越想越后怕,他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自己还则罢了,秋阳绝对、绝对不能再留在这个漩涡之中。

他精通牌术,身手还好,被黑瑟会盯上就完蛋了。

于是一大清早,孙磊顾不上才捅破窗户纸的尴尬,急匆匆的闯进秋阳房间,把睡梦之中的人拖了起来。

秋阳抱着枕头,不情不愿地嘟囔:“大哥,天都还没亮,你梦游呢?喂喂喂——别掀我被子,当心我拿你的手机下火锅!”

“那你正好赔个新的。”孙磊见拉不动人,手上不停,替秋阳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一股脑放行李箱里。

“你干嘛啊?”

“这个村子不能再待了,我们赶紧回市区去,然后订今天的机票,直飞上海!”

“什么?你要回上海?”这下子秋阳是真不困了,连带着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猛的坐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反对,绝对不允许这个人离开自己的掌控。随后马上意识到,孙磊用的是“我们”这个主语,那也就是说……

他勾起一丝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咱俩什么关系啊,你说带我走就带我走?这不太合适吧?”

“男朋友。”孙磊脱口而出。

“哦?”秋阳挑了挑眉。

孙磊毕竟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尽管脸涨得通红,嘴里却不肯认输,振振有词道:“昨天亲都亲过了,你……你不会不承认吧。难道你是那么随便的人……”

话还没说完,唇角就被偷袭了一下,秋阳与他额头相抵,低低地笑道:“那走吧,男朋友。”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带着令人心折的愉悦。孙磊似乎又被蛊到了,直到收拾停当,上了公交车,人还晕晕乎乎的。

朝霞跃上山头,冲破山间经年不散的雾霭,玫瑰色的阳光纷至沓来,在弯弯曲曲的柏油马路上如影随形。

重是重新的重,庆是庆幸的庆。过去种种终于被放下,在潮湿灼热的雾都,他遇见了他未来人生的全部羁绊,似乎也到了与它说再见的时候。

孙磊盯着后退的山城风景,心情是难以名状的。

恰在此时,二十来辆拉风的奥迪A8与他们乘坐的公交车擦身而过,清一色的幻影黑,里面载着的人西装整齐,蜿蜒地驶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拿胳膊捅了捅秋阳,对方摘下耳机,笑吟吟道:“有事嘛,男朋友?”

孙磊生怕被其他乘客听见,做贼心虚道:“你小声点。”他指了指窗外,“这一溜黑奥迪,载着一溜黑西装,往小镇那边走,干嘛呀?这么大阵仗。”

“结婚的,去接亲。”秋阳看都不看,笃定的就像个普信男。

“那全是黑车,车饰扎花一样没有,谁接亲用那个呀!还有,今天是4号,怎么可能有人今天结婚?”

“4号怎么了?我觉得4号挺好,宜嫁娶,宜出行,宜搬家。”

说着秋阳不容拒绝地,将一只耳机塞到孙磊耳朵里。

聒噪的音乐震耳欲聋:“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孙磊忍不住一脸黑线:“……你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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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孙磊的住处位于上海郊区。离婚的时候,市中心的大房子和抚养权都一并归了陈珊,现在他住的是自己爸妈的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自从离婚以后,二老就把房子腾给孙磊,搬回老家去了。

这房子很小,只有50来个平方,原本是一室一厅。把阳台封起来以后,又从主卧挪出一部分面积,勉强凑出来一间小卧室,能放得下一张小床。主卧的床倒是大,足有一米八。

孙磊一走好几个月,房子放久了,落满了灰尘。两人花了两个小时,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才勉强能住人了。

吃完饭洗完澡,电视又欠费停机了,没什么娱乐活动,就又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饱暖思那啥,孙磊盯着出浴状态的秋阳,不敢直接大喇喇地看,只敢偷瞟,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秋阳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里偷笑,却故作不知。在屋子里踱了两圈,走到小房间门口,才欲擒故纵道:“那我今天睡这儿?”

“咳……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孙磊不自然地清了两下嗓子,“咱们不是已经确定关系了吗?到时候……总要搬回来的嘛,何必多此一举……”

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了。这又羞涩又大胆的模样令秋阳喉结动了一下,眸色渐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就那么想睡我啊?”

孙磊白净的面皮烧得发烫,却仍然认真地说:“嗯,想的。”

这毫不设防的真诚胜过了一切必杀技,秋阳被直球打得有点发怔,收起笑脸,也同样认真地说道:“孙磊,我想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孙磊露出迷茫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秋阳解释道,“虽然记不太清了,但脑子里有些画面——我似乎是个不太干净的人。”

孙磊愣了愣:“不太干净的意思是……你做过鸭?”

“我特么不是那个意思!”秋阳被气笑了,磨了磨牙道,“不是指私生活层面,是说人性啊!人性你懂不懂!”

孙磊不懂。这家伙不是挺阳光开朗的么,还特意告诉自己这些,能坏到哪里去?于是他仍然眨巴眨巴眼,探究地看着对方。

秋阳能回忆起的东西实在太模糊了,也举不出什么具体例子,只好一口气坦白道:“好吧,私生活也不太干净,似乎总是出入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所,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情人,每天醒来身边都是不同的男男女女,了解了吗?”

——那不就是做鸭的意思吗?

孙磊觉得自己真相了,这人的笔名还叫“火锅城在逃鸭王”呢,原来是这么来的。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也不好深究。好比自己,不也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么?

孙磊心中充满了救风尘的光辉,向秋阳敞开怀抱,像个英雄似的说道:“没关系,你的过去无论怎样,我都能接受!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

他说完这句话,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眼神却愈发坚定,紧紧地抓住秋阳的手。

秋阳瞧着他那义无反顾的样子,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无端有些酸酸涩涩的。

反悔的机会自动失效,他低笑了一声,拉着孙磊的手,带向自己的腰带。

“孙先生,我是你的了。一经拆封,概不退货。”

“绝不退货。”

当时的孙磊并不知道,将来的自己要为这句承诺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他只是仰面看着他的爱人,脖颈划出优雅的弧度好似垂死的天鹅,纤白的腕子被捉住,扣在头顶。绵密的呼吸碾压而下,银瓶乍破,浇落铺天盖地的浪潮。

对方粗粝的大手流连着伸进他的衣服。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掌心有一层厚茧。他不知道这是一双拿惯了枪的手,但它触碰时掀起滚烫的热度,却令他为之颤抖。

爱与欲都好似放大了一万倍,孙磊觉得自己甚至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干涸的感觉沿着口腔一路烧进咽喉,侵入胸腔,只需要一点火星,他就能灰飞烟灭。

火焰最终进入了他,温柔却热烈,孤注一掷,一往无前。大床嘎吱作响,在渐深的夜色里,像一支艳丽而荒唐的奏鸣曲。

*****

一夜笙歌的代价是第二天下不了床,孙磊气得挠花了对方的背,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得到了秋阳的银行卡,对方表示川渝人都是耙耳朵,让老婆管钱,理所应当。

孙磊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同时心中充满了奋斗的动力。

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力量使然,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毕业时的状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信心满满,想同恋人一起筑一个小窝,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这样的心态让他愈发年轻,有活力又不乏稳重,在求职者中很是出挑。面试也发挥超常,一向有些腼腆的他居然能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博得了不少hr的赞誉。

于是几份不错的offer也接踵而来,他最后选择了飞鹏生物化学科技公司。

“这家公司不算特别大,但和我的专业对口,前景好,待遇也不错。老板叫吕云鹏,是我大学时的师兄。我本科是化学专业的,研究生才转的药学。吕师兄比我高一个年级,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孙磊这样对秋阳介绍道。

“什么师兄不师兄的,叫的真亲热,不会是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吧。”秋阳臭着脸说。

孙磊乐不可支:“想什么呢,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呀。吕师兄是咱们那几届的风云人物,年年拿国奖,本科就发sci,是出了名的竞赛达人。我也就是个小镇做题家,绩点混到80分就烧高香了,哪里比得上人家。”

“谁吃醋了?我才没有吃醋。”秋阳不屑地扭过头去,为了自证清白,他马上打开电脑,五指翻飞,忙自己的事业去了。

之前那篇重生之我是特种兵的文已经被他起死回生,上了月榜,收入还算不错。不过他没打算水字数,在拟好了下一篇的题材后,就马上完结了。

孙磊伸长了脑袋,凑近他的电脑,发现他已经发表了新文,日更一万,正在敲大纲。

“我扫遍了热榜上所有的文,总结了热点,分析了人家成功的套路,普遍都是节奏感控制的好。”秋阳十分自信地说。

孙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细纲,心道这家伙可真专业,写个网文都那么商业化。

他记得陈珊念大学那会儿,就爱好在某江文学城写耽美,他被迫做了好几年的读者。陈珊从来都是信马由缰,想到哪写到哪,一拍脑门根本没有大纲,最后要么是凉了,要么是坑了。

所以有的人只能为爱发电,有的人却能赚钱。

孙磊瞥见那个文件夹名:“星际之狂傲黑白道——这是小说的名字?”

秋阳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这篇主要是写官场和黑道的,我觉得我尤其擅长这个。特种兵那篇里面写了一点这类情节,收到的好评特别多。”

“那干嘛要扯上星际?”

秋阳神秘一笑:“那不是怕被404嘛,干脆加个太空背景,以示虚构咯。”

他又信誓旦旦地给孙磊保证:“等这篇完结了,给你买个大钻戒。最近数据走势良好,上金榜没问题,至少能挣几十万。”

孙磊哑然失笑:“算了吧,那都是智商税,咱们钱又不是多得发慌,犯不上。”

“怎么犯不上了,就要买就要买,你给我天天锁无名指上!”秋阳气哼哼地说。

孙磊看出来这家伙还是在吃醋,不过他挺受用的,就笑吟吟地默认了。

哪晓得秋阳变本加厉,第二天孙磊加班,他居然还特意来接他。

——当然不是开车来的,秋阳连驾照都没有,虽然他自称是老司机,考科目二却挂了三次,只好放弃了。

孙磊和他的老板吕云鹏正从办公大楼出来,一模一样的白大褂,并肩而行,相谈正欢。

秋阳在街边看着,格外的不爽,好在他今天穿的很帅,自认外貌绝对不输。拨了拨头发,摆了一个最酷的pose,这才叫道:“孙磊!”

孙磊循声望去,惊喜地露出个笑,扭头对吕云鹏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吕云鹏略略吃惊,他毕竟有着教授的涵养,淡定地走到秋阳旁边,还打了个招呼。

秋阳宣示了主权,兀自得意。两人握完手,对面的知识分子迟滞了一下才放开,笑容显得有些刻意:“秋阳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吧,我没印象了。”秋阳说。

“那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再会。”吕云鹏站在原地,微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

上了天桥,离开了一段距离,秋阳才跟孙磊吐槽:“你老板还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这人怎么回事啊,他真对你没意思?”

孙磊摊手:“真的没意思,就是很正常的上司和下属,我跟他都不熟诶。”

“那他干嘛一直看你?”

“我觉得是在看你吧。”

挤了一路地铁,孙磊仍在回想这件事,忽然灵光一闪:“阳阳,他会不会是你以前的客户啊?”

秋阳皱眉:“什么客户?”

“你以前不是当过火锅城鸭王吗?我老板也在重庆呆过一年,你有没有可能跟他……”

秋阳咬牙切齿:“好啊,你还拿这个开涮!看来是我收拾得太少了。”

孙磊哈哈大笑,当机立断的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疯跑着穿过两条街,孙磊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快抽筋儿了。

闯进小区,冲入楼道,追逐最终演变成灾难。秋阳从背后抓住他,翻了个面摁在墙上,蛮横地吻了上去。

孙磊气喘吁吁地环住他的脖子,热切地回应着。随后他感到自己的膝盖被分开,对方猛然一顶胯,坚硬的东西抵了上来。

昏暗的声控灯氤氲着模糊的光,这里离家门口还差一层楼,孙磊垂死挣扎:“我还没吃晚饭……”

“饭我已经做好了,就在桌上,但你说错了话,必须惩罚。”秋阳与他鼻尖相磨,暧昧地喘息着:“先吃你。”

“我吃你才对,”孙磊不服输地继续调侃,甚至拿出几张人民币,故意塞进秋阳的衬衣口袋里,“来,帅哥,今天晚上你被爷包了,给爷笑一个!”

“孙磊,你在这儿啊?怎么不接电话?”楼道口忽然传来陈珊清雅的声音,然而她马上就愣在那里,“呃……你们在干什么?”

“珊珊,楼道黑,你小心点。”林庆昆的脸也出现在楼道,随后是一模一样的呆若木鸡。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五秒钟之后,林庆昆干巴巴地假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孙磊你变得这么豪放了啊,呵呵呵呵~~”

粉色人民币从秋阳的口袋飘落到地上,那一刻,孙磊是多么的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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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云鹏,本文最大工具人,已经登场
磊磊的flag已经立好
再过两章老黎差不多就能变回来了😜

Chapter Text

秋阳并不认识陈珊和林庆昆,但一瞬间就判断出了两人的身份。他淡定地弯腰把钞票捡起来,望向陈林二人,眼波流转:

“二位看到了能不能就当没看到啊,千万别报警,我们这一行赚点钱不容易的。”他佯装数了数钱,又对孙磊说:“先生,还差一百嘞。”

这家伙怎么还喘上了呢?

孙磊快崩溃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秋阳你真的够了,别演了别演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人真的是我的正经男朋友,不是那方面的从业者。我们刚刚是开玩笑的!”直到一行人进了屋,孙磊仍在一个劲地澄清着。

“知道了,我们不会报警的。”陈珊和林庆昆双双露出了迷之微笑。

“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孙磊感到十分社死,不得不把他和秋阳在重庆的经历简略地讲了一遍。

不过他再怎么解释,也就是把秋阳的形象从“自己点的鸭”转变成“自己包养的小白脸”而已。

——好像更无语了,呵呵。

林庆昆心中十分鄙夷,在他看来,秋阳年纪既不小,又不如何白,也就是脸长得还行,三样只占一样。孙磊在重庆认识这人没几天,就把他带回了上海。来到这边,吃孙磊的,住孙磊的。也就是孙磊太单纯好骗了,才会被这种软饭男傍上。

陈珊的反应倒是没有林庆昆那么激烈,她觉得前夫虽然性取向忽然变了,但似乎在做1,这比做0让她稍微好接受一点。

至于包不包养的,陈珊也不在乎了,金丝雀文学她也不是没写过。横竖孙磊已经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过的还行,不会给跳跳负面的作用,这就足够了。

他们两人今天是专程为了跳跳而来的,孙磊手机没电关机了,联系不到人,这俩刚好在附近有饭局,赴完宴后就干脆来孙磊家找他面谈。

自从陈珊和林庆昆结婚以来,因为两人工作都忙,跳跳就转学去了寄宿学校。原本想把靖靖也送去,和跳跳做个伴,可林庆昆的前妻吴敏怎么都不肯,执意要自己照顾靖靖。

于是最终被送去只有跳跳。她原本换了个环境就不适应,心理又不平衡,状态一直很差。最近几次考试,成绩滑坡的厉害,一次不如一次。

孙磊自从回上海以后,每个星期都会去学校看女儿,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开心。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会产生厌学的情绪。

“跳跳毕竟是你带大的,你最懂得疏解她的情绪。孙磊,你觉得怎么办好?”陈珊放低了姿态问道。

“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适应寄宿的,”孙磊叹了口气,“跳跳毕竟还小,才不到十岁,不愿意过集体生活,也不能强求她。我的想法是转回原先的学校,继续走读,你们看呢?”

这个解决办法固然是好,只是有个问题,陈珊夫妻都是奋斗批,动不动就出差,或者加班到九十点,孩子谁来带呢?

陈珊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那……我们加班的晚上,你去接跳跳,可以吗?”

这个倒是可以实施,孙磊的新工作也不算太忙,朝九晚五,加班不多。

可新的问题来了,孙磊住的小区在郊外,离跳跳上学的地方实在太远了。遇上早、晚高峰,通勤起码要两个小时,长此以往,实在是不方便,对孩子来说也折腾。

“你可以带跳跳住我们原来的房子里……”陈珊犹豫着提议道。

这个解决方案,在孙磊有了新的对象之前当然是可行的。可现在他遇到了秋阳,难道要为了孩子,和恋人两地分居?

至于让秋阳一起住进陈珊的房子这个选项,最早就被孙磊排除了。实在太厚脸皮了,他干不出来。

三个大人讨论的焦头烂额,秋阳则在旁边一言不发,默默干饭。

林庆昆冷眼看着,心里想:看来这不光是个金丝雀,还是个就知道吃的金丝雀啊。孙磊养他肯定要花很多钱。

秋阳旁若无人地干完了两大碗,等陈珊和林庆昆走了,才慢悠悠地说道:“重新买个房子不就好了,地点就选在你单位和跳跳的学校中间,两边都能顾到。”

“买房?”孙磊有点难为情,“我积蓄没那么多。”

“加上我那份呗,”秋阳大包大揽道,“你忘啦?我名下有五套房,虽然都天南海北的,也不是什么大城市,卖不出好价钱,但胜在挺多,紧急卖应该总共能卖三百来万。你这套小房子也能卖一些钱,我卡里还有八十多万现金,全加起来,还凑不够中心城区的一套首付?”

他轻描淡写地就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了出去,孙磊瞬间红了眼,说不出话,心中满满胀胀,全是爱意。

自己何德何能,人到中年,竟然还能遇见对的人。

“别哭别哭,先别忙着感动,我要收利息的,”秋阳笑嘻嘻地,将孙磊往上一扔,抱了个满怀,“肉偿吧,宝贝儿。”

孙磊乖乖点头,夹住他的腰。他们完成了在楼道里就想做的事,一室幽光。

*****

孙磊没想到秋阳居然愿意带孩子。

他本来以为秋阳这种吊儿郎当的类型,看到小孩都会头痛的。但是周末的时候,当他准备带跳跳去游乐园玩,秋阳居然主动提出要跟着。

“本来周末你休息,咱们俩好不容易有相处时间,我干嘛要放弃?”秋阳理直气壮地说,“一起带小孩也是一起,走吧。”

按照孙磊的设想,秋阳只要不嫌弃跳跳,此行就已经算是成功,万万没想到,这一大一小居然相处的还不错。

孙磊有点恐高,具体点说,是害怕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像跳楼机、过山车、大摆锤这类的,他基本上是能不坐就不坐的。

跳跳这个年纪的小孩又是活蹦乱跳,比大人胆子还大,总想找点刺激。

于是这些极限项目,秋阳通通带着她玩了一遍。等两人高高兴兴地走下来,孙磊就买来冰淇淋,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倒无端有了一家三口的感觉。

进鬼屋的时候,秋阳更是充当了一个强壮有力的顶梁柱角色,在一群僵尸吸血鬼中,把父女两个保护得好好的,还差点把扮鬼的工作人员揍了一顿。

“我觉得秋叔叔特别有安全感,”跳跳说,“爸爸,秋叔叔是我的后妈吗?”

孙磊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妈妈说的。”

“你妈胡说八道,”秋阳立刻纠正错误,“像我这样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魁梧男子,你应该叫我后爹!”

“虽然但是,你没我爸高。”跳跳嘿嘿笑道。

秋阳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明明看起来差不多高,矮3厘米的事,也能算矮么?”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矮1才是最1的1”“浓缩才是精华”之类,引得孙磊也哄笑起来,游乐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临走之前,三人又经过了门口的射击项目。在跳跳的欢呼下,秋阳端着枪,一枪一个,打中了一大堆娃娃。跳跳顶着老板痛心疾首的目光,幸福地将玲娜贝儿星黛露都抱了个满怀。

就在这时,孙磊无端想起很久之前,秋阳在医院里玩水枪的那一幕。他没有说谎,他果然是个天生的枪手。

他心底的不安在欢笑声中陡然扩大了。

而旁边的一大一小还毫无所觉。秋阳帮跳跳背着书包,搂着小姑娘,显摆地说:

“我第一次带我儿子来游乐园的时候,他和你差不多大,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路都是面无表情的。吊死鬼在他面前伸舌头都吓不到他。直到我秀了这一手枪法,他的眼睛才亮起来了——小孩儿嘛,再怎么装逼,本质都一样。”

孙磊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你还有儿子?”

秋阳如梦初醒一般,猛然怔住了。他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

“我想起来了,我有孩子的。他是我兄弟的儿子,我答应了他死去的爹,要照料他长大。我们似乎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说到这里,他露出非常迷茫的神色:“可是我不记得他了,不清楚他现在多少岁,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

他自然也不知道,谢晗找他都找疯了。

在他呆过的那个村里扑了个空,谢晗只好到处走访,查到了孙磊这个人,正好是黎志田当时的邻居,也是监控录像里出现过的人。

顺蔓摸瓜,谢晗得知孙磊返沪了,他一开始并未在意,不认为黎志田也跟过来了,因为航班的乘客名单里根本没有出现过黎志田。直到把山城掀了个底儿掉,仍然一无所获,他才想到来上海碰碰运气。

黎氏集团是自成一系的渝商,在中国西南部闻名遐迩,在上海却没什么势力。

赢海总部,赵显坤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谢晗骚扰了。

这个中二青年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开始还颇有礼貌地寻求帮助,后来就逐渐生硬,大概是被赵显坤拒绝得太多,谢晗最近已经趋于癫狂了。

“赵董,那天在环球金融中心,你找到我爸,两人不知密谈了些什么,从那以后就不太平了。当天晚上我爸就出了事,我们多方打听到了他的下落,他却一直不露面——你敢说这一切跟你没关系吗?”

谢晗双手撑在董事长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气势汹汹。

赵显坤仍然在看文件,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眼皮也不抬:“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副傲慢的姿态激怒了谢晗,他一把将文件按在桌上,抬高了嗓音:“赵!显!坤!”

赵显坤终于看向他,用力地收回文件,动作幅度不大,仍然不失涵养,脸色却已冰冷至极。

“谢晗,这就是你的教养吗?就算是你父亲本人在这里,也要尊重地叫我一声大哥。想求人,就摆出求人的姿态来,这里不是重庆,没人会惯着你。”

“好,赵董事长,”谢晗握紧拳,缓缓后退两步,90度深深鞠躬下去,“我求你。”

赵显坤无动于衷,任由他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过了足足五分钟,才道:“爱莫能助。”

谢晗忍着气道:“你要我给你跪下吗?”说着他直起身就要往地上跪。

“不必,”赵显坤立时阻拦,缓了缓,才道:“古有三顾茅庐,程门立雪,你好好学学吧,先下去。”

谢晗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外,赵显坤澄思寂虑,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

重庆那边将黎志田失踪的消息压的很死,他也是最近才从谢晗这里知晓。原本以为黎志田是接受了那个建议,故意安排假死脱身,可如今看来,似乎又不像?

与自己会面后,当天就出了事,按照道理来讲,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仓促的。何况按照谢晗所说,他还在重庆郊外的某个棋牌室监控里看到了黎志田,这可就太不正常了。

以黎志田的缜密程度,根本不可能出这样的纰漏。除非……

赵显坤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猜想,但又觉得荒谬,不敢肯定。

他思考了几分钟,打出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下秋阳这个人的动向,最近有什么动静,事无巨细。”

不久天色渐阴,浓云翻滚,下起了瓢泼大雨。

忙活了一上午,赵显坤走出办公室,想活动活动筋骨,透过单向玻璃,忽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身影。

那个没礼貌的小狼崽子,居然在淋雨?自己说程门立雪,他就搁这赵门立雨来了?

赵显坤有些好笑,忙吩咐小唐,让她把人迎了进来。

谢晗浑身湿答答的,发梢还滴着水,耷拉着眼睛不看他。长睫毛低垂着,无端显得有些委屈,像一条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教条主义!”赵显坤用长辈的语气斥他,又递给他一杯热水,“去我的休息室,自己换一套衣服,省得感冒了,老黎还要怨我虐待你。”

谢晗喝水的动作一顿:“你让我穿你的衣服?”

小崽子还有点洁癖啊。赵显坤一笑,反问他:“应个急而已,你没穿过你爸的衣服?”

“那你又不是我爸。”谢晗说。

“随便你,爱换不换。”赵显坤扔下这句话就去开会了。谢晗犹豫了一会儿,湿透的感觉实在太难受,还是妥协了。

老男人的衣服上有一股中药味,似有若无的,倒是不难闻。不像他爸那些花里胡哨的男士香水,反而让他联想到下雪天里,一盏冰冷的苦龙井。

谢晗贴身穿着对方的衬衣,皮肤跟针刺似的,一阵不自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把家里的龙井全都扔了。  

Chapter Text

秋阳所持股的那家公司,位于昆山,是赢海旗下天科为主要控股的一家中等规模建材公司。

恰逢召开股东大会,秋阳原本是懒得去的,反正他这种小股东,去了也就是走走流程,听听年报,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由于最近打算买房,总想往上踮踮脚买个更好的,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秋阳觉得自己可能很久没受过穷了,由奢入俭难,就想过来瞧瞧,能不能抓住什么搞钱的机会。

这次会议还比较正式,来的人很多。没想到林庆昆也在,位置还跟自己安排在同一排,秋阳不禁感叹,这世界真的有点小。

林庆昆跟秋阳打了个招呼,坐到旁边,踌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秋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之前不知道你也是股东。既然你都有原始股,起点也不算低了,就不能干个正经工作吗?”

——写网文怎么你了呢?怎么就不算正经工作了?

秋阳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他识人于微,深知眼前这家伙傲慢得很,解释也没用,索性故意唱反调。

“我就是懒得上班,多累啊,我就想找人包养我,犯法吗?”

身为一个奋斗逼,林庆昆对这种生活态度是完全无法容忍的,皱眉道:“秋先生,这话原也不该我说,但你现在和孙磊在一起了,孙磊又是跳跳的爸爸,以后跳跳要在咱们两家轮流住。所以麻烦您负点责任,给孩子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我和孙磊恩恩爱爱,怎么不算好的榜样呢?”秋阳故意嬉皮笑脸,“豆瓣都不知道我们有多爽。”

反正会议如此无聊,看林庆昆变脸,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果然,林庆昆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表情变得痛心疾首:“你不会打算依靠孙磊一辈子吧?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就不能自立自强一点呢?”

“当一辈子金丝雀有什么不好的,孙磊自己愿意养我。”秋阳得意洋洋道,“啊我是卿,我男朋友是研究员,他超爱!”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庆昆忍无可忍,索性不再理他。

会议开到一半,风云突变,居然是赢海集团的董事长赵显坤大驾光临了。这家公司由天科主要控股,赢海又是天科的母公司,可谓领导头上的大领导。

当下全体员工齐齐起立,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赵董事长在一片簇拥和马屁声中,被邀请到台上讲话,可谓是铿锵有力,又红又专。

林庆昆挺起脊背,肃然起敬。秋阳却是坐没坐相,若有所思地转着笔。

“这哥们儿我好像见过的,挺熟。”他自言自语道,“他应该认识我,时不时就朝我的方向看。”

“你有病吧,人领导正发表讲话呢,哪儿看你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啊?”林庆昆被打扰了听讲,不胜其烦。

他虽然是投行精英,年入数百万,算是普通人里的天花板,但说白了也只是打工者,和赵显坤这样的资本家有本质差距。更不要提秋阳这个软饭男了,真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来的自信。

秋阳并不在意他的鄙夷,很肯定地说:“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在看我,我的感觉一向很敏锐的。”

“好好好,他看你,他图什么啊?”

“因为我颇有姿色?”秋阳托着腮道。

林庆昆彻底无语了:“软饭吃多了容易出现幻觉,我可警告你,你已经有孙磊了,就别想着另攀高枝了。”

没想到上午的会议结束后,令林庆昆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赵董的秘书小唐走到他们俩的桌子前,居然邀请秋阳和董事长一起共进午餐。

“我说的没错吧。”秋阳毫无怯意,大大咧咧地跟着走了。

徒留林庆昆一个人瞠目结舌——赵董居然还真的留意到了这货,还把他给带走了?这是什么重庆鸭王、蓝颜祸水、当代媚娃、男版玛丽苏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秋阳从容地进了办公室,赵显坤就招呼他:“来,坐。”

赵显坤自己也在对面落坐,这儿没有其他人,他不再隐藏自己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

端详了足有十秒钟,他才对秋阳说:“这是小唐给我准备的定制午餐,给你多做了一份,是一模一样的,别嫌弃。”

秋阳尝了两口,皱了皱鼻子:“这玩意是不是忘加佐料了?狗都不吃。”

赵显坤不以为忤,温和道:“总是吃辣,对胃不太好,我们这个年龄,该注意养生了。”

“我不跟你一个年龄,要养胃你自己养。”秋阳不客气地说。

赵显坤就看着他笑:“我看你挺正常的啊,没什么变化。来上海之后一切都还好吗?”

这语气实在太过熟稔,秋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结识过这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潜意识里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遂淡定道:“挺好的。”

“那你穿的这是啥?”

秋阳穿的是某澜之家,男人的衣柜。款式他并不是很喜欢,但这是孙磊买的。孙磊作为一个家庭宅男,说实话衣品挺糟糕的,能穿就行。

秋阳于是说:“我老婆在拼夕夕上给我买的,99.9一件,找了很多人砍一刀才砍到这个价格。质量可好了。你要链接吗?”

“不必了。”赵显坤深吸一口气,“有十多年没看您穿这种档次的衣服了,怪复古的。”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尊夫人还没被您扔江里喂鱼吗?但赵显坤毕竟温文尔雅惯了,最后只是微笑道:“没想到尊夫人还挺勤俭持家的。”

“那是,我老婆对我可好了。”秋阳自豪地说,“他给他自己都只买50一件的呢。我们要攒钱买学区房。”

攒什么钱?买什么学什么区什么房?赵显坤发现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却令人费解。

“董事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秋阳又问。

说什么?赵董一下子给整不会了。

秋阳:“……”

赵显坤:“……”

气氛很尴尬,杀伐决断的赵董事长难得踟躇这么久。最后他犹豫着说道:“那……那加油?”

“谢谢。”秋阳硬邦邦地回答。他心道:说好的升职加薪呢?这老头好小气,原本还以为他对自己青眼有加呢。

他面无表情地就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又传来赵显坤的声音:“老黎,你玩上瘾了是吧?这又是在搞什么play?”

秋阳一怔,有些僵硬地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老黎,黎志田。”赵显坤字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犹如一记重锤,击打着他的记忆,带来令人头痛欲裂的错乱。

极速的坠落,混乱的打斗,冰凉窒息的河底,如走马灯一般,纷纷尖叫着拉过他的脑海。容量过载,他捂住脑袋,再也无法承受地朝前倒下,然后被一只有力的手撑住了。

“黎志田,你怎么了?”那个声音在焦急地问。没错,是赵显坤,他的老兄弟,他记起来了。

头晕目眩,他仿佛溺水后被救起的人,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赵显坤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帮他松开领带。

“怎么呼吸不过来了,你还好吗?醒醒,黎志田!”

赵显坤不断地叫他,又替他解开前襟,方便他呼吸的更顺畅。动作太急,甚至崩掉了几颗扣子。

赵显坤仍不放心:“需要我替你打个120吗?”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记忆回潮,像一股股激流,不断冲刷着脑海,他无力地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身影如同炮弹一般闯进办公室:“赵伯伯,我找到线索了,我爸和那个叫孙磊的又出现在同一个监控里,您再帮我一个忙……”

声音就此打住,谢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爸!你怎么在这儿?!”

黎志田虚弱地笑了一下:“小晗……”

“赵显坤你耍我呢是吧,我爸怎么会在你这里!”谢晗将目光转向赵显坤,熊熊燃烧着怒火,“你把我爸怎么了?你这个变态!”

现在的情形是:黎志田半昏迷地瘫倒在赵显坤的办公椅上,领带被摘掉,衣襟大敞,露出从锁骨到胸前一连串红红紫紫的痕迹(孙磊嘬的)。

地上滚落了好几颗纽扣,赵显坤站在旁边,一脸无辜。

谢晗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表情阴郁,悲愤交加,凶狠地扯住赵显坤的领子:“难怪我一直找不到我爸,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你是不是铜雀春深锁我爸了?!”

赵显坤被这番话雷得外焦里嫩:“什么玩意?……向来只有你爸锁别人的份,谁能锁他啊?收收你的滤镜,我的天呐……”

谢晗充耳不闻,抓着赵显坤的肩膀,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一直把他抵到墙角里:“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跟你拼命!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笑里藏刀的强尖犯,强抢民男的黑瑟会!我和你势不两立!”

被黑瑟会指着鼻子骂黑瑟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赵显坤的儒雅范儿终于破功,额头青筋毕现,抬高了声音压制道:“够了,谢晗!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是不能侮辱我的审美!我赵某人就是禁欲到死,死外边儿,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窝藏这么个玩意!”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让谢晗愣了愣,不觉松开了对赵显坤的钳制。

办公椅上的黎志田终于重新睁开眼。

他已然完全恢复,全须全尾、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扬声道:“行了小晗,还是你老子我比较适合做黑瑟会和强尖犯,别难为你赵伯伯了。”

谢晗激动地奔了过来,眼含热泪:“爸,你没事啦?”

黎志田亲昵地弹了谢晗一个脑瓜崩,说道:“身体没事了,心里有事。”他好似烦躁得不行,狠狠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要出去办点事,解决……一些问题。老赵,车借我一用。”

“爸,开我的车啊!”谢晗殷勤地说。

黎志田想起自己科目二考了三次都没过的事,不由有些牙疼:“算了吧,你那个破跑车太难开了,我怕被创死了。”他继续朝赵显坤伸手。

“我欠你的吗!”赵显坤气愤地把钥匙甩到他脸上,可惜黎志田很轻松就接住了。

现在还有一个困扰,就是衣服的扣子掉了不少,没法再穿了,出不了门。黎志田干脆勒令谢晗脱掉上衣,自己穿上,留下一句“给赵伯伯好好道个歉!”便扬长而去了。

他来去如风,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半果的谢晗,以及被气得胃疼的赵显坤。

“对不起啊。”谢晗双手捂胸,生硬地说。

这副样子让赵显坤胃更疼了:“什么姿势啊?你不要搞得我真的像在强抢民男一样。”

“这只是衣服没了的正常反应。”谢晗不好意思道。

赵显坤实在是个很有素质的人,都气成这样了,居然还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扔给谢晗,命令道:“有伤风化,穿上赶紧滚!”

于是谢晗挂着空挡,再度穿上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衣服。这是一件灰色的休闲针织衫,贴身穿有点毛糙,痒痒的,不像纯棉那样服帖。仍然同上次一样,浸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味。

谢晗神情莫名,低着头,认真地思考是该继续道歉,还是听话地赶紧滚。这时他发现赵显坤额上见了汗,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谢晗有了答案,赶紧扶着赵显坤坐到沙发上,又是给倒热水,又是找药片,甚至还凑过去,伸手帮对方揉着胃部。

吃了药,赵显坤神色稍霁,似乎已有好转,但谢晗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父亲已经吩咐过他,要好好的道歉。既然赵显坤不接受语言上的道歉,那么自己就要做好行动上的。谢晗这么想着。

“行了行了,别按了,你按的地方不对。”赵显坤终于忍不住说道。他不着痕迹地跷起二郎腿,掩盖住身体的变化。

谢晗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居然还不放弃,试探着往上挪了挪:“那这样呢?”赵显坤懒得废话,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再作怪。

谢晗仔细瞧着他的表情,问道:“您消气了吗?”

“你说呢?”赵显坤讥诮地笑了一声,
“我活了快五十年,还从来没有蒙受过这种类型的不白之冤呢。”

谢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忽然反扣住赵显坤的手,大力朝自己脸上扇去。

赵显坤吓了一跳,赶忙朝另一个方向用力,才抵消掉了些许力道。最后这个巴掌轻轻落在谢晗脸上,居然像个抚摸。

谢晗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模样呆呆的,有些滑稽。他脸蛋上光滑的触感也令赵显坤动作迟滞了片刻,目光闪了闪,随即恢复正常。

“老黎是怎么教你的,整天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赵显坤平静地说,“晚上请我吃个饭,再送我回家,这事就这么算了。”

“遵命。”谢晗乖巧地答应了。

【tbc】
赵董降格片段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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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本章又名:小学🐔黎总的自我攻略】

黎志田大步流星地杀向停车场,好死不死,居然还能碰到林庆昆挡在半道上。

对方一直跟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你刚刚被董事长叫走……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关你屁事。”

黎志田看到这货就烦,想起自己刚刚对他讲的那些骚话,更是觉得烦上加烦,恨不能当即把林庆昆给人道毁灭了。

偏偏林庆昆还要不知死活地指责他:“你这人怎么还水性杨花呢?孙磊那么爱你,你这样对得起他吗?别老是想着高攀有钱人,人家见多识广,很快就会厌倦的,我劝你还是回去跟孙磊好好过日子……”

“说够了吗?”黎志田一把扯过他的领带,明明两人身高相仿,却硬生生将对方提起了数寸。

“你…你干什么?”林庆昆紧张得喘不过气,他感觉眼前的男人仿佛脱胎换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双圆润的大眼睛此刻闪着阴冷的光,好似一匹头狼终于亮出了獠牙。

林庆昆被这气势所慑,期期艾艾,再说不出半句话。黎志田冷哼一声,松开手,对方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你应该庆幸,这里是在上海。”他扔下这句话,摁开车门,驾驶着赵显坤的迈巴赫扬长而去,喷了对方一头一脸的尾气。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林庆昆留在原地,忿忿不平地嚷道,“这年头连小白脸的气焰都这么嚣张了!还有天理吗?!”

*****

沿着环线一直开了许久,下了高架桥,已然临近了孙磊的住所,但黎志田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漫无目的,在附近狭窄的马路上兜着圈子。

红灯,绿灯,超市,学校……逛了一圈又一圈。

黎志田毫无头绪,心中有些烦乱。

说实在的,林庆昆不值得他动用手段去处理,毕竟交集不多,也就是那么几句口嗨,尚且达不到社死的程度。真要说丢脸丢到想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那还得是孙磊。

没错,孙磊。

这个人见证了自己所有的狼狈,从前相处的日子全都历历在目,黎志田开始痛恨起自己强大的记忆力。每个细节都嵌入脑海,深入骨髓,那些羞耻play仿佛也跟着放大了数百倍。

黎志田觉得这两个月他们就跟耍猴戏一样,更见鬼的是,自己做猴还做得很快乐。

这让他恼怒异常。

许多年前,他也曾经耍过猴戏,在继父面前,在师长面前,在甲方面前,在自己跟过的大哥和老板们面前……无非是为了生活,为了在百般贫贱中出人头地。

童年失怙,少年困苦,这样卑微的出身,使得他只能不计代价地披荆斩棘,把脸皮扔到地上踩的事多到不计其数。也因此在发达以后,他开始代偿性地反弹,自尊心变得极为敏感易碎。

他几乎不能忍受别人谈论自己的黑历史。孙磊……算是黑历史吗?

黎志田犹豫不决,最后干脆咬咬牙:管他呢?不确定,再看看,大不了弄死他好了。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黎志田狠踩油门,一鼓作气地开进了小区。

推开防盗门,便听见切菜的声音,自来水哗哗打在洗碗池壁上,整个厨房里叮当作响。孙磊今天下班早,正在备菜,放下刀便出来迎接他。

“回来得比我想象的早很多啊,我才刚开始做饭,要等会儿才能好哦。”

对方声音悦耳,带着和煦的笑容,鼻尖上沾了透明的水珠,将坠未坠,想必是刚才洗菜的时候溅到的。

黎志田被他笑得心中一荡,顿生出一种想将这水珠蹭掉的冲动。

就像之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孙磊每晚下班回来,他们都会交换一个吻。他将他抵在门背后,鼻尖相贴,呼吸缠绕,那滴水便会……打住打住!

黎志田被自己吓了一跳:习惯是如此的强大吗?竟会导致他本能地想吻他?

好在他目前还记得自己是回来干嘛的,黎志田抑制住胸中悸动,鸟都没鸟孙磊,冷着脸换好了拖鞋。

——哼,作为成功人士,他的自制力可是很强的,才不会为美色所惑。

孙磊毫无所觉,兀自絮叨着:“今天跟陈珊聊了会天,她说林庆昆也会去那个股东大会。我想这不是巧了嘛,干脆让他顺便把你一起带回来,你是坐了他的车吗?”

黎志田坐到沙发上,摆好一个霸道总裁的谈判姿势,刚准备开嘲讽。一听这话,嘴比脑子动的更快:“你没事跟陈珊聊天干嘛?有点边界感好不好,没听过图书馆停电30秒吗!”

“好啦好啦,重庆醋王。”孙磊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撸狗似的,边顺毛边说:“我们讨论豆豆的事,顺嘴就说到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和她扯无关话题了。”

——这还差不多。

黎志田微微满意,不自觉拿脑门拱了拱孙磊的手,随即惊醒过来。

这家伙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big胆!自己可是威名赫赫的山城教父,那么多情人来来去去,又有谁敢摸他的头了?

“拿走!”黎志田低声警告道。

这突如其来的炸毛终于让孙磊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俯下身与他对视,担忧地问:“怎么了,阳阳?心情不好吗?谁给你气受了?”

黎志田一言不发,微抬起下巴,睨视着他。

“是因为林庆昆吗?”孙磊猜测道。

他想起来了,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庆昆似乎就对秋阳嫌弃的很,说不定今天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还是自己莽撞了,居然只想着图方便,让林庆昆载他回来。其实就不应该让他俩独处,林庆昆那张破嘴,说话实在太难听了。

孙磊心中暗暗后悔,便耐心地哄道:“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别理他,咱们不生气了,乖~”

黎志田没吃他这套,眉毛一扬,黑亮的瞳仁隐藏在眉弓投下的阴影里,泛着危险的光芒,似笑非笑道:“想哄我开心吗?”

这个表情对孙磊来说非常陌生,还来不及细想,他整个人忽然被一把拉下来,掼在地上,脸被迫对着男人的胯部。

黎志田故意朝前一挺,充满恶意地说:“那就给点诚意,跪下来口我,伺候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你是……想要发泄吗?”孙磊不确定地问。

“是,我心里可难受啦,想找个出气筒,你可以吗?”他不疾不徐地说完,露出顽劣的笑容,然后就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等待着孙磊的温柔面具一点一点破裂。

甚至他还想好了,要是待会儿爆发争吵,自己就顺势露出真实面目,把对方吓一跳。

这个温吞懦弱的男人,一定会惶恐不安,甚至想逃之夭夭。自己可以陪他玩点猫鼠游戏,玩腻了,就把他抓回重庆,关起来搞点强制爱囚禁play什么的,计划通!

黎志田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脑洞,自鸣得意,又浑身戾气。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冷不防皮带已经被松开。孙磊清秀的脸颊微微羞红,不卑不亢地跪在他脚下,轻声细语道:“第一次做,不太有经验,如果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然后对方贴了上来,用最柔软的唇舌,用最大的宽容与爱意,包裹了他。

黎志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似的。但是他的身体很诚实,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瞬间欲望胀痛,血气翻涌,扣住了孙磊后脑的短发,向更深的地方撞去……

他向来风流倜傥,流连过无数张床,上过无数种类型的泡友。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难以自持过。

不是没有见识过比这纯熟得多的技术,也不是没有体验过比这更令人受用的讨好。可是当那个人小心地缠绕着他,紧张地吞咽着他,这样只能被称作是可爱的青涩,几乎要击溃他的全部防线。

最终他钳着他的下巴,释放在他喉咙里。动作太过没轻没重,唇角都有些磨破了,可孙磊却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任何抱怨。

那双清澈的小鹿眼睛抬头望着他,眼眶湿润,眼尾泛红,眸光宛如一剪秋水,将他整个人满满地倒映其中。

“好些了吗,阳阳?”恍惚间,他听见孙磊仍在体贴地问。

那一刻,黎志田心里的坚冰乍然崩裂,散成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猛地将孙磊拉起来,按在沙发背上,急促又霸道地吻了上去。

孙磊在他身子底下扑腾,反对道:“干嘛这么急,还没漱口呢。”

反对无效,黎志田将人从唇角亲到锁骨,炽热而虔诚,嘴里含混不清:“那玩意本来就是我的,你都不嫌弃,我嫌弃什么?”

“怕你不喜欢啊。”孙磊认命地放弃,任他胡作非为,双手揽着他的背,轻轻地安抚。

黎志田埋头折腾,垂着眼睛不愿看他,乱亲乱咬了一通才迟疑道:“孙磊,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感受?”

“因为爱你啊,想让你开心。 ”孙磊很自然地说,仿佛这就和喝水一样平常。

黎志田将脸贴着他的胸口,看不见表情,声音闷闷的:“再说一遍。”

“啊?哪句?”孙磊笑眯眯地故意问道。

怀里的人急了,脑袋轻轻撞了他一下:“你知道的,别装傻。”

孙磊将他抱了个满怀,感觉就像抱了个大宝宝——自己惯出来的,还能离咋地?于是孙磊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还要听一遍。”

“你有完没完?”孙磊郁闷了,自己又不是人形复读机。

黎志田我行我素,哼哼唧唧地威胁:“最后再说一遍,搞快点,不然我不去做饭了。”

孙磊立刻有些心动,刚才被这家伙捅得脖子酸腮帮子痛的,也确实想偷一会儿懒。于是很干脆地说:“我爱你,可以了吗?赶紧炒菜去,快饿死了。”

黎志田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表情幽怨,张开胳膊任孙磊给他系上围裙。

他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通,掂锅炒菜,盛饭摆盘。小小的屋子,一室的烟火气,有饭菜的香味,有沙发上等待着的爱人。

他忽然惊觉,这就是他梦想中的家。是他毕生所求,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几十年漫长的时光流走,他从踽踽独行的流浪少年,变成穷凶极恶的丛林孤狼,再变成翻手云覆手雨的掌权者。站在山城之巅,寂然朝下望去,华灯万盏似繁星,却没有哪一盏灯火属于他。

可如今他竟如此轻易地得到。哪怕处于风暴中心,亦令他感到宁静。那是他的灵魂唯一可以安全栖息的地方。

孙磊一无所知地窝在沙发上刷手机,完全不知道某人又脑补了些啥。见饭好了,他才姗姗来迟地坐到桌边,一抬头却发现黎志田眼睛红红的。

孙磊愣了愣:“怎么了,被烟熏了?都叫你不要放那么多辣了,对胃不好。”他随便瞥了一眼菜色,又尝了尝,“咦,不辣的呀?”

黎志田惆怅地坐到他对面,喃喃道:“有些后怕,我只是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很易碎,一念之差,我险些就……”

他有点说不下去,收起所有的多愁善感,语速加快,恶狠狠地说:“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来还打算作践你来的!希望你说到做到,一直爱我,不然我不保证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作践?怎么作践了?

孙磊莫名其妙:“我当然会一直爱你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黎志田飞快地伸出手,幼稚地勾了勾他的小拇指,然后埋头扒饭,“赶紧吃,吃完了还要办事的。”

“什么事啊?”

“你。”

“……”

这一晚的黎志田,给孙磊的感觉是极为不同的。他狂野而迷人,比从前少了几分憨直与爽朗,多了控制欲和危险感。

他是情事的绝对主导者,会强迫,会压制,且不允许被拒绝。就像大洋深处的活火山,生机勃勃,极度凶险却又充满诱惑。

他轻而易举地挽着他的腰身,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最高点,一次又一次,疯狂而果决。可是一旦潮水退却,温存的事后,野狼马上又变回了大狗狗,钻到孙磊怀里,居然还要他抱着睡。

两人其实身量相仿,黎志田比他稍矮一点,但又壮实一些,总体来说差不多,谁钻进谁怀里都不违和。

孙磊只是很惊讶于这种反差感,明明刚才还像个说一不二的暴君,现在就变回了无比依赖的孩子,他怀疑这货是不是小时候缺爱,就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好在孙磊还挺享受照顾对方的感觉,也很喜欢恋人向他寻求依靠,所以倒没有什么不和谐的。

“要不要先洗个澡再睡?”孙磊捋了捋对方汗湿的头发,温声问道。

“还想再抱一会儿。”黎志田靠着他的肩膀,侧脸被昏黄的台灯映出优雅的轮廓,有一种干净的性感。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好像知道恋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的。

“你看我干嘛?”

“看你好看呀。”食色性也,孙磊大方承认。

“那你的三观会跟着五官跑吗?”肩头的人忽然问道。

还没等孙磊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哈哈,开个玩笑。”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打开了,认真地凝望着孙磊:“我要回重庆了,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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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孙磊愣在原地。

这太突然了。明明他们已经走上正轨,组建了一个新家,小日子也越过越好,为什么毫无征兆的就要分离了呢?

黎志田给出的理由是自己想起了一部分事情,家里有些产业在重庆,要回去打理。

“所以你以后就常驻那边了是吗?”孙磊的语气止不住的失落。

“是。但我会时不时的来上海,你也可以去重庆看我。”

好好的枕边人,忽然变成异地恋,而且几乎看不到尽头,这谁受得了?孙磊只觉得满身疲惫,腰部以下更是麻木得厉害,不适感放大了数倍。

“明白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一切都随你吧,我去洗个澡。”孙磊披了件衣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是失魂落魄地朝浴室走去。

黎志田看他这样也不好受,追上来说道:“我们没有分手!以后你可以天天给我发微信,我看到就会回——”

但是浴室门已经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险些夹到了他的鼻子。

黎老板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有点想发作,但这毕竟是事出有因。他将一声国骂憋回喉咙里,灰溜溜地退回去,摸到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谢晗凌晨四点钟被他爸叫醒:“晗啊,你在哪呢?”

还知道关心我呀。谢晗十分感动,一五一十地交代:“在赵伯伯家呢。昨天晚上我请他吃饭,吃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客人要来,我就送他回家了。那人我也认识的,就聊了会天,不方便立刻走。他们谈了些商务上的事,谈完都十点了,赵伯伯就说让我别走了留宿算了……”

“好了好了,你现在是成年人了,爸爸很放心。”黎志田很干脆地打断,“咱们上午几点的飞机?”

“九点半。”

“那现在爸爸给你一个考验,我需要一对男版钻戒,款式你看着挑。定位我发给你了,早上我们出发之前,给我送到这儿来,能做到吗?”

“你搁那儿烽火戏诸侯呢!”谢晗的一片孝心烟消云散,怒气冲冲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也不怕哪天马上风死人家床上!”

“礼貌点,爸爸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继承你的遗产!”

电话啪的挂断了。不过七点钟的时候,黎志田还是接到了谢晗的回电,让他下楼拿东西。

此刻孙磊正在厨房里做早餐,黎志田趁机冲到楼道口,果然看见谢晗提着一个奢侈品的袋子站在那里。

“您真会给人出难题,这个点,哪家商场开门了?没有赵董帮忙打招呼,还真买不到。”谢晗嘟嘟囔囔着。

他并没有告诉黎志田,赵显坤不仅帮忙打了招呼,还亲自带他去了那家店,两人一起挑选的款式。

甚至因为黎志田没有交代尺寸,谢晗就随便按照赵显坤和自己的尺码拿了圈号。当时他们面对面地试戴戒指,甚至被店员当成了什么霸总娇妻的老少配。

那个店员还很殷勤地帮他们拍了照,照片是他和赵显坤的两只手,并排挨着放在柜台上,无名指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现在戒指已经交到了黎志田手里,赵显坤也早就去公司了,他们两个模特可以说完成了使命。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晗仍然没有把照片删掉。

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黎志田。二十二岁的谢晗,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爸,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恋爱是什么感觉啊。”

“很爽的感觉。”

“你好土。像人家赵董,高低得赋诗一首。”

“老赵什么学历,你老子是什么学历,你心里没b数?老赵正儿八经的人大高材生,你老子的大专文凭还是买的。”黎志田翻了个白眼,提着纸袋就准备上楼,“走了,一会儿机场见。”

“不带我去见见后妈吗?”谢晗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什么妲己妖妃啊,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算了吧,别吓到他了。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有点怕——”

“怕什么?怕他赖上你啊。”谢晗不以为然,这等小事还需要畏手畏脚么?一点也不黑道。

黎志田并没有回答,话语就断在那里,只听见他沿着台阶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孙磊把皮蛋瘦肉粥端出厨房,突然发现餐桌上多了两个打开的盒子。朝阳适时地冉冉升起,钻入东边的窗户,一对钻戒在晨曦映照之下,闪着瑰丽的光辉。

手里的粥不自觉地倾了一下,黎志田眼疾手快,赶忙接了过来。

“小心!粥还是我来盛吧,你先去瞧瞧之前答应你的大钻戒,看看喜欢不喜欢。”

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孙磊的心绪重新激荡开来。他拿起戒托仔细地端详,两只戒指的大致外形相同,细节却有点不一样:

一款低调奢华,戒臂宽阔,主钻大气,适合成功人士。另一款的戒臂则稍细一点,除了主石以外,镶满碎钻,仿佛满天星辰。

钻石的品相一看就不便宜,盒子上还印着一串英文,是个知名的高奢品牌。

孙磊不由咋舌:“这个也太贵重了吧,得多少钱啊?”

黎志田笑道:“放心,我负担得起。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办到。”

他不容分说拉过孙磊纤长的手,郑重地托起,单膝下地,为对方套上戒指。孙磊心脏怦怦狂跳,呆怔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我刚刚说过,我们不会分手。你要信我。”黎志田说完就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用司仪的语气说,“好了,现在请新娘为新郎戴上戒指。”

孙磊依言拿起另一枚戒指,这时他发现两款钻戒的内侧,都有一串极小的花体数字:10184400。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个是生产编号吗?”孙磊好奇地问。

黎志田也是满脑子雾水,不过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露怯的。他自信地一笑,张口便胡诌道:“我的生辰八字。”

孙磊:“……”

“你看,刚好八位数,就是我的生辰八字。”

九漏鱼……我信你个鬼。

孙磊一脸黑线,不过他并没有深究,同样牵起黎志田的无名指,给对方把钻戒戴上。然后为英俊的男人整了整衣领,打好领带。

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舍。黎志田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许诺:“我也不想走,可是真的积压了太多事要处理了。一年,最多一年,我一定解决这种异地的局面。”

一年,倒也不算太长。孙磊等得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明白现实的阻力,理应适应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

孙磊真的是这么认为的,结果才第二天而已,他就开始觉得难受。

明明第一段婚姻的时候,陈珊也工作繁忙,总是出差,但那时候他也就是略觉孤单,按部就班地照顾跳跳,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巨大的落差感。

按照黎志田走之前的嘱咐,他很听话地每天都给对方发微信,但是黎志田并不能秒回,甚至做不到当天回信。对方好像很忙很忙,往往回复时间都已经到了凌晨两三点,自己早已进入了梦乡。

两人就这么错开了一次又一次,于是孙磊留了言,要求对方不发文字,只发语音。

语音比文字更真实,更有重量,更能证明恋人的存在。没事的时候,他就把那些屈指可数的对话一个个都点开,全部听一遍。

他真的刻骨铭心地思念他,并逐渐习惯这种思念。

分开的第二个星期,黎志田兑现了另一个承诺,给他买了房子,全款。地理位置是他们先前一道看好的,位于跳跳的学校和孙磊的工作单位之间。

不过小区没有选他们相中的那个,而是隔了一条马路的高档小区,一平米贵了将近一万,四室一厅,精装修,拎包就能入住。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搬家之前,黎志田甚至贴心地请了保洁和搬家公司,孙磊没怎么费心,就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

跳跳只有一小半时间跟着孙磊住,但她很喜欢这个房子。在爸爸的家里,能够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充满童趣的房间,这让小家伙的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跳跳光着脚在木地板上跑来跑去,在高低柜上放满娃娃,把她的玩具车开遍每一个角落,小人书则摆进书柜里。新的生活痕迹慢慢填充着这个家。

可孙磊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新家里再也没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仿佛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有时他甚至扪心问自己:世界上真的有秋阳这么个人吗?会不会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尤其是跳跳被陈珊接走的晚上,没有了孩子的喧闹,那些巨大的空洞感与孤寂感便再也掩饰不住。

月亮从透明的落地窗洒进卧室,倾泻在宽阔的双人床上,仿佛蓝色的绸缎上打翻了一罐明黄色的颜料。

孙磊烦躁地抬手遮脸,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只能起身打开衣柜,把那人留在这里的衣服全都找了出来。

他把那些衣服一件又一件地扔到床上,围成一圈,自己睡进了包围圈里,然后随手拿起一件长款外套,盖在身上。

这些衣服全都是洗过的,并没有男人的气息,更多的是洗衣液的香味,也就是有点心理作用。

孙磊不由痛恨起了自己的整洁习惯,怎么就那么勤快的把衣服全给洗了?哪怕留两件原味的也好啊!

直到上海入了秋,热意被寒流迅速地驱散,他们也仍然没有再见上一面。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定格在那个意料之外的夏天里。

十月的某一天,正是跳跳的生日。陈珊林庆昆两口子下班晚,孙磊就把跳跳接进自己家里,取回早就订好的蛋糕。

七点半,陈珊和林庆昆才姗姗来迟,四人围坐一圈,点上蜡烛。

跳跳看了看妈妈和继父,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孙磊,说:“真是好久没见过秋阳叔叔了,他不来给我过生日吗?”

孙磊拿过几个手办盒子递给她:“他回重庆了,比较忙,来不了,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跳跳立刻喜笑颜开:“哇,这一系列的谷子都有啊。这个可贵了,秋阳叔叔是土豪!”

“回重庆了?”陈珊有些吃惊,“你们分手了?”

“没有,他只是回去处理一些事。”孙磊淡淡道。

林庆昆还记着那日的停车场甩脸之仇,立刻嗤之以鼻:“他别是重操旧业,回老家当鸭王去了吧。”

陈珊推了他一把:“庆昆,别瞎说。”

“怎么瞎说了,我之前亲眼看到他进了赢海董事长赵显坤的办公室,他还开了赵显坤的车!”

原本想申辩的孙磊一听这话也安静了,盯着林庆昆道:“具体说说。”

“就是那辆迈巴赫呀,我之前为了蹲守赵董谈合作,专门记过车牌号。秋阳在我眼前把那辆车开走了,这能是一般的关系吗?”

林庆昆自认为实话实说,绝不存在虚构,愈发的理直气壮:“赵显坤是什么人啊?财经论坛里都叫他笑面虎,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花边新闻从来没少过。传言某个一线小花的后台就是他,那个流量小鲜肉叶平也和他不清不楚的。”

孙磊好几百年没关注过娱乐圈了,闻言便问道:“谁是叶平?”

“一个爱豆,新晋的小学生天王,跳跳的新墙头。”陈珊解释说。

果然,跳跳马上拍案而起:“林叔叔,这是谣言,你会收到律师函的!平平只不过是给赢海站过台而已,你知道他为了音乐梦想,他有多努力吗?和那什么老板的亲密照也是假的,只是角度问题,借位懂不懂?你不要再造黄谣了。”

林庆昆被驳的哑口无言。倒是陈珊前仰后合地笑道:“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们跳跳不愧是律师的女儿啊。”

后来话题就被扯远了,重新绕回跳跳身上,比如追星会不会影响学习,找偶像不能只看脸之类的。

孙磊惊觉女儿终于长大了,不再只喜欢幼稚的动画片,而已经要朝着青春期迈进,俨然成了一个小小少女。

同时他心中仍残存着一道阴霾:那个人回重庆到底干嘛去了?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阔绰?

上海的那套新房子,市值上千万,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等到生日宴散了场,孙磊终于按捺不住,给黎志田发了几条微信:

【阳阳,钱够花就行了,我自己也能挣钱,你不用那么辛苦的养家糊口。】

【房子其实不用买这么好的,我们租房子也是一样。】

【私生活混乱的八大危害,[链接][链接][链接]】

他根本没有指望黎志田能回,毕竟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实时交流了。没想到那边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一连跳出好几条消息。

【我特么都快素成和尚了,谁跟你说我私生活混乱了?】
【天天加班,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
【别胡思乱想了,接视频。】

视频通话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孙磊一划开,便见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男人脸颊瘦削,眼窝微陷,眼下带着熬过夜的青黑,浅浅的胡茬从嘴唇上方冒了出来。银灰色的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阴郁和沉静。

“你怎么一夜白头了?”孙磊没想到自己第一句话是这个。

对方面部表情似乎有点僵硬,但还是给了他一个笑,声音有些哑:“染的,帅不?”

“跟个杀马特一样。”孙磊说。瞧见那双狗狗眼里流露出委屈,他又改口道:“好吧,还是帅的,你最帅。”

对面的人这才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令孙磊找回了些昔日的样子。

黎志田刚想说什么,画面忽然极大幅度地颠簸了几下,孙磊慌道:“怎么了,阳阳?”

黎志田的声音很平稳:“没事,遇到海浪了。”

“你这是在船上吗?你出海了?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还在国内吗?”

然而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黎志田却一个也没有回答,他贴近了屏幕,乌黑的眸子里仍然盛放着那个夏天的星辰。

他说:“孙磊,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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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像头倒映出黎志田纤毫毕现的脸孔,孙磊几乎能瞧见他脸上半透明的绒毛。那气息仿佛近在咫尺,伴随着暧昧的声音:“孙磊,我想看看你。”

“啊?不是正看着么?”孙磊一愣。

“我的意思是,全部。”对方嗓子哑的厉害,几乎是用了气声,“衣服底下的还没瞧见呢。”

孙磊瞬间变成熟透的番茄:“说什么呢!你这人真浑!”

黎志田痞痞一笑,耐心地开始诱哄:“我的好磊磊,想死我了,一看见你我就硬得不行,我们都好久没做过了,你可怜可怜我嘛。”

“可是你在船上啊…旁边还有别人吧。”

“没人,不信你看。”黎志田翻转了镜头,孙磊只看见一个十多平米的、空空荡荡的房间,两面临海,有床有沙发,有点像邮轮上的海景房。

孙磊咬了咬牙,坚持己见:“不行,你自己撸去!”

那边“哦”了一声,紧接着镜头拉下了,修长的手指打开了皮带扣,内裤褪下,一根巨物立刻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孙磊大惊失色:“你干嘛啊?!”

“不是你让我撸的吗?”黎志田理所当然,一边套弄,一边将那玩意凑近了镜头,“来,给你看看你最喜欢的小阳阳,想它吗?最近有没有梦见过它?”

”你再这样……我要挂视频了!”孙磊羞愤欲死,脸红到脖子根。

“那你挂!这么久没见面,你说挂就挂!”黎志田故意气哼哼的,然后摆出一副失望透顶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一生气,孙磊就拿他没办法,总会软下来哄自己的,然后就可以趁机提条件。

“磊磊,全脱掉好吗?别害羞,来,正对着镜头。阳阳想吃奶,给阳阳看看你的胸嘛……对,玩自己的奈头给我看。在上面轻轻地打转,就像我舔你一样。”

“叫出来,我喜欢听。别怕,船上隔音还行。再不济,我戴了耳机的,人家最多只能听见我的声音。”

“哎呀没事,我被听去了又没事,反正我脸皮厚。”

“大声点,继续叫床给我听。你知道我阈值有点高的,光靠自己我出不来,你疼疼我吧磊磊。”

“想看你玩自己的后面,扩张给我看好不好?就像我每次给你做的那样,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慢慢来。乖,加油,棒棒的。宝宝你那里好饥渴,一定很想我……”

孙磊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是怎么一降再降的,反正到了最后,他一丝不卦地靠坐在他们的双人床上。随着那人的命令抚摸自己的肌肤,打开自己的身体,极尽银荡之能事。

他的手跟着对方的话语越动越快,到最后,简直连声音都在发抖。腿根忽的一阵酸麻,高潮就这么剧烈地降临了。

过了许久孙磊才缓过来,低低地喊对方的名字:“阳阳……阳阳……”

对面的喘息同样粗重:“你到了吗,宝贝?”他红着脸点了点头,又想到对方可能看不清,便轻轻地“嗯”了一下。

黎志田爽朗地笑了几声,然后给他看小阳阳,那个粗大的东西已是白浊林漓,液体涩情地淌满了手心里。

羞耻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孙磊赶忙擦手穿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进睡衣里。黎志田也不再逗他,而是温柔地跟他道别:“晚安,磊磊,睡个好觉。”

即如所言,孙磊接下来果然一夜好眠。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晚对黎志田来说却是个月黑杀人夜。

石楠花的气息散去,男人在卫生间的水龙头底下,将双手冲得干干净净,披上黑色的大衣,径自出了门。

他的得力干将——新提拔起来的杜飞正等在门口,脸上写满了难堪。

叛徒已经审完了好一阵,也吐不出更多的东西了,谢晗就命杜飞过来请示,要如何处置那几个人,结果就撞上了这么尴尬的一幕。

杜飞怎么也想不到,外人眼中心狠手辣、恐怖如斯的黎老板,在床上居然能这么连娇带喘,骚话连篇。

然而此人下了床,则又是另一副样子。黎志田根本不在意杜飞有没有听到自己的骚话,甚至没怎么给他眼神。

这位黑道教父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面容冷肃地朝内舱走去。

此时最大的一间茶厅里,横七竖八的歪着三个人,均是伤痕累累,连连告饶。

审讯是谢晗亲自完成的,他生性残忍,很享受干这种活,总能做得又快又好。不过从前的时候,黎志田不喜欢放大他嗜杀的属性,总是拘束着他。

后来黎志田意外失踪,谢晗接手了一段时间,全盘打理,为了寻找父亲的下落而搞了一次大整顿。他的铁腕手段无人不服,黎志田亦无话可说。

既然谢晗想审讯,那索性就让他审了。

黎志田顺手翻了翻记录本,面露遗憾:“老周,我待你不薄啊,你是怎么想的呢?”

“说!”谢晗站在刑具旁,冷冷地催促道。

那老周噤若寒蝉,只能老实交代:“大家都在风传,您要丢掉菲律宾那边的生意,我们自然要寻找新出路。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又不会干别的活……”

“所以就想把我卖给你们的新主子?拿我黎某人当投名状了是吧。”黎志田微一点头,也不见如何愤怒,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老规矩,叛徒全部沉海。至于你们的家人——”

哭喊之声不绝于耳:“我家里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啊!”“我小女儿才刚刚出生三个月,求老大开恩!”

“最近有点想给自己积德,就不做灭人满门的事了,”黎志田文雅地笑了笑,“就都打包卖去缅甸吧,还能有个伴,挺好。”

手下们齐齐应是,谢晗重复告诫了一遍:“今后再有不安分的,皆以此例!”

说完,他就拿起高尔夫球棒,走向第一个人。

这里濒临近海,为了防止有人侥幸获救,都是先保证人凉透了,才会丢下海去。

“等等,”黎志田忽然出声阻止,朝杜飞点了点下巴,“你来。”

杜飞愣了愣,他知道这正是交投名状的好时候。他是帮派的后起之秀,也是因为黎志田失踪的这段时间,很多人暴露了不该有的心思,被拔掉了,才轮到他出头。

这是一个机会。

杜飞深呼吸着,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几个人都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自己也受过杀人的专业训练……没问题的。

他高举球棒,卯足了力气,向其中一个人的脑袋打去。那人脑门开花,却没死透,嚎得满地打滚。

杜飞让他哀叫得神色变了变,脊背悄然冒出一层薄汗,竟是僵在那里。

“继续。”黎志田平静地说。

杜飞只能把心一横,劈头盖脸地猛打了几棍子,那人终于死透,脑浆溅了一地。杜飞闭了闭眼,一股酸水不受控制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叫他直欲作呕。

“啧,真不雅观,还不如我来。”谢晗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这没你的事。”黎志田再次制止了谢晗,看来他今天是铁了心的不准谢晗杀人了。

他走到杜飞身边,语气堪称和蔼:“看着,小子,我只示范一次。注意观察我的用力方式。”

黎志田将球棍拿在手里掂了掂,直接抡成一道扇面,带着凄厉的风。那人连呼痛都来不及,就软倒了。头上仅有一个创口,都没怎么出血,再无其他痕迹。

“明白了吗?”

“是。”杜飞恭谨地说。

简洁,就是最强大的杀人手法。即使这具尸体几个小时后就被渔船发现,也查不出什么来。甚至判断不出是意外还是他杀。

毕竟在船上,撞到桅杆或者舢板掉下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了。

杜飞学习能力很强,依葫芦画瓢,一击杀死了下一个,最后将三具尸体像扔垃圾一样抛进海里。黎志田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是个杀人的好苗子。”

谢晗正在甲板上赌气。黎志田步下舷梯,狂风从海浪的间隙里翻卷而上,鼓动着他的大衣下摆,猎猎作响。

谢晗倚着栏杆看海,见他来了,到底没憋住心底的火:“那个杜飞还不如我呢,干嘛那么夸他。您是想培养他吗?”

黎志田取了一根烟,风太大了,打火机几次都点不燃。他干脆把烟叼进嘴里,含混不清道:“要不然你别干这个了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谢晗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就是不服,“凭什么?我的杀人本事还是您教的,当时您也夸过我是好苗子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黎志田缓缓道,“你跟着我,这些当然都要学会,不然凭什么自保?只不过现在,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深夜的雾霭浓重冰冷,氤氲着水汽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老赵和我提了一嘴,说要不要送你去上海,可以跟着他干。他虽然也不算多干净,但毕竟是个白手套,比我们这种刀头舔血的还是强多了。”

“是赵董专门问你的吗?”谢晗有些惊讶。

黎志田没有否认:“你怎么看?”

谢晗想了想,心中的不舍占了上风,毫不犹豫道:“我想跟着爸爸,我一直都是和你在一起的。”

他回想起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他亲爹是个混子,很早就和他亲妈离婚了,后来他妈带着他嫁给了一个外国人,是个老色胚。他因此拥有了一个噩梦般的童年。

到了快十岁的时候,黎志田找到了他们母子,把老色胚剁了,他妈又重新找了个男人,黎志田就把他给带走了。谢晗其实挺无动于衷的,毕竟他都不怎么记得那个死鬼爹,更遑论死鬼爹的好兄弟。他只是觉得,无论怎样都不会更差了。

从此他就和这个黎叔叔生活在一起。谢晗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每晚都需要哄睡四十分钟以上,不间断地唱歌才能睡着,否则他就能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

并且他还不爱听摇篮曲,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唯爱红歌。每晚都需要黎志田从歌唱祖国,唱到学习雷锋,再唱到红星照我去战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最后小小的谢晗就在“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的正道之光中酣然入睡。

给他陪睡了一年,黎志田将300首红歌烂熟于心,声音也快要唱成夹子音了。一年之后,谢晗这毛病好了,也自觉地把“黎叔叔”三个字换成了爸爸。

他是真的把他当爸爸,虽然他只比他大十几岁。

黎志田还想继续劝他:“小晗,你再好好想想。世界很大,人生很长,你不能只有我。”

“我不。”谢晗很固执。

最后黎志田只能做出妥协。自己养的娃,还能打死咋地。他退后一步说:“不想去老赵那里也行,我会尽快做产业切割,把洗干净的一部分生意交给你,以后你就全权负责那一块。”

谢晗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您是想近期就加快洗白速度,赶紧上岸吗?”

“不能拖了,产业太多,最终只能尾大不掉。缅北的走私线留着,作为退路。毒是决不能再沾,枪支可以保守点……其他风险过高的,逐渐抛弃掉。”

谢晗有些犹豫:“底下的人要是闹事怎么办?”

像今天处理的三个叛徒,不就是因为害怕被驱逐,而先行背主吗?

资本论那段话说的好——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而黎志田打算放弃的那些产业,又何止三倍的利润?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生意,一旦涉足太深,就绝难回头了。

谢晗叹了口气:“爸,我真担心你落到众叛亲离的局面。”

黎志田哈哈大笑,一双漆黑的眸子冰冷沉毅,毫无惧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老子这么多年也不白混,这事不急,还有一年时间,慢慢来呗!”

他最终在房间里点燃了那支烟,巨大的海风掀起连绵不绝的浪潮,乌云密布,月光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是大雨来临的征兆。

烟雾缭绕,他在风雨飘摇中忧虑与沉思,最后想起对孙磊的承诺,顿生出一股不畏生死的豪情。

黎志田猛的掐掉烟,打开微信,拍了张乌漆麻黑、连妈都认不出的海面,附送土味留言一条:【所爱隔山海,山海我来平!!!】

三个感叹号振聋发聩,十分辣眼睛,仿佛昭示着什么决心似的。

第二天不出所料收到孙磊的回复:【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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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秋开始,黎志田那边的忙碌程度稍有缓解,差不多一个月就能飞一次上海。

他管这个叫做千里送炮,孙磊说那可不止,雾都到魔都,足有三千里了。

黎志田挑了挑眉说:“这意思是,要打三炮才能回本?小东西还挺贪的呀,真是人不可貌相。”随后就挨了孙磊一记重重的枕头。

他停留的时间也是长短不一,最短的一次只有一个半小时,据说是在上海转机,接着就得飞巴黎。刨除重新安检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小时的功夫。

为了把宝贵的时间都用在刀刃上,孙磊不得不提前赶去机场开了钟点房,忍着强烈的害臊,做好准备工作,以便那人一来他们就能进入状态。

黎志田几乎是跑着进来的,气喘吁吁地把他拉进一个吻里。两个阔别已久的人犹如干柴烈火,欲念焚身,衣服都来不及脱就黏在了一处。

一次根本就不够,孙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他堕入荷尔蒙的迷雾,夹着那人的腰,拼命的挽留。对方亦是恋恋不舍,火热的躯体覆盖住他,迅速地再次昂扬。

这时黎志田的手机开始疯狂的震动,一声又一声,像无情的催促。他置之不理了五分钟后,房门噔噔噔的被敲响了。

黎志田把被子全扔孙磊身上,将他遮挡好,一开门,外面是杜飞大汗淋漓的脸:“老大,再不走就要误机了,跟我去vip通道,快!”

黎志田只能鸣金收兵,边穿外套边骂了一句:“春宵苦短啊,他妈的!”

不过也有一次,他呆的时间比较长,至少是过了夜。

他终于得以住进了孙磊的新家里,两人一个做饭,一个洗碗,最后一起窝在沙发上,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黎志田当然不是来度假的,他在上海仿佛有什么业务,一到白天就出去谈判。

他不愿意说,孙磊也就不问,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就在他离开前的那天早上,也是赶巧了,陈珊的u盘被跳跳当成玩具装进了书包里,带到了学校。

她一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孙磊刚把跳跳送到校门口。陈珊的语气非常紧张,说是甲方马上就需要,一刻也不能多等。

孙磊心想着横竖也不麻烦,便自告奋勇要替陈珊送过去。他拿着u盘,打了个车去上海中心大厦——陈珊甲方的下榻之所。

这是个十分奢华的高端酒店,普通房间都是五千一晚起步,如果不是受人之托,孙磊还真没什么机会过来。送完了u盘,正欲离开,忽然瞥见浮雕刻绘的走廊尽头,云海高悬的落地窗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衣着考究,身姿笔挺,懒懒的一掀眼皮,眼角眉梢皆是风流矜贵,优雅地举起红酒与旁边的人碰了个杯。

这人是秋阳,却又不像秋阳。至少秋阳在自己跟前,从来没有如此卓然的风采。而与他相对敬酒的那个人……竟然是吕云鹏!

一个是昨晚还同床共枕的恋人,一个是今早还布置任务的老板。这两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为什么会在搅一起?而孙磊竟然半点不知道!

孙磊迈不出步子,眼睁睁看着黎志田将酒一口仰尽,露出锋利的下颚线条。

理智告诉孙磊,他应该走上前去,质问他们两个,至少也要弄明白前因后果。可他却站在那里,胸中五味杂陈。最后反而背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避开两人的视野,仓惶逃走了。

那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孙磊,不失风度地互相致敬。

“合作愉快,吕教授。”

“我的荣幸,黎董事长。”

这正是吕云鹏的飞鹏生物与黎志田手底下的制药厂签约的日子。

宏森制药原本是一家国企,黎志田上下打点,命人做了点亏损账,压低了价格,于三年前完成了对它的收购。

然则制药行业水很深,外行基本上玩不转,黎志田也不例外,虽然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盈利。

早年间他靠着制造软读品,发了不少横财。后来风口收紧,他也及时撤回来,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唯一的麻烦,是当时跟着一起的班底都还在。那都是跟了他好些年的老人,有几个人除了制药,并没有别的手艺,年纪也不算大,总不能叫他们直接退休滚蛋。

为了堵这帮人的嘴,黎志田索性叫他们转行制药,收购了个药厂把人都塞进去。只是隔行如隔山,那些老兄弟习惯了以黑护商的规矩,又哪里玩得过习惯了在法律框架下尔虞我诈的正规药厂呢?

所以这个宏森药业,其实一直都是亏损状态。作为大股东的黎志田也亏了不少,不过他觉得这钱花的值。

他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手底下的兄弟,他黎某人不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独夫,即使某些生意裁撤掉了,他也会为兄弟们重新找好出路。

如此一来,方能稳住大局。这也是为了后面的洗白做足铺垫。

只是宏森药业的跟头实在栽得太惨,老兄弟们不高兴,又来找他服软。黎志田有心立好这个标杆,也就见机行事的拉一把,对外做足姿态。

开了几次会,象征性地取得所有人同意后,他决定斥巨资引入一个专业的制药团队。

找上吕云鹏,原本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意外的上道,橄榄枝才递过去,居然就有强烈的合作意向,开的价码也很合适。

本来黎志田并不是非要选择飞鹏不可的,实在不行,让孙磊跳个槽也是一样。以他的手段,给孙磊在重庆安排个去处还不简单。

只是既然孙磊的老板很识相,孙磊在飞鹏干的也不错,和老板同事相处的都挺好,那就没必要麻烦了。索性一举两得,直接签约,省得孙磊还要适应新的团队。

合同敲定的很快,约定明年开春吕云鹏就能携孙磊赴渝,深入合作。谈完这档子事,黎志田整个人都已是精疲力竭,坐了个红眼航班就往重庆赶。

他自以为做足了铺垫,到时候再慢慢揭露真相不迟,却不知孙磊的心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黎志田正在万米高空,手机关机的时候,孙磊的手指正悬停在两人的微信对话界面,一段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仍然没问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失眠到半夜,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渗到床上,如同铺满了皎洁的银针,刺得他寝食难安。孙磊猛的翻身坐起来,解锁了手机。

他曾经拍过不少“秋阳”的照片,睡着的,笑着的,做鬼脸的……孙磊选了一张清晰的正脸,那是在游乐园和跳跳一起拍的。

高大的男人一手拿着星黛露,一手举着冰淇淋,笑出一口大白牙,显得阳光又帅气。

他把这张图片导进了识图软件,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结果。一个陌生的名字跳了出来,根本不是什么秋阳,而是……黎志田。

孙磊呼吸一窒,犹豫了几秒才点开。这个人有着长长的百度百科,以及一串又一串的头衔。

黎志田,男,汉族。驰越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著名企业家,重庆纳税大户。名下有30多家子公司、分公司、控股公司,同时担任着重庆市人大代表、重庆巴南区政协常委、工商联主席。

百科的头像是一张以渐变蓝作背景的登记照,男人身着纯黑色西装,系正红色领带,眉目深沉,显得无比庄严肃穆,俨然就是一位商界名流,政坛新星。

他有点认不出来这个样子的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和秋阳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就连眼角的纹路走向都没有丝毫差别。

这是一个和自己处在完全不同阶层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种种意外,他们甚至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

所爱隔山海,孙磊确实感受到了那横贯在两人中间的、天堑般的距离。

而在那个人心中,自己又是什么?

一个不配知道真实名字的地下情人,一个不配获得平等交流的家养宠物?或者比宠物还有不如?

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孙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被无边的苦涩击败了。

自那以后,两人没有再见面,微信上的聊天也悄然冷淡下来。

黎志田试着约过两次,都被孙磊以加班为由,婉转地拒绝了,当时黎志田并没有多想,反正马上过年了,两人还有整整一个长假可以泡在一起。

可是临近除夕,当他再次向孙磊询问起假期安排时,对方却是一个劲的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要带豆豆去旅行,一会儿说要回老家看父母,总之就是安排不出一天时间供两人见面。直到此时,黎志田的狐疑终于达到了顶点。

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林庆昆,问了下跳跳的假期安排。

对方态度奇差,抱怨了一大堆废话,但最后还是告诉了他:“我和陈珊打算带跳跳和靖靖去三亚,怎么了?”

“孙磊也去吗?”

“他去干嘛?这不合适吧,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等等,你怎么会问我这个?你们俩分了?”

“放屁,闹矛盾而已。”黎志田不耐烦道。

林庆昆充满优越感地指点道:“早都叫你不要那么浪了,还跑重庆去,山沟沟有什么好的。还是赶快结束异地恋,回上海找个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知道了。”黎志田敷衍了几句,把林庆昆高高在上的规劝掐在了电话里。

孙磊悄无声息地搬回了郊区的小房子。因为最开始他打算和“秋阳”一起过年,父母知道他不回去,一早就订好了旅游团。

即使现在“秋阳”不存在了,他也不好再贸然回老家,打断父母的行程。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不该再让古稀之年的父母来操心自己。

思来想去,孙磊决定在这个小房子里独自过年。市中心的新家,在如今的他看来,更像是一个施舍一般的笼子,他不稀罕去做那“上等人”的宠物。

黎志田打给他的电话,他一个也没有理会,未接来电已经累计到了99+。

孙磊给小房子贴上春联和福字,草草做了点饭,打开电视机,就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音休息了一会儿。

最近一直失眠,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地,居然还真让他给睡着了。

昏昏沉沉中,门口传来咔哒的响动,疾风掠过,一个冰凉的身体覆了上来,柔软的嘴唇沾了上海冬天的湿冷,不容置疑地碾压而下。

熟悉的气息包裹了他,孙磊一个机灵,猛的睁开眼,拼命地挣扎,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干什么?你放开!别——”他试图阻止那只伸进衣服里的手。

可身上的人只是冷笑:“别?为什么别?你也配始乱终弃?你算什么东西!”

黎志田将一根铁丝甩在地上,这正是他刚才的撬门工具。他神色冷戾,阴森森道:“新家不去住,旧家的门锁也换了,存心不想见我,真够狠的啊!”

孙磊横着胳膊,一面徒劳地往外推他,一面叫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一个连真名都不说的人,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将黎志田彻底激怒了,他钳住孙磊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是你男人!”

他说着就抵住他,凶猛侵入,几乎没有前戏,报复一般闯了进来。折磨大过爱抚,痛苦湮灭快意。那双胳膊箍得他寸寸发疼,几乎是要把自己勒进那炽热的胸膛里。

这是一场漫长的酷刑,尖锐的痛楚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孙磊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带出哭腔,喊了那个名字:“阳阳,不要这样,阳阳……”

对方粗暴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好像失控的机器被按下了中止键,有点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孙磊用力地推开他,重重地擦了一把眼睛,压抑着委屈道:“这样骗人很好玩吗?你把我当成什么!”

“黎志田,”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他急促呼吸了几下,勉强稳住了气势,“黎老板,黎委员,你不去开你的公司,当你的官,跑来找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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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黎志田埋头在他颈侧,声音冷冽如刀,“知道我不是秋阳,所以想跑?我告诉你做梦!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你尽可以试试。”

他伸手握住孙磊细白的腕子,眯了眯眼睛,思考了一下在上面拴根铁链会是什么效果。

这发烫的视线让孙磊战栗了一瞬,猛的收回手:“你想干什么?黎志田,我不是你的玩物!”

黎志田瞥见自己被搡开的手,怒意又涌上来。但孙磊抗拒的眼神、苍白的脸孔、布满淤青的身体,又令他悔意滋长,愧意泛滥,最终竟然将心火生生的浇灭。

他深呼吸了几次,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心平气和。

“孙磊,人要说话算话。你说过一旦拆封绝不退货,你说过会永远爱我。你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说这话时饱含浓浓的鼻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双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仿佛刚淋过一场大雨。

孙磊觉得这家伙仿佛是个什么奇行种,明明他才是施暴的那一个,是不讲道理的那一个,竟然还有脸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实在不想被人占据道德制高点,孙磊张了张嘴道:“我几时说过要反悔了……”

没想到这话竟然令对面的人目光一亮:“不反悔,也就是说你还爱我吗?”

孙磊不愿意回答,只能含混道:“爱又不能当饭吃,我们差距太大了,可能并不合适……”

还没说完,双唇就被噙住,那人凑过来,温柔的、几乎是带着点死皮赖脸地吻着他,喃喃地说:

“没有不合适。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我们不分手,我也不会放你走。”

他的气息炽烈而霸道,自成一种独特的、饱满而溢的深情。孙磊有些难以招架,也确实硬不起心肠来,只好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觉得呢?你哪里做的不好,说说看。”

“隐瞒,不坦诚,太过极端。”黎志田不愧是成功人士,特别有自知之明,还在后面找补了一句,“但我都是有原因的。”

孙磊:“……”

黎志田假装没看见他无语的表情,继续描圆道:“我身份特殊,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所以我选择瞒着你。至于性格,我们刚遇见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办法。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孙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干笑了两声:“总之就是,你知道有错,但坚决不改,对吧?——那我们真没得聊了。”

他默默披了件衣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浴室走。黎志田连忙跟上,从旁边搀住孙磊,见人没有挣扎,干脆打横抱了起来。

他尽职尽责,给人做了清理,上了伤药。

最后把人送回床上,仍是有些愧疚,黎志田抓了抓头发道:“给我一些时间,我慢慢改。你要的坦诚相待,目前实在是做不到,但我可以保证不欺骗。”

“哦。你可以出去了。”孙磊拉起被子,懒得理他。

黎志田拖拉着不想走,犹豫了一下,用自认为诚恳的语气说道:“今天的事,我也可以道歉,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才会……总之,对不起。”

孙磊连眼皮都懒得抬:“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他有点好笑,“让我上回来吗?”

黎志田难得的噎住了:“啊这?……不了吧。”

孙磊轻哼一声:“所以我们还是不平等,你认为这样是折辱了你,对吗?”

“倒不是折辱不折辱的问题,就是有点吃力不讨好。”黎志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我个人评估自己,自认为我前面还是比较天赋异禀的,体力好,活也不错。后面就不确定了。从风险的角度来讲,我不建议你另辟蹊径。”

“什么东西啊?”孙磊直接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人话!”

黎志田抓住他的拳头,顺势在手背上吻了一下,闷笑道:“放弃收益良好的绩优产品,而去开发收益不确定的新产品,在我们这种人看来,就很像傻韭菜,真的。”

“你才是韭菜,你全家都是韭菜!”孙磊一个枕头砸了过来,“无产阶级和资本家睡不到一个被窝里,滚吧!”

黎志田挨了好几下,兀自咧着嘴,觉得自己好歹让孙磊出了气。对方还愿意打他,而不是冷战,至少说明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最终黎志田留宿失败,还是被赶出卧室。他踱到客厅里,拿出手机,给谢晗打了个电话。

“喂?晗啊,你找好酒店了吧。是这样,明天早上你来我这个小区,给你后妈拜个年,也该让他建立一下对咱们家的归属感了,你觉得呢?”

“什么?你在老赵那里啊,那爸爸就放心了——等等,你们那边是什么b动静?”

*****

四个小时前。

谢晗百无聊赖地穿梭在上海街头,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干嘛要跟着这个不靠谱的爹,大过年的跑来上海。

这也没办法,以往的每一年除夕,他都是和黎志田一起过的。今年黎志田老房子着火,非要追妻火葬场,要搞强制play,他也只能跟着一起上飞机。

结果才出机场,他爹就跑得无影无踪,吩咐让他自己找酒店。

这父爱有是有,但真的不多。

除夕夜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都赶着回家吃年夜饭。谢晗戴着兜帽和口罩,高高瘦瘦的背影走在人流之中,形影相吊,更显得孤寂。

拦了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赢海总部的地址。他钻入后座,点开了和赵显坤聊天的对话框。

他们俩这半年来聊的很多,按黎志田的说法就是:“论黑吃黑,你老子在行,但要是论钻法律空子,在灰白之间游走,这些真没人比得上老赵。让他教教你,怎么合法地卖了别人还让人家帮忙数钱。”

总之就是要他和赵显坤多联系,多看,多学。

谢晗向来是很听话的,每天八点都发一个雷打不动的“早”字。赵显坤大多数时候不会回,不过在比较闲的中午或者下午,就会搭理他一下。

“你爸没教过你吗?套近乎不能这么生硬,至少得找找话题。”赵显坤这么指点他。

谢晗只能苦思冥想,分享一些日常趣事,和看来的段子。不过后来他发现自己无论聊些什么,赵显坤都能接茬。

这家伙文化素养很高,可谓博古通今,贯彻中外。

像谢晗喜欢推理,他就能讲黄金三大家,讲本格、新本格和社会派。

谢晗喜欢艺术,他就能讲自己在上海滩看过的话剧,出差到欧洲时听过的音乐会,还会给他分享自己觉得不错的小众音乐。

谢晗喜欢历史,他更是信手拈来,在上下五千年里给他讲些趣闻,玩一些历史迷才懂的梗。

他丰富的阅历和睿智的谈吐,仿佛是时光馈赠的礼物。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这种馈赠。

谢晗忍不住拉踩了一下他爸。他以前偷瞄过黎志田在私人微信上的情感聊天,就只会发低俗段子,泡网红脸,凹奇奇怪怪的垃圾自拍,并附上“是我,不满意?”

——你说同样是中年男人,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谢晗性格孤僻,朋友本来就少,又一向瞧不上同龄人的幼稚和低级趣味。于是他不可避免的、迷恋上了和赵显坤聊天的感觉。

出租车呼啸着,他窝在后座里,照例和赵显坤抱怨了一通他爹的恋爱脑,并表示了一下今晚的无家可归。

他记得赵显坤说过今晚要加一会儿班再回家。那人和妻子已经离婚很多年,儿女都在国外,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赵显坤给他回信:【没关系,正好过来陪我小酌一杯。有人送了我一款加拿大的沙漠酒,工艺很独特,是冰冻的葡萄在葡萄藤上发酵酿成的,有特殊的清甜味,我想你会喜欢。】

除夕的上海难得的不堵车,收到这条消息时,谢晗已经看到了赢海的大楼。他心里淌着蜜糖,仿佛已经尝到了那股甜味。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回完这条消息的赵显坤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沙发上等着自己下班的叶平。

“小叶,不用再等我了,我一个朋友的孩子马上就要过来,我得陪他叙叙旧。”

“不是说好了陪你跨年的吗?”叶平十分失望,但他也知道赵显坤看似温和,实则内里强势,说一不二,遂乖巧地拎起包。

这模样取悦了赵显坤,觉得他可怜又可爱,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这样吧,你先去我家,就在家里等我。”

“那行吧。”叶平语气吊儿郎当,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不料这时,办公室的门却一把被人推开,传来一声冷笑:“看来赵董的生活很滋润啊。”

赢海今天值班的人少,小唐不在,谢晗又是熟面孔,居然没有任何通传就放他进来了。

“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赵显坤面色不变,有礼有节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小晗。”

谢晗皮笑肉不笑:“不,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的好事了吧?”

他将叶平上下打量了一通,面露讽刺,“赵董喜欢搞这种小爱豆?和我谈论天文地理的时候,没看出来你还对唱跳rap篮球感兴趣啊?”

“不必阴阳怪气,小少爷,你和半年前相比,总该要有点长进。”赵显坤像个长者一样,宽容地笑了笑:“告诉你一条上位者的基本涵养,不要撒气给旁人。”

竟然还护着这个小明星啊?

这高高在上的笑容令谢晗心头火起,怒从中来。他心脏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按住赵显坤的后脑勺,凶狠地将自己的嘴唇撞了上去。

这差不多是谢晗的初吻了。

他在少不更事的时候,也谈过几次恋爱,但那最多算是跟风,后来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对身边的男孩女孩毫无兴趣,就像猫咪对青菜没兴趣一样。

然而,这个浅尝辄止的吻让猫咪尝到了肉味,唤起了他最原始的本能。他用唇齿开始了入侵,比起亲吻,这更类似于小兽的撕咬,蛮横的尝试起饕餮盛宴。

可惜没能持续多久,赵显坤便用力地挣开,他的唇珠被咬破了,正在一滴一滴往外冒血。

“纸!”赵显坤一副被玷污了的表情,朝一旁的叶平伸出手。

叶平却被这副场景吓坏了,兀自在旁边目瞪口呆:……说好的、朋友的、孩子呢?这是什么八点档海棠大戏啊?伦理学不存在了啊啊啊啊啊。

赵显坤一看叶平这模样就知道不能指望,只能自己拿纸巾按住创口,皱着眉毛。

他心中亦是恼怒不已,训斥道:“谢晗,我好歹是你的长辈,请你放尊重点!”

谢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带嘲讽地说道:“你扪心自问,你做的都是长辈该做的事吗?一有空就陪聊,说的都是天南地北的题外话,天天分享生活。请我喝红酒,带我买钻戒。这一件件,一桩桩,你自己觉得清白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眼眶也沁得通红:“你享受这种暧昧,又不想负责任。我一旦拆穿,你就会说是我想多了。您真正是进可攻退可守,您高明!”

赵显坤冷眼瞧着这接近崩溃的青年,脸上无动于衷,只有一种轻蔑的同情:“太狼狈了,谢晗。你该好好学一学要怎么做个体面人,如果不会,我可以帮你体面。”

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谢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声音里仿佛掺了玻璃渣:“少来这套,赵显坤!我是黎氏的继承人,不是那些你一个眼神过去,就被迷的找不着北的小男孩。撩了我还想全身而退,你没门!”

他说完就一个窜腾,身形迅捷得恍如一只豹子,掐住赵显坤的肩膀,将人带得连连后退,最后两人一同栽进宽大的办公椅里。

赵显坤一介文化人,虽然常年干工程,体力比纯粹坐办公室的强,却也远远比不上这位黑道太子爷。

谢晗的格斗技巧是黎志田手把手教的,几招就把赵显坤制服的死死的。赵显坤试着挣动了几下,发现没用,也就自安天命,静观其变。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谢晗解下领带,右手被牢牢地绑缚在扶手上。

谢晗犹嫌不够,他自己没有系领带,便朝着叶平点了点下巴:“把你的领带也解了。”

“啊?什么……这这这这这……”叶平被他那锋利的眼刀一扫,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虽然两人年龄相仿,但谢晗从小风里来雨里去,是真的杀过人见过血的,对叶平这种温室里的花朵有着降维打击。

一个交锋叶平便放弃抵抗,抖抖索索地递出领带:“给……”

谢晗颇为满意地接过来,又将赵显坤的左手捆的严严实实。他埋头在赵显坤颈间,没有再看叶平,吩咐道:“你可以走了,出去时把门带一下,谢谢。”

“You are welcome。”叶平慌慌张张地逃出董事长办公室,关上门,跑进电梯时还差点被夹了一下。

直到浑浑噩噩地走出赢海办公楼,让外面的凉风一吹,叶平整个人才清醒了几分。

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站在路边,给自己的经纪人赵辉打了个电话。

身为金牌经纪人,男版王京花,赵辉一贯是个知性稳重的形象,听完事情原委,连声音都变了调。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赵辉觉得现有词汇根本无法描述出自己的无语,“叶平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金主夹菜你转桌,金主打牌你自摸,金主被绑你递绳,金主被强你关门。”

“我也不想的嘛!”叶平可怜兮兮地说,“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凶,不听话我怕他朝我泼硫酸,我长的那么漂亮可不能毁了。”

“那个不认识的人再可怕,还能有赵显坤可怕?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赵辉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上。

什么弱智美人啊,我的天呐。

但手机里的啜泣声又让他觉得一阵无奈,只能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动,我这就来接你。好啦,别哭了,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末了还是忍不住叹了声气:“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懂不懂?人家段位高你太多了,以后别招惹他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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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晗一颗接一颗地解开了赵显坤的扣子,让对方胸口大敞,一览无余。

赵显坤身材偏清瘦,却也算得上是挺拔有型,加上那股子书卷气和久居上位的威压感,几相叠加,莫名就让这海王有了一种禁欲的气质。

谢晗舔了舔犬牙,先是在锁骨流连了片刻,又一路啃噬到胸前。

赵显坤被这小崽子咬来咬去,有些难耐地微微闭着眼睛,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秉着“没有反对就是支持”的原则,谢晗受到鼓舞,伸手下探,将他被禁锢的欲望释放了出来。

那东西又粗又长,和那张斯文的脸很不匹配。谢晗大着胆子握上去,手心不觉一烫,这异样的触感撩拨着他的心,令他觉得样样都是新奇,忍不住戳了一下那硕大的头部。

赵显坤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冷静快要绷不住了,警告道:“别太过分,谢晗!”

“我偏要过分。”谢晗没轻没重地继续套弄着,满意地看着它在手里继续胀大,变硬,直到坚不可摧。

青年露出顽皮的笑容:“赵董,您虽然不说人话,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敢这么对我,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太子爷。”赵显坤眼睁睁看着谢晗从自己的前端碾过,在冠状沟的褶皱处停留,开始思考这能不能算作是恶性报复。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现在内外交困,如果我也因此和他翻脸,会让他…陷入…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他用较长的停顿来掩饰喘息,仍然是上位者的语气,却已经濒临极限。想自己解决,胳膊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紧紧抓着扶手,手背浮现出一道道的青筋。

谢晗被他击中软肋,迟疑了片刻,却仍然不慌不忙,俊脸与他相贴,轻笑道:“翻什么脸啊赵董,你又不吃亏。”

说着谢晗便再接再厉,分开两条长腿,骑到赵显坤的腰上。隔着裤子,用股缝不断来回蹭着他的欲望。

青年身材颀长,腰肢纤细,臀部浑圆挺翘,已经足够勾人,偏还带着魅惑的调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承认吧,赵显坤,你就是喜欢我。”

那双明眸里荡漾着水光,仿佛要望进赵显坤的心里。

“是,喜欢你。”赵显坤低哑地重复了一遍,脖颈仰起弧度,暴露出喉结,又被谢晗一口叼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小兽一边舔舐着他,一边追问。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

男人额上见了细汗,终于坦诚:“半年前吧。应该算是你长大后第一次见你。”

谢晗有些意外:“一见钟情啊?”

“是见色起意。”赵显坤笑了笑,“但受身份所限,我不能,也不敢。只能学姜太公,暗暗钓鱼,愿者上钩。”

他是如此的道貌岸然,又是如此的谦谦君子,反倒有种矛盾的魅力。谢晗一寸寸抚着他的脸,他花白的鬓角,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带走了他青涩的俊朗,却还他以成熟男人的从容。

两人迅速吻在一起,摩擦变得灼热,一室荒淫的气息。

办公室里没有套,没有润滑剂,什么都没有。谢晗原本打算点到为止,用手给他弄出来算了。赵显坤却朝着沙发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那里孤零零的放着一只男士包,黑色的爱马仕,正是叶平刚才因为太慌张而落下的。

“他肯定准备了那些东西,你可以去征用一下。”赵显坤淡定地说。

谢晗心情复杂,暗道:“老资本家都是那么无耻吗?”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言翻出冈本和KY。

当黎志田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们俩正……忙着。

前戏做了一大堆,可谢晗毕竟没有经验,光靠自己根本无法把那活儿吃进去,刚进了个头部就痛得发软,瘫在赵显坤身上直抽气。

不得已,他只能释放了赵显坤的一只手,求对方帮忙。

赵显坤才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自是岿然不动。直到谢晗情难自抑,在他身上蹭了又蹭,求了又求,这年长的男人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纡尊降贵地动手。

赵显坤的手修长白净,指甲圆润,是握惯了笔,签惯了合同的手。他用这只养尊处优的手,不疾不徐、稳操胜券地给腿上的小孩儿好好地扩张了一阵儿。

出入不过两三回,他便寻着了敏感点。故意在周围磨蹭,时不时从那里掠过,让小孩儿在他身上叫得婉转声嘶,叫到激动时,还落下几滴泪来。

谢晗看出他使坏,生气地咬着他的肩膀。若是换了旁人,这下铁定要被狼崽子咬下一块肉,可此时的谢晗却只敢轻轻地用牙齿碾来磨去。

他知道赵显坤不经打,连咬都不敢用力,生怕把这“病弱书生”给弄坏了。

最后逐渐怼进去、一入到底的时候,两人皆出了一身的汗。

谢晗感到下面那处被撑得很开,穴口几欲撕裂,酸酸胀胀的。但由于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并没有很疼。

私密处绞着赵显坤的欲望,仿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那一点,不断的放大。原来性爱是这种感觉,酥麻,悸动,以及沿着那人的动作、被顶到更深处的……痒。

在重力的作用下,这个姿势达到了不可思议的深度。谢晗感觉自己几乎被那根东西钉死在赵显坤身上。

他浑身过电一般,舒服得哼哼唧唧的。脚能踩到地面,却没有什么实感,好像踩在棉花上,唯有身体里那个柱状物的支撑感极其的鲜明。

“啊…赵显坤……你好会……”

“唔……喜欢被你操,好喜欢……”

“好难受……怎么办,你帮帮我……”

谢晗一介雏鸟,哪里尝过这等滋味,根本忍不住叫声,搂着男人的脖子一个劲的哀求。他的后穴被刺激地不断收缩,亦是裹得赵显坤头皮发麻。

好在赵显坤毕竟是个老司机,尚还能自持,只是摸着谢晗的臀部,轻轻地喟叹。

等谢晗得了趣,他又指导起节奏,让对方含着那玩意,用腰部的力量前后晃动。

两人做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谢晗从沉沦中乍然清醒,一看来电显示“黎志田”,顿时如坠冰窟。

赵显坤瞧他神情不对,问道:“不想让你爸爸知道我们的关系?”

“当然不想啊。”谢晗捂着脸。

中国小孩对家长总有一种性羞耻,谢晗也不例外,他本能的就要挂电话,却没想到赵显坤先一步抢过手机,划开接听,按了免提。

谢晗大惊失色,赵显坤却做了个“嘘”的动作,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放心。

属于黎志田的声音传来:“喂?晗啊,你找好酒店了吧。是这样,明天早上你来我这个小区,给你后妈拜个年,也该让他建立一下对咱们家的归属感了,你觉得呢?”

谢晗不想管什么后妈不后妈的,他只想当场消失,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明他早已经停止了摇摆,可留在身体里的那玩意儿,居然还会一下一下的跳动,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赵显坤看了眼谢晗,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代为答道:“小晗在我这儿呢。”

“老赵?”辨认出他的声音,电话那边有点吃惊,不过马上就说,“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俩一起过年也挺好。”

赵显坤“嗯”了一声,忽然想逗逗这个秒变鹌鹑的小孩,猛然朝上一顶。谢晗没有防备,嘶吟从嘴角溢出,立刻又被赵显坤以吻封住。

“呜……”最终发出的是这样一个人声,以及椅子撞击地板的声音。

黎志田狐疑道:“等等,你们那边是什么b动静?”

赵显坤对答如流:“在吃饭呢,他把舌头咬了,椅子都差点翻了。”

“这么大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给你老子丢人,”黎志田说,“老赵你多多包涵哈。”

“哪里,是他包含我。”赵显坤谦逊地笑着,刻意咬重了“包含”两个字。

谢晗脸红的快爆炸了。都这种时候了,这人居然还在玩文字游戏,文化人的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

电话那头的黎志田并没有丝毫的怀疑,反而还发出了邀请:“老赵你明天早上有事吗?要不要和小晗一起过来吃饭?”

“行,我一定和谢晗在一起。”赵显坤回答。

他挂了电话,朝谢晗微笑道:“你爸爸没发现,我糊弄的还不错吧?来,我们继续。”

*****

黎志田并不知道老大哥和宝贝儿子度过了一个多么火辣的晚上,他被孙磊指定住在阳台改的小房间里,心中满是惆怅与不忿。

有心施展点美男计,比如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衣,衣襟半敞,在孙磊的房间进进出出——他觉得自己穿那个显得华贵又性感,高冷又纯欲,拿下孙磊还不是分分钟。

可惜这个破房子没装暖气,空调也用了好些年,可能漏氟,开了跟没开一样。于是他只能穿着珊瑚绒的睡衣进进出出。

而珊瑚绒和“型男”二字又有什么关系呢?楼下遛弯的老大爷还差不多。

更绝的是这睡衣还掉毛,走到哪掉到哪,太降逼格了,除了厚简直一无是处。黎志田瞧着水洗标签上“重庆xx服装”的字样,有点想让它天凉王破。

黎志田最终郁闷地坐在沙发上,对着房间里躺尸的孙磊嚷嚷:“这房子太冷了,我抱抱你好不好?大家抱在一起更暖和呀。”

不出意料地没有收到任何应答。他只好再找话题,想了想,扬声问道:“明天有客人要来,家里有什么年货没有?”

孙磊对待外人一直挺老好人的,不可能置之不理。果然,他听见孙磊问道:“什么客人?”

“带你见见婆家人。”黎志田解释说,“我儿子,以前跟你提过的。还有我大哥,跟我过命的交情。我孤家寡人一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人,也就是他俩了。”

“这样啊。”孙磊终于不再那么敷衍了,黎志田从眼角的余光里,发现他坐了起来,然后慢慢走了出来。

他站在他对面,隐隐的似乎还有点无措。犹豫了片刻,才问道:“那……他们都是富贵人吧。”

“不然呢?”

“就在这里接待是不是不太好?这才50多平,”孙磊不太好意思,“说不定人家家里的厕所都比这个大。”

黎志田很认真地比较了一下:“你说得对,厕所确实比这个大,不过没关系,可以让他们忆苦思甜一下。”

孙磊:“……”

一分钟后,孙磊做出决定:“走,回市中心那个房子。”

“现在?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吗?”

黎志田有点崩溃,那房子孙磊很久没住了,虽然他今天刚下飞机就去了那边,瞧见那副落灰的样子,立马就叫了家政。

但不住人的房子可以说是啥啥都没有,冰箱里都没吃的,这个点搬过去真的没问题吗?

孙磊手脚麻利,已经在开始清东西,把要带的年货、衣服、生活物品都分门别类。

“现在,你把这些全部搬进车里,我们一趟就能运过去。”

“大哥,我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跟你搞这个,我是你的货拉拉吗?”黎志田撇撇嘴,“你知道我一分钟能挣多少吗?”

“搬不搬?”孙磊冷眼瞥他。

“……搬。”

一个小时后,黎志田站在新家的厨房里,抡起菜刀哐哐剁鸡,剁羊肉,剁排骨。

孙磊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要我说,你就适合干这种活,力气那么大不干这个干啥?正好发泄一下你无处安放的暴力倾向。”

“我虎口都快震裂了你还说风凉话!”厨房里的人不满道。他拄着刀在那儿喘气,越想越憋屈。

孙磊抓了一把嗑好的瓜子仁,去投喂他。不过没披秋阳皮的黎志田是酷哥一枚,没那么好哄,也没那么容易打发。

“要亲亲,不然没动力了。”他冷着脸说。

他终于穿上了丝绸睡衣,显得高傲又华丽,脸上沾了点血,有点像战损版,平白增添了一种冷峻的美。银灰色鬓角落下亮晶晶的汗,沿着锋利的下颚线,从下巴、喉结一路滑落进衣服里。

对娇妻来说,最值得羡慕的是什么呢?是男朋友又帅又有钱,他还为你做饭。

孙磊发现自己真是记吃不记打,明明很清楚这玩意是个什么德性,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被他这样那样,现在居然还能被美色所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对方嘴唇上献了个吻。

黎志田追上来,逐着他的唇瓣,与他鼻息相贴。两人离的极近,男人低声笑道:“所以,这算是和好了?”

孙磊有点尴尬,既不愿意“当然是原谅他啊”,从此美美锁死三胎预备,心中却又留恋这亲密的气氛,不愿意出言破坏。

思来想去,他只好转移话题:“主卫生间的地漏有点堵了,你去掏一下。”

“家政没弄吗?我要投诉她们!”对方暴躁地说。

“手机放下,黎志田!”孙磊受不了了,“哪个家政管这个呀?”

“高端家政啊,我花了一万请的。”黎志田摊了摊手。

一万啊……那确实值得投诉。孙磊不由有些心疼。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钱对自己来说是很多,可对黎志田这种大老板,那还不是毛毛雨,遂又道:“大年三十的,都不容易,让人家在家里过个好年吧。”

黎志田听话地放下手机,没纠结这事,反而问道:“你怎么不叫我阳阳了?”

“你还好意思说?”孙磊翻了个白眼,“秋阳这个名字又不是真名。”

黎志田龇了龇牙,胡搅蛮缠道:“就要叫阳阳,就要叫阳阳,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都要这么叫。”

“好吧阳阳,你几岁了,阳阳?”孙磊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不到四十,怎么了?我年轻的很,还能和你一起过很多很多年。”他说着就一把攥下孙磊的手,手指横插进去,让两人十指相扣。

此时,春晚已经濒临结尾,电视机里传来了难忘今宵的歌声。主持人和男女明星们穿得花枝招展,正在喜气洋洋地给大家拜年。

上海市中心禁放爆竹,但有不少官方指定的焰火燃放活动。两人站在落地窗前,朝外遥遥望去,几个方向的绚烂烟花已经将半面天空映亮,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盛大狂欢。

孙磊感到黎志田握着自己的力度紧了紧,烟火璀璨的光芒在他脸上流动,在那对漆黑的瞳孔里熊熊燃烧。

男人的表情一片柔和,对他许下承诺:“孙磊,新年快乐,明年的今天也要在一起。”

“会一直在一起的,阳阳。”

孙磊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对方宽阔的怀抱里,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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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本章有史强提及,但史队在正文不会出场】

大年初一,早上九点的时候,孙磊为两个男人开了门。

这一老一少,一个二十出头,俊美妖冶。另一个四十余岁,气度不凡。

然而孙磊的眼神只在少的身上晃了一圈,就锁定在了那个老的身上。

“啊?您……您不是那个……”孙磊不觉瞪大了眼睛。赢海集团的董事长!这绝对是只在财经杂志和电视上见过的脸啊。

“鄙人赵显坤,幸会。”对方彬彬有礼地伸出手。

“哦,我叫孙磊,幸会!幸会!”孙磊捏住赵显坤的手,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的。

赢海集团可以说是全国排得上号的大型房地产企业,加上总部设在上海,对本地人来说非常知名。孙磊现在住的这个楼盘,就是赢海开发的。

黎志田在一旁,瞅见孙磊这崇拜的小眼神,无语极了:“干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差在哪了吗?我也是有百度百科的人。”

“我以前都没听过你,”孙磊一本正经道,“你上过福布斯吗?”

“没上过又怎样?我比他有钱诶!”黎志田酸溜溜地说。虽然大部分钱都不太干净,但总能慢慢洗干净的嘛,他有这个信心。

孙磊没有理会某人那毫无意义的胜负欲,又热情地去招呼谢晗。

太子爷皱了皱眉:“我要管你叫妈吗?没有骂人的意思。”

“我毕竟是个男的,这么叫有点奇怪,”孙磊干笑了两声,“你可以叫我孙叔叔。”

谢晗乖巧点头:“好的孙叔叔,我是谢晗。”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孙磊在零碎的记忆中搜寻了片刻,猛然回想起来。

去年离开重庆回上海的时候,他之所以要带秋阳一起走,正是因为对方殴打了“晗哥”的手下,他担心惹上这种黑道人物。

后来他搜索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查出来“晗哥”是那个“黎市长”的干儿子,背景滔天。

如今谢晗就在眼前,那么黎……

孙磊不可置信地瞪向黎志田:“你就是那个黎市长?!”

“你明明是听过我的嘛。”黎志田大方承认,仿佛还有点自豪,“不过那都是前些年的叫法,我当上人D代表以后就没什么人叫了。”

这番话让孙磊心绪翻涌。一方面他早就预感到黎志田不是什么正经人,无论是对方的身手,性格,甚至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假身份。

……普通人谁会拥有两套身份信息啊。怪吓人的。

似乎感受到孙磊的畏惧,黎志田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放心吧,已经在洗白了,我现在可是正规的人民企业家。”

我信你个鬼。孙磊暗道。

然而现下有外人在,并不是两人扯皮拉筋的时候,孙磊没再计较,将赵显坤和谢晗两人迎进门,给他们倒了茶,端来早饭。

这早餐意外的很家常,主餐是枸杞山药羊肉粥,热气腾腾,滋补养胃,一看就是考虑到了赵显坤的胃病。桌子上还摆着一盘小汤圆,包了硬币,这是重庆过年习俗,博个吉利的彩头。

谢晗年轻胃口好,飞快地干完一碗,恭维道:“孙叔叔手艺不错啊。”

赵显坤慢条斯理,才用了几口,闻言不禁笑道:“打个赌呗,这是你爸做的。”

“啊???”谢晗震惊了,“我爸还会做饭?”

孙磊偷瞄了一眼黎志田,对方没有搭话的意思,好似觉得有点丢脸,扭头看向别处。

于是孙磊大包大揽道:“呃……你们就当是我做的吧。”

赵显坤摆摆手道:“你祖籍和我一样,是江浙的,后来久居上海。咱们包邮区人民,怎么会往粥里加花椒呢?——只有重庆人才能干出这种事,对吧,重庆人?”

重庆人应声翻了个白眼:“就加了一小把而已,提个味,又不辣,爱吃不吃。”

“耙耳朵。”赵显坤取笑道。

谢晗还在纠结做饭的问题:“爸,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吃过你做的饭,您这心也太偏了,跟山体滑坡似的。”

“那家里不是请了保姆吗?”黎志田不耐烦地说。

“他领养你的时候都有钱了,哪里耐烦弄那个。”赵显坤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不过我倒是吃过你爸做的饭,零几年刚到重庆那会儿。”

这段往事谢晗是知道的,赢海刚成立没多久的时候,赵显坤在山城接到了不错的项目,便带着队伍来西南闯荡。

那阵子并不是很顺利,频频受到一些闲散人员的骚扰,工地被迫停摆好几次。

赵显坤按照指点,去拜了码头,就认识了巴南区有名的小黎哥。小黎哥二十岁刚冒个尖,已经混社会很多年了,是个颇能打的古惑仔。

他辍学的早,但人很聪明,知晓世故,洞悉人心。赵显坤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人,两人背景悬殊,居然还能相谈甚欢。

小黎哥也挺喜欢小赵老板,能平等对待他、不含一丝轻蔑的文化人,这可太稀罕了。小黎哥当即拍胸脯保证,一定会罩着赢海的工地,当然,保护费也是不能不交的,给打个八折吧。

在小黎哥的照看下,赢海这一期工程得以圆满完成,还入了领导的眼。赵显坤中了标,拿下一个大单。

谁知这样的好运竟然引来了对手的嫉恨,用最下三滥的招数,把赵显坤给绑架了,逼他撕毁合约,退出竞争。

小黎哥知道以后二话不说,独闯龙潭,单刀赴会,竟然还把人给劫回来了,代价是背上、胳膊上让人砍了两刀。

他一身淋漓的鲜血,还冲着毫发无损的赵显坤灿烂地笑,龇着一口大白牙:“我答应过要罩着你的,我说话算话。”

赵显坤耸然动容,当时就萌生了要带走他的心思。做黑瑟会也就是听起来酷炫,但真的没什么风光的,尤其是最底层的小混混,完全是拿命去挣钱。

小黎哥住了一回院,认下来一个大哥。他答应了要跟着赵显坤回上海,以后去读个技校,读完了直接进赢海,干的好还能当个小领导。

“所以……你为什么没跟着赵董事长一起走?”孙磊问道。

“那个时候又不知道他能发大财,”黎志田笑道,“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我如果去赢海,资历浅,又没学历,即使仗着自己和老赵的交情,也不可能爬到高层的位置——上面还压着八个元老呢。”

“总比你一直当小混混强吧。”孙磊恨铁不成钢地说。

“没有‘一直’啊,转折这不就来了,你听不听?”

“听。只是,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些?”孙磊有一种预感,黎志田今天告诉他这些事,绝非偶然。可能是早有准备,瞅准机会一次性抖了个大的。

“与其任你胡思乱想,担心受怕,不如让你了解一个真实的我。”

黎志田拍了拍他的手背,很敞亮地说:“我答应过你,要学会坦诚,所以我的过去,我的一切,我都会慢慢透露给你。”

他的目光黑如寒潭,深深地望进孙磊眼睛里,声音也沉下来,仿佛讲述着一段古老的往事。

“那是2002年六月的一个下午,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转折——”

那个下午,小黎哥告诉赵老板,自己不能跟着他去上海了,后者礼貌地笑了笑,夹着公文包下了楼。

六月天的阳光炙热到发白,晃花了赵显坤的眼。正待迈步时,他发现楼下停着一辆桑塔纳,一个黑不溜秋的中年男人在树荫底下斜倚着引擎盖,吊儿郎当的样子。

“哥们儿,这个天还穿长袖打领带,领子扣到下巴那儿,你都不会中暑的吗?”那个人嘴里调笑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却不动声色的审视着赵显坤,这让他觉得有点被冒犯到。

“心静自然凉。”他冷冷地扔下一句,抬脚便走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给赵显坤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离开之前,赵显坤在路口停了下来,遥遥地朝身后回望了一眼,就瞧见小黎哥也下了楼。

那小子穿着流苏T恤和破了无数个洞的牛仔裤,染了一头白毛,仿佛是个纯正的杀马特,拽拽地走到那个中年男人身边:“史队,您找我有事?”

中年男人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有点想骂娘,生生忍住了,递给小黎一根烟。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吞云吐雾,成为了赵显坤脑海中关于重庆最后的画面。
他仿佛窥见黎志田与另一种可能性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踏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

赵显坤的羊肉粥只喝了一半,开始用清茶润口。他轻轻抿了一下,放下玻璃杯:“那个史队就是你的贵人吧,叫史什么来着?”

“史强,新上任的刑侦队长。”黎志田回答,感叹般轻吁一口气,继续讲述:“那会儿的山城,比现在要乱得多,古惑仔满街横行,随处打架斗殴,堪称哥谭市中国分谭。

“史强要想有所作为,首要任务就是整顿黑瑟会。他找到我,是想让我成为他的线人。——不过这也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扶植我,让我不断壮大,帮助他打压其他黑帮。”

孙磊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种警察?主动去充当黑瑟会的保护伞?”

“我也觉得挺稀奇的,那人行事不拘一格,跟个黑警似的,比黑瑟会还黑瑟会。”黎志田笑了笑,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精明练达的老刑警。

那会儿他还年轻,再怎么狠辣也就是个小伙子,在那人面前一览无余,起点什么坏心思都能被看得透透的。

这正是史强选中他的原因。青年人足够机敏勇敢,又因为缺乏阅历而显得单纯,便于全盘掌控,不怕他逃出自己的手心。

黎志田自认也确实斗不过这个老刑警。于是那几年他格外的听话,把野心牢牢地压在不见天日的心底。史强让他咬谁他就咬谁,让他提供什么情报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去探知。

他一贯秉行“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即使做线人,他也要做到最好。

黎志田心里很清楚,自己必须牢牢地攥住警方这根绳,因为这是他摆脱过去、翻身上岸的唯一筹码。

他很快得到了史强的信任,在对方的指点下,他学会了合纵连横,学会了操控人心,学会了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条件,学会了颠倒黑白的犯罪手段。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史强与他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是有着师徒之实的。社会是个大染缸,将他这张崭新的白纸画得面目全非,而史强,绝对涂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四年时间,黎志田成为了巴南区的新兴势力,同时也和重庆原本最大的黑帮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史强的指令,让他联合警方力量,一举端掉最大的黑帮。

这就是新世纪以来最著名的走私案——“重庆三一五走私案”的开端。

“我听过那个,是2006年破获的案子!”孙磊惊呼道,“打掉的那个黑帮震惊全国,缴获了大量的非法物品,好像光是冰读就有近一吨,还有很多热武器,他们还和人口买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磊当时在读研,全然记得此案的轰动效应,新闻里连篇累牍,整整一个月都在进行报导,连陈珊的期末论文都是做的相关内容。

这样的恶性黑帮,是上面不容许存在的。甚至于还爆发了枪战,很多涉案人员都被当场击毙。参与抓捕和围剿的警方则记了集体一等功。

“那场枪战,我是亲历者,那一天真是九死一生啊……像一场豪赌。”黎志田语气悠悠,目光落在远处,飘忽不定,“尘埃落定后,统筹全局的宋局长记了个人二等功,我也记了三等功,从那以后,我的过去就翻篇了,从小混混变成了警方承认的卧底,在体制里挂了号。”

原来黎志田所说的“洗白”是指这个,孙磊刹那间恍然大悟。

从此他有了合法的标签,并且恐怕也和某些高层——比如那个宋局,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以后开公司什么的都很方便。

“驰越就是06年成立的么?”孙磊直指核心,“当初跟着你的兄弟,是不是都被你塞进那家公司了,摇身一变成了合法商人?”

“没那么简单粗暴,中间还有些利益交换,不过整体也大差不离。”黎志田哈哈笑道,“你还挺聪明的嘛,我有点相信你的985学历是自己考的了。”

“……”孙磊有点郁闷,“我当然是自己考的啊!”

黎志田想戳戳孙磊的脑门,被后者硬生生躲开了。

他也不恼,给足了时间任对方慢慢消化。此时众人已经吃饱喝足,黎志田把碗收拾起来,在水龙头下面涮一涮,熟练地码进洗碗机里。

“小晗,去把卫生间的地漏通一通!”黎志田记起昨天的事,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

“哦,好的爸爸。”谢晗屁颠屁颠地朝卫生间跑去。

于是饭桌边只剩下了孙磊和赵显坤。

赵显坤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孙先生,水至清则无鱼,官方都给他背书了,你在担心什么?”

孙磊还是不太能接受涉黑的事,小声道:“他如果是像您一样干干净净的企业家,那倒也没什么,可是他……”

赵显坤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谁告诉你我干干净净了?”

孙磊:“???”

赵显坤仿佛没有瞅见对方快要裂开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不瞒你说,我认识老黎快二十年了,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他从小过的很苦,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希望你能好好对他。”

这番话令孙磊心中一酸,种种防备都涣然冰释,他就像一根被点燃了的蜡烛,软化的一塌糊涂。

赵显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替老黎卖惨卖得很到位,不由感到一阵志得意满。

这时谢晗去而复返,站在桌子前,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地漏不太好通,我腰弯不下去……”

孙磊微微讶异:“小晗这么年轻,腰居然不好吗?”

谢晗尴尬地说:“平时倒也没有不好,就是昨天动的有点狠……”

话音未落,赵显坤立马站了起来:“我去通吧,在哪?料想你们小孩儿也不会弄这个。”

“主卫。”

“诶,等等!”孙磊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赵显坤从谢晗手里接过钢丝刷,半跪下去,昂贵的西裤面料贴着浴室的地板砖。

——还真上手掏了!

孙磊赶紧跑去厨房找黎志田:“要不还是你去吧,人家是客人啊!我的天呐,我怎么感觉有点折寿……”

黎志田老神在在,很无所谓地说:“老赵不是这个楼盘的开发商嘛,给你搞搞售后,有什么不应该的。赶紧拍照留存,还能给赢海做一波宣传,全国人民都没见过这么负责的房地产老总。”

末了他甚至想起了一段顺口溜,调侃道:“就像以前那些公知说的,德国良心下水道,日本马桶水管饱,纽约下雨不会涝。——现在老赵给咱中国上分,再加一条,赢海地漏总裁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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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强利用一帮黑瑟会去收拾另一帮黑瑟会,这个是三体原著里面有的,此处把它扩展了一下。
那个什么三一五走私案是我胡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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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孙磊只是性子软,并不是真的傻,他明确地感觉到,黎志田仍然是有问题的。

首先就是那天的讲述,一定有所保留。

最明显的一点在于,三一五走私案的首功,无论如何都应当是史强。线人是他培养的,行动也是他策划的,结果拿了最大功劳的却是那个什么宋局。

史强去了哪里?

尤其按照黎志田的描述,史强既然是他的“师傅”,能绝对的掣肘于他,为什么又会放任他坐大,以至于成为“黎市长”?

第二点则是,驰越集团成立于2006年,距离现在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要以怎样的发展速度,才能一跃成为西南巨擘?中间真的没有其他黑幕吗?

然而孙磊发现,他真的没有心力深究这些了。他再一次的自欺欺人,不愿破坏这岌岌可危的幸福,不愿戳破这看似温馨和平的假象。

甚至于那些违法犯罪,只要黎志田不主动舞到他面前来,他就可以假装啥也不知道。

整个假期里他们疯狂地做爱,和那人一滚到床上,他抱着他,肌肤相触,孙磊就喜欢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更不要提其他的糟心事。

他沉醉于这种单纯的极乐,以至于越来越频繁地找那人索要。

比如有时候黎志田只是想换件衣服,刚脱了衬衣,就被他勾着腰带到床上。

或者原本他们准备出门,走之前交换一个吻,安静温馨,不带情玉的那种。孙磊偏偏不按套路出牌,顺着他的腹肌往下摸,最后他们在门上抵了四十分钟,辗转到沙发上又四十分钟,出游计划完全泡汤。

更过分的一次,是原本在开视频会议,孙磊忽然钻到桌子底下不可描述。黎志田只能冒着汗、额头青筋直跳地隐忍着,草草结束会议,然后把他拽出来甩到墙上,冷笑着问:“野啊宝贝,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最开始谢晗在家里,两人还需要顾忌几分。结果大年初三的时候,工作狂赵显坤就打来电话,表示他要加班,可以让谢晗过去,顺带着指点一下晚辈。

这正是黎志田一直希望的,让小崽子跟老赵好好学学,想都没想就放谢晗去了。

碍眼的电灯泡一走,两人更加肆无忌惮。到最后,除了跳跳的儿童房以外,家里的所有地方几乎被他们试了个遍。每天光是去浴室都能去三四次。

一生要强的鬼畜攻黎总最后也撑不住了,他坐在床边,脑袋垂的很低,挫败地把额头埋进掌心里。

“那什么…磊啊,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喜欢养生,告诉了我一个理论。”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自己吗?”

“是老赵,”黎志田十分笃定,万分确信地说,“老赵是这么说的——血气方刚,不宜连连,二十四五,不宜天天,三十往后,要像数钱……咱俩是不是都快四十了?“

孙磊眨了眨他的小鹿眼:“我感觉还好啊,也不至于起不来床。”

黎志田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十个分贝:“大哥,那是因为前戏是我做的,正戏也全是我在动!您只负责当枕头公主啊!做完倒头就睡,还要我帮您清理。再这样下去,我要去买蓝色小药丸了。”

“你是说万艾可?我的建议是买希爱力,代谢更慢,作用时间更长。”孙磊很专业地给出指导。

黎志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觉得你是在报复我!我不就用了一次强吗?我已经道过歉了啊!”

孙磊笑的温柔可亲:“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赢了。”

“好了,不逗你了,今天早点睡。”孙磊正色道,“跳跳从三亚回来了,明天陈珊她们过来做客,我们还要准备一下。”

“那行。”黎志田一口答应了。

关了灯,两人分开躺好,孙磊都快睡着了,旁边那双手忽然就伸了过来,掰着他的身体,将他转了个方向,让两人面对面。

孙磊打了个哈欠:“不是说好了不做吗?又出尔反尔?”

“谁说要做了,谁做谁是狗。”对方语气很别扭,生硬地圈紧手臂将他牢牢揽住,毛茸茸的脑袋也拱到他怀里。

这是在……求抱抱吗?

真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啊。孙磊有些忍俊不禁。

自从恢复身份以后,这家伙就很少撒娇了。大概是拿捏着霸总的架子,变得比以前爱面子了,别别扭扭的。虽然吧……倒也不是不可爱。

孙磊回抱住黎志田,侧脸贴着对方的头发,两个人的腿也搭在一起。不一会儿,他的左臂就被压得有些麻木了,但他暂时还不想把手从对方腰底下撤出来。

再抱一会儿吧,急什么呢?他想。

反正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第二天的见面,与其说是聚餐,不如说是道别。孙磊宣布了等过几个月,自己要跟着公司一起去重庆的事。

跳跳已经长大了,自理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需要独处空间。陈珊的妈妈也退了休,搭把手照顾孩子就行。

女儿对他的依恋在日渐减少,孙磊也理解了那句话:所谓养育,就是父母逐步退出孩子生命的过程。孩子终归会独立地迈向自己的道路。

跳跳并没有太多不舍,她已经明白了大人也有很多取舍和无奈,于是只是叮嘱爸爸,要经常和她视频,每个月都回来看她。孙磊自是一口答应。

倒是陈珊两口子颇有微词。

趁着“秋叔叔”在陪跳跳打游戏,一大一小互喷对方不给力,走位走的不如鸡。

陈珊就把孙磊拉到一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孙磊,说实话,是不是你跟公司专门申请要外派重庆的?就为了你对象?”

林庆昆也很是无语:“应该让秋阳迁就你才对啊,反正他也没个正经工作。”

孙磊欲哭无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透露黎志田的真实身份,只能吞吞吐吐,阿巴阿巴。

这副模样落在人家两口子眼里,就更坐实了他的恋爱脑。

陈珊怒其不争道:“孙磊,你听我一句,远嫁的人都很惨的。人往高处走,好不容易在上海立足,怎么能缩回二线城市呢?”

“对啊,你让他来上海,要不我给他推荐一份工作?”林庆昆仿佛一个热心的hr,“他是什么学历啊,以前都有些什么就业经历?”

恰在此时,黎志田带着跳跳一起落地成盒了,一边挨着小姑娘的数落,一边抽空亲自答题:

“学历是一个野鸡大专,花钱就能买。经历嘛,干过运输、销售、保安、办贷款、挖煤、卖房子,怎么了?”

运输,指运枪。销售,指售毒。保安,指收保护费然后让人家安全。办贷款,指放高利贷。挖煤和卖房子,这两个倒是很正经的,他有一座正规煤矿,也开发了不少楼盘。

他自认为没说错,跳跳也在为他鼓掌:“叔叔你干过这么多工作啊。”另外三个成年人却都尬在那里。

十秒钟后,林庆昆清了清嗓子:“要不,您继续写小说?”

陈珊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锁死吧,真是没救了。”

*****

过完春节,黎志田回了重庆,孙磊的公司就开始忙着搬迁的事。

人才流失当然是免不了的,对此,吕云鹏几乎把待遇翻了倍,铁了心的就是要去掺和那个宏森药业。

重金砸下去,好歹是笼络住了一大部分人。孙磊被吕云鹏升了主管,负责在上海的收尾工作。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七月中旬,先头部队早已在那边待了小半年,尤其是吕云鹏,跟着第一批人员到,中间就没回来过,显得无比乐不思沪。

相较而言,孙磊仿佛被他们遗忘在上海,殿后工作殿到天荒地老。

更诡异的是,黎志田对这种安排并没有不满,好像不急于让他去重庆团聚似的。

事情的转折是某一天孙磊在家休息,坐在沙发上看书,忽然福至心灵,觉得有人在偷窥自己。

那满怀恶意的视线在酷暑中分外粘腻,仿佛潜藏于蝉鸣中的毒蛇。孙磊不动声色地拿来一个望远镜,那是跳跳的玩具,却也有着20x的放大倍率,几百米以内能观察得清清楚楚。

果然,他看到对面楼的阳台上,闪光灯的反光迅速掠过,一个男人正端着相机站在那里。

见孙磊出来了,那人连忙藏到窗帘后面,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接下来他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无论是上班,还是休息,总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

更过分的是工位也被人动过了,虽然那人极力的想恢复原状,但细心的孙磊还是一眼瞧了出来。

他把这些事告诉了黎志田,对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在上海能安全一些,现在没有意义了,你与我的关系已经暴露,来重庆吧。”

次日,孙磊便收到了吕云鹏的调令,让他带着最后一批资料,准备赴渝。

拖着行李箱出了江北机场大厅,山城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这一次黎志田并没有亲自接机,等候在外头的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SUV。

开车的是个不满三十的小伙子,不怎么爱说话,长相气质却很阳光干净。孙磊记得黎志田介绍过,这是他的心腹杜飞,以后有事都可以让这小子去办。

“夫、夫人,”杜飞卡壳了几次才叫出口,“黎总有紧急事务,没办法过来,让我先带您回去。”

孙磊被这种叫法深深雷到了,仿佛自己穿越进了什么古早小说里,忙道:“叫我磊哥就好。”

杜飞也不习惯这种叫法,长吁一口气,腼腆地露出个笑:“磊哥,以后就由我负责跟您对接了,生活工作上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会24小时保持电话畅通。”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孙磊发现杜飞的微信昵称是“妞妞爸爸”,朋友圈封面则是一只黑色的罗威纳犬。

“妞妞是你的小孩吗?”孙磊试探着问道。

“是我以前养过的狗,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杜飞解释了一句,没有交代更多的意思。他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驾着车,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孙磊只好没话找话,来缓解尴尬:“这个车好像不是一般的劳斯莱斯吧?看起来挺笨重的样子。”

杜飞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这个是劳斯莱斯库里南的装甲防弹版,整车重5吨,光是车门就有400斤重,不仅子弹打不穿,连RPG火箭筒都轰不开。”

“……这么夸张啊,我随便坐个什么车就行了吧,山城难道还有恐怖分子不成?”孙磊干笑了两声。

“这是黎总的死命令,以后它就是您的专属座驾。”杜飞说,“不光是您,就连黎总自己,还有晗少,也都是配的防弹车。晗少昨天想开一辆花哨点的兰博基尼去聚会,还让黎总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吧。”孙磊无奈地耸了耸肩。最后杜飞尽职尽责地把他送到金开大道的别墅区。

那果然是个庄园一样的地方,佣人都有一大堆,保镖能组成一个排,声势浩大,倍有排场。

只是孙磊很不习惯,他不可抑制地怀念起了他们在上海的小家,那里只有他和他的阳阳,如今想来,梦幻的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黎志田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飞快地冲了个澡,一把搂住了他,狠狠地亲吻。

又是半年的聚少离多,他们总共就见了四面。好在异地恋的情况从此一去不返了,属于他们的第二个夏天也正如火如荼。

两人汗涔涔地从制高点坠落下去,耳鬓厮磨的温存,呼吸渐渐平复。

孙磊替对方擦了擦沾湿的额发,趁着黎志田心情不错,提了个条件:“阳阳,你不觉得家里人太多了吗?咱们能不能找个小房子,就我们俩住,家务就找钟点工来打扫一下。”

没想到黎志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不可能。”

“为什么?”孙磊不解,“之前在上海不是好好的吗?”

“重庆不一样,我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最近,多事之秋,很不太平……”黎志田面沉似水,语气强硬,“你听我安排,以后都乖乖在家,除了上下班尽量不要出门,实在想出门就联系杜飞。”

孙磊被这近似命令的语气弄的很不舒服,反驳道:“黎志田,我不是你包养的金丝雀!我是在坐牢吗?”

“我对金丝雀也不是这态度!谁爱管她们死活?”黎志田不屑地说,“我允许你上班,不让你跟社会脱节,已经是很为你着想了。”

这话真的又难听又专制,孙磊立时就愤懑了:“什么叫‘允许我上班’?你能不能解释一下,难道我不是个自由人吗?”

“你还想怎么自由,你要上天?”黎志田今天似乎气不顺,火噌地冒起来了。他想去掐孙磊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就顿在那里,悻悻地缩回来了。

最后他干脆翻身下床,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

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情绪始终在翻涌,他终究无法控制,指着孙磊的鼻子吼道:“别太不知好歹,我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还选择跟我在一起,就必须承担代价!你明白吗?”

代价,难道就是自由?孙磊心中一哂。

但是看着对方暴怒的神情,泛红的眼眶,和颓然垂下的灰发,还是有些不忍。

孙磊主动软化下来,从背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脊背:“咱们不说这个了,刚刚见面,没有必要吵架。我期待这天很久了,我很想你。”

黎志田怔了怔,原本那股几欲毁天灭地的火焰蓦然熄灭了。耳畔又传来孙磊温柔的问话:“怎么了,最近压力很大吗?”

他深吸一口气,回转过来,下巴搁在孙磊肩上,紧紧环住,仿佛这是他仅剩的全世界。

孙磊听见了那沙哑的声音,隐藏着浓重的疲惫:

“老孟被我毙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了,他要离开,我不会说一句话,可是…他想让我死。”

孙磊张了张嘴,感到了措辞的艰难。杀人这种事,离他太遥远了,他实在很难共情。

会杀人的黎志田令他觉得陌生,但被杀的那人也未必无辜……他既恐惧,又心疼,在百般复杂的情绪中,他感到自己的肩膀渐渐湿了。

那人仍然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嗓音喑哑:“我早有所料,到了我这个位置,必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真要强行下来,总会遭到老虎的反噬。但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他……”

孙磊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逝者已矣,照顾好他的家人就是了。”

“哦,你提醒我了。”黎志田抬起头来,那点脆弱就像夏天里的冰块,瞬间便消弭得无影无踪,他甚至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我明天就去处置那一大家子。”

——他打算怎么处置?

直觉告诉孙磊,答案绝对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好在黎志田也没有细说的意思。那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两样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把伯莱塔BU9手枪,和一枚小巧的电击枪。

“孙磊,听着,我是个危险人物。受我连累,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黎志田不容分说,将那把手枪塞进他的掌心,用布满枪茧的大手包住他细瘦的手,强迫他合拢手指。

那枪柄如此冰凉,却仿佛烫手山芋,孙磊颤抖的几乎拿不住:“放开,黎志田……你别逼我……”

可对方却毫不怜惜,手收得像铁钳一样紧,完全不顾他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

“从明天起,我会教你开枪。不是要你杀人,只是希望你别出现意外,我失去不起。”黎志田的气息从身后侵袭而来,炽热似山城的夏,阴沉似山城的雾,浓烈地将他整个人环住。

他继续说道:“那把电击枪也给你,它不致死,只会让人昏迷,你可以根据形势,自己判断该用哪把。”

孙磊仿佛初次被推入水中的人,艰难地问道:“你还是我的阳阳吗?”

“我永远都是。”黎志田不作犹豫地回答,“为了我,再忍耐半年吧。很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我能解决掉那些事,信我。”

“我信你。”孙磊搭上扳机,神情迷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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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孙磊满心不情愿,却仍然被迫开始了枪支训练。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最初他根本不敢碰这种杀人利器,看到都觉得畏惧,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觉得这玩意和菜刀没什么区别。

反正自己只是学会使用,不拿来伤人就好了。他这么想着。

靶场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举着枪的手臂开始酸麻,汗水沿着额头和鬓角滑落,垂坠在他的睫毛上,滑进他的眼眶里。

黎志田在他身后冷峻地矫正,专业得就像个教官。

“身子挺直,手保持力量,别放松!下巴抬起来,用心点儿。对,就这样。 敌人可不会给你放水。”

这教官严格得叫人崩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卖相不错。示范时的姿态实在称得上赏心悦目。

那个人端着枪,手臂平稳,肘部收紧, 沉着有力,在平静空茫中积蓄着力量。瞄准中的黑眼睛微微眯起,咬住目标,开枪!

连续打出五个十环,他从不失手。

这让孙磊回想起自己刚捡到这人的时候,对方在医院里面用水枪浇花,就是这样标准的姿势。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身份,居然真的是个神枪手。

“孙磊!”黎志田忽然提高了声音叫他。

孙磊从无边的跑马中回过神来,茫然道:“啊?”

“你在想什么?合着我刚才说的要点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吗?”黎志田神色严厉,冷声道:“我的时间很值钱的,你能不能珍惜一下机会?!”

孙磊不敢说他在想滋水枪的事,毕竟是一段黑历史,老黎这么爱面子的人,肯定要翻脸闹别扭。

于是孙磊换了一种措辞,用夸夸神教的语气说:“就是觉得你拿枪的样子挺好看,肯定很适合穿制服。”

黎志田十分受用,果然不再追究他的摸鱼,却还在那里故作姿态:“什么制服,警服吗?我一个黑瑟会哪能穿那个。”

他走到孙磊面前,挑起后者小巧的下巴,低声诱惑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搞点制服play?”

“你这人真浑!”孙磊红着脸谴责,但终究是有点点心动,小声说:“那个……军装也行呀。”

“那还是警服吧,我确实穿过一次,是试穿。”

孙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真的假的,你不是黑瑟会吗?”

“其实当年是有转正机会的,”黎志田微微得瑟,“三一五那个案子之后,我得到了表彰。史队说我很有天赋,问我想不想干警察,可以破格申请,送我去进修,回来就能拿编制。”

“诶?那你没答应吗?”

黎志田不屑道:“我干嘛要答应?他的例子还不够反面吗?出任务整天不着家,老婆跑了,孩子叛逆了,自己落下一身伤,还挣不了几个钱,我又不傻。”
他用一种典型资本家的语气补了一句,“收益与付出不成正比。”

是这样吗?

孙磊没有再说话,可心里却在想:这个世界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有那些敢于承担和牺牲的人。他自己不高尚,却仍然憧憬着这种高尚。

不久后训练结束,两人一起吃了个午饭。黎董事长继续日理万机,孙磊则回去上他的班。

他最近的工作并不是很忙,究其原因,是他的上司吕云鹏变得“躺平”了。

作为下属兼过去的学弟,孙磊自认为是很了解吕云鹏的。他自己是个高知中的普通人,但却见过很多这样的科研天才。

有天赋,又愿意为了事业奉献一切精力,比起物质享受,他们更看重做出成果所带来的精神满足感。

曾经的吕云鹏无疑就是这种人,孙磊知道这个师兄有多么热爱自己的专业。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倒不是说他开始消极怠工,偷懒耍滑。他依然认认真真地制定目标,带着团队完成本职工作。只是不再有竭尽全力、拼命攻坚的感觉了。

这个上司将大量的精力用在搞人际关系上,一头扎进了宏森药业的领导班子里,每天不是在陪这个老总喝酒,就是在跟那个经理唱K,通宵搓麻也是常有的。

孙磊就没见他这么汲汲营营过,哪怕就在去年,这个师兄还拿捏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不太耐烦应酬的事,总是叫孙磊去帮他应付。

才一年不到,一个人何以变化这么大?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孙磊还不太适应,他崇拜的师兄就这样从一个优秀的科研者,变成了平庸的土老板。

孙磊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找到答案。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下午,实验遇到问题,急切的需要几个月前的一组数据做对比。

这组数据本来孙磊也有,但他最近电脑刚坏,去送修了。他记得曾经把这份报告传给过吕云鹏,而且后者一直有保存备份的习惯。

孙磊索性小跑到吕云鹏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申请开他的电脑。

那一头是饭局里推杯换盏的声音,伴随着甜腻的女声在调情。孙磊皱了皱眉,掩下心中的不喜,礼貌地表达了诉求。

吕云鹏感觉喝了不少,大着舌头批准了。

孙磊挂了电话,打开电脑拷贝数据。那份报告在D盘的某个文件夹里,准备退出D盘的时候,孙磊忽然注意到最下面有个压缩文件包,叫“chongqing315”。

本该是乱码一样的字符串在他脑海中自动发音,令他警铃大作:重庆三一五?莫非指的是2006年的那个走私案?

事关黎志田,孙磊没法不在意,他咬咬牙,把心一横,将这个压缩文件一并拷贝进了自己的U盘里。

一整个下午,孙磊心里始终盘桓着这件事,匆匆做完实验,他赶紧溜回自己的办公室,锁好门,插上U盘开了备用的电脑。

这个“chongqing315”的压缩文件果然是加了密的,孙磊用吕云鹏的开机密码试了试,提示错误。

又用吕云鹏的生日、身份证号挨个试了试,全部提示错误。

最后孙磊忽然想起来,去年有一次吕云鹏落了东西在家里,派自己去取,就发给了自己入户电子锁的密码。

一个人不可能有太多的密码,否则是记不住的,孙磊索性先试试这个。他在聊天记录里找到了那六位数字,然后加上吕云鹏的大小写字母缩写,全部试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久之后,弹窗终于提示解压成功。文件夹里只有五张图片。

第一张图片是两个男人的合影:
左边那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骷髅T恤外面披着警服外套,看起来是别人的。警帽倒是戴得很正,对着镜头笑的有点拘谨,眼睛亮晶晶的——居然是年轻时的黎志田?

右边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穿着便装,不修边幅,却自带一股子胸有成竹、定海神针的气场。

孙磊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黎志田所说的,那唯一一次试穿警服的机会。他借此得出结论,右边那个气场很强的男人,恐怕就是史强。

照片右下角写着2006年4月,应为拍摄时间。

除了这张合照,其余的四张图片都是便签——准确的来说,是便签的扫描件,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微微泛黄了。

那笔迹是同一个人写的,潦草不堪,奇丑无比,还有几个错别字,可以断定其主人文化程度不高。

孙磊细细看过去,只见:

【2007年2月x日
初到北京,去老常那里报了道。
新工作很多,但旧案始终不能忘却。
重庆三一五走私案疑点总结如下。
疑点1:脏款数目??账本已遗失。
疑点2:击毙嫌犯刑勇、勒卫民,并不必要,是否为灭口?
疑点3:化工厂内的爆炸,也许不是意外
疑点4:小黎与宋局的关系???
有一种不好的猜想,但没有证据。
以上皆拜托云飞进行调查。】

【2007年6月x日
云飞的调查遭到宋局阻碍。
我分身伐树,无法插手。
老常命我加入了鞋教针对性谋杀科学家的案件,负责保护:汪淼纳米怂。
长的挺好看的,咋就那么怂呢?】

【2007年6月x日
汪教授好可爱,他喜欢xx牌咖啡。
他右手有建桥炎,不能劳累,切记。
云飞已查到疑点3的证据。
小黎这个王八羔子!决不能对他心软!】

【2007年7月x日
确定了,我的猜测是对的,狗日的…
为什么我有点难过。没人知道我的难过。
我培养了他四年。
他和晓明很像,比晓明聪明能干,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本来他已经走上正道了。
老子tm谁都教不好,谁都挽救不了。
没人知道我的难过。

汪教授看出来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安慰了我,他特别好。(>___<)
♥❤️❤️❤️开心】

手记就断在这里,再也没有更多了。

那十几年前的迷雾呼啸着朝他涌来,孙磊作出大胆推断:
写这手记的人有很大概率是史强,而里面提到的“王八羔子小黎”,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黎志田。最后一张图里,令史强扼腕叹息的,也还是他。

孙磊并不感到奇怪,黎志田果然在“三一五走私案”中扮演了微妙的角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确定了一切的史强却没有再推进调查,让黎志田安然无恙地混到了今天。

反而是尘埃落定的十几年后,这桩往事再度被人翻了出来。他几乎可以断定,吕云鹏不择手段地接近驰越,去掺和宏森药业,就是为了重翻这个案子!

这个人和史强是什么关系?
信息太有限,孙磊无法作出有效定论。

他有些晕晕乎乎地走出办公室,这时候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大楼里空空荡荡,夕阳穿过长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转过一个拐角,就在此时,他毫无征兆地和吕云鹏打了个照面——这家伙走路都没声的吗?

孙磊实在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吕总……”

但吕云鹏却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有点恍惚,跟找不清方向似的,皱着眉左看右看。

“啊,孙磊,你怎么在这?”对方的反应慢半拍,跟才瞧见孙磊似的,含混不清地道:“都下班了啊,我回来拿趟东西就走,你也赶紧走吧,要关门了,嗝~”

浓烈的酒气随着这个饱嗝散发出来,显然醉得不轻。孙磊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却还是关切地问道:“您喝了多少啊?感觉还好吗?”

“红的白的,加起来能有一两斤吧。重庆人酒量不行啊,不如咱东百的。”吕云鹏说完,露出个傻笑,踉跄着就往外走。

谁知他醉得太厉害,竟然一脚踏空,眼看着就要摔倒。孙磊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搀住,两人晃晃悠悠,好险才扶住了墙。

“吕总,您状态不太好,靠自己回不了家的。这帮人也真是的……”孙磊无奈地念叨了几句,管杀不管埋,什么人呐。

吕云鹏已经没力气,瘫倒在孙磊怀里,闻言也不再逞强,嘟囔着:“那你送送我呗,麻烦你了师弟,嗝~”

感情牌都打上了,除了送他回家,还能咋地?何况他还是孙磊的上司,于情于理都不能放置不理。

孙磊将吕云鹏的手搭到自己肩上,半抱着他,吃力地走了一段,终于将人弄进了车里。

滥好心发作,送佛送到西。好不容易,他把吕云鹏送到了家,将人安置到床上。

谁知此时异状陡生,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人突然发难,扯住孙磊的后襟,一个背跨,将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

天旋地转,孙磊还来不及反应,两手就被扭到身后,吕云鹏牢牢地按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孙磊艰难地问。

“放心,不会做奇怪的事。我不像姓黎的那么男女不忌,我不搞玻璃。”吕云鹏扯下领带,将他的双手反绑得严严实实,冷笑道:“看来你都知道了,嗯?”

“我知道什么?”孙磊抱着一丝希望,企图糊弄过去。

“别装傻,你拷走了那个压缩包,我已经发现了。”吕云鹏的声音毫无醉意,仍然酒气熏天,眼中却变得一片清明,“刚刚遇见我的时候,你那么慌张,想必已经看完里面的图片了吧?”

“你……怎么发现的……”孙磊喘着气,心中快速地盘算。

才几个小时而已,自己就暴露了,要么就是吕云鹏在自己的电脑上装了木马,以便随时监控。要么就是周围有针孔摄像头,藏在暗处,被自己忽略掉了。

吕云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去打探,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磊在床上挣扎着翻了个身,勉强让自己面朝上,看着吕云鹏的眼睛道:“师兄,你想杀我灭口吗?”

这种时候叫师兄,无疑也是在打感情牌,吕云鹏却不为所动地承认道:“有点想呢。”

他甚至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我看黎志田对你还挺上心的。酒局都不点陪酒女,全场那么多老板,只有他是自己倒酒。大伙一起去洗浴中心,他也不让服务小姐碰,是在为你守身如玉?——噗,怎么那么滑稽。”

见孙磊避而不答,吕云鹏弯下腰,探手一挑他的下巴:“我本来没想把你怎么样,可是一想到姓黎的失去你会痛不欲生,就觉得很兴奋,怎么办?”

孙磊眼瞧这人仿佛有点疯魔了,完全不是他所认识的吕教授,不禁喊道:“师兄,你冷静一点!你和黎志田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那个走私案,里面涉及到了你重要的人?”

“还不算傻,”吕云鹏一哂,从容地把手抽走了,抱臂站在床边道:“反正都到这份上了,不妨全都告诉你。也好让你知道,你那个男朋友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到这里,从厨房拿来了一把水果刀,用力一甩,“夺”的一声钉进了床头的背板上。
那声音锐利,刀光慑人,孙磊不禁打了个寒战,顿生出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吕云鹏对他的恐惧感到满意,又从孙磊的裤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以防万一,讲故事之前,你得先给姓黎的打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不回去,安安他的心。”
知识分子的声音冷漠,眼神疯狂,如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别耍花样,否则这把刀下次插的位置,就是你的颈动脉!”

吕云鹏说完,就用孙磊的脸解锁了屏幕,拨通了黎志田的号码,开了免提。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形势比人强,孙磊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告诉对方自己今晚不回去了,要和吕总商量一下靶向药的研究方向问题。

“你们办公楼都熄灯了,你是去他家了吗?”黎志田多问了一句,带点酸不溜秋的滋味。

瞅见吕云鹏摆了摆手,孙磊只能否认:“没,在外面和师兄吃饭,边吃边聊。”

那边似乎没有起疑的样子,两人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全是废话,中心思想就是黎志田在暗戳戳的抱怨和吃醋。

挂电话之前,他居然又欲拒还迎地要亲亲。
这厮谈恋爱就跟个小学鸡似的,黏糊得要命,孙磊也一直纵容着他。

现在终于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孙磊瞥了一眼旁边看戏的吕云鹏,脸刷的红了。

“怎么还没亲?”那边不满地催促着,“我忙了一整天了,对付一堆逼人,还来了个奇葩客户。我真的好累好累,好惨好惨,要一个亲亲才会好。”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委屈,像个闹脾气的大孩子。放在平时孙磊很吃这套。
——但不是现在。
不是自己被绑着,还要被上司围观的时候。

孙磊的尴尬癌都犯了,手指即使束缚在身后,也止不住地绞来绞去,快把床垫给抠穿了。最后他只能紧紧地闭上眼,豁出去“mua”了一下,那边也立马回应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啵嘴声。

操,太tm社死了。
电话终于挂断,孙磊望着天花板,一脸生无可恋:“吕总,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而此时的吕云鹏亦是瞠目结舌,被给予了一点小小的同性恋震撼,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黎志田这个死变态,在你面前怎么那么肉麻,居然还撒娇,他有精神分裂吧?还是说你们搞玻璃的都这样?”

“我们哪样了?情侣之间,这不是很正常嘛。”孙磊硬着头皮辩解了一句。

“可他是山城教父,黑道头子!前天的饭局,我还瞧见他杀鸡儆猴。起因不过是有个人不太懂事,未经允许就拍摄了他。姓黎的二话不说,直接把那手机涮进了火锅里,还命令人家‘用手拿’。
“那人被他逼得没办法,还真把手伸进沸水里面,捡了好几次,疼得休克了。满屋子都是人肉煮熟的味道,他竟还若无其事地招呼我们吃饭。”

说到这里,吕云鹏胃里直泛酸水,露出了想要呕吐的表情,显然被震慑得不轻。

孙磊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吕云鹏见他不像是装的,不禁挑了挑眉:“你还不知道?感情姓黎的在外面杀人放火,回家竟然跟你岁月静好,一个人还能有两副面孔?”
他细品了片刻,阴阳怪气道:“啧,看来他超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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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本章又名黎总犯罪史,三观炸裂,慎入】

重庆今夜无眠。铅灰色的断云遮天蔽月,很低很低地浮动在山城狭长的天空之下。

室外是酷暑的燥热,室内亦是压抑与憋闷。窗帘拉得严实,两个人影一坐一躺,被日光灯投射出截然不同的剪影。

孙磊不顾发麻的双臂,诚恳地说道:“师兄,现在电话打完了,2006年那个案子的种种情况,请你务必告诉我。”

吕云鹏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一开始他以为孙磊和黎志田是沆瀣一气,毕竟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可如今看来,却又并非如此。

他酝酿了片刻,答道:“那些便签你也都看过了,里面提到的‘云飞’,全名叫吕云飞,是我的亲哥哥,在当时,他是史强的直系下属。”

“哥哥死后,我花了很多功夫才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一部分来自我哥和史强的旧物,另一部分是想办法从警方那里拿的记录,还有一部分,是最近从宏森药业那些高层的嘴巴里套出来的。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黎志田早年的老兄弟,知道的底细多,酒后吐真言,那些饭局我也不白去。”

原来一天到晚打牌洗脚是为了这个啊。孙磊豁然开朗。

吕云鹏嘴角掀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接着说道:“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没弄明白,不过大致是差不离了。那我们就从2006年的春天开始讲起吧——”

*****

2006年三月,打黑行动进行到最后关头,即将收网的时刻,史强忽然被停职了。

起因是他搞刑讯逼供的旧事,一下子被某个记者捅到了报纸上,对方有意搞个大新闻,还专门采访了那个“受害者”的家属。

这事其实发生在05年,史强为此背了个警告处分,本来已经被宋局压下去了。宋局虽然不喜欢史强的性格,但谁叫此人是破案的一把好手,局里很依赖他,为了大伙的业绩,少不得要保一保。

可现下旧事重提,闹得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顾忌到舆论影响,只能把他停职了事,堵一堵大众的嘴巴。

停职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停职。
为了保证行动的顺利进行,史强仍然要去现场。只是他仅仅持有建议权,却被剥夺了指挥权,甚至不再拥有开火权。

“没关系啊,师傅,交给我就好了。我给你立军令状,绝不会让那些人漏网。”烟雾缭绕的地下台球室里,小黎哥信誓旦旦地跟史强保证。

这个接头的地方并不是绝对安全,史强打断对方,冷冷地道:“叫谁师傅呢,你是什么身份?”

“知道了,史队。”小黎眸子暗了暗,随即又挂上了讨好的笑容,“再跟您说个事,您儿子不是犯了点罪嘛,我可以想办法的。我认识一个姐姐,她有点喜欢我,她在上级法院……”

史强出离的愤怒了:“解决我儿子的事,用得着你去色诱?你怎么不去白马会所挂牌当鸭?!”

史警官虽然一贯没个正形,爱用邪招,可在晚辈面前却是相当的威严,堪称活阎王,从他对史晓明的棍棒教育就可见一斑。

更何况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人脉,难道就需要小黎这个儿子辈的人,用这么不堪的方式替自己找场子?
史强觉得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小黎万事都要偷奸耍滑钻空子的作风,遂又教训道:“汇报正事,少扯私事,你能不能先给我站直了,学学做人?”

小黎只能悻悻地闭嘴,将话题重新引入正轨,告诉他双方成员的名单,以及交易的种种细节。

这次是他假意向最大的那个帮派服软,让出了一个均火“进货”渠道,并借此做出交换,要求购买一部分读品。这批读贩是从云南那边来的,与金三角贸易有勾结,反正卖一家也是卖,卖两家也是卖。

史强的目标,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将几方势力都一网打尽。

本次行动中最重要的角色无疑是卧底的小黎,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必须在几方势力中周旋,在刀尖之上跳舞,可谓是九死一生。

临走前,他问了史强一句话:“那…史队,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滚蛋!”史强嫌弃他不吉利,骂道:“如果你死了,就永远是黑帮马仔的身份,没人会给你翻案,你给我好好活着!”

小黎“嗯”了一声,手插进裤兜里,慢慢地走了,背影看起来有点萧瑟。
他带着向死而生的决心,走向了他的出人头地。
他再也没有回头。

2006年3月15日凌晨,交易地点忽然发生改变,原因不详。
警方收到消息的时候,几方人马都已经去了黑帮名下的一座仓库,隶属于化工厂,里面满满堆放着大量易燃易爆的化工原料。

史强事后推测,很可能是小黎从中挑拨离间,导致云南贩子和本地帮派互不信任,都担心对方黑吃黑,因此才换到了这种极度危险的环境。

一旦交火,大伙会一起玩完。等于每个人都握着核爆开关,以至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对所有人都有很好的威慑作用,以保证交易的顺利进行。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还真有人不怕死,真有人敢火中取栗。

史强带着警方队伍到达现场的时候,枪战已经发生了好一会儿。
由于指挥权的变更,他们来的比预计的要慢许多。宋局是个无为而治的谨慎性子,史强跟他拍了老半天的桌子,喉咙都吼哑了,才得到了行动的批准。

那一声声枪响,怦然击在史强的心头,荷枪实弹的一个个部下快速地从他身边掠过。

然而史强只能咬着牙,站在外围干看着,因为停职状态的他,并没有拿枪的资格。

铅灰色的建筑里冒出了若隐若现的红光,逐渐形成火舌,跳跃着逼向黎明时乍亮的天空。
大大小小的爆炸声仿佛没有尽头,连警方的行动也受到阻滞,此时此刻,所有参与这次交易的头目全都被困在里面。

消防车还在赶来的路上,再这么烧下去,连房顶都要烧塌了。

忽然之间,那漫天火光中浮现了一个身影,他沾染着地狱的硝烟,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浑身浴血,用湿毛巾捂着脸小跑了出来。

小黎气喘吁吁地站在史强面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那一腔的卑微却都化作了骄傲,在他明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

他不伦不类地朝史强比了个V字:“史队,我完成任务啦。”
话音刚落,便栽倒在地上。医生的诊断是有害气体中毒,好在不严重,吸了几天高压氧就恢复了正常。

*****

孙磊听完这一节,神情恍恍惚惚的:“这意思是,当时的帮派头目全死在里面了?”

“是。”吕云鹏道,“根据事后的法医鉴定,大部分是被炸死或者烧死的,也有好些人死于火并,光是被黎志田开枪打死的就有五个。”

在吕云鹏看来,这事实在蹊跷的很。所有人都死光了,唯有黎志田只受了轻伤。很可能是他中途找机会溜出去,火并发生以后才重新冲进来,就是为了查漏补缺,逐一灭口。

甚至有很大概率,那把火就是他本人放的,而不是枪战意外引燃的。

“可是按照这种观点,黎志田怎么能知道该什么时候进去?他甚至都不确定枪战会不会发生!”孙磊反驳道。

“好问题,”吕云鹏见他仍不死心,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根据调查,黎志田有个朋友就死在了这起事件中,姓谢,是谢晗的生父。我后来查到了此人的就医记录,得了绝症,没法活了,所以有意愿成全自己兄弟一把。如果此人是火并的发起者,一切就说的通了。他的尸体被打的跟个筛子一样,很像是第一个开枪的人才会获得的待遇。”

“你这是主观臆断,”孙磊并没有听信这一面之词,而是反问道:“动机呢!黎志田杀掉全部人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就是——他要藏起一部分毒品和脏款,据为己有,瞒天过海。”吕云鹏一字一句地说。

大火扑灭之后,特警鱼贯而入,抬走尸体,清点物资。包括几座黑帮据点,也被警方一举端掉。

然而到了最后,缴获的物资和记录根本对不上号。按照记录,冰应有1.6吨,实际缴获不到一吨。海洛英应有0.8吨,实际缴获仅有0.5吨。
那些不翼而飞的毒品去了哪里?

当然,确实有可能在大火中烧没了,毕竟在仓库现场勘测出了一点没烧干净的粉末。
不仅如此,交易现金更是没有,只在现场搜到两个损毁的行李箱,里面仅有一堆纸灰,看不出来是不是真钞。

换言之,如果有人提前把钱拿走,换成一堆天地银行塞里面,也是一样的效果。
火灾,让一切变得死无对证。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也算得上是一次成功的大型扫黑。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不表彰是不可能的。

不夸张的说,它甚至算得上是宋局整个职业生涯的最高光,他不允许此案有任何污点,所以宋局一直在推动着结案。

于是在一番拉锯之后,事情就这么盖棺定论,完美结束了——

在英明神武的宋局领导下,和机智勇敢的卧底小黎的配合下,重庆市局一举破获了新世纪以来最大的走私案,并打掉了当地盘桓日久的恶性黑帮,成为了正面典形,被官方当作模范案例宣传。

铺天盖地的赞美中,史强的反对无异于螳臂当车。这不识相的举动令他遭受排挤,复职遥遥无期,甚至还不断地被小报抖出黑料。
最后老领导常伟思实在看不下去,一纸调令,将他召入了北京。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本该告一段落了。可史强就是不愿意放弃。鞭长莫及,他便把此案转交给自己的下属吕云飞,拜托对方继续寻找证据。

“按照史警官的手记所述,我哥哥已经搜罗到了不少罪证。只是尚且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吕云鹏平静地陈述道。

“那为什么还是停止调查了呢?”孙磊穷追不舍地问,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吕云鹏望向他:“你还记得07年的广场//暴//恐事件吗?”

“啊,是不是那年七月份,有个反科学反社会的恐怖组织,妄图在广场引爆炸弹?我记得有个英雄挺身而出,徒手拆弹,解救人质。成功时炸弹已经快要归零了,那个英雄拉着人质飞奔,最后爆炸那一瞬,用身体护住了对方。”

这可是奥运会之前发生的一桩大事,孙磊印象特别深刻。他记得这个英雄最后还进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而“陪你归零”,也成了当年最热门的口号之一,仅次于“不抛弃不放弃”。

吕云鹏点了点头:“没错,史警官就是那个英雄,时任京城反恐大队的队长。那次事件令他身受重伤,昏迷了十多年,家属都已经放弃了,只有汪院士还在坚持,时不时去医院陪护,同他说话。”

吕云鹏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材料论坛上认识的汪淼。他向来仰慕这位德高望重的院士,便上前请教问题,聊得投机,又一起吃了个饭。

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发现了一个共同交集,就是史警官。汪淼显然很喜欢听其他人提起这位英雄。
可惜吕云鹏对史强所有的接触,也仅限于哥哥带着他和史队一起吃饭,总共不超过十次,也没有太多能说道的东西。
饶是如此,汪淼也是目不转睛地听他讲述那些乏善可陈的会面,神情温柔而专注,好像隔着漫长的时间河流,观看一场没头没尾的旧电影。
当吕云鹏说起:“史队吃不惯重庆火锅,每次都点个清汤,加点佐料自己瞎调味,菜每次必点些牛肚鸭肠猪脑子,现做卤煮。唉,我真的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我还不如去吃康师傅。”
汪淼听完就会笑,只是那笑容里略带落寞,仿佛是在缅怀曾经的那些惊涛骇浪,那一去不返的炙热与鲜活。

那次见面以后,又过了不久,汪淼就邀请吕云鹏来史强家里坐坐。这间房子很久没人住过,仍然维持着史强出事前的样子。

书桌上堆满了案件记录,旁边摆着水杯和中南海,中性笔随意的摊在笔记本上,笔帽没扣,好像等着主人随时回来使用。
乱归乱,可这里却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打扫,保证这些生活痕迹不会被积灰所覆盖。

在这里,吕云鹏找到了不少与吕云飞案相关的东西,包括史强与黎志田的合照,包括那几张记录着“三一五案”的便签纸。
在征得了汪淼的同意后,吕云鹏进行了扫描。可以说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找到了调查方向,他确定了谁才是哥哥死亡的最大受益者。

*****

一直认真聆听的孙磊此刻却偏了题,表情古怪地说道:“为什么汪教授时不时去医院陪史警官,还保存着他家的钥匙啊?他们两个是不是……嗯,那个……”

“你在想啥!这是重点吗?”吕云鹏表情凌厉,目光带着警告,“他们两个就是感人至深的一段伟大友情,汪院士可是有老婆的,当时还没离婚呢!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白给别人泼脏水。”

“可确实是不对劲啊。”孙磊小声说。

“怎么你们搞玻璃的人看谁都像搞玻璃?还玩以己度人这套吗?”吕云鹏怒不可遏,猛的踹了一脚床架,孙磊被震得屁股一麻。
“人家汪院士和史警官,一个是伟大的科学家,一个是无私的人民英雄。你和黎志田,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一个是无恶不作的死变态,一个是死变态的废物娇妻,怎么能和人家相提并论!”

“好好好,我们不配,你别生气了。”孙磊实在惹不起这位恐同人士,只能低头认罪。

眼见吕云鹏将目光转向那把插在床头的刀,孙磊生怕这人又发神经,便开始转移话题:“师兄,刚才不是讲到史警官变植物人了吗?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您应该没讲完吧。”

吕云鹏怔了怔,一丝痛楚在他脸上快速闪过,他沉声道:“不错,史警官出事以后,我哥哥就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局面,案子自然推进不下去。可这还不够!”

“——八月份,我哥在一次出外勤时突然杳无音信。他失联后的第七天,半夜里忽然燃起了一场大火。我的父母,我嫂子,还有我的小侄子,全都烧死在那场火灾里,没有一人幸免!
“我那时在斯坦福读研究生,匆匆赶回国内,结果警方已经出了定论,是意外失火——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意外!那是四条人命啊!”

吕云鹏放声狂笑,直到笑出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扑簌簌落下来。然而他并没有任何拭泪的动作,而是扬起手臂,按下遥控。

投影仪应声亮起,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毫无预兆地投射在白墙上,直直扑进孙磊的眼帘。

最小的那具还远未长成,看上去是个四头身的宝宝,孙磊记得跳跳刚学会走路时,就是这么大。
这个死去的婴童被一具女性尸体紧紧地搂在怀里,并没有太多烧伤,依然白嫩可爱,他的死因是烟雾中毒。

“这个孩子……他多大了?”孙磊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甚至带上了哽咽。

“一岁半,很聪明,都能背诗了。”吕云鹏平静地回答,仿佛已经痛到麻木了,他不给孙磊喘息的机会,又按了一次遥控,“这并不是全部,你接着看。”

幻灯片跳到下一组图片。如果刚才只是瘆人,那么现在则是惊悚,犹如恐怖片里最黑暗的场景。

那是一片拆迁中的居民楼,从水泥断墙中露出了森森白骨。接下来的照片里,白骨被警方切割出来,拼凑成一具完整的人体。闪光灯从不同的角度,再现了它囿困于窒息之中的惨状。

孙磊面如死灰,几乎崩溃了:“这个难道……”

“对!这就是我的哥哥,他被砌进了架空层的墙体中,整整十年,直到拆迁时才重见天日!”吕云鹏双目充血,漆黑的瞳孔里堆积着挥之不去的恨意。

可能太久没有宣泄过,他状若癫狂,胸脯剧烈起伏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古人诚不我欺!你知道这个时候,黎志田在干什么吗?他凭借着昧下来的毒品毒资,一举盘活了西南市场。在2010年之前,他就是冉冉升起的大毒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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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本章进入强制爱环节】

孙磊百感交集,心绪翻涌,像一锅沸腾的滚水。他感到自己数十年来建立的三观顷刻倒塌,被那道名为黎志田的狂风席卷撕扯,毁灭得稀碎不堪。

他早就知道他的阳阳不是好人,但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能坏到这个地步。

似乎每次他选择包容对方,很快就会发现黎志田的道德水准还能更低,自己为了迁就他,只好又不断地刷新底线,达成一种循环。
——然而现在,真的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刻。

投影仪已经关闭了,可那一具具的尸体却固执地在他脑海中盘旋,令孙磊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
真奇怪,明明是夏天,为什么还能这么冷。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里不觉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师兄……我之前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吕云鹏已经没有再流泪了,他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嘲弄地说道:“你不用道歉,毕竟按照你的理论,我证据不足,只有些蛛丝马迹,也证明不了一定就是黎志田干的,对吧?”

那两场火灾,已经毁灭掉了一切证据,吕云飞人证俱消,早已构不成威胁。
即使这些年来,吕云鹏顺着脉络拼命地重新寻找证物,也只还原了一部分,光凭这些,根本不可能扳倒黎志田。

而且这姓黎的实在是足够谨慎和狡猾,知道官方的底线在哪里。贩毒生意只做到2010年,积累够了原始资本,便及时收手,转行做起不那么危险的生意。

时间能磨灭一切证据,只怕再过不久,他就能彻底洗白了。

洗白,曾经是孙磊多么盼望的一件事啊。他想起了黎志田给他的那些承诺,想起了他们一道憧憬未来时的雀跃。
那些美妙的心情,如今通通变成了苦涩。

他们的美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不仅是正义的迟到,也是光明的缺席。

孙磊不由得气息发虚,轻声问道:“往上级检察院反映试试呢?”

吕云鹏摇摇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根本不知道黎氏在重庆有多么的树大根深。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就想去掀桌子,首先就会遭到反噬。
“而且事情还剩下最后一点我没有确定。我家人的灭门案,究竟是黎志田一手策划的,还是宋局指使的。这很重要。”

“宋局?他现在还在重庆吗?”孙磊猛然想起,山城如今的一把手,正是姓宋。

果然,下一秒就瞧见吕云鹏冷笑道:“现在人家高升了,该叫宋书记了。”

不出意外,这位就是黎志田的保护伞了。从“三一五案”前后,两个人就绑定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孙磊默默思量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语气焦急地说道:“师兄,离开重庆吧,这里太危险了。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查明剩下的事!”

吕云鹏无动于衷:“你作为黎志田的枕边人,说出这种话,觉得我会信?”

“你不懂,现在……现在……”孙磊吞吞吐吐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黎志田马上就要来找你了!你已经暴露了!”

形势所迫,孙磊不得不抖露真相:黎志田向来在意他的安全,他从头到脚,一共佩戴了五个定位器。都十分的不起眼,是以吕云鹏没有在意。

而刚才那通电话,孙磊说是在外面吃饭,可是定位却很容易揭穿这个谎言。不出意外,黎志田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你现在赶紧走,你哥哥的事交给我!走啊!”孙磊大声道。

吕云鹏脸上闪过惊慌,刚想有所动作,门铃声就响了。“你好,我是物业的工作人员,楼下反应漏水了,需要开门查看,您能配合一下吗?”

老套的把戏。

吕云鹏冷哼一声,从床上拽起孙磊,用水果刀抵住他的脖子。“得罪了,既然你是黎志田的对象,只能用你来威胁他一下了。”

孙磊面色白了白,却并没有挣扎,只说了三个字:“还不够。”

“什么意思?”

“用枪劫持我!”孙磊的面庞仍然柔弱,小鹿般的秋水眸中却盛满了坚定,低声喊道:“水果刀的威胁性不够,黎志田的枪会比你更快!”

吕云鹏怔在那里,孙磊则伸脚拨了一下地上的公文包。
那是孙磊自己的包,自从他被吕云鹏偷袭,按在床上以后,这包就掉在了地下,吕云鹏并没有管过这茬。

孙磊急促地交待道:“包里有一把伯莱塔BU9,里面一共六发子弹。会上膛吗?不会我可以教你。”

吕云鹏依言从包里掏出枪。为了给家人报仇,他专门接受过特训,很轻松地拉开了保险。

他最终问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孙磊轻吁一口气,眸底清澈得毫无杂质,望着他笑道:“那也是我的命,就当我是替那个人赎罪吧。”

吕云鹏微微动容,心弦难以抑制的被拨动了。似乎不久之前,他才骂过他“废物娇妻”,可怀里的人却比想象中要勇敢得多。

他不禁喟叹一般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黎志田为什么喜欢你了。他不是你的良配,早点离开吧。”

孙磊犹豫了片刻道:“我会的。”

吕云鹏凝望着他:“等这件事过去了,你还会回上海的吧?我在浦东有一座……”

话音未落,大门口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破声,防盗门应声而倒,一队全副武装的保镖闯了进来。

黎志田走在最后一个,西装笔挺,领带雅致,胸前还别着党徽,似乎才从哪个正式会议中赶回来。

他也端着一把枪慢慢走近,脸色阴云密布,英挺的眉宇间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吕云鹏拿枪顶着孙磊的脑门,警告道:“后退!都后退!”

“你随意,反正是他自愿的。”黎志田眼中平静无波,甚至还笑了一下,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孙磊的时候,却仍然忍不住泛起一片怒火。

“我给你那把枪,是让你防身用的。而不是调转枪头,变成射向我的子弹!孙磊,你真是好样的。”说到最后,几乎听到了细微的磨牙声。

孙磊脸色变了变:“你怎么会知道……”旋即注意到黎志田口袋里露出的耳机线,“你不仅装了定位器,还装了窃听器?!”

“这是为了更好的保障你的安全!”黎志田沉声道。

他没有说谎,初衷的确是如此。但他也知道,孙磊并不喜欢这种时时被监控的感觉。装定位器已经是对方能容忍的极限了,所以黎志田并没有透露窃听器的存在。

谁知阴差阳错,刚刚在门外观察状况,伺机救援之时,却听到了一场好戏。

黎志田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孙磊,我对你一片真心,可惜你不配。”

他持续靠近,与保镖一起,将吕云鹏团团围住,已经堵在了卧室门口。

“停下!否则我真的开枪了!”吕云鹏厉声威胁道,“黎志田,你以为只有你是亡命之徒吗?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吕教授,跟你有仇的人是我,你却要打死一心保护你的师弟?啧,别太好笑啦。”
黎志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换上了吊儿郎当的语气,“要是你哥哥知道你是个这么欺软怕硬的玩意,会不会很失望?你可是人、民、警、察的弟弟啊。”

他拿捏着调子,故意抑扬顿挫地挑衅着。

果然,吕云鹏喉咙里发出凶悍的一声低吼:“你怎么有脸提我哥?!你不配!”语毕便调转枪头,直指黎志田。

而黎志田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早已经瞄准了对方拿枪的右手,两人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惨叫声传来,吕云鹏右腕鲜血淋漓,枪应声而落。

黎志田却在开枪的那一刻做了个闪身的动作,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钉在墙壁上。他的肩头被灼开了一个大口子,却恍若未觉,几步飞身上前,一脚踩住了地上的手枪。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下辈子再来跟我斗!”黎志田讥讽着,轻而易举地把受伤的人推给保镖,“把这个废物拖下去,交给小晗处置。”

“是!黎总。”

巨变就发生在几瞬之间,孙磊此时才堪堪反应过来,挣扎着往吕云鹏那边挪了几步:“送他去医院!别再伤害他了,别杀他!”

“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功夫关心别人?”黎志田冷笑着,扯住孙磊的后襟,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反手锁上了门。

孙磊仍然保持着双手反剪的模样,无法支撑自己,脸被迫陷进床单里。黎志田迅速除去他下身的衣物,稍稍往上一提,便将他摆了个极为羞耻的姿势,臀部高高的抬起。

“黎志田,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师兄家里,你别太过分!”孙磊又怒又愧,对吕云鹏的歉意逼得他急火攻心,甚至开始颤抖。

黎志田却充耳不闻,用力在他屁股上扇了一下,示意他闭嘴。然后随便往卫生间里弄了点沐浴露,权作润滑液,往后面挤入一根手指。

他们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做,身体已经很适应,急切地自动吞吃着。黎志田不慌不忙,慢慢研磨,一下一下地往敏感点上按,汹涌的欲望如海潮一般袭来,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孙磊的唇缝。

可与此同时,他心底的耻辱与愧疚,却一起疯狂地滋长,钻心刺骨地折磨着他。

孙磊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低泣:“别这样,我们回去……回去再做,好不好?求你了……别在这……别侮辱我师兄……”

“师兄师弟,叫的真亲热。我再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跟着他跑了?”黎志田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往里面增加手指,不断刺激着他的前列腺。

孙磊绷直了身体,一阵阵地痉挛,前端早已颤颤巍巍地挺立,一下一下磨在床单上,渗出透明的前液。

他被这不讲道理的快感逼得要疯了,呜咽着叫道:“解开绳子,别逼我!黎志田……你这个混账!”

“你师兄绑的绳子,让我来解?我长得像大冤种吗?”黎志田又往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狠狠道:“敢给老子戴绿帽子,出息了啊!今天就让你认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

说完他就掐住孙磊细腰,对准穴口,一入到底。动作粗暴,不留余地,但因为充分的扩张,并没有带来疼痛。身体被熟悉的形状一点点撑开,穴肉便欢欣鼓舞地迎合上来,热情主动地纠缠着。

就在这一瞬间,孙磊绝望地意识到,他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他,身体从不说谎。
他就是期待着他的侵入。
他就是渴望着与他交媾。
那不自觉的绞弄甚至令身后的人爽得直喘气,语气也柔和几分:“别咬,宝贝…老公多干一会儿再给你。”

黎志田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唯有越操越狠,将戾气都使在床上。每下都是又快又沉,全根拔出又推进,毫不留情地占有着身下之人。

这个姿势顶得孙磊极为难受,脸朝下难以呼吸,被压得几近缺氧。可上方紧压着的胸脯却结实有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种生动的热度。
每一次深入都昭示着那个人致命的吸引力,无论理智多么排斥,他就是无法抗拒这个。

孙磊感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被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沉坠于良知的炼狱,一半却翻滚在欲望的云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发出声音,以示自己还没有彻底沦陷。尽管这是徒劳的,毫无意义的,却是他仅剩的坚持。

高潮降临前,他们陷入了毫无章法的活塞运动里。
孙磊紧闭着嘴唇,最后甚至咬住腮边的颊肉,阻止自己叫出声。他静静地喘息着,泪水漫出眼眶,大片大片地洇湿了床单。

云雨初歇,黎志田一脸餍足地拔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见孙磊仍乖乖趴着,满身潮红未褪,挺翘的臀上还残留着自己的巴掌印。那处被过分使用了,有些合不上,微微翕张着,不时吐出点点白浊……

看着这些交欢的痕迹,他不禁感到十分满意,大发慈悲地替孙磊解开了领带,将人搂进怀里。

 

孙磊细白的腕上已然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淤痕,黎志田替他揉了揉,见他仍低垂着眉眼,不理自己,不由有些烦躁。

他先是拿手指戳孙磊的肩膀:“干嘛一副被强奸了的样子?不是爽的都射了两次了吗?装个屁!”

见孙磊仍不吱声,又有些忐忑,虚张声势地辩解道:“是你答应了你师兄,会跟我分手,我才生气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提分手吗?”

“吱声啊!咱们夫夫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怄气?说好了不冷战的啊。”

可是孙磊依然视他为无物,貌似发着呆,目光空芒地飘散着。

黎志田只好脱掉外套,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指着自己的肩膀:“疼。”

孙磊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被子弹蹭了一道,不光是外套,连衬衣都已经破损,血迹还在缓缓渗出,晕开了一大片,格外触目惊心。

他厚着脸皮,眼巴巴地看着孙磊说:“好疼好疼的。”

孙磊心中猛抽了一下,却不为所动,冷淡地道:“你知道疼,那我师兄就不疼吗?他被你打中手腕,那只手可能就要废了!”

击中腕骨,会形成贯穿伤,就算恢复良好,以后也会使不上力,甚至不能灵活动用。
这对一个研究人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本该是一只拿试管的手,一只写数据的手,却被迫握起了枪。放弃了在领域中钻研,放弃了攀登科学的宝座,如今只能混迹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甚至黑暗快要把他吞没了……

见他如此关心吕云鹏,黎志田的声线一下子高了八度,仿佛揉进了一把沙子:“别他妈不识好歹!我他妈是为了救谁啊!难道他开枪的那一下,我就百分之百能躲开吗?还是说只有你们科学家的命金贵,我就是烂命一条!”

“好,不提吕云鹏,那我们说点别的。”孙磊抬起脸与他对视,目光中透着浓浓的疲惫。
“虽然多半确定了,但我还是想亲自向你证实一下——夺走吕家四条人命的火灾,还有吕云飞被砌进墙里的事,都是你干的吗?”

黎志田微妙地停顿了片刻,伸手拉住孙磊的手表,关了窃听器,这才缓缓道:“是。”

“好,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了。”孙磊闭了闭眼,“你手上的人命,恐怕不止这些吧?总共有多少,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大致数目。”

黎志田看着对面的人无力的模样,忽然变得焦灼起来:“我也不随便杀人,那些都是会妨碍我,甚至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不除掉他们,我凭什么站稳?凭什么向上爬?”

“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孙磊脑子里嗡嗡的响,感觉呼吸和心跳都费尽了力气。

可黎志田却毫不在意,只是冷笑道:“敢和我作对,就活该被碾死,我教教他们什么叫作弱肉强食!”

耳光声“啪”地回荡在室内,清脆响亮,孙磊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感到了掌心的钝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打他了。
这几乎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孙磊马上意识到了这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缩了缩肩膀,畏惧地往床里退了一下,双眼却仍然倔强地与那人对视。

黎志田呆滞了几秒,不闪不避,好像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他漆黑的眼眸里涌入密密麻麻的委屈和不解,直到最后,才被愤怒所覆盖。

身处高位,他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种待遇了。种种屈辱的记忆漫上心头,那是他卑微如草芥的少年时代,颠沛如野狗的青年时代。

黎志田剧烈地呼吸着,握起拳,捏得格格作响。他受过专业的拳击训练,一拳下去的力量能达到近200kg,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将孙磊的头骨捶断。

但那拳头最终只掠过孙磊的头发,落在他身后的床板上,将牛皮与木头层层击穿,发出刺啦的碎裂声。

那只手被木刺扎出了鲜血,转而伸过来,拽住孙磊的胳膊,将他箍得发疼:

“现在,跟我回家,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下不为例,否则你大可以欣赏你那个好师兄的108种死法。”

Chapter Text

从那天开始,孙磊就被黎志田锁进了豪华的笼子里。

他当然还能出门,只是去哪里都要报备,乌泱乌泱地跟着一大堆人。也还拥有上班的权利,原公司是不能去了,估计会被黎董事长随便塞到哪个闲散岗位上摸鱼。

孙磊自己也觉得无趣,索性放弃了,呆在大城堡里当死宅。他整日整日地睡觉,无聊的时候就发呆,或者漫无目的地打游戏,刷短视频,一副消极避世的样子。

这是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黎志田也知道这一点,有心花时间多陪陪他,消解心结。但驰越那么大个集团,最近又颇多动荡,作为董事长不得不早出晚归。

家里的佣人倒是不少,不过一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楼下。孙磊刚来重庆的时候,表示过“只想过二人世界”,黎志田就给她们下了命令,孙先生没有需求的时候就不出现,她们便识趣地安静如鸡。

于是和孙磊相处最多的人,反而变成了杜飞。  ——没错,杜飞。这个年轻人得了黎志田的命令,隔三差五地来孙磊这里晃悠,作用大概是盯梢,也不知道是不是黎志田怕他寻了短见。

他们两个通常不怎么说话,杜飞是天生的话少,而孙磊则纯粹是懒得搭理黎志田的狗腿子。

如果有可能,他连黎志田本人都不想见到。现在两人的交流趋近于零,接触也仅剩晚上的同床共枕,黎志田从身后环抱着他,跟个树袋熊似的。
好消息,对方没有再强迫过他了。

坏消息,后面一直被那根棍子戳着,都快两个小时了,完全没有软下去的迹象。

烦死了,根本睡不着。
最后孙磊只能扭头问他:“你能不能去冲个冷水澡?”

黎志田的脸色阴森得可怕,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回来的时候浑身冰凉。

孙磊被对方碰了一下手,不觉一缩,实在是太冷了。他这才想到,已经入秋了,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感冒。

黎志田瞧见他缩回去的手,脸色更寒几分,没有再抱他,背过身去另一边睡了。

再后来,他们都是背对背地睡觉。相距咫尺,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孙磊有时候会闻到对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甚至几次瞥见了衬衣上的口红印,心中升起莫大的悲哀。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嫉妒,对于这种没有丝毫洗白余地的犯罪分子,偏偏自己还不争气地惦念着。孙磊没法接受这点,于是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彻夜彻夜地失眠了起来,黎志田却睡得正酣,只留给他一个赌气的后脑勺。

孙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背影,充满男性气息的直角肩,微凸的蝴蝶骨。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去年对方在微信里给他发的那些土味情话。

山海我来平,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句话饱含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汹涌澎湃的爱意。

然而那些承诺都已经无法兑现,现实远比理想残忍。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

又是一个白天。

杜飞照例带着黎总的关怀,来替他盯老婆。

孙磊仍然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看新闻。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关注一下有关那天居民楼枪战的报导。目前的定性是“解救绑匪手中的人质”。

孙磊不知道黎志田是怎么疏通关系的,总之在后续的报道中,只流出了吕云鹏拿枪劫持他的画面,黎志田、包括那几个保镖都没有露脸。

劫匪是吕云鹏;枪击劫匪的人,在通告中变成了警方的便衣;而孙磊本人,自然成了获救的幸运人质。

这件事除了官媒的几篇说明,在网上的讨论度趋近于无。被刻意压低了热度,掀不起什么水花。

看完这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大戏,孙磊感到十分倒胃口,趿拉着拖鞋就往卧室里走去。

“您不吃饭吗?”杜飞出声提醒道,“黎总专门叮嘱过,要保证您的三餐和睡眠,否则要扣我绩效的。”

“我实在吃不下。”孙磊疲惫地说。他最近胃口一直很差,吃的越来越少,人也跟着越来越消瘦。

杜飞观察了他片刻,试探着说道:“您好像很关心吕教授,是在为他的事感到…难过?”

“不关你的事。”孙磊冷淡道。

“他现在住在西南医院,还在养伤,您不想知道近况吗?”

这句话成功让孙磊止住脚步,满怀希冀道:“他还活着?”

那天黎志田把他扔给了谢晗,孙磊还以为凶多吉少了,最坏要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却不知道这事本来是该谢晗处理的,人家很兴奋地把辣椒水小皮鞭老虎凳都准备好了,只欠东风,黎志田忽然一个电话,叫他把吕云鹏送去医院,好生照料,尽量别留下后遗症。

谢晗是什么人啊?那是大坏蛋黎志田亲自教养出来的小变态,天生的心理阴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杀人刑讯样样在行,可是照顾七大姑八大姨是什么鬼!

后妈也就算了,后妈的师兄又是哪根葱?

当时谢晗就觉得他爸特别不可理喻,火气上头吵了一架,奚落他是妻管严。黎志田脸上挂不住,索性又把这事甩给了杜飞。

“……总之,原因很复杂,晗少没再管了,后面都是我和医院对接的。”杜飞简单地解释道。

孙磊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杜飞倒是个沉稳妥善的性子,来办这事还比较靠谱。

他又追问道:“吕云鹏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目前情况还行,黎总联系了北京最好的专家,专门飞刀过来做手术。至少不会落下残疾。”杜飞有点讶异,“黎总专门为这事跑了一整天,竟然一点都没告诉您吗?”

孙磊想了想黎志田那别扭的个性,确实不会拿这种事邀功,估计还在那里死要面子。

他心中不知为何,竟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安慰感,急忙转移注意力。

“那……我师兄恢复的还好吗?”

“吕教授的尺骨被子弹带走了一块,只能补一部分人工材料,韧带和肌肉都断裂了,即使手术修补好了,能恢复多少功能也很难说,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杜飞一边说,一边记下孙磊的每一个反应,微微眯起眼,仿佛在考察目标似的。

孙磊此刻心情复杂,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直到杜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您了。也麻烦您为我的kpi着想一下,下楼吃个饭?”

那是孙磊近期吃的最多的一次,他一边进食,一边听见杜飞在给黎志田打电话,似乎是在汇报成果。

那之后,黎志田吸取经验,不断地让杜飞送来吕云鹏的近况,每次都附带照片,生怕他不信似的。

于是孙磊得知,他的师兄已经被刑拘了,罪名是绑架,伤好了以后就会进看守所。

没留在黎志田这里承受私刑,倒算是一个好的结果。孙磊心里觉得讽刺极了。

黎志田又给他保证:“只让你师兄在里面关半年,我能给他争取减刑,还有保外就医,我够意思了。”

于是这天孙磊又多喝了一碗汤。

然而自那以后,再传来吕云鹏的消息,他都没什么兴趣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遇见“秋阳”之前,失去工作和女儿抚养权那段时间的状态,精神抑郁,怏怏不乐。

黎志田色厉内荏地威胁他:“你不会以为我的爪牙伸不到看守所吧!”

“随便,我管不了了。”孙磊厌倦的说。

黎志田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憔悴下去,像朵无根的花。

他也不敢真的把吕云鹏怎么样,因为心里其实清楚,这将对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造成不可逆的破坏,他赌不起。

他向来敢想敢做,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可这一次,却是真的害怕了。

他不再使用那些强迫的手段,而是学着温柔与尊重,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讨好。

孙磊生日那天,他特意提前下班,带回来一个蛋糕,还研究了半天菜谱,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

孙磊被他强按着坐在桌边,意兴阑珊,根本不动筷子。

黎志田替他把蜡烛点上,扬声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去年这时候咱们异地了,没在一起过。今年要有点仪式感,来,许个愿。”

“都这把年纪了,谁还信许愿那套,反正也不会实现的。”孙磊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黎志田被他连番扫兴,脸色有点不豫,却还是坚持说道:“那就吃饭吧,我特意学的几个杭帮菜,你老家不是浙江的吗?虽然我感觉那里是美食荒漠,狗都不吃,但……既然是你习惯的口味,我也做出来了,好歹尝尝呗。”

桌子上是四菜一汤:一碟东坡肉,一碟油焖河虾,一碟八宝豆腐,一碟杭三鲜,再加一锅鱼羹,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卖相十分喜人。

孙磊却很不给面子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不饿。”说罢就打算上楼。

黎志田的脸色难看的好像能吃人,不过最终也没有掀桌子,而是几步抢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生气可以,但身体是你自己的,没必要作践。”  孙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黎志田最近已经受够了冷暴力,这副姿态反而激怒了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一面墙的全嵌式冰箱前面,从中取出一小瓶没有标签的白色粉末,然后又拿来一个注射器,和小支的注射用生理盐水,通通摆在面前。

孙磊不明所以,就看着他把粉末溶解摇匀,直到把液体抽进针管,才似有所悟,神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不就是糟蹋自己吗?谁不会啊。”黎志田讥诮地一笑,操起注射器就往自己手臂上扎。

孙磊如临大敌,连忙扑上来夺针筒:“黎志田,你这个疯子变态神经病!你住手!”

那针头已然扎进皮肤,黎志田作势要推注射器,警告道:“别动。”

孙磊果然噤若寒蝉,僵硬地呆在那里。

“现在,吃饭。”黎志田一抬下巴,“既然知道我是疯子变态神经病,就乖乖听话,我可什么都敢。”

他这么一发疯,孙磊抑郁的情绪当即都一扫而空了,脑子里嗡嗡的直充血。

他心中大起大落,连脏话都骂不出来,气急败坏地坐回餐桌边,报复似的拼命往嘴里扒饭。

黎志田也跟着坐下,注射器仍深深扎在他的左臂肌肉里,危险地悬着。他用空出来的右手拿筷子,轻松写意地陪孙磊一起吃,还不时地给孙磊夹点菜。

“不急,咱们慢慢来。”

孙磊瞪了他好几眼,终究为那个注射器所慑,不甘不愿地将碗里的东西全吃完了。

饭量虽然不算多,至少也达到了过去的八成。黎志田觉得要循序渐进,便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棒棒的,生日快乐。”

“我快乐不起来!把你那个破针给我拔了!!”

“还知道发脾气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要死不活的呢。”黎志田揶揄完毕,这才抽了针。

几乎是在针尖刚脱离皮肤的那一瞬,孙磊就冲上来,迫不及待地抢过注射器,掰折了扔进垃圾桶里。

直到此时,他方才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脸色白得可怕,用力地推搡了黎志田几把,连踢带打,把人逼到沙发里。

“你脑子有问题吧!拿这个威胁我?你他妈的有病就去治啊!”  “

是你先用绝食威胁我的。”黎志田理直气壮地说。

这话让孙磊如同火上浇油,劈头盖脸地揍了他好几拳,一下比一下重。黎志田脸上却反而漾起了笑意,好像很高兴他能够发脾气一样。

不过温柔的人一旦爆发,确实够人喝一壶的。这药下的太猛,黎志田感觉有点受不住,开始捂胸口,后来又被迫捂住头。

“打人不打脸好吗?上次你那一巴掌扇的那么重,第二天连小晗都问我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孙磊咬牙切齿:“你都吸毒了还谈什么面子!脑残吧你!”

“那个啊,那是肉毒杆菌冻干粉,谁告诉你是毒了?”黎志田顿了顿,没憋住闷笑两声,“好了,火都发出来了,打也给你打了,现在不抑郁了吧?”

还别说,被他这么一刺激,确实不抑郁了,就是气得慌,口干舌燥的。

孙磊拣起那个粉末袋子看来看去:“肉毒杆菌,那不是整容用的吗?谁会拿胳膊整容?”

“想给我的肱二头肌塑塑型,犯法吗?”

黎志田慢悠悠地说完,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双眸狡黠清亮,笑容明朗照人,显出一种不合年龄的神采飞扬。

甚至…还有些顽皮的少年气,和记忆里的阳阳分毫不差的完全重合了。

孙磊的心脏漏跳一拍,愣神了足有好几秒。原本摊在沙发上的黎志田趁此机会,就势一搂,用面对面的姿势,轻松地把他抱到腿上。

这个距离是如此的亲昵,黎志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怦然的心跳声。

“明明那么在乎我,你闹什么别扭啊。”他故意用脑袋在孙磊胸前蹭来蹭去,孙磊想固定住对方的头,身体却被他闹得一软,平白失了力气。最后手落在头发上,就像抚摸一样。

与此同时,他感到身下被什么东西顶起,坚硬灼热。或许太久没有过亲密接触,孙磊不由有些情动,压抑了片刻才把话说完整:“为什么别扭,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黎志田隔着薄薄的睡衣,舔了舔他胸前的两点:“噢,因为我是大坏蛋,这个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我提醒过你好几回,当时你接受了,为什么如今还要纠结?”

“别咬,呜……”孙磊环着他的脖子,似拒似迎。

黎志田从善如流,换成了手伸进里面兴风作浪。他似乎一点不着急,慢腾腾地在腰腹之间四处点火,嘴里兀自喋喋不休,好像已经憋了很久似的。

他一边动一边说:“磊磊,你摸着良心讲,我对你不好吗?我对跳跳不好吗?她跟我比跟林庆昆都亲。还有你前妻以及她老公,你说要把他们俩当朋友,我就一直好好相处着,其实我可讨厌那个林庆昆了。你不愿意透露我的身份,他们俩就一直瞧不上我,我不也好声好气的供着吗?”

“还有你师兄吕云鹏,你不让我动他,行,我也认了。至于其他人,你管它呢?你又不认识,操那么多心干嘛!俄乌还在打仗呢,中东那还一坨坨的难民呢,你管的过来么?”

黎志田说完眨了眨眼,仰脸看着他,真实的迷惑起来。

孙磊一方面被他摸得神思混沌,另一方面还真有点反驳不上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落进了黎志田的思维陷阱里。

像这种成功的资本家,肯定有一套自洽的逻辑,才能给下属洗脑。所以绝对不能滑进他们擅长的领域。

孙磊干脆道:“你三观太歪了,我跟你没话说!”

“三观也是统治阶级制定的,为了方便驾驭平民。可是你看那些统治者,谁没有几件毁三观的事?”黎志田反驳道。

孙磊让他烦得不行:“不要再说这些黎言黎语了好吗?你就跟丁蟹似的,脑回路清奇,我说不过你。”

“好,不说。那干不干?”黎志田见火候成熟,朝上一顶,“小阳阳想跟你碰碰面,负距离的那种。”

“不干!”孙磊脱口而出,“谁知道你这段时间花天酒地的,有没有得脏病。”

黎志田掐着他的臀,舔了舔后槽牙道:“有病那也是禁欲禁出来的。跟你说实话吧,那几个口红印是我故意留的。结果你没反应,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害的我那几天着急上火,逮谁骂谁。——孙磊,你这吃醋,也真够不动声色的,太沉得住气了吧。”  孙磊无语:“……是你太无聊了。”

“无聊?那待会儿就有意思了。”  黎志田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把他往肩上一扛,大步上楼,扔回房间的大床上,然后自己结结实实地压上去。

见人还要挣扎,便轻轻“嘘”了一声,低语道:“磊磊,别想太多,听从自己的心。”

那声音低哑而魅惑,听得孙磊有些无措,随后他感到对方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拿住他的腰,顺着他的躯干滑下去,退到他的腿之间。

他确信黎志田从来没干过这活。作为掌权者,高高在上惯了,估计不会有兴趣给哪个男人口。

虽然是第一次实战,但对方服务意识很好,学的也很快,从开始的略带拙稚,过渡了几分钟,便无师自通了。

深喉的时候孙磊一个没忍住,全进了对方嘴里。人家倒也不生气,只是从后面压上来,叫他肉债肉偿。

已经做完好几个小时了,他仍然回味着那人灼热的鼻息,灵巧的舌头……当然还有后来那些温柔的压制,热烈的纠缠,不容拒绝的一次次入侵……以及,铺天盖地的吻。

情事的余韵仍然回荡在房间里,黎志田早已挨着他睡着了。没有背对背,却也没有抱着,估计是怕影响到他那一塌糊涂的睡眠。  孙磊静静凝视着那人从枕头里露出一半的脸。那人好像是在笑,连梦里也不安分,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在眼睑上投下分明的影子,显得性感又纯情。

孙磊明确感受到,今天的黎志田释放了更多秋阳的特质,像是期待着他回心转意似的。

同时他也更清醒的意识到,他深爱着的从来就是面前这个人,那明与暗的两面,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

黎志田就像深海中的一座冰川,“秋阳”是他最初显露的那部分,是浮于海面上的尖顶,明媚而皎洁。自己一开始就是被这部分的特质所吸引。

可那个尖顶不过是冰山一角,加上那深藏于海中的、不可知的巨大危险,才构成了全部的黎志田。

而孙磊自己,他则是一艘毫无所觉的泰坦尼克号,风驰电掣地奔向了冰川的怀抱。想要回头,却已经无从转向。

他终究会与冰山相撞,迎来沉没的命运。

他仿佛看到了既定的结局。

【tbc】黎言黎语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要骂就骂甜甜,别骂我🥺

Chapter Text

经历了注射“毒品”事件之后,黎志田好像找到了亲近的窍门。他似乎认定了,自己只要往死里作,孙磊就拿他没办法。
毕竟孙磊也不可能真的看着他死。

在一次射击训练之后,他把枪上了膛,重新塞回了孙磊手上,关上了训练场的门,然后就开始解皮带。

孙磊吓了一跳:“你干嘛?”

“强尖你啊。”黎志田把他压在墙上,语气淡定的就像在谈论天气,“不想和大坏蛋做,那就开枪,否则他就要干你了。”

孙磊没有反抗,整个过程中都呆呆地抱着那把枪。他连枪杆都舍不得下压,只敢把枪口对着天空,自欺欺人地任那人在身上驰骋,汗水和泪水都交融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还真的麻痹了自己几分,至少不必被强烈的负罪感逼疯过去。

孙磊不得不承认,自己既不高尚又不勇敢。他实在是个很爱逃避现实的人。

两人一直这么相处着,仿佛一出出强取豪夺的cosplay,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这短暂的平衡终究会被打破。出现裂纹的陶器已经不再安全,那怕再精美华贵,只要施加一点点压力,它就会爆裂开来。

冬天来临的时候,黎志田举办了一个商务会谈,地点是驰越集团旗下的某个高端度假山庄里。

重庆的十二月实在又湿又冷,恰好那里的温泉驰名远近,正可以去泡一泡。
索性黎志田也担心孙磊在家闷坏了,便带他一道过去,也好让“老板娘”巡视巡视自家的产业。

这个度假山庄的景致十分不错,统揽山水林泉,烟雾缭绕,水质天成。
孙磊每天泡的也挺舒心的,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主要指董事长过剩的占有欲,孙磊拥有一块专门的地方。除了黎志田本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准进,孙磊这辈子就没泡过这么大的澡堂子。

顺带一提,谢晗也划了一块地盘,就在孙磊的隔壁。

孙磊知道这个便宜儿子是个挺孤僻的人,也就没有去打扰,横竖他俩又不熟。

谁知无巧不成书,这天去泡澡的时候,路过花园,恰好遇到谢晗也往这边过来,旁边还跟着个赵显坤。

关于赵董要来的事,孙磊是知道的,昨晚黎志田还提了一嘴。大致是双方要合作拿下市里的一个基建项目。

不过这事只开了个头,还没有进展,赵显坤过来瞧瞧方案,只呆两天就走。

孙磊看见这两人在一起,而自己只有一个人,不禁有些羡慕。温泉大是大,可惜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杜飞也只能等在外面,未免太过无聊了。

三人礼貌性的寒暄了一阵,眼看要分开了,赵显坤跟着谢晗往另一边走,孙磊忍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三个人一块儿?”

一块儿干嘛,开impart吗?那岂不是要叫上我爸?不了吧,还是不了吧,感觉噩梦都能做几宿。——谢晗在心里疯狂吐槽,用眼神冰冷地拒绝了这个荒谬的请求。

但孙磊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自顾自地望着赵显坤,目光充满希冀。

其实孙磊有点怕谢晗,但对赵显坤还挺有好感的,毕竟是给自家掏过地漏的男人,脾气好又挺负责任,难得和善的资本家。

赵显坤微微一笑,显得有点意味深长:“孙先生,今天不太合适。我还要和小晗说点话,可能不适合您听。”

他一本正经的,嗓音里却像带着钩子。孙磊只以为是商业机密,只有谢晗知晓这言外之意,听得脸红心跳的。

谢晗的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抠来抠去,一不小心就拽开了手里提着的帆布袋。拉链大开,尽管很快就捂住了,孙磊还是一下子就瞧见了里面的东西。

手铐,项圈,塞子,猫耳朵,还有一个黑色的……震动棒?

好好泡个温泉,带这些干啥?孙磊大惑不解。他心道:现在的年轻人也太开放了吧,万一吓到赵董了怎么办?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谢晗羞愧的想把孙磊直接灭口,赵显坤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解围道:“不是拿泳衣吗?怎么拿成这个了,以后仔细点。”

“我这就回去换!”谢晗掉头就走,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赵显坤微笑着,朝孙磊摆摆手,两人一道走了。

孙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干脆自己独自去泡澡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之后的日子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换了个地方吃吃睡睡。

孙磊不知道黎志田在谈什么要务,竟然要在这个地方呆十来天。好处也不是没有,好歹开发了一种新地点、新玩法。

孙磊一度担心他们会把温泉水污染了,不过黎志田表示这个是活水,和在河里做没什么两样。孙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幸好他们是在最上游。

这一天黎志田不在,从温泉回别墅的路上,孙磊是孤身一个人。

他听到了几声遥远的响动,隐隐约约的,不很分明。但因为一直在练习射击的关系,孙磊一下就辨认出,这是枪响。

想起黎志田的叮嘱,孙磊不作犹豫,快步朝别墅走去。

刚想打电话叫几个保镖过来,便瞅见杜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玄关的雕花将对方整个人挡住了一大半。

孙磊走进去,熟稔地问道:“你听到枪声了吗?什么情况,是不是把大门关上比较好?”

杜飞闭口不答,等转进来,孙磊才发现对方的右手紧紧地捂着左肩,粘稠的鲜血正从指缝里不断地渗出来。

孙磊瞧了瞧他苍白的脸色,手摸向腰间的皮鞘:“你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紧急,杜飞也不敢再隐瞒,直接开门见山了:“我是刑警杜飞,警号000768,奉命接近人大代表黎志田,寻找他的犯罪证据,现在正被人搜捕,想寻求你的帮助。”

孙磊掏枪抵住他:“为什么找我?我凭什么信你?”

杜飞不慌不忙,吐出了三个字:“吕云鹏。”

*****

这是杜飞在帮派中潜伏的第五年,由于吕云鹏的暴露,他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联系上了对方。

正巧因为谢晗的撂挑子,吕云鹏一直都是由杜飞负责对接的,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两人暗中联合,吕云鹏手中也有些证据,再加上杜飞搜集到的,整合到一起,理论上来讲已经足够让黎志田喝一壶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黎志田搭桥铺路,已经把关系网架设到了重庆的最顶层,往上踮一踮,还能牵涉到副国级的大佬。

今天杜飞的受伤,就是为了拿到新的证据。

这个商务会谈,说白了,其实是驰越集团的洗钱业务总结大会。黎志田要漂白,要把脏钱变干净,非得经过此流程不可。

洗钱业作为四大黑色经济之一,比读品、军火、人口贩卖之类的听上去要轻松体面,没有那些打打杀杀的,不怎么沾血。

然而它也有自己的弱点。即是洗钱方必须始终控制全程,这也就意味着参与洗钱的各级人员,全都知道钱是不干净的。随便哪一环不严实,就容易泄密。这就是洗钱的风险。

杜飞买通了其中两个环节,总算拿到了关键性证据。因为他已经混到了高层,需要更好的继续隐藏,就命令一个下级去接头。

然而黎志田警惕非常,交接现场很快就暴露了,引发了一场围剿。那个下级身受重伤,拼死找到了杜飞,刚把证据塞过来就咽气了。

杜飞拿着证据撤离,途中遇到了追兵,肩膀上中了一弹,几番周旋才得以摆脱。

他刚刚一直蒙着面,没有露脸,也算不上完全暴露身份。然而只要被人发现受了枪伤,基本上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嫌疑人。

现在整个山庄都在大肆搜捕,杜飞实在不得已,便躲到了孙磊这里,为了取信于对方,只好坦白了一切。

孙磊听明原委,没有多说什么,将他带回卧室,取来了医药箱。先用酒精泼在上面,冲走鲜血,简单消了下毒,然后扯出一大卷又宽又长的绷带,从腋下勒到肩头,用力地缠了好几圈。

杜飞一声不吭,紧咬牙关,死死地蹙着眉。孙磊迅速地给他处理完毕,说道:“这个只能给你暂时止血,子弹你还得去医院挖。没有良好的无菌环境真干不了这个,怕是会引发感染和休克。”

杜飞苍白地笑了笑:“磊哥不是医生吧,没想到这么麻利,看来见多识广啊。”

“医药不分家。而且…”孙磊顿了顿,低垂的睫毛如羽,覆盖了表情,“自从得知了他的身份以后,我总忍不住担心他受伤,就去学了一点急救,想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黎志田。

身为黎志田的心腹,杜飞对他们俩的感情心知肚明。
他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说道:“磊哥,吕教授说你是个真正的好人。我也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是两难,谢谢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孙磊摇摇头道,“如果他发现你是卧底,一定会杀了你。我只是不希望再死人了,尤其是警查。”

杜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孙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手里拿到的证据,如果全部交上去,他会判多久?”

杜飞想了想,坦然道:“具体要看法官,但依我的估计,是15到20年有期徒刑。如果他有立功表现,还能再减刑,也许十年就能出来了。

十年,还好,起码不是无期。
即使二十年,那也还没到退休年龄。
自己等得起。

孙磊默默地说服自己,像黎志田这样恶贯满盈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比起死去一个刑警,更应该发生的,是罪犯进去坐牢。这样对大家都好。

孙磊想的明明白白,算的仔仔细细,却不知为何,仍然抑制不住的心如刀绞。

他一低头,眼泪差点落下来,急忙佯装去拿拖把,把杜飞不慎落下的血迹拖干净。

正在这时,别墅的大门口忽然传来骚动,似乎是一队披坚执锐的保镖。黎志田的声音也从楼底下传来:“孙磊,你在吗?”

“在房间呢。”孙磊擦了一把眼眶,若无其事地迎了上去,头也不回地对杜飞道:“进衣帽间,藏起来。”

黎志田见他好端端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其他人:“安全起见,把这个别墅全搜一遍。那个内鬼身手挺好的,免得翻进来躲在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是!”整支队伍齐齐应道。

孙磊拉着黎志田退回卧室,笑道:“卧室就不用了吧,我一直坐在这儿,也没见谁进来过。”

黎志田也知道他的个人空间感很强,不喜欢外人染指自己居住的地方。他点了点头,命令保镖退出去,自己则走了一圈,将整个房间都扫视了一遍。

此时的杜飞正躲在衣帽间里,这个空间是半封闭式的,与卧室相连,并没有用来隔开的门。好在有一个视野盲区,不探身进来是瞧不见的。

偌大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黎志田的手刚摸到顶灯开关,就被孙磊一把拽住。

孙磊拉着他的手搭在腰间,将自己整个人贴进他的怀里。

黎总天天扮演强抢民男,连doi都要拿把枪作为威逼,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不由有些受宠若惊:“怎么了这是?”

“想你了。”孙磊自然地吻住他,“等他们都出去了,想和你做。”

“这么饥渴啊,昨天不是给你了吗?”黎志田佯装淡定,故意逗他,“今天被几个老兄弟灌了,喝的有点多,要不明早?”

孙磊在他胸前画着圈子,激将道:“你行不行啊,要不买点希爱力?”

“待会别求饶,看我不干死你。”

走廊里还来回着其他人的脚步声,被这么一刺激,黎志田立刻就半勃了,迫不及待地让保镖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守在别墅的大门外面。

孙磊暗自揣度着,以杜飞的身手,晃过这两个人应该不难,便默许了。

谁知黎志田忽然说:“我先冲个澡,一身酒气,难受死了。”

“我又不嫌弃你。”

“我嫌弃。”

去浴室要经过衣帽间,刚好能窥见杜飞藏着的那个死角。孙磊赶忙追上,解下黎志田的领带,在他眼睛上绕了两圈,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怎么,又想玩点新鲜的?”黎志田勾了勾唇角。

“以前都是你主动,我也想主动一回。”孙磊红着脸,引着他往浴室走。两人与杜飞几乎是擦身而过,孙磊另一只手放在背后摆了摆,示意对方赶紧趁机离开。

花洒打到最大,一室暧昧的水声,淋浴冲掉泡泡,孙磊又引着黎志田坐进浴缸里,自己跨坐到对方大腿上。

黎志田懒懒地往后一靠,单手在孙磊胸前点了点:“我看不见,自己捧过来给我吃,嗯?”

……无耻之尤。

孙磊咬了咬唇,多少有点后悔这个play方式,不过现下也是别无选择了,只能依言凑过去。

乳珠被男人一口含住,湿润粘腻,舔舐间带来舌苔粗糙的触感。黎志田像吸奶一样,嘬得啧啧有声,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杜飞都不知道走没走。

羞耻感放大了数百倍,孙磊简直要厥过去了。

“那么喜欢吃奶,怎么不去找妈妈……”

“我妈早挂了。”黎志田吐出乳尖说,“她没喂过我,就要你来喂。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吃。”他又含住另外一边,舔的孙磊啊啊乱叫,声音直抖。

好不容易胸前被放过,屁股又被抬了起来,男人分开他的臀瓣,让后穴微微敞开,温热的流水涌了进来。

孙磊只觉得身体里面又热又痒,欲望冲撞着,迫切地想要什么东西填满。

但黎志田只是不紧不慢地玩着他的穴,指尖摸索着戳进里面,一下一下地按揉着。

此人一边扩张,一边居然还能聊天:“我是我妈二婚生的第三个小孩,她没怎么管过我。知道我为什么叫黎志田吗?因为是在田里生的。”

“诶?这么随意的吗……”

“你还是不理解,什么叫真正的贫穷。如果不走点歪门邪道,可能我终其一生都够不到你的起点。”黎志田笑了笑,“不过好在,总算是到你身边来啦。”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将孙磊接下来的话卡在嗓子里,尾音拉成了尖叫,“啊……”

“原来在这儿,蒙着眼睛还真不好找。”

黑暗之中,其他的感官变得更敏锐,黎志田修长的手指不断地刺激那里,每一次都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孙磊快被他玩哭了,叫了声“老公”,哑着嗓子求他。

黎志田这才抽出手指,大发慈悲地说:“轮到你了,自己放进去。”

他那根东西粗长得不像话,堪称重庆之光,孙磊小心翼翼地扶着朝里塞,吞吃得很费力,往下坐的时候还是带来了不适感。

他只能哭着在黎志田耳边说:“喜欢你,阳阳,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你。”里面又紧又热,无论操了多少次,都像操不松一样。黎志田被勒得头皮发麻,骂了一声:“妈的,命都给你。”

这话让孙磊软成一滩水,那根柱状物终于完全插进来,头部和前列腺来了个亲密接触,舒服得他忍不住啜泣了几声。

上位的方式给两个人都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感受。能达到的地方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几乎每一次都是连根吞入。

孙磊骑在男人身上,环着他的脖颈,被插得浑身战栗,只能不知所措地朝他索吻,不断地与他交换气息,才勉强克制住这一波波欲仙欲死的情动。

嘴唇贴着嘴唇,皮肤挨着皮肤,身体磨着身体,就连下方也紧紧地相连。这无边的亲密让孙磊心生眷恋,被浓重的不舍所包裹。

“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他无助地重复道。

你在蛮荒的野地、丛生的荆棘里走了那么远,才终于走到我身边。可是我们的未来呢?

高潮的那一刻他泪如雨下,浑身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吻着身下的人。

黎志田意识到了他的失控,伸手欲扯下眼前的领带,想要看看他。可孙磊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制止了这个动作。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杜飞带着证据赶紧离开。然而他害怕一与眼前的人对视,一看到那双黑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就会放弃这些所谓的坚持,将一切和盘托出。

生平第一次,孙磊感受到良知和爱情在生命的两端狠狠地拉扯。
他快要被这巨大的痛苦撕裂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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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史队の复活,祝强子生日快乐🎂】

孙磊缠着黎志田连续做了两次,后者本来就喝了不少酒,有点半醉的飘忽,此时只觉得畅快淋漓的疲倦感在身体里乱窜,累得他连胳膊都不想抬。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他四仰八叉地倒进了大床里。

“先吹完头发再睡,不然容易头痛。”孙磊托起他的上半身,把那颗半湿的脑袋靠到自己膝盖上,一点点给他吹着头发。

黎志田觉得暖烘烘的,困意袭来,令他的感官有些迟钝了,强撑着问了一句:“杜飞怎么没来保护你?我给他下过死命令的,他人呢?”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孙磊的不自然,他回答道:“我有些东西落在上海了,想着既然以后都呆在重庆,就叫杜飞去取过来好了,大概两天就能回来。”

“那些旧物有什么好留恋的,不能直接买新的吗?”黎志田咕哝了一句。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酒精与荷尔蒙的双重作用,已然将他精明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更何况,孙磊安定下来的样子确实让他感到满意,那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黎志田微微一笑,头发还没吹完,就已经跌入了黑甜的梦乡。孙磊把人搬回枕头上,掖好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坐到床边,给杜飞发了一条微信,同对方串好说辞。

此时的窗外正是夜色茫茫。

厉风呼啸,渝北边缘的穷街陋巷,杜飞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接头人,把证据递了过去。

接头人叫冯森,身份不详,对附近的地下机构都很熟。得知杜飞受伤后,对方把他领到了一家黑诊所。
冯森声称这里有他的熟人,百分之百能保密,让他在这儿把子弹挖出来。

所幸这一枪打得还比较浅,没有造成空腔效应,做完清创缝合就完事了。那个无证医生说一周就能恢复无碍,不过前三天最好不要使力,否则伤口容易崩开。

刚刚经历一场生死之劫,还被迫听了一次墙角,杜飞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羡慕那两个人,一对亡命鸳鸯,至少彼此惦念。不像自己,死在黑暗之中都没人知道。

固然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可抱怨的。但终究是人非草木,杜飞触景生情,泛起了微妙的伤感。

左手挂着点滴,闲着也是闲着,杜飞把玩着手机,漫无目的,竟然不自觉地点开了一个照片软件。

这是个需要密码的私人相册,杜飞转了个角度,屏幕朝向无人的一面,犹豫了片刻,轻轻点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初中男生,留着妹妹头,大眼睛尖下巴,抱着一条三四个月大的罗纳威幼犬,对着镜头笑的古灵精怪。

屏幕左划,男孩长高了一大截,变成了高中生,仍然留着妹妹头,亲昵地搂着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寸头少年——那是杜飞自己。罗纳威幼犬也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成年犬,摇头摆尾地站在他们前面。

照片一张张划过,他们在球场上奔跑,在辩论赛中击掌,在小吃街穿梭,在网红景点打卡……逐渐变成了长手长脚的大人。黑色的大狗如影随形,一直在各个角落里陪伴着。

往日的浮光掠影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带来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清亮的,柔润的,又带着少年人的俏皮。

“杜冷丁,你妈妈不让你养狗,可以放在我家里养。就叫她妞妞吧,以后你就是她爸爸,我就是她爹地。”

“杜冷丁,你确定要报中国公安大学吗?那我就填中国政法大学了,选了法律系——咱俩一起趟平公检法呀!”

“杜飞,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话!我就那么见不得光吗?我必须一直做你的地下情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我要出国了,妞妞留给你吧,她年纪很大了,不能奔波那么远。好好照顾她,最后,说声再见……再见了,杜飞。”

……

回忆仿佛潜伏于心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温柔地吐着信子,将他卷入了回不去的旧时光。

然而,伤感的氛围很快被一个开朗的声音打破了。

“这谁啊?白月光?”冯森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和医生的聊天,绕到了他后面,笑嘻嘻地调侃。

杜飞瞬间按下锁屏,冷着脸道:“私事,您无权过问。”

冯森也不以为意,换了个话题开始谈正事。空荡荡的注射室里,杜飞一边吊着抗生素,一边汇报案情。

冯森听完,直截了当道:“你这几年的卧底很成功,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你有没有可能再回去?”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黎志田落马吗?”

“心软了?”冯森半是试探半开玩笑道,“我听说黎志田很讲江湖道义,对兄弟不错,你不会是被他打动了吧?

杜飞摇摇头,一板一眼道:“警察是国家机器,绝不会掺杂个人感情。”

“那就好,我必须提醒你,黎志田这个人,极度的凶残狡猾,十分难缠。一旦动手,最好是能整死他,否则就准备迎来他疯狂的反扑,那真是一头没有底线的恶狼。”
冯森显得有些头疼,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上面的意思,更倾向于放长线钓大鱼。”

出于保密需要,杜飞的资料对于冯森是单向透明的,他原本并不知道冯森具体是干什么的。不过现在,杜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您是中纪委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单处理一个黎志田,确实是小题大做,牵扯出更高级的官员才是目的。

冯森避而不答,只是说道:“我在宋书记那边,也放了线人,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老宋有许多把柄攥在黎志田手上,好像是他们早年的交易记录,黎志田帮他干了不少脏活。”

“这消息保真吗?”

“多半是真的。”冯森说,“那个线人曾经听到过,黎志田把证据都存在一个硬盘里,用这个来威胁宋书记。说如果不保他,两人就一起完蛋。”

杜飞质疑道:“如果拘了黎志田,突击审讯,他就不会交出那个硬盘吗?”

“不到生死关头,不可能的。”冯森肯定地说,“据说他掌握的东西,足以让宋书记被判死刑。同样的,老宋那里也有黎志田的把柄,足以让黎志田判个死立执。这是他们彼此用来制衡的手段,就像核爆开关一样。”

“您想让我拿到那个硬盘?”明明是猜测,杜飞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可这很难,如此重要的核武器,黎志田绝不会假手他人。”

冯森饶有兴致地说:“能不能利用那个孙磊呢?这次任务能成功,多亏了孙磊帮你隐藏,能再复制一次吗?”

杜飞眼睛微微张大,一言难尽地看着冯森:“我得说您有点异想天开了。孙磊之所以放我走,是因为这个洗钱的证据并不能把黎志田送上断头台,只能判个十来年。您根本没看到孙磊当时的眼神,他绝对舍不得让黎志田去死。”

“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总有一种能行吧?”冯森循循善诱道,“和他说说好处,比如能将功补过,能减刑。”

杜飞皱起浓眉:“减的哪门子刑?孙磊没有犯过罪,他就是个很寻常的好人。黎志田也把他保护的很好,没有让他染指任何非法生意。”

“黎志田……还能这样?”冯森讪讪的卡了壳,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如你所言,这两个人差距太大了,压根不是一路人。孙磊作为一个老好人,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法制咖啊?”

“我不知道。”杜飞垂下睫毛,声音低了几分,“可能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吧。”

“也许这反而是好事,证明了黎志田是个有弱点的人。试试吧,以此为突破口,继续这个任务。”

“是。”尽管觉得希望渺茫,杜飞仍是不带感情地应下了。

做戏做全套,他当即定了机票,趁着凌晨时分从重庆飞往上海,去替孙磊“取东西”。
这样即使黎志田事后查证他的行踪,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迈出虹桥机场的时候,刚过凌晨五点,冬季天亮得晚,机场外的塔楼隐匿在一片起伏的阴翳之中,远远地回望过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

北风掠过空旷的街道,杜飞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是一团孤单的浓黑。

他握着手机,手背皮肤在接近零度的低温中,冻得又钝又麻,不听使唤。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拨通了那个尘封了七年的号码。

杜飞心里其实清楚,许朗是七年前出的国,当时就已经换了号。

他不带期望地听着那一声声长嘟,正欲挂断的时候,有人接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请问哪位?”

杜飞刚想道个歉,对方便问:“您是找许朗吗?”

真的是许朗!他回国了?他为什么仍然在用昔日的号码?这个女人,是他的……

杜飞没有立刻回话,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喜悦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冰雪冻在了枝头。

然后,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安安,快过来帮忙按着果果!我一个人搞不定,哎,小屁孩力气真大啊!”

“爸爸,我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人类幼崽撕心裂肺的哭声盖住了一切嘈杂,也盖住了许朗好声好气的安慰:“打了针就不发烧了,果果要乖。”
“爸爸……”

心脏被这两个字刺出了猝不及防的血洞,杜飞挂掉了电话,面无表情。他的脑海中是一片空泛的茫然,肩膀上的枪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身体都被冻得僵硬了,他才机械化地动了动手指,把手机扔回口袋。
他拢了拢外套的衣领,大步走进了黎明前浓稠的黑暗之中。

*****

女儿凌晨忽然发起高烧,许朗不得不跑了一趟急诊。这还是多亏了好闺蜜安安的帮忙,否则果果连针都打不进去。

幼儿肺炎来势汹汹,好在用药及时,也算是稳定住了病情。果果的体温暂时退了下去,躺在病床上睡得正香。

许朗坐在床边歇了口气,对安安道:“这边应该没事了,我应付得来。你等会儿照常去上班吧,免得扣钱,回头我请你吃饭。”

“我要去王府井吃那家法国菜。”安安不客气地开口。

“是那家叫JING的店对吧?行,带上你儿子一起。”许朗随意地答应了。

他点了外卖,给女儿、安安还有自己都订好了早饭。

去护士站取餐的时候,正遇到医护人员交班。一群姑娘脱下白大褂,边收拾东西,边聊着天,好不热闹。

“你们听说了吗?九楼vip病房的那个病人,昨天醒了,我的天呐,医学奇迹!”

“是不是那个暴恐英雄,07年还上了央视的那个?他都昏迷十几年了吧,我还以为没有希望了呢,哎,真是好人有好报。”

一位夜班医生说:“已经通知他的家属了,还是个院士,竟然半夜就来了,寸步不离地守着。”

“那个不是家属吧,好像只是朋友。”年轻的小护士反驳道,“我以前在九楼呆过,那个院士每周都会来的,甚至很多时候都会过夜,比病人的儿子来的勤多了。”

姑娘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隐隐有了点猜测,却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生怕亵渎了英雄。

许朗吃早饭的时候,就把这事讲给安安听了。安安说:“那位可是警察啊?我想应该不会?感觉警察都比较直。”

许朗翻了个白眼:“你这划分方法也太不科学了,充满了刻板印象。而且,真的不应该对某一类职业有滤镜。”

“哦,忘了你那个前男友就是警察,”安安捂住嘴,真诚地说,“我的错。”

“无缘无故提他干嘛?最好的前任,就是死了的前任。”许朗埋下头,稀里呼噜地把粥喝完。

他现在真是后悔,某一次喝大了,和安安抱着哭,一不小心就抖露了这段失败的感情。结果还成了安安的谈资?

“这是在给你刮骨疗毒,你一直捂着,那个伤口就一直烂着,永远都好不了。”安安义正言辞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找他见个面。说不定发现他成了个腆着肚子的油腻秃头男,什么念想都没了,只觉得自己当年瞎了眼 。”

许朗从记忆里搜刮出那个高高帅帅、小白杨一样的杜飞,努力把他想象成油腻秃头男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笑完以后,他便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见不了面了,早八百年前就失联了。”

许朗陪着果果,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期间也听到了关于九楼那位植物人的只言片语。

比方说恢复了语言功能,能慢慢说一小段话。
手能够活动了,能拿勺子。
可以扶着床下地,独自站几十秒。
生命力很顽强,已经开始复健了。
……

果果从小就对警察很有好感,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在幼儿园被老师教的。小姑娘闹着要去九楼,看看那个大英雄。

许朗心想,这也算得上是一次爱国主义教育,就买了束花,带着果果去了那间vip病房。

英雄当然是见不到的,人家正在恢复期,闭门谢客,就只见到了英雄的儿子。

史晓明穿着件花哨的潮牌西装,没个正形地站在外面迎来送往。

“我爸这几天收到的花儿可多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小的孩子送来。谢谢小姑娘,以后好好学习,报效祖国。”他嘚吧嘚吧地说。

毫无意义地寒暄了一阵,史晓明象征性地把父女俩送到电梯口,经过一条长廊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倚着走廊的窗户,微微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侧面,被晦暗天光勾勒出颀长而孤绝的轮廓。

“小黎哥?”史晓明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和黎志田算不上熟,史强出事之前,也仅有数面之缘。不过在他那个倒霉老子躺了以后,他爸的这个“徒弟”就一直想把他捞出来,只是被汪叔抢了先。

后来黎志田还带着他做了几个项目,史晓明也因此发了一笔小财,有了自己的事业,多少算是个小老板。

“哎呦我的小黎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看我爸的吧,怎么不进去,在外边喝西北风?罪过罪过,这可不是咱史家的待客之道呀。”史晓明热情而市侩地招呼着。

这位可是身家百亿的大老板,下凡的财神爷,自己也是个生意人,可不得好好供着。

黎志田并没有要跟他进去的意思,只是问道:“你爸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史晓明吊儿郎当地说,“体重掉了几十斤,功能丧失了很多,慢慢捡起来还需要时间。医生说恢复的已经算快了。”

黎志田打量了他一圈,眼神漆黑幽暗:“你爸应该还不能完全自理吧,你不在里面照顾,在外面乱晃什么?”

史晓明笑嘻嘻道:“瞧您说的,护工不是在里面嘛,再不济还有汪叔,哪里用得着我。”

“汪……什么?”黎志田没听过这个人,撇撇嘴道,“那毕竟是外人,怎样都比不上你这个亲儿子。”

“那我可不敢当!汪叔照顾我爸可无微不至啦,最开始那几天,连饭都是一口口亲自喂的,嫌我笨手笨脚的,不让我来。”

黎志田皱了皱眉,问道:“那个人是你爸的老伴儿?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史晓明支支吾吾:“嗯……我说不好。他俩是07年才认识的,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一个多月吧,我爸就躺了。但是后面十几年,汪叔一直都在照顾我爸……我真的说不好。”

话音才落,在走廊尽头、衔接病房区的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史强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衬得整个人愈发的瘦,完全不见当年的精壮。脸倒是没怎么见老,可能一直昏迷着,新陈代谢缓慢,看着也就五十岁出头。

旁边搭着他肩膀的人,想必就是汪淼。他曾经比史强小了近一轮,如今看着也差不多大了。两鬓微微有了斑白,像染雪的青松,他化作一根笔直的木,随时准备给史强以支撑。

然而史强只是虚扶着汪淼,并没有着力,坚持自己朝前走着。他黝黑的脸上没有一点自暴自弃,笑得很灿烂,不时偏过头,逗汪淼说话。

汪淼很专注地回望着他,被他的插科打诨逗得微笑连连。偶尔也会露出嗔怪的表情,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的眸底仍然是温柔一片。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距离的,完全般配,完全天衣无缝,不会有任何留给其他人的空间。——也难怪史晓明会从病房里逃出来。

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一线生死,也或许是这十几年长久的分别。

老两口接近的时候,黎志田拉着史晓明躲进了开水房,做了个“嘘”的手势。

史强也许看见他了,也许没有,总之是懒得搭理,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待两人走远了,史晓明茫然地问:“黎哥,你见到我爸为什么就跟做贼一样?”

黎志田一把甩开他,冷哼一声:“我可是身家百亿的先进企业家,重庆市人大代表,正协常委,工商联竹席,我怎么可能做贼?!”

“是是是。”史晓明一迭声答应,舔了舔嘴唇,拿出手机打开一个PDF,“黎哥,我最近在做罗非鱼冷链的生意,你看……”

“这等小事,去跟刘锋谈。”黎志田很爽快地拍板。
他半个身体跨出开水房,仍然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出神,嘴里却叮嘱史晓明:“待会儿别跟你爸说我来过了。”

史晓明反问:“你觉得你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总之别提我!”黎志田不耐烦地朝史晓明一挥手道:“你可以滚了。”

“黎哥,我还要留在医院照顾我爸,该滚的人是你。”史晓明小心翼翼地说。

【tbc】

注:植物人应该还是会正常衰老的。
这里设定衰老缓慢,和喵变成同龄,是我的私心。想让他们一起变老,一起度过晚年,一起迎接死亡。
所以强子现在的生理年龄和喵一样,都是50出头😏

Chapter Text

第22章
【预警:本章有工具人死亡,dbq】

黎志田出了住院部,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到停车场,坐进了一辆防弹版的商务车里。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史强的窗户。该说一句不愧是vip病房,临着一座大湖,湖对面是一排枫树林,风景独好,令人心旷神怡。

黎志田望着那个窗户出神,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实话,他并不害怕史强会重翻“三一五案”,毕竟人证物证不可能找齐全,时间湮灭了太多东西。
而且他自认在本地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史强再有千般手段,也只能对付对付当年的小黎哥,却奈何不了如今的“黎市长”。

——因为钱上还有钱,官上还有官。
再有能力的个人,也撼动不了整个败坏的体系。

黎志田将座椅向后调了一个角度,仰靠在头枕上,呼出一口浊气。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看看这个自己自始至终最想赢、却又没能赢过的人。

他曾经是他卑微的下线,是不被承认的徒弟,是品行恶劣的学生。他想得到关爱却没有得到,做不成友,那就只能是敌。

三一五案,当着史强的面耍的那场把戏,成为了黎志田毕生的得意之作。就好像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策划了一桩疯狂的大事,来挑战父亲的权威。

除了偷天换日、私藏赃物以外,他最骄傲的地方还在于,从一开始他就把史强踢出了局,让这个老条子栽得明明白白。

——那次行动之前,史强被停职了,哪里就有那么巧?

这当然也是黎志田的手笔。

在得知史强刑讯嫌犯的旧事以后,他找到了报社的朋友,将此事重新翻开。当时网络才刚兴起不久,水军还挺少的,黎志田注册了三十个小号,挂着国外的ip,在本地论坛上炒作这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操纵舆论的快乐。事情闹大以后,史强被换掉,扫嘿行动的负责人,不出意料地变成了宋局。

黎志田心中直呼“天助我也”,快要笑出声来了。因为宋局是有弱点的,那就是他那个坑爹的儿子,比史晓明还坑。
和“我爸是李刚”那位也相差无几了。

早些时候,黎志田无意间看过一段录像,是手下的小弟播给他当凰片看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主角是宋公子,那位正在强迫一个女孩,还是跟别人轮流的,好不凄惨。

本来这事已经被宋局花钱摆平了,可监控却没删干净。黎志田不动声色地保存了下来,他知道会有用得上的那一天。

事实证明了未雨绸缪是多么的明智。

“三一五”行动结束以后,宋局抄出了大量的非法物品,打掉了最大的黑帮,一时风头无两。

这个时候,史强提出不能轻易结案,因为读品数量对不上号,也未必就毁损在了火灾里。小黎那天连续枪杀五人的行为,亦有待商榷。

宋局尚在观望,他是个热爱名声的人,从本心来讲,确实不希望这个案子有污点,故而有点反感史强的执着。

黎志田拿捏准了时机,抛出了那卷录像带,于是宋局面前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

第一,迅速结案,这些疑点就当没看到。
第二,继续追查,然后他儿子的录像马上会被公布到网上。不仅宋公子要进班房,宋局自己的名声亦要受到连累,仕途可能就到头了。

宋局在这个位置待了好些年,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才终于拿到了升迁的机会。

看到希望,旋即又失去希望,这对人来说是最难以接受的。比一直没有希望还令人如鲠在喉。

宋局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包庇小黎的决定。“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又没犯罪。”他当时这么想的。

可宋局却没料到,那正是他被黎志田拖下水的开端。因为人一旦开始撒谎,势必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最初的那个谎。

为了保住功劳,宋局推动了结案,他开始排挤反对派史强,直到把对方逼出了重庆。

接踵而来的是07年的暴恐案,史强被炸成植物人,倒是个意外之喜。但很快宋局就发现吕云飞接过了调查,并且好死不死,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些证据。

此时宋局已经提了副市长,沉迷于权力不可自拔,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退回去。
黎志田恰到好处地再次出现,与他商谈。两人一致决定杀人灭口,并且在吕家放了把火,烧掉一切,不留后患。

他们俩一个负责行动,一个负责善后,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此,宋局和黎志田彻底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人沆瀣一气,以官护黑,以黑养官,筑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

时至今日,回顾起发家史,黎志田仍然感到热血沸腾,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操盘手,玩弄的是人心,战利品则是权势。

他本该小人得志地出现在史强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反正电视剧里的反派都是那么干的。黎志田自认是反派中的反派,更应该大炫特炫。

可事实是他没有。他甚至不敢与史强见面。

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像是一锅大杂烩,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成色。

黎志田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他满面阴郁,满心迷惘,拨通了孙磊的电话。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看史强?”他劈头盖脸地问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换作别人,多半就要骂他有病,可孙磊只是惊讶了一下,毫不相干地说:“啊?你去北京了?”

“临时起意的,来不及跟你讲。”

“可能……”孙磊犹豫着,“可能你一直希望他是你的父亲吧。”

“放屁!我可是重庆教父,只有我认儿子的份,我怎么可能认爹!”黎志田破口大骂,“而且他根本不是一个好父亲,连史晓明都嫌弃他!”

孙磊任由他发疯,却只是低低地笑,温柔地说:“别人嫌弃的,却是你在意的,是不是很没面子啊,阳阳?”

被一语点破心思,黎志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孙磊没有给他闹别扭的机会,紧接着说道:“但其实,史队也是在意你的。在那张便签纸上,他还会为你走错路而难过,他是真的感到遗憾。”

黎志田沉默了。

年轻时的他在想什么?似乎只觉得史强瞧不起自己,一心想给这人一点厉害尝尝。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这一步踏错,已是相隔半生。那点单薄的师徒情谊,早已经随着无辜之人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孙磊轻轻在他耳边安慰他:“算了吧,人终究要与过去和解。史队很好,但你和他没有缘分,他不是能救你的人。”

他的声音像轻柔的羽毛拂在黎志田心上。后者熨帖地一笑:“你是能救我的人。是我的锚点,我的灯塔。”

孙磊想起自己放杜飞离开的事,心里狠狠抽痛。他只能不住地重复:“阳阳,我爱你。”

“有多爱呢?”黎志田不走寻常路,忽然画风一转,“能不能爱到为了我去读个博?”

“读……什么?”话题跳跃太快,孙磊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黎志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史强的对象居然是个院士,要知道,他本人可只有中专学历啊。”

“So……?”

“我好歹也是大专学历,可我老婆却只是个硕士,这差的是不是有点远。”

孙磊满脑门都是黑线:“你的胜负欲不要表现在那么奇怪的地方好吗?!而且你那个大专不是买的吗?”

黎志田好像调戏他上瘾了,继续发神经:“拜托了,磊磊,反正你天天闲着也是闲着,读个博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提升自己。”

“有病就去治!读博会秃头的好吗?”孙磊气呼呼道,“你怎么不去考个专升本提升一下!”

“考不上啊,磊。而且我也没要求你成为院士,只是让你读个博。”黎志田压低了声音,暧昧地笑道,“好想知道博士艹起来是什么感觉。你看连史强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那你不如直接重新包养一个博士!”孙磊要绷不住了,真的很想骂人,“黎志田!史强知道你这么神经吗?!”

“才不要包养别人,只想包养你,想艹你。”黎志田故意坏道。

孙磊被直白的话语刺激得发热,几乎直接湿了,马上怀念起了他在里面的感觉,小声说:“那你…倒是回来啊。”

黎志田舔了舔后槽牙,嘿嘿笑着:“一会儿就出发去机场,你自己先洗好,我一进门就要把你甩墙上……”

话还没说完,他又听到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等待音,这说明有其他电话打进来了。

这已经是近五分钟以内打进来的第三个电话,前面两个都被黎志田无视了。

有道是事不过三,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情况。黎志田只好和孙磊道别,转而接起来这个电话。

“喂?我在呢,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催促。

谁知那边传来的消息竟让他脸色大变:“吕云鹏突发心脏病?哄鬼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

“哪个蠢货干的,给老子查!意外,哪有那么多意外?少拿这些瓜皮玩意糊弄我,去和公安局的张局说,就说我被惹毛了!不把老子当回事,大家就一起完!明天天亮之前给我说法!”黎志田怒气冲冲地掐断了通话。

吕云鹏在看守所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死亡。

这事太突然了,令黎志田百思不得其解,偏偏他又身在千里之外,无从着手。

黎志田面沉如水,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回重庆去。
他点火起步,正准备出发,忽然瞧见视野的尽头、湖对面的那片枫林里,竟亮起了奇异的闪光。因为现在是冬季,枫叶落尽一大半,这才叫人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闪光对黎志田来说是如此的熟悉,令他想起了重庆的黑夜,缅甸的丛林,尸山血海中的搏杀。

冷汗沁出脊背,大脑飞速地运转,仅仅是电光石火之间,他就想明白了一切,果断一脚刹车狠狠踩下。

车身刚停稳,来不及熄火,他便拨出了一个电话。

“史晓明,你在病房吗?拉窗帘,现在就拉!快!”黎志田厉声吼道。

话音未落,便瞧见病房的窗帘关上了,几乎比他的命令更早一步。

史晓明在那头,仍是不着调的语气:“我爸刚吩咐护工这么干了,小黎哥,你不愧是我爸的徒弟,跟他真是心有灵犀。”

史强中气不足的骂声紧跟着传来:“王八犊子!心有灵犀个屁!史晓明,以后少他妈跟这人接触,电话通通拒接,听见了没!”

史晓明“哦哦哦”的敷衍着,转头又嬉笑起来:“黎总,别跟我爸一般见识,他老年痴呆了。”

黎志田没有理会史强的冷脸和史晓明的讨好,很严肃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你爸靠近任何窗户,病房也不许任何生人进来,明白吗?让他先关关禁闭,等待我的解禁通知!”

他坐了一趟飞机直抵重庆,放了孙磊的鸽子,刚落地便去见了宋书记。

黎志田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收敛怒火。

他冷静地坐在宋书记对面,礼貌又不乏强势地质问:
“今天出了两件事。先是在看守所,吕云鹏莫名其妙地被弄死了。然后是在北京,史强遭到了狙击。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无非是您和我。
“我猜多半是宋公子干的,冒昧地问一下——他是自作主张,还是得到了您的授意?”

宋书记有些茫然,想想自家儿子的德行,顿生出几分不确定。他叫黎志田等待片刻,自己去里间打了几个电话。

很快,里间传来了茶杯落地的砰然声,以及压抑着的一声声怒吼:“蠢货!谁让你自作聪明?就应该让你一直在国外别回来!你妈再想你也没用!”
“吕云鹏也就算了,谁允许你把主意打到史强头上?”
“那是京城!你还打算动刀动枪?你想造反吗?生怕咱家死的不够快!”

最终宋书记出来了,脸色阴沉,看上去苍老而疲惫,平日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也颓然乱了几分。

他知道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不得不向黎志田交待道:“小黎,是这样,我最近得到消息,中央巡视组的人要查我,正在秘密收集证据,刚好史强又醒了……你也知道,三一五那个事,咱们做的不干净,被姓史的看出了端倪,他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万一跑去告御状……”

“那也不至于派狙击手去京城,平白授人以柄!”黎志田恨铁不成钢道,“您都是市委书记了,至于怕一个史强吗?”

宋书记苦笑:“我?…我倒是还好,就是犬子知道了这个,他年轻性子急,一时乱了阵脚,就做了点傻事。”

黎志田让这群猪队友烦得不行,恼火的恨不得杀几个人泄愤。但他也知道,发脾气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采取补救措施。

他只能以一个军师的身份,向宋书记建议道:“为今之计,只有赶紧送令公子出国,避一避祸了。要快!坚决不能拖!”

“我明白。”宋书记沉重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宋公子就在自家保镖的押送下,准备发配美国。
然而好死不死,冯森早已带着一群便衣埋伏于机场,在此恭候多时。

他并没有掌握宋公子杀人或者强尖的证据,却聪明地翻出了宋公子砸了人家饭馆的事。

冯森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人家饭馆老板咬死不松口,坚决不妥协。按照规定,即使是民事案件,在解决之前,也是不能出国的。

宋公子就这样被限制在了国内,冯森将他拘留了起来。宋夫人亲自找上门,宋书记明里暗里的威胁,他都置之不理。

冯森反而命人突击审讯,不让宋公子睡觉,没日没夜地轮班审他,又审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再这样下去,宋公子都不是判几年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的问题了。

就在宋公子被关押的第十三天,一个周末,冯森乘坐的轿车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车上除了他,还有他的妻子郑玮丽。她原本不在这座城市工作,是专门飞来与丈夫团聚的。

那一天,是他们恋爱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冯森一高兴,就喝了点小酒,回去的时候便由妻子开车。

卡车碾过来的时候,郑玮丽猛打方向盘,几乎让整个车身成90度,她所在的驾驶室承受了全部的撞击。

这个美丽勇敢的女人当场死亡,副驾上的冯森却只受了轻伤。她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她的丈夫。

黎志田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未发一言,只是抽烟抽得更狠了。

他明白这是宋书记对冯森的报复,他更明白老宋又做了蠢事——这次甚至不是纵容家人,而是亲自指使的。

可黎志田又能说什么呢?

宋公子是宋书记的逆鳞,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当年,他就是把握住了这一点,才上了老宋这条船,因此而飞黄腾达。谁知道多年以后,又是因为宋公子,他们这条船开始无可挽回地漏水,随时有可能沉没。

黎志田真的感受到了那种无可奈何。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竭尽全力也堵不上那个大口子。

时局以最快的速度崩坏下去,他蓦的想起来一句诗。
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书还是读了不少的。那句诗给他的印象很深刻,正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可能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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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钱上还有钱,官上还有官。
官与官之间还有组织,比如著名的“西山会”这类东西。宋书记的“会长”,便是中央某正国级的大佬。

通过暗示,宋书记知道了秘密调查的冯森是属于巡视组,而不是检查组。

看似相差不大,其实差别可大了。检查组是冲着某个专项问题来的,而巡视组,只是来发现问题的。

既然尚未定性,那就还有机会。以宋书记为首的利益集团迅速地行动起来:

首先坐实吕云鹏的死,系自身疾病,出了详实的法医报告。紧接着郑玮丽的车祸,肇事司机系醉驾,供认不讳。把这两桩案子都做成了死案。

最后趁着冯森骨折住院,联合多方进行逼迫施压,将宋公子的案子移交了出来。

黎志田固然心里牢骚满腹,也不得不为这三件事进行奔走,甚至出力不少。能者多劳,他脑子活路子广,自然担起了绝大部分善后工作。

他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为自己做两手准备:一面把宋书记布下的任务完成的尽善尽美,一面着手将能转移的财产都转移至海外——幸好之前留了退路,不至于临时抓瞎。

孙磊对这翻天覆地的巨变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黎志田越来越行踪不定了。

自打回重庆以后,那人就开始不着家,也就是深夜回来了两三次。孙磊熬着夜,专门等到那个时候,就是想同他说说话。

可那人看上去太疲惫了,眼中布满血丝,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孙磊只能哄着他入睡,醒来时发现怀里一空,原来凌晨五六点的时候,黎志田又匆匆走了。

两人交流的极少,孙磊没有得到任何信息,却本能地感到恐慌。

恰在此时,他看到了杜飞,对方最近一直跟着黎志田东奔西跑,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想起对方的卧底身份,孙磊就更觉得不安了。

“你……打算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他委婉地问道,“上次是情况特殊,接下来,我不可能再帮你了,最多也就是不主动揭发你的身份。”

杜飞无奈一笑,这也是能预料到的结果。孙磊深爱着黎志田,不可能真的被策反,上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孙磊一鼓作气,下了逐客令:“你在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建树了,反而有暴露的风险。要不你干脆走吧,走之前把我师兄营救出去,他还在看守所呢。”

“你还不知道么?”杜飞神情一变,“大概一个月前,吕教授就死在看守所了。”

孙磊脸色刷的白了,他早就预感到这段时间不太平,急忙追问起前因后果。杜飞自然是一一回答了。

反腐反到这里,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每一步都要付出大量的牺牲。

黎志田筑起的信息茧房轰然倒塌,孙磊听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却还是坚持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事和黎志田有没有关系?”

“说实话,黎总没有参与杀人,但在隐瞒真相,颠倒黑白这几件事上,建了大功。他真的是个犯罪天才。”杜飞用微妙的语气说,“利益集团说白了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即使不杀人,也是帮凶!”

孙磊沉默了。水晶灯将大厅照得富丽堂皇,亮如白昼,可他却看到了深渊。

而杜飞的话语仍响在他的耳畔,击破了他的和平幻想,粉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你听我说,磊哥。重庆的黑恶势力已经侵蚀了权力机关,根深蒂固,到了不得不剔肉拔脓的程度。反腐第一枪,自上而下,第一个该落马的就是宋书记,我继续潜伏于此,就是为了拿到他的罪证。”

“黎志田这里有宋书记的把柄,保存在一个硬盘里。这些天我多方打探,已经确定了硬盘被黎志田藏在书房的保险柜中。但是,那已经不是我能接触到的了,你能不能……”

“不能!”孙磊受惊似的脱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你刚才也说了,黎志田与宋书记是休戚与共的。如果宋书记垮台,帮他干了那么多脏活的黎志田会有什么下场?你想让我害死他吗?”

“害死他的不是你,是他自己。”杜飞冷静地说。

可孙磊却已经濒临崩溃,眼眶不由地湿了:“我已经让你拿到了他洗钱的罪证,我同意他去坐牢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别逼我,别逼我……”

杜飞给他递来纸巾,见他已经颤抖到无法抑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有心理压力。答应或者不答应,都在于你自己,没人能代替你做决定。但是……”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道:“我知道你爱他,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想那些死去的人。作为警察,我们一直保卫人民,也希望得到人民的双向奔赴。”

他说完这句话,留下了一块机顶盒模样的东西,就离开了。

那是一个硬盘拷贝机,只要把硬盘插进去,就能自动记录里面的所有文件。

孙磊没碰那个东西,仿佛那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一动不动地枯坐着,脑海却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想起了十几年前被毁灭的五口之家。

焦炭般面目全非的四具尸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小的婴童。
砌进水泥里不见天日的警察,拆迁工地上的森森白骨。

他甚至还回忆起了吕云鹏,他的师兄。

那个人曾经有着多么光辉而耀眼的学生时代啊。在国际比赛里屡拿金奖,本科期间就能带着研究生学长做实验、发论文,所有人都叫他天才。甚至还有教授开玩笑,展望他以后拿诺奖。

那样才华横溢的一个学者,如果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又怎么会放弃科研,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看守所里?

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冯检察官,听杜飞说,他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是真正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一场车祸,便令他们天人永隔。
可冯森明明是在做正确的事,是在维护法律的尊严,为什么却要落到这样的下场?

孙磊的牙齿微微打着战。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恐惧还是不平,但这股不明不白的情绪塞满了他的胸腔,让他呼吸变得困难。

——黑,真他妈的黑啊。
他终于伸出手,把那个拷贝机揣进了怀里。

做决定并没有那么容易,又经过了好几天的徘徊,实在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他才踟躇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那里装着一座与金库类似的防爆门,设有最高端的电子锁,杜飞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的。然而此刻,系统只是自动认证了一下孙磊的虹膜和面部,马上传来了“已解锁”的提示音。

顺畅得超乎想象,甚至令他微微一怔。

随即孙磊便想起来,刚到重庆的时候,黎志田为了让他建立对这个家的归属感,把所有的门锁都录入了他的个人信息。

那家伙还非要说他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要和他在每个地方都试上一遍。光是这间书房,他们就在沙发上和书架边各干过一次。

当然,也干过正事,那是在吕云鹏还没有暴露的时候。夏天也还没有过去,窗外是一阵阵幽深的蝉鸣。
宽大的办公桌足够两个人共用,他们就并排坐着,一个看招标文件,一个看药品资料。

黎志田办公的时候很正经,甚至严肃到有一丝丝禁欲美。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劳逸结合,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小憩一下,并把骚扰孙磊当作是一种休闲。

他真的很像小学里的那种弱智男生,会画乌龟贴孙磊背上。
还会在草稿纸上画人像,奇丑无比,但居然和孙磊本人有一丝微妙的相似,堪称灵魂画手。每次都把孙磊气得冒烟。

然而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坏小子。
幼稚的恶作剧令孙磊的心态变得年轻。在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身上,他奇迹般的找到了初恋的感觉。

无数的记忆碎片像夏天里的热浪,蒸腾着将他埋没。
孙磊有些浑浑噩噩地在书房里晃了一圈。

依稀记得上次在书架边做的时候,黎志田和他说过,书架的背后还有玄机。他仔细地看了看,瞧见了几个不明显的按钮,便试探性的胡乱按了几下。

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变化……
——太好了!
找不到什么保险柜。
不必做决定了。

孙磊释然地一笑,退坐到沙发上,仿佛从窒息中恢复过来的人,大口大口喘息着。

劫后余生,他像木偶一样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听到书房门解锁的声音。黎志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影,看不清表情。

孙磊张了张嘴,叫了一声“阳阳”。

可对方却不应答,快步走了进来,直奔书架,似笑非笑地在上面敲了敲:“想开这个暗门啊?”

黎志田转过身来直视他,目光带着犹如实质的压迫感:“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一旦有人想动这个,这间屋子的安保系统就会自动给我发送通知?”

孙磊站起来,不安地看着他:“阳阳,我……”

黎志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出手如电,在他怀里按了几下,便搜出来那个硬盘拷贝器。

那人把玩了片刻,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好东西啊。你是想找到那个硬盘,复制里面的内容,好上交给纪委?”

这下是人赃并获,孙磊想要否认,却发现辩解起来很困难。自己的行为,不是明摆着就是想拿到那个吗?

黎志田冷哼一声:“你可真听杜飞的话,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杜飞暴露了?孙磊一慌:“他怎么样了?”

“放心,还活着。只是受了点罪,被宋书记的人拉去审问了,老宋要知道他到底泄露了多少东西。”黎志田好整以暇地说。

明知自己没有资格提条件,孙磊还是试着央求道:“可以不要杀他吗?求你。”

“很关心他嘛。”黎志田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勾起一丝讽刺的笑:“你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是不是所有人的命都比我重要?!”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哪样?”男人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个傻哔一样,活该被你欺骗和背叛?”

孙磊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能说些什么?说我只是想来看看,找一下心理安慰,然后就走?
可又有谁会信!

黎志田与他对视,那一双黑眸烧得雪亮,如尖刀般炸开寒光,似要将孙磊生生凌迟:
“这种把戏都不是第一次了吧。杜飞拿走洗钱证据的那天,我没见到他,原本已经起疑,你偏要解释是你派他去上海了——你还敢说,不是想送我进监狱?!”

“是。”孙磊艰难地开口,嗓音涩涩的:“我那时是做了选择,因为我权衡过,比起一个警察失去生命,你只需要进去十几年。我可以等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哈,重新开始?”黎志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真是不了解我,我从那么卑贱的地方,不择手段的一步步爬上来,要的就是整个世界在我面前低头!”

他扬起下巴,脊背挺得笔直,傲气尽显,狂妄地大笑起来:“谁都没有资格践踏我的尊严,男子汉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我绝不接受法律的审判!”

孙磊的眼睛酸楚得快要睁不开了,他早该知道,他是那样宁死不屈的人。

模糊的泪水中,他看到黎志田转回书架边,按了其中的两个按钮。机械音响起,书架往墙里退去,露出了里面的暗门。

系统又扫了一次他的虹膜,暗门便自动朝两边弹开了,这才看到了里面的保险柜。

“你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你吗?这个密码,一共八位数,就是你戒指上面的那圈数字。”黎志田说。

他一把将孙磊扯了过来,按在保险柜前:“来,开锁!”

“不……”孙磊的肩膀一点点塌下去,头也垂了下来,眼泪无声地砸落。

“我再说一次,开锁!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能让老宋判死刑,然后他马上就会供出我来。恶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黎志田在他耳边残忍地说,“承认吧,你就是想看着我死!”

“我没有……对不起,对不起,阳阳……”孙磊已是泣不成声,转过身来,猛地抱住他,紧紧地、紧紧地,想把他融进怀里。

黎志田却冷漠地挣开他的拥抱,拿起他的右手,抵在自己的心口,仿佛那只纤长的五指中握着一柄利刃。

“没有阳阳了,他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不……”孙磊像烫着一般缩回手,心脏揪成一团。

黎志田步步紧逼,轻而易举地将他摔在旁边的墙上,单手卡住他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

气管被扼住,孙磊感到肺里的空气迅速地流失,眼前泛起一片黑雾,逐渐呼吸不上来,连挣扎也失去力气。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死在对方手上也很好,让所有的抉择,所有的伤痛,都定格在这里,再也不用继续下去。

但那只手却没有再收拢,意识半模糊之时,似乎听见黎志田低低地叹息一声:“你不过就是仗着我舍不得杀你。”

男人撤回力量,泄气一般说道:“是,我不会杀你。你救过我的命,我向来恩怨分明,还给你就是了。”
他将手收到背后,攥紧拳,似乎强行压抑住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向孙磊宣判道:“就这样结束吧。我们分手了。”

“你……说什么……”孙磊木木呆呆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黎志田声音抬高,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了——听见了吗?滚回你的上海,以后都别他妈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的忍不住要弄死你。”

孙磊仍是失魂落魄的,想拽他的袖子,嘴里喃喃道:“别走,阳阳,别走……”

黎志田掐住他的腕子,阻止了拉拽,旋即瞥向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定情信物这种东西,也没必要留着了吧。”说着就要去褪那枚指环。

孙磊如梦初醒一般,用另一只手猛地护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反抗起来:“黎志田,你别拿走它!你放开!”

可男人的力量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地钳制住孙磊的右手,一寸一寸地硬勒了下来,几乎要把那根无名指生生勒断。

他拿回那个银圈,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扬手一抛,它便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跌落进远处的游泳池里。

孙磊的手指疼得钻心刺骨,却全然比不上心中的鲜血淋漓。他痛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黎志田犹嫌不够似的,继续补刀子:“理论上来讲,送人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但我实在是想想就膈应,还是用钱赎回来好了。”

然后他拿出一张银行卡,不容分说,塞进孙磊的口袋里:“这里面的钱,足够买几十个钻戒,密码是你的生日。拿好,就当嫖资了。”

孙磊只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再次被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拧了一把,他声音嘶哑地阻止道:“黎志田,我不许你这么说!别侮辱我们的关系……别太过分……求求你……”

他整个人毫无血色,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像关不上的水龙头,瞬间就流了满脸,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黎志田却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了讥嘲的笑容:“我偏要这么说。像你这样虚伪的道德标兵,我是不想再嫖了,多看一眼都恶心。”

“——现在,滚。”

重庆的街头飘起了小雨,孙磊提着行李箱,拒绝了黎志田派遣的司机,独自走出了那个华丽的庄园。

一年零八个月的梦,至此骤然结束,仿佛是一场一生中最为幸福的幻觉。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细雪,肆无忌惮地砸向整个街道,崩碎的盐粒落地即化,一层层铺展着寒意,浸入了重庆潮湿的寒冬。

握着拉杆的手冻得通红,可孙磊却像毫无知觉,麻木地迈着步子,甚至几次踩进了水坑里。鞋子已经湿透了,他却没有停顿,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着。

他单薄的背影融进了昏昏然的天色,而路灯尚未亮起,正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

【tbc】

Chapter Text

第24章
跑还是不跑,这是一个问题。

宋书记这条船无疑是要沉了。有道是“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别看他现在还占着上风,其实就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个月了。

黎志田的政治嗅觉还是比较敏锐的。
无它,共和国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近有令某划、周某康,远有砸在蒙古的那位林帅,都有一个共同点:儿子坑老子,早晚能坑死。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黎志田觉得还是趁早下船比较好。可是该怎么跑路,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毕竟黎志田洗钱的证据,已经被杜飞提交上去,掌握在巡视组的手中。

他现在没有被批捕,纯粹是因为人家“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可一旦他流露出任何想要出境的意图——黎志田毫不怀疑,冯森一定会将他拦下来,就像之前拦截宋公子那样。

没错,冯森已经出院了,伤还没好全,胳膊还用石膏固定着吊在脖子上。顶着一张鳏夫的司马脸,又重新投入了工作。

黎志田以前没和这号人打过交道,但赵显坤专门打了个视频过来,告知他:此人外号“九转肥肠”,脑子活心眼多,巨巨巨巨他妈难缠。

“你别不信,冯检以前在上海工作的时候,连我都被他请去喝过茶,差点就进去了。务必要提防此人。”赵显坤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黎志田愈发的焦虑:“老赵,你说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遇见的全是这种难缠的对手,不是史强就是冯森的,就不能消停消停!”

“可能和上辈子没关系,纯属这辈子作孽太多。”赵显坤一针见血道。

黎志田翻个白眼:“您不见缝插针的损一下我能死么?”

“说大实话不叫损,”赵显坤微笑道,“你有什么策略?”

“飞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

“准备一个人走?不带那个孙磊一块儿?”

“提他干嘛?”黎志田冷冷道:“他都滚回上海了!”

赵显坤胸中了然:“明白了,你也是为了他好。道德感太强的人,只适合呆在现代文明的温室里。
“缅北那种地方,我也有一定的了解。蛮荒之地,秩序混乱,呆在那儿需要很强大的心理。孙磊显然不合格,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断了。”

说到这里,赵显坤戏谑地说:“老黎,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无怨无悔的大情种啊!”

“我怎么没有怨?”黎志田立刻炸毛,“我真恨他!那些背叛,我一辈子不会忘记。——至于为什么没报复,只是时候还没到。等着吧,我一定让他后悔莫及,痛苦终生!”

黎志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他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扫兴的人,而是把话题引到谢晗身上。

留给谢晗的产业早在去年就已经做好切割,倒是不担心被查,只是这孩子年纪太轻,性格也不太稳定,需要一个长辈看顾着他才能放心。

黎志田昨天已经和谢晗打过电话,切切叮嘱了一遍。今天又不厌其烦地跟赵显坤叨了一遍,像极了一个纠结的老父亲。

他犯着愁说:“小晗也不小了,快二十五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娶妻生子。”

“别想了,你即使留在国内,也看不到,”赵显坤顿了顿,悠悠道:“他喜欢男人。

“这玩意还带传染的吗?”黎志田惊呆了,实在是谢晗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这一点。读书的时候女朋友倒是谈了几个,男朋友可是闻所未闻啊。

他不由问道:“小晗有对象了?是谁?”

赵显坤正准备回话,视频陡然卡住了,转头一看,是谢晗拔掉了路由器的插头。

“不想我说?”赵显坤似笑非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谢晗只是瞪着他,半晌才道:“之前是你要地下恋的,说是被人发现了对公司不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反正也习惯了。”

赵显坤目光冷下来,剑眉一拧,眉心呈现出深刻的纹路:“你爸爸这次出逃是有风险的,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通话。你真的觉得没必要告诉他?”

谢晗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倒退了一小步。他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低着头说:“他操心的事够多了,我不想让他分心。”

赵显坤心中升起一股郁气,他习惯了做上位者,习惯了谢晗毫无遮拦的爱意,如今对方悄然撤离了,竟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不适感。

但看着谢晗这可怜样,他又横竖发不出火来。

两人僵持着,最终赵显坤叹了口气,把谢晗拉进怀里:“不说就不说吧,这件事就依你,你说了算。”
他把那颗倔强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如果难过,还可以借你靠一靠。”

谢晗把脸埋进他浅色的羊毛衫里,被暖融融的热度包围了,他觉得这年长的男人好似宽广的海洋,带给了他自己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他找回了童年时就丢失的眼泪,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然后压着赵显坤的上臂,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谢晗睡眠很轻,赵显坤怕惊醒他,整个夜里连动也不敢动。至于被压得第二天犯了颈椎病,被迫去拔火罐,则是后话了。

*****

连日以来,冯森都密切关注着黎志田的动向。

在他眼中,这位黎代表是拴在鱼钩上的蚯蚓,为了引来大鱼,才悬而未决地留在水里。所以他盯得很紧,万一大鱼没上钩,蚯蚓也跑了,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黎志田最近一直在以不同人的名义,给他那架私人飞机申请航线。
是的,他有一架湾流G550,价值数千万美元,是市面上最高端的公务机之一。目前它正停泊在武陵山某小型机场。

不过,光有飞机,是不足以出逃的。
因为中国的空域管制很严格,不仅要提前报备,还不能偏离航线,否则一旦雷达探知,还没出境就会被空军武装打下来。

这架飞机借给不同的人使用,在短时间内,已然出入境好几次。冯森暗暗警觉,认为这是黎志田麻痹外人的手段,对方一定会找准时机,乘这架飞机逃出境外。

黎志田表现的十分正常,仍是兢兢业业地给宋书记擦屁股,甚至还偷偷地联系更上级的大佬,疯狂的上蹿下跳,为自己寻求保护。总之,没有流露出半点想要急流勇退的意思。

换作别人,恐怕就要放松警惕,可冯森却始终觉得他要搞鬼,派暗线一直跟着。

终于,这一天传来了异状。

某个高端宴会上,酒过三巡,黎志田独自去了卫生间,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暗线赶紧进去看,却发现隔间里空无一人。
黎志田莫名其妙地从卫生间里消失了。

冯森调查过黎志田的身世,知道这人是小混混出身,深谙各种偷鸡摸狗、东躲西藏的小混混技巧。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冯森当机立断,带领人马直奔武陵山机场,却扑了个空。黎志田并不在那里。

那架湾流G550仍在原地,没有做飞行检查,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机组人员。

冯森瞳孔一缩,右手仍绑着绷带,挫败地用左手捶了一下额头,迸出几个字:“糟了……红鲱鱼!”

“啥鱼?”旁边的刑警队长不解地问道。

“哎,就是西方曾经有犯人想要越狱,为了转移追踪他的猎犬的注意力,他会在路线之外放置红鲱鱼。而这架私人公务机,就是黎志田的红鲱鱼!用来分散我们注意力的东西!”

“那么他的真实路线是……?”

冯森脑子里飞速地思考:高铁,动车,全部排除,太容易被查了。汽车也不可能,重庆是靠中心位置的内陆城市,跑出去耗时漫长,逃犯根本就耗不起。

飞机,一定还是飞机!

忽然他目光一亮:“罗队,我似乎记得,黎志田名下有一家大型物流公司?”

那刑警回答道:“没错,挺有名的,在国内排行前十,有自己的货运飞机。”

“那就是了,走!”

数十辆警车调转车头,警笛拉起呜咽,浩浩荡荡地再次出发了。冯森倚靠着车窗,不言不语地沉思着,对黎志田的狡猾感到心惊肉跳。

这家物流公司并没有国际业务,因此冯森原本不在意,他觉得黎志田根本不可能乘坐物流货机飞去境外。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虽然不能去境外,却可以乘坐它,先飞抵边境城市,随后就地偷渡。
虽然麻烦一些,风险大增,却可以在不惊动官方的情况下,秘密跨越国界!

——好计策啊,可惜你遇到我了。
即使身处敌对阵营,冯森也不由在心底赞叹,升起了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奋。

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货运机所在的巫山机场,不出所料地迟了一步。
塔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冯森,半个小时前,驰越物流刚有一架货机飞了出去,目的地是昆明长水国际机场,将在一个小时后着陆。

冯森即刻调取监控,果然瞧见了黎志田登机的画面。此人做了一定的伪装,假扮成了物流的工作人员,但冯森这双毒辣的眼睛,仍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黎志田!

一个小时,还有时间。
冯森立马调取最高权限,联系当地警方,准备对该机场实施包围。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昆明塔台却没有消息传来,这意味着,那架飞机始终未能抵达长水国际机场。

已经晚点了快两个小时,冯森心中浮现不妙的预感:难道黎志田打算让飞机突然偏离航线,不降落,而是直接飞到境外去?

虽然从理论上来讲,确实具有一定的可行性,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几乎就是拿命在赌博。

——想想吧,国家副竹席林某,被击落在边境线外才几年啊?忘啦!那架飞机的碎片还埋在乌兰巴托的草原上,天天的盯着你们呐!

冯森坐立难安,不停地打电话,四处询问消息。终于联系上了某个空域的区管,他们在几十分钟前,发现该飞机偏离了航线,用电台进行联系警告,却没有得到应答。

此时军事部门已经感到警惕,做好了随时出动战斗机的准备,可是那架飞机旋即便消失在了雷达范围里。

消失了?
冯森眉头一跳:难道说……

他隐隐有种猜测,但这已经不是打电话就能确定的了。只能等当地军警派出队伍,去它消失的地点进行搜寻。

冯森在两天后得到了答案:那架货机在西双版纳坠毁了,俯冲撞向大山,扎进山体十几米深,随后起火爆炸,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结局自然是无人生还,甚至乘客的遗体都不能叫遗体了,与金属残骸混合在一起,不辨你我,状况惨烈。

初步调查表明:该货机可能是接收到空域区管的警告后,不管不顾地继续逃跑,为了躲避雷达,降低了高度,想贴着地表飞行。

结果驾驶员太过慌张,或者操作不熟练,夜间视物又不清楚,最终导致了撞山事故的发生。

具体的调查结果还要继续等待,DNA鉴定也在启动之中,不过,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失去了诱饵,再钓鱼已经没有意义,冯森随即启动了针对黎志田的程序,以洗钱的罪名,查封了此人名下的财产。

当务之急,还是要扳倒宋书记。按照杜飞之前的汇报,黎志田将掌握的把柄留存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警方倒是发现了暗门,进行了强制爆破,露出了保险柜。可惜事情到这一步,又阻滞住了。

“冯组长,”手下的人朝冯森汇报道,“这个保险柜是带有自毁装置的那种,一旦受到暴力破坏,就会启动里面的自毁程序,到时候什么硬盘软盘,全都没了。”

“先停下来。”冯森低声吩咐,皱眉思忖着。他想起了那个帮过杜飞一次的孙磊,杜飞失踪之前,似乎把那个硬盘拷贝器交给了此人。

冯森做出决定:“帮我查查黎志田那个老情人去了哪里,他的名字叫孙磊。”

*****

冯森于第二天上午敲开了孙磊的家门,那人睡眼惺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瞥见了冯森的证件也没什么惊讶的。

所有对于“黑瑟会大嫂”的臆测,刹那间归结于一个实体——这人除了长相清秀,真的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看上去和黎志田这种法制咖八竿子打不着。

要想打动这样的人,还是靠真诚比较好。

冯森直接表明来意,告诉他调查遇到了麻烦,请求他帮忙打开黎志田的保险柜。

孙磊反应过来,这是走到了抄家的流程,一下子慌了:“他被查了?那……他现在是被你们抓起来了吗?”

冯森并没有立即说话。

货机坠毁,不是什么大事,只在当地新闻中占了一个很小的版面。又因为事故尚还没有明晰,乘客的身份也就没有披露,是以孙磊还一无所知。

孙磊在冯森的沉默中,做出了一点自己的判断:“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是他不肯说吗?”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硬盘如果不交,可能黎志田只用进去十几年,要是交了,就必死无疑。既然如此,还是不交的好。

于是孙磊也把心一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抓我吧!”

“这不是抓,只是留置,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冯森礼貌地说。

他经验老道,已经通过孙磊方才的反应判断出来,这人一定是知道密码的。
知道就好,先带回重庆,再慢慢审查不迟。

于是孙磊再度坐上了回去的飞机,他很沉不住气,没多久就开始打探黎志田的消息。

“他怎么样?……现在好不好,我能再见他一次吗?”
“等等,不用了,他肯定不想见我。冯检,您可以告诉我他的近况吗?这个应该不违反规定吧?”
“请您暗示我一下,不用太详细。我真的需要知道,我会配合你们的调查!”
他思维混乱,语无伦次,瞧着煞是可怜。

像这种腐败官员的家属,冯森见的多了,但也可能是自己刚失去了妻子,他竟然对孙磊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共情,不忍心让对方再继续扮演小丑。

“您的男朋友有很大概率已经不在了。”冯森平静地说,“几天前,黎志田乘坐飞机欲逃往国外,中途不慎坠毁于云南,现在事故还在处理之中。”

“这样啊。”孙磊恍恍惚惚地回了一句。

他好像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一言不发,直到被带到保险柜前,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冯森跟他说了许多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和杜飞先前劝他的话大同小异。
甚至他还拿杜飞出来说事,告诉孙磊,这个年轻警察现在生死不明,急需救援,必须尽快逮捕宋书记。

孙磊却仍旧一脸茫然,并没有任何要开柜门的意思。

罗队的脾气比冯森更暴躁,提出来要亲自进行讯问,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孙磊孤零零地坐在审讯室里,壁灯的强光直直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任由对方威胁,诱导,劝说,恐吓,一轮又一轮的循环,他就是不置一词,仿佛被锁进了一个孤立的世界里。

24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仍然没有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最终还是冯森劝退了罗队,坐到孙磊面前,诚恳地说道:“孙先生,如果你坚决抵抗,导致我们拿不到宋书记犯罪的证据,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宋书记会把所有的罪名都一股脑推到黎志田的头上!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无法为自己辩解。”
他长叹了一声,深深望进孙磊的眼睛里,“也许你的爱人无法清清白白地死去,但也不至于让他背上所有的黑锅,你说呢?”

这番话终于起了作用,孙磊空洞的双眼里亮起了几分神采,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干涩地说道:“我是知道密码,但那是以前的事,他可能已经换过了,不一定打得开。”

这也是冯森预想过的一种可能性,甚至硬盘都不一定还在里面,被黎志田再度转移了也未可知。不过终归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先弄开柜子再说。

冯森放缓了声音,鼓励道:“先试试吧,没关系。”

孙磊再次回到保险柜前,颤抖着手指,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地按下密码。
1-0-1-8-4-4-0-0。

他听见了“咔哒”的开锁声。

一块黑色的存储硬盘映入眼帘,其上放置着一枚璀璨的钻戒。六边形的主钻宛如晶莹的雪花,戒圈上镶满碎钻,似漫天的星河。

这是那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分手的时候被强行收走了,他亲眼看着它被远远地抛了出去,落进了游泳池里。

他没想到黎志田竟然捡了回来,好端端地放回了保险柜中。或许那人早就知道,他会被请来这里,会在检察官的逼迫下打开这个柜子。

“他是特意把戒指还给我的,他原谅我了。”孙磊垂下眼睛,露出个温柔的笑,哽咽着低语道:“阳阳,我们又和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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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第25章
孙磊将一屋子的检察官和警察视作无物。
他径自将钻戒套回无名指上,盯着自己的手,整个人浸入了一层虚幻的幸福里。

“那个是赃物!”罗队大叫着,试图把戒指夺回来,却被冯森阻止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孙磊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这人毕竟才立了大功,还是不要粗暴对待比较好。

冯森示意罗队安静,先取出硬盘,交给了物证科,令他们赶紧调查。然后自己站到孙磊旁边,等对方平静下来,这才温声劝道: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个你真的不能拿。”

孙磊低着头,双眼隐藏在眼窝深深的阴翳里,看起来憔悴而阴郁。他哑着嗓子说:“我可以买回来,可以给你们钱,这样都不行吗?”

“对不起,这不合规定,我们也是照章办事。”冯森带着歉意说道。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瞧见孙磊绷住的咬肌线条。对方正紧紧的咬着牙,仿佛一个绝望的人,正竭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良久,孙磊终于妥协了,没有再为难他们,面无表情地将戒指褪了下来。

案件还没有结束,作为知情人,他还需要在监察机关留置一段时间。

孙磊仍然对黎志田的死亡没什么实感,他找冯森要了坠机现场的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

鉴定专家推测出了整个事故的流程:撞山以后,飞机头部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瞬间解体,油箱紧跟着爆炸,机体四分五裂,连黑匣子都损坏了。

据估计,爆炸中心的最高温度甚至超过了900度,足以让人汽化。因此,机头的驾驶员与乘客尸骨无存。
机尾好一点,虽然没有全尸,但找到了少量的人体碎块,零零散散地与货物搅和在一起。

孙磊漠然地翻着照片,看着焦黑的山头、零散的飞机骸骨,以及一些行李碎片——都是在爆炸形成之前,从震裂的窗户中被抛洒出来的小件物品。

他盯着那些黑黢黢的东西,死活都找不到他的阳阳。那么霸道那么可爱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在空气里呢?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屡次向冯森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见解。

比如黎志田有没有可能在下坠过程中被卷出了飞机之外,逃过了大爆炸;甚至有没有可能,在事故发生之前他就跳伞逃跑了?

对于前者,冯森不予置评,一听就是天方夜谭。
后者倒是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是云南多山,那趟飞机又是夜间飞行,能见度很低,导致跳伞的难度变得奇高。

而根据冯森的调查,黎志田既没有当过兵,又不热爱极限运动,根本没有跳伞的经历。故此,也就不可能完成这样逆天的逃生之举。

但冯森也不好把话说死,免得打击太重,只是让孙磊先等等DNA鉴定的结果,到时候再说。

孙磊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再打扰任何人。然而有一天,当新的现场照片送过来以后,他的情绪忽然崩溃了。

留置处的警卫告诉冯森,此人一整天都没吃饭,还企图跳楼,必须留心一下。

监察机关有义务保障被留置人的身心安全,何况孙磊帮了他们大忙,还不止一次。冯森也不希望他出事,赶紧进去瞧瞧情况。

清秀的男人坐在床边,对着一张照片看得出神。身体佝偻下去,凸显出一对嶙峋的蝴蝶骨。

“孙先生,怎么回事,”冯森清咳一声,“听说你今天想要轻生?”

对方怔了怔,没有抬眼,缓慢地摇了下头:“我没有要跳楼,我只是想出去,想见见他留下来的东西。冯检,我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冯森松了口气,几步走到孙磊背后,不动声色地扫了扫那张照片。

那上面是一只破损的戒指,钻石已经完全消失,估计是在大爆炸中蒸发掉了。唯有铂金材质的戒圈还在,它的熔点高达1700多度,因此才得以幸存下来。

“这个,与先前放在保险柜里的那只钻戒,是同一对吗?”冯森问道。

“是。这是他一直戴着的那枚。”孙磊低声垂询,“难道这也算赃物么?”

“不算,算证物。”冯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决定为孙磊破例一次,“如果你实在想看这个,我会让云南的同志把它放到下一批的证物里,一起转运过来。”

那枚戒指三天后就送到了,和事故现场的DNA报告是前后脚。一个下午到,一个上午到。

孙磊已经是第一百多次阅读那篇报告了,一遍又一遍地从头看到尾,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黎志田没有遗体,但是在飞出来的物品、以及飞机的残骸上,发现了他的DNA残留物,样本还不少,足以佐证他丧生在了这次事故里。

“节哀。”冯森走到孙磊面前,将报告按在桌子上,递给他一个透明的封口袋。

那里面有一枚指环。孙磊目不转睛地盯着,在冯森的许可下,他戴上了一次性手套,将它拿出来细细地端详着。

它仍然是银白闪亮的,只是戒身戒臂上都有不少划痕,戒圈也变了形,是在那场爆炸中受到的损伤。
孙磊隔着手套摩挲着内圈,其中几个数字有些模糊了,仅仅是依稀可辨。

1-0-1-8-4-4-0-0。

他举起那枚银环,与视线平齐,忽然将嘴唇贴了上去。在冯森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与那枚戒指接吻。

就好像它仍然停留在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上,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开。

这当然也是违反规定的。但冯森只要一想到,对方已经失去了之前那枚戒指,便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唯有眼睁睁地看着。

沉重的哀痛没顶而来,孙磊发红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像是发泄一场积蓄已久的悲伤。

他安静地哭泣,声音微微打着颤:“冯检,我想带他回家,可以吗?”

冯森犹豫良久,终于说道:“既然DNA结果已经出来了,不用这个做证物也行。我向上面打个报告吧,把它转为遗物,过两天你来拿。

“谢谢您。”孙磊深深地鞠躬下去,充满了真心的感激。
他把那枚银环放回塑封袋里,轻声细语道:“别着急,阳阳。冯检已经答应了,你再等几天,我马上就来接你。”

*****

三个月后。

黎志田特大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宣布告破,该案前后涉及227人,涉案财产高达数百亿,一时间轰动全国。

中央各级纪检监察机关深挖彻查此案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问题,共对135人进行立案审查。

除了黎志田本人魂断云南以外,重庆市市委书记、市公安局长、市司法局长都纷纷落马,甚至还牵扯出了一位中央政治局常委。
同时还有重庆市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政法委书记等一系列党员干部被调查处理,堪称整个西南地区的超级大地震。

中国老百姓就没有不关心政治的,尤其是酷爱指手画脚的中年男性。
这场风起云涌的官场变动,毫不意外的成为了时下最流行的谈资,承包了几个月以来酒局饭桌上的热门话题。

在一场场唾沫横飞的辩论里,“黎志田”这个名字,是其中最高频的词汇。

人们说他年轻有为,白手起家,不过四十岁就坐拥数百亿资产;
说他嚣张残忍,敢在闹市区开枪杀人,宅邸中窝藏的热武器足够装备一个排;
说他荤素不忌,嗜色成性,最后就是死在了这个色字上。据传言,是他的情人亲自举报了他,导致他毫无准备,只能仓惶出逃,最后惊天一摔,坠进了西双版纳的群山之间……

总之,惋惜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唾骂者更是不计其数。

作为键政达人,林庆昆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劲。新闻里的这个黎志田,长得和孙磊的男朋友实在太像了,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虽然吧……性格好像差的挺远的。林庆昆对秋阳的基本印象就是街溜子、不务正业以及吃软饭。

因为跳跳的关系,他们两口子和孙磊还保持着时不时的联系。林庆昆在聊天的时候就顺便提了一嘴。

没想到孙磊直接承认了:“黎志田就是秋阳,是我的男朋友。”

猝不及防得到了答案,林庆昆反而懵逼了:“开、开玩笑的吧。”

“爱信不信。反正他已经死了,没办法亲自来跟你解释了。”孙磊冷漠地挂掉了电话。

他不愿再呆在重庆,尘埃落定后,就又回到了上海。

那个房子很久没有住人了,闷出了一股霉味。好在没有被检察机关查封,黎志田买房的时候,直接用了孙磊的名字,资金也是通过可靠手段转了好几道手,暂时还查不到它头上。

孙磊兴致盎然地开始打扫布置,把他们的合照都洗出来,装裱好。就像普通小夫妻摆放婚纱照那样,墙上挂几幅,桌子柜子上摆几幅。

最满意的那幅挂在客厅,是有一次带跳跳去迪士尼,路人帮忙拍的合照。

这照片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杰作了:
跳跳俯趴在黎志田的背上,孙磊站在旁边,三个人都在笑。背景是一片梦幻般的城堡,阳光缥缈,明暗对比刚好合适,美好的像是童话一样。

然而它引发了陈珊的巨大反感,强烈要求孙磊销毁掉。

“你身为一名父亲,怎么能让女儿和犯罪分子在同一个相框里,孙磊你有病吧!你能不能负起责任?!”她振振有词地说。

孙磊淡淡道:“这和负责任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死了,又不会影响跳跳的健康成长。”

“别人看了这张照片怎么想?你和黑瑟会纠缠到一起,对他念念不忘,我管不着,可这是跳跳!”

“我只放在家里,别人又怎么会看到?关别人屁事!”孙磊难得爆了粗口,一副固执己见的样子,“如果是跳跳自己不同意,她会亲自来跟我说,你少来狐假虎威那一套!”

陈珊从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孙磊,无可奈何,只能让跳跳自己去说。

跳跳快上初中了,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她看着焦虑的妈妈,摇头道:“那只是张照片而已,秋阳叔叔对我很好的,我并不讨厌他。”

陈珊急了:“孙远眺,你这是什么三观,你还对犯罪分子有感情了?”

“我是为了爸爸!我也看了报道,秋阳叔叔连遗体都没有,爸爸总要找点念想吧。”跳跳为难地说,“妈妈,别再逼爸爸了,你看不出来他都快要崩溃了吗?”

跳跳不愿意出面,于是那张照片得以被保留下来。代价是孙磊和陈珊、林庆昆之间的关系悄然疏远了。

这也很正常,犯人的家属,大家都会避之不及。趋利避害,人之天性而已。

孙磊重新变回了孤家寡人,找了一份新工作,索然无味地混着日子。

他已经不太留恋这个花花世界,只是黎志田既然把戒指还给了他,甚至还想方设法地给了他钱和房子,那么对方就一定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所以孙磊打算顺其自然,晃晃悠悠地过日子,直到结束人间行程的那一天。
然后像他唯一能够期待的,那人还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也许来世他们可以走一条容易点的路。

*****

冯森再次见到孙磊已经是一年以后。他被重新调回上海,迁任上海检察院第一分院的副检察长。

冯森常年和犯罪分子斗争,身手不错,也时常锻炼自己。他喜欢枪,不过只有前些年在侦查部门的时候,才有资格配枪,现在升官了反而摸不到了。

为了过过枪瘾,冯森加入了当地一家射击俱乐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孙磊。

曾经柔弱的男人像标枪一样立在靶场上,举着一把AKM自动步枪,抵着肩窝,边瞄准边修正,射击的动作标准而流畅,显然是行家里手。

戴着破旧银戒的那只手仍然纤细修长,不断地扣动扳机,子弹一发接一发地呼啸出去,绝大部分都正中了目标,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

但他整个人却不见骄傲,也没什么杀气,十分平稳,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孙先生喜欢这个?看不出来啊。”冯森微笑着走上前去打招呼。

“只是喜欢射击时大脑放空的感觉。”孙磊回答。他的虹膜在那一瞬间呈现出很深的颜色,流露出静静的缅怀。

“是黎先生教你的?”

“嗯,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打完靶以后,两人很自然地一起吃了个饭,还叙了叙旧。

孙磊忽然明白了汪院士曾经的感受。
为什么他的师兄吕云鹏只是提了一嘴史强,汪淼就能引为知己、并且专门带去史强家里坐一坐?原因其实很简单。

初闻不解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如今的孙磊做了同样的事。
他和冯森说起黎志田,喋喋不休,哪怕这位检察官是黎志田的劲敌,是重庆扫黑除恶的最大功臣。

然而他实在没有人可以诉说了。像赵显坤、谢晗之类的故人,早已经与黎志田划清界限。那两个人的身份,也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而诸如陈珊、林庆昆这类的往日朋友,则都对那个死去的黑道头目避如蛇蝎。

他的感情太过汹涌澎湃,又秘不可宣,于是在日复一日地压抑中,酿成了近乎决堤的滔天洪水。

冯森成了这个唯一的宣泄口。
孙磊和他讲他们在重庆的相遇,他们在上海的同居,他们分隔两地的相思与煎熬。还有后来,得知一切真相后,被圈禁在那个大笼子里的日子——那段令他挣扎不已、却又欲罢不能的时光。

难以忘却的回忆。难以变更的命运。身不由己的爱情。

冯森是个很好的听众,很擅长辨明孙磊的需求,引导他去倾诉、去表达,排空抑郁的情绪。

来孙磊家里做客的时候,看到屋子里扑面而来的一大堆合照,冯森还会取笑:“这是黎志田吗?怎么能笑的这么傻,和我印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孙磊一边泡茶一边问:“你印象中他是怎样的?”

“说了你别打我,”冯森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脆脆的咬了一口,吐出了三个字:“老阴比。”

孙磊差点把茶壶摔了,“不会吧?他还挺阳光开朗的啊。”

“那就是阳光开朗的老阴比,又不矛盾。”冯森毫不在意地说。

熟了以后,冯森偶尔也会讲一些自己妻子的事,讲她的任性和俏皮,讲她上大学时候的懒惰,以及她一把年纪还在犯的小迷糊。

两人一个丧夫,一个丧妻,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不知不觉地拉近了距离。
后来他们也会分享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时不时的约在一起练习射击,结束后一块喝个茶,倒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了。

这一天的射击结束以后,天降暴雨,冯森恰好没带家里的钥匙,索性跟着孙磊一道去他家避雨。

夏季的暴雨很少能下这么长的,从下午哗啦啦浇到晚上,把天地翻作白茫茫的一片,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人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又开始聊天,他们的共同话题很多,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冷场的状况。不知谁起的头,就聊到了杜飞身上。

孙磊倒是知道一点后来的事,宋书记被拘捕后,这个年轻警察被救了出来,受了不轻的伤。

他遭到了严重的刑讯折磨,手腕和脚踝都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除此以外还饱受电棍的反复击打,背部腹部全是一片片血色的淤痕。

上救护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杜飞已经没有家人了,冯森拿着他的手机通知了紧急联系人,竟然就是那位隐藏在秘密相册里的白月光。

那位白月光二话不说,来照顾了杜飞两个礼拜,两人不像是完全没感情,却也不像是和好了。等杜飞能自理以后,那人就走了。

杜飞可能没有挽留,也可能是挽留失败了。总之,伤愈归队后,他选择了首都的岗位,目前在北京市公安局任职。

“挺好的,都追去京城了,他俩应该在一起了吧。”孙磊推测道。

冯森却摇了摇头:“还没呢。上个礼拜我给他打电话,俩人还没说开,也不知道纠结个什么劲儿,磨磨唧唧的。”

“年轻人嘛,都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分分合合。只有人到中年,经历了一切,才知道什么叫做‘除却生死无大事’。”孙磊的笑容中掺了一丝苦涩,眼底浮动着懊悔与迷茫。

冯森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孙磊的异样,良久,才叹了一声:“是啊,除却生死无大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时针已经走过十一点,乌云如同打翻了的墨水瓶,将浓郁的黑色铺遍整座城市。

谢晗结束了运动,还来不及洗澡,就接到了一个乱码般的境外电话。

“冯森这人居心不良,生活作风不检点,我要去检察院举报他!他凭什么在我老婆那里留宿?!”一个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谢晗感觉浑身黏黏腻腻的,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才说:“你怎么天天没事就看监控,也不怕那几个针孔摄像头被发现了。话说回来,雨下的这么大,在朋友家留宿一下也很正常吧——难道他们do了?”

“他敢!他睡的是客房,我老婆的心里只有我!”对方委屈地说,“只是他们好没分寸啊,冯森竟然穿我老婆的睡衣。”

谢晗无语极了:“Lee先生,我们先明确一件事。那个房子就住过俩男人,除了我后妈的衣服,就是你的衣服了对吧。如果冯森穿了你的衣服,不是更怪吗?……有点引人遐想啊。”

岂止是引人遐想?那简直就是#¥&*…

Lee先生脑海中浮现出一堆打码的FBI warning,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冒着一层绿光。他咬牙切齿道:“我总觉得他们俩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老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你不会是想诈尸了吧?”

“还不到时候,唉。国内的风头还没过去,我这边也是初来乍到,百废待兴的,没几天安生日子。”
Lee先生忧郁地说,“这样吧晗,你去勾引一下冯森好不好,替我分一下忧。反正你也喜欢男的。”

谢晗一脸黑线:“……我踏马连他长啥样都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掐断了通话。

赵显坤顺便把这个外国号码拉黑了,将手机扣在床头,用很笃定的语气说:“少听死掉的人胡说八道。冯森是山东人,山东媳妇吃饭都不能上桌的。”

——什么有的没的。
谢晗莫名其妙,但赵显坤已经从背后压了过来,与他十指交叠,紧紧地揉住了床单。台灯昏暗的光线中,一上一下的两个人影交融到一起。

暴雨声震耳欲聋,谢晗被撞得脑子发晕,迷迷糊糊地想:这老男人今天是嗑药了吗?怎么龙精虎猛的。

【tbc】
注:巡回检察组的背景是虚构的东川省,应该指的山东。拍摄地也在青岛,所以设定冯森是山东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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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工具人前p友老毕出场】

缅甸掸邦高原。佤邦自治区。

毫无规划的街道破败而萧条,工业化程度很低,比中国的十八线小城还犹有不及。但至少有一样还不错,就是“绿化”。

这里树木葱郁,荒草丛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东南亚的、湿漉漉的水汽。
不详的乌鸦在枝头栖息着,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所惊扰,呱啦啦地飞走了。

一队身着特种作战服的雇佣兵从街上快步走过。为首那人戴着墨镜,气势很强,上衣整整齐齐地扎进皮带里,飞鱼作战靴一尘不染,衬得他肩宽腿长,挺拔英气。

他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雪茄,大步踏进了一间看似不起眼的酒店。大堂的安保立即点头哈腰地向他致意:“Lee先生好!”

男人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直接去了二楼的大厅。

这间酒店的内部陈设与它糟糕的外表极不相衬,装潢其实颇为豪华,透着一股子上个世纪的巴洛克风情。

毕忠良已经在这里等待许久了。

他不是中国人,而是华裔。49年国军战败以后,大部分跟随老蒋去了台湾,还有一小部分退守东南亚,仗着山长水远,在当地做起了土皇帝。
毕忠良就是国军后代,他爷爷曾是老蒋麾下第三师278团的团长。这样的出身,让他看起来既有军人气质,又透出一丝丝旧贵族范儿,分外的迷人。

一看到Lee先生,毕忠良便露出个笑,递过来一杯冰啤酒:“大夏天的还这么全副武装,你不热么?又不是要来打仗,至于这么防着我?”

Lee先生没接,反而朝外面嚷了一嗓子:“来点肥宅快乐水,这鬼天气真糟心!”

“黎志田,你在大陆混得风生水起,都成百亿富翁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品位。”毕忠良嗤笑了一声,“还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熏陶,你起码能变得优雅一些呢。”

黎志田无所谓道:“都到这田地了,也没必要装逼,不如只做自己。”

他将冰可乐一饮而尽,毫不局促,有种“唯大英雄能本色”的风范。

比起十多年前痞帅的小黎哥,如今的Lee先生又多了几分成熟与从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毕忠良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也起了寒暄的心思:
“你那招金蝉脱壳,玩的漂亮啊,大陆正府肯定做梦都想不到。你跳伞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呢。当年在清迈,咱们成天混在一起,琢磨着怎么做大做强,你可从我这学了不少东西。”

黎志田扔下杯子,笑道:“我谢谢毕先生。”

毕忠良走近几步,熟稔地替他摘下墨镜,暧昧的气吐如兰:“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用我的诚意,用这个全新的计划,相信我们双方都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黎志田摆出一副在商言商的嘴脸,不解风情地摊开了企划书。

他俩确实好过一段。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岁以前的事了。

三一五案以后,黎志田表面上洗白了,成为了警方的卧底英雄,暗地里实则做着杀头的买卖,凭借昧下来的读品与读资,成为了西南最大的读枭。

他也摸索着找到了被剿灭帮派的余党,接过来一些人脉,混去了金三角,拿到了源头货物。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黎志田认识了毕忠良——清迈某个土皇帝家的小儿子,金枝玉叶,颇受宠爱。
可惜他老爸有三个老婆,上面有四个哥哥,继承家产怎么也轮不到他,却偏偏让他生出一颗勃勃的野心。

两个不甘平庸的年轻人一拍即合,从读品开始,逐渐发展其他贸易,慢慢又涉及到军火、博彩、人口贩卖,总之是无恶不作。

那时候他们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孤男寡男,又血气方刚,难免就滚到一起。不过在那种如履薄冰的环境下,纯粹就是解决生理需求,连恋爱都算不上。

黎志田很清楚,毕忠良有未婚妻,甚至还有其他男性情人,自己最多只能算对方脚踏六条船中的老六;而他自己,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国内,也会时不时的约一些男男女女。

总而言之,两人是大哥别笑二哥,都不干净,倒也算得上公正公平。

可惜短暂的蜜月期很快就结束了,生意做大了,自然就有分歧。两人都不是甘于人下的主儿,黎志田一心想自立门户,毕忠良则一心想卸磨杀驴,终于走到了拔枪相向的程度。

都是阴险狡诈的人精,最终谁也没能占到便宜,同归于尽又不划算,只好各退一步,分赃走人。
读品生意归毕忠良,其他归黎志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黎志田原本就想着甩掉最危险的畈毒,干脆功成身退,把重心放回重庆。他当然也没有彻底丢掉这边的势力,虽然不常过来,却一直派人打点着。

而自从几年前进了正协以后,他甚至还偷偷转移了一部分资金和产业过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实在洗白不成功,还能有个退路。

事实证明,防患于未然是正确的。他果然在官场翻车,用到了这条退路。

从那架必定坠毁的货机上,提前脱逃以后,他很快找到了接应的人,从山间河道偷渡进入缅北。

佤邦,这里政局动荡、冲突频发,是个连缅甸政府都管辖不到的阴暗地带。举世闻名的湄公河惨案,其主犯糯康集团就曾经扎根于此。

在这里,每一座山头都盘踞着不同的武装,每一个街区都轮换着不同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里就是地狱;可对于犯罪分子,这里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天堂。

黎志田适应良好,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短短一年间,便让“Lee先生”这个名字成为了佤邦排得上号的人物。

不过再往高处走,就愈来愈难了。作为外来帮派,毕竟是有壁垒的,他已然摸到了头顶上那块天花板。

要想突破这个瓶颈,不被人卡脖子,非得掀开屋顶不可。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借力打力,拉一踩一。这都是黎志田擅长的把戏,是他从师傅史强那里学来的本领。

既然他从前能整合重庆黑帮,成为大名鼎鼎的黎市长,如今身在缅北,也同样能复制类似的成功。

而不久前脱离了家族的毕忠良,就是他看中的新盟友。

毕忠良自从老爹死后,就过得很不如意。新的家族掌权人是他大哥,素来与他不对付。他的权力被一削再削,只能选择离开清迈,来到佤邦,欲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黎志田信奉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两人目标一致——都想掀屋顶,那么就很有和谈的基础,自然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

他抛出的橄榄枝极具诱惑力,毕忠良不出所料地上钩了。

两人合作共赢,一个负责出人脉做局,一个负责突击扫荡,把敌人都消灭干净。
他们如法炮制,轻松写意地点了两个帮派,扩大了地盘。然后按照约定,以某条大道为界,各归其主,秋毫无犯。

东南亚粘腻的夏天终于走到了尽头,正是秋高气爽。黎志田和毕忠良一举成为了大其力周边第二、第三大的势力,上面仅仅压着大读枭托尼。

因此,两人之间的脆弱联盟还没有破裂,仍有合作的空间。

同样是在那家暗藏洞天的酒店,庆祝晚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

作为帮派老大,黎志田被两边轮番地敬酒,已经喝了一两斤了。毕忠良当然也有被灌,不过他只是往黎志田边上靠,嘴里说着“还是Lee先生功劳最大”,把酒推到黎志田这里。

难得见他示弱,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黎志田便也替他挡了不少。

这时毕忠良手下的二当家张老板起哄道:“光这么干喝酒,多没意思,是不是?之前G7峰会,韩国尹锡悦和加拿大特鲁多就一块喝了交杯酒,以示两国关系亲密。咱们不如效仿效仿,毕先生和Lee先生也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下面不断地传来起哄之声。

交杯酒在中国习俗里谓之“合卺”,是夫妻洞房之礼。不过在别国文化中却未必如此,比如日本帮会拜把子,就会这么喝酒。

黎志田和毕忠良都是华人,此地却不是中国,这么搞多少有点暧昧的意思,算是打了一个擦边球。

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毕忠良就已经倒好酒,递给黎志田一杯。他自己用右手端起另一杯,绕着黎志田的右臂,示意对方抬手。

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了。

黎志田微微一笑,亦勾过毕忠良的手臂,两人把臂相交,一饮而尽。

他表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总觉得毕忠良看过来眼神好像带着钩子。黎志田疑心对方是旧情复燃了,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他们当年滚床单的时候,毕少爷也未见得有多么在意他。总不能相隔十来年,反而动了感情,这不科学啊。

身边的欢呼声和口哨声沸反盈天。
酒精麻痹了神经,黎志田懒得再多想,直接给这个行为定了性:“友谊长存。”

毕忠良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这酒的余香,也跟着说道:“友谊长存。”

黎志田自诩千杯不醉,喝到后半程却有些迷糊了。他不知道这是毕忠良给他的酒里掺了料,还以为是缅甸的酒格外上头的缘故呢。

毕忠良打发了侍者,亲自把他扶回房间,下面的人见两个老板感情好,以为他们要办点啥事,便没有阻拦。

黎志田歪在床头,一副懵掉的样子,平日里冷峻的下垂眼半睁开来,有些无辜,变成单纯无害的狗狗眼。

毕忠良从没见过他这模样,有点稀奇,半弯着腰细细打量他,然后就见这人露出个傻笑,黏过来索吻:“亲亲。”

——怎么喝醉了还带降智的?毕忠良心中有些异样。

他们从未接过吻,都是一言不合就开干,事前没有蜜语,事后也没有温存,毕忠良感觉这厮就是个无情的打桩机。

可是今天的黎志田却好像完全不同。
见毕忠良愣着没反应,那人干脆直接翻身压下,虔诚地亲在他的唇角。

这个吻又轻又涩,居然让毕忠良心跳如鼓。但接下来还有更刺激的,这个凶名在外的男人居然一头扎进他怀里,依依不舍地说:“我好想你啊。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喜欢你。”

毕忠良将这人抱了个满怀,奇异地感到心脏又酸又软,好像有什么东西化掉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早干嘛去了?你要是早说这些,哪怕是表现得稍微乖顺一点……我们当年又何至于闹到那种地步。”

“我很乖的。”黎志田闷闷地说,“我没找别人,你也别和那个冯森在一起。”

——冯森?谁啊?
毕忠良搜肠刮肚,完全想不出自己身边啥时候有这么一号人。倒是有个叫陈深的,不过已经因为瓢娼被抓了呀。

黎志田还在那里兀自滔滔不绝:“冯森有什么好的,那面相一看就克妻,又是山东人,肯定大男子主义,哪有我们川渝人疼媳妇。哼,有编制又怎么样?我有钞能力!我以前还进过人大正协呢!
“名牌大学毕业又怎么样呢?笨死了,根本抓不到我。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他越说越起劲,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原本是想惩罚孙磊,让对方肝肠寸断,悔不当初,好好反思几年再说。没想到自己先遭不住了。

这个无聊的报复,就像回旋镖一样镖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如今想要撤销,却也没那么容易。

第一,自己这边并不太平,不适合接人过来。
第二,孙磊现在和冯森太熟了,他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根本不能暗示他,平白惹人怀疑。

于是事情就僵在这里,只能维持现状。黎志田只能悄咪咪的偷窥监控,暗戳戳的忿忿不平,根本干不了别的事。

眼见这个醉鬼一直“冯森冯森”个没完,毕忠良不耐烦了。自己特意给他加料,可不是为了过来听他哔哔赖赖的。

俊朗的男人直接扯掉黎志田的皮带,手伸进他的裤子里,直奔主题。

熟悉的触感让毕忠良满足地喟叹。他原以为自己没有多喜欢黎志田,但是决裂以后,才发现再也遇不到那么合心意的。

他有过许许多多男人,可那只是因为,他需要性,他享受这种刺激。但从心里来讲,他根本瞧不上那些远不如自己的废物1。

唯有黎志田,是令他觉得旗鼓相当,甚至可以稍稍仰视的情人。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抓住。

两人在床上滚得难舍难分,已经是箭在弦上。醉鬼忽然说了一句:“磊磊,你今天好急啊。”

“磊磊?”毕忠良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凝结住了,他漆黑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寒着脸问道:“谁是磊磊?你把我当成谁了?黎志田,你他妈给我醒醒!”

“我老婆。”黎志田趴在他身上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略略清明了一些,撑起身体又仔细地端详着毕忠良,“啊……你不是磊磊,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看了一眼床边散落的衣物,又明白了几分,抓了抓头发,露出一副被弄脏的表情:“我不和别人做。你少勾引我,磊磊会生气的。”

明明还硬着,他却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挑出自己的衣服,七歪八扭地穿好。嘴里喃喃道:“我要回房……回去冲个凉……”

他衣衫不整,却看都不看一眼床上的毕忠良,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毕忠良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失掉的血色慢慢涌回脸上。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这厮怎么敢的?!

把自己当替身;哄自己上床、心里却想着别人;都到那一步了,提起裤子就走了,好像自己是个毫无吸引力的玩物。

尤其是……自己还差点被他哄得动了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滔天大罪。毕忠良再一次不受控制的,产生了要弄死黎志田的想法。

黎志田第二天就来道歉了,醒了酒,他终于意识到身上的衣服有好几件都不是自己的。苦思冥想,回忆起了昨天的事。

没和这朵食人花睡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们两个还是只适合金钱交易。
——谈什么感情,多伤钱啊!

既然没睡,那就有挽回的余地。在黎志田看来,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以己度人,他觉得自己低个头也就过去了。

毕忠良皮笑肉不笑地调侃:“你昨天还真去冲凉了啊,不难受?”

“还行吧,”黎志田糊弄道,“戒色有利于身心健康。”

他敏锐的感觉出毕忠良的不高兴,心想自己也确实拂了对方的面子。有意弥补双方的关系,他干脆拿出诚意道:
“为表歉意,之前谈的五五分成,我退一步,你六我四,毕先生觉得如何?”

“成交。”毕忠良爽快地说。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燃起了毁天灭地的杀意。

黎志田公事公办的调调,令他愈加恼怒。原来对方不是学不会温柔,只是这温柔,在自己跟前半点也不肯流露,通通都倾泻给了另一个人。

毕忠良不屑于做怨妇,他也并不是非黎志田不可。只是他从小顺风顺水惯了,要什么有什么,还从来没栽过这样的跟头。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剥皮抽筋,再点个天灯,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毕忠良漂亮的双眼像是淬了毒,冷冰冰地哼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个磊磊是何方神圣。你那么喜欢他,就让他来给你陪葬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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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孙磊目前就职的这家医药公司,老总挺喜欢搞团建,每次都定在不同的地方。

这次下了血本,决定集体去云南旅游。十一月,不冷不热,还避开了高峰期。同事们都直呼老板终于做人了。

孙磊看着行程表呆了呆,那上面写着最后一站,西双版纳。

这是一个令他如坠冰窟的地名。快两年了,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浓烟滚滚的事故现场,黑漆漆的飞机残渣,以及漫天的大火,将山头燃成一片焦土。

他的阳阳消失在那里。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孙磊流不出眼泪,只觉得心脏有些钝痛。他摩挲着破旧的铂金戒圈,觉得这道坎还是该自己跨过去,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犹豫再三,他报了名。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去看看那座山。那个人的遗骸早已经零落成泥,什么都不会留下。
但至少,他能离他更近一点。风会带着那个人的灰烬,来到他的身边。

孙磊所不知道的是,一进云南,他就被人给盯上了。那个视线如影随形,一直等着他落单的机会。

终于,到了西双版纳,同事们按部就班地去野象谷植物园。只有孙磊借口不舒服,待在酒店,他准备孤身进山。

下大巴车后不久,国道边,他被一辆面包车拦了下来。车窗摇下,里面坐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开门见山道:“孙先生,想去看黎先生吗?”

“刘锋?”
孙磊认出了这人,是黎志田曾经的下属,仅次于谢晗的存在。谢晗被切割出去后,刘锋便成了二把手,是心腹中的心腹。

“我记得,你好像是被通缉的……”孙磊有点紧张。

“你不用怕,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这个点,大路上还有不少车辆来来往往。刘锋为表诚意,下了车,引着孙磊来到街角绿化带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监控,行人稀少,不怕被偷听;却也算得上开阔,能缓解孙磊的警惕。

见他放松了几分,刘锋才低声道:“想见黎总,不应该去山上,而应该去那边。”说罢,他抬起手朝南边虚虚一指。

孙磊头皮发麻,全身血液直冲脑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认为的意思,”刘锋神秘一笑,“那架飞机,只检测出了DNA。黎总之前每个月都会抽一点血液,攒了不少,全放在那架飞机上。飞机炸掉以后,谁知道是人体流出来的,还是从存血容器里飞出来的呀 。”刘锋笑嘻嘻地说。

孙磊有点恍惚,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那他现在,是在国外?”

“是。但比您想的近,”刘锋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江面,“这条江,在您这里,叫澜沧江。流出国界,到咱们那里,就变成了湄公河。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啊。”

这调侃的语气让孙磊有些不适,他皱眉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云南?难怪我一直感觉有人跟着我。今天一定不是偶遇,对吗?”

猝不及防被拆穿,刘锋表情有些无奈,不得不抖出事实:“是这样的,您别生气,黎总在你们那个小家里布置了好多摄像头,您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不是搞窃听,就是搞偷窥。还真是挺像那个人会做的事呢。孙磊暗暗磨牙。

不过他还没被震惊得失去理智,转而问道:“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刘锋不以为忤,递过手机,那里有许许多多黎志田的照片,背景都是佤邦的街道。
那人一头黑发,换了个造型,剃着类似于秋阳的小平头,鬓角干净清爽。大部分时候都戴着墨镜,只有侧影或者远景照。
但孙磊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心上人呢?那的的确确,就是黎志田本尊!

话语和图片的冲击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巨大的喜悦泛滥成灾,瞬间将他淹没了,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

心里好似炸起了朵朵烟花,什么也顾不上了。隐约听到刘锋在他耳边絮叨,黎先生也不是故意不联系,只是缅甸那边太乱了云云。

这话只能信一半,孙磊用脚趾头都能猜出黎志田的真实想法——想报复他,故意让他伤心,让他懊悔。

那个人确实做到了,这两年来,自己过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几乎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真狠啊,阳阳……他苦笑一声。

不过不重要了,除却生死无大事,只要人活着,就好。人活着才有希望。

孙磊整理好了心情,对刘锋正色道:“我也不是信不过你,现在缅北的诈骗很多,你知道的吧?安全起见,我还是想跟你们黎总通个话,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想让我过去。”

刘锋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泛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咽了一下唾沫才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您说的事。最近黑帮混战,黎总中枪了,还在昏迷中,一直叫您的名字。是我自作主张请您过去的,我想,黎总潜意识里还是想见到您的。”

这一整天的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也不过如此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孙磊感觉心思乱了套。
刘锋趁机给他播放了一段视频,是远景,黎志田戴着氧气罩,看得不很真切。

这让他的心情如火上浇油,匆匆跟上司打了个招呼,请好假,孙磊便上了刘锋的面包车。

车上除了他,就只有刘锋和司机,尚还不足以让人警惕。

然而又往前开了一段,忽的上来了三个人,分别占据了副驾,以及最后排的两个座位。也就是说,整辆车共塞了六人,满满当当,孙磊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试探性地说道:“既然黎总昏迷了,我想和晗少通个电话,再确认一下,可以吗?”

“晗少在上海呢。他早就和黎总做了切割,又怎么会来缅甸。”刘锋赔笑道。

如果方才只有10%的疑虑,现在已经陡然升到了80%,令孙磊警铃大作。

他很清楚谢晗对黎志田的感情,那真是比亲爹还亲。划清界限,只是不过是为了避免被牵连,做给外人看的。可如今黎志田都生命垂危了,谢晗怎么可能还坐的住?

他那被极端情绪冲撞的头脑,此刻终于驱散了迷雾,迎来了久违的清明。
——刘锋一定有问题!自己上当了!

黎志田还活着,这有很大概率是真的;可是他受伤昏迷,甚至于派人来接自己的鬼话,却百分之百是胡编的。

刘锋“请”走自己,是想干什么?用来威胁黎志田吗?

孙磊心中飞速地盘算着。但现在并不是拆穿的时候,自己已经上了车,前后左右,全是刘锋的人,贸然发难说不定会被对方灭口。

他只好假装无事发生,后面再伺机逃跑。可刘锋却不给他机会,直接要求他上交手机。

“您也知道,我是通缉犯,心里还有点打鼓的。万一您的同事报警了,通过手机定位,我们是会被追踪到的。”

孙磊婉拒道:“我可以关机。”

“我信不过您。”刘锋笑得意味深长,“我不是黎总,他不怕您勾搭条子,可是我怕。我很惜命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手机是非交不可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求救的希望会彻底断绝,必须做点什么。

孙磊片刻之间便做好了决断,朝刘锋笑道:“上交手机是没问题,但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没交代。想给给同事发个微信,一会儿就好。”

毕竟现在还没出境,刘锋也不想因为这等小事而撕破脸皮,便妥协了:“您发语音行吗?不介意我在旁边听吧?”

这是连打字的机会都杜绝了。孙磊笑得很勉强,虚与委蛇道:“行啊,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后背却沁出了一身冷汗。唯一一个发语音的机会,应该找谁?

——首先明确一点,不能报警。如果刘锋被抓,会暴露黎志田没有死的事实。

最好的办法,是通知黎志田本人。可是那个人早已经换了手机号、微信号,自己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针孔摄像头!

那个人不是喜欢偷窥自己吗?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孙磊觉得自己可能和变态一起呆久了,受到了传染,竟然变得出奇的冷静。

他当着刘锋的面,点开了“九转肥肠”的微信界面,笑道:“这是我的同事,我和他交代一下。”

——幸好冯森没有用“一院冯检”之类的微信名,头像也没用自己的登记照,谢天谢地。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部分。怎样有效的传递消息,又不使敌人察觉?

孙磊看着那个【按住说话】键,蓦的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众所周知,那个键,只有按住才会录音,松开是不会的。可以利用这一点,截取关键信息!

这很难掌控。一定要镇静,把所有的话都编好,一刻也不能犹豫。孙磊咬了咬牙,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他非做到不可。

他按住了说话键:“小冯啊”,然后松开。接下来就得心应手多了。

控制好,不停地按住松开,按住松开。

孙磊平静地继续说道:“U盘里那个文件,你打开一下,后面的计划都在里面。最近销售不是开了网上渠道吗?你和王主任说,天猫客流量最大,要重视。你平时精灵古怪的,就是欠点稳重,老要点拨,放心不下我真是。第一次提炼后的药渣别立刻扔,可以循环利用的。哦对了,要主动提交报告,别老是在抖音上听弱智儿歌,有点积极性,别等着王主任找,鸭子——不然连累的我也被骂。还有,紧急情况也要学会处理,千万别关键步骤漏了都不知道。”

一口气说完,他已是汗流浃背,连手指都要痉挛了。

刘锋的角度,只能看到孙磊停留的微信界面,却不会留意大拇指的小幅度动作。他一眼扫过去,瞧见孙磊发了好多条,还以为这是对方的习惯,每条只说一句话。

反正这段话全是工作信息,没有透露任何要去缅甸的意思,刘锋果然被麻痹了。
不过这人素来谨慎,还是略微疑惑地挑了挑眉:“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鸭子’?”

“哦,就是口头禅,b站有个up主很喜欢说鸭子鸭子的,我最近看多了,也不自觉学了一嘴。”孙磊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意义,鸭子。”

开车的司机忽然笑了:“哦,路温是吧,我知道这个up主,我看过他的不少吐槽呢。”

自己人也这么说,刘锋的疑虑便彻底打消了,接过来孙磊的手机,按了关机键,放进口袋里。

他并不知道,此时10条语音消息已经传到了冯森的手机上。每个只长达1秒,仅有一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才能连成孙磊想要表达的信息。

*****

面包车翻山越岭,来到了河边,接驳了渡船,顺流而下一段后再次换乘轿车。七弯八绕,终于在六个小时之后越过国界,到达了缅北。

佤邦,这里的黄赌毒和电信诈骗都臭名昭著,早已被中国官方列为禁区。正常的签证通行,是无法抵达这里的,非得依靠偷渡不可。

孙磊被带到了一座豪华的中式建筑里,果不其然,这里没有黎志田,只有一个容长脸、梳着大背头的英俊男人。

这人与自己年龄相仿,漂亮的眉眼间满是戾气,将孙磊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一通,显得很是不屑。

“这就是黎志田喜欢的男人?跟白开水似的,看不出来有哪里吸引人了。”毕忠良扫兴地说。

本来以为能看到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媚骨天成的妖精,那自己还有兴趣玩弄玩弄,没想到是个普通的家庭煮夫。虽说有几分秀气,但是真的太无聊了吧。

毕忠良不禁评头论足道:“果然出身低的人,品味也高不到哪去,挣再多钱也没用,还是个土老帽。”

刘锋跟着恭维:“当然及不上您半分了。”

这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腿上,毕忠良大怒道:“拿我和他比,他算什么东西?”

“我说错了,抱歉。”刘锋尴尬地赔了个不是,倒不见多么惊慌。显然毕忠良不是他的主人。

毕忠良也懒得跟他计较,大手一挥道:“行了,你赶紧回黎志田身边去,免得他起疑。接下来托尼先生还要靠你传递消息呢。”

刘锋点点头,不再多言,快步走了。

孙磊被留在原地,毕忠良给他上了一副电子手铐,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刑具,颇为轻视的样子。

趁着戴手铐的功夫,孙磊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能买通刘锋?他跟了黎志田十几年,已经做到了二把手,难道你还能给他更好的待遇不成?”

毕忠良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提问题,忍不住笑了一下:“哈哈,说的是,我的势力还不如老黎。我当然不行,但是有人可以。”

孙磊意识到之前提过的名字:“托尼?”

“不错,就是这位本地最大的读枭。你倒也不傻嘛。”毕忠良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看起来很想向孙磊炫耀一番,索性解释起了全盘计划:“自古以来,老三都是最被拉拢的,不是被老二拉去打老大,就是被老大拉去打老二。我选择与托尼先生合作,弄死Lee先生,然后瓜分他的势力,多好啊,双赢!”

读枭托尼。这个名头,倒让孙磊回忆起来了,他曾经在新闻中见识过此人的斑斑劣迹。

这家伙常年在湄公河上面拦截船只,收取买路钱,人称“湄公河海盗”。他曾经悍然击沉过中国船只,抢劫船上的游客,甚至还造成过死亡。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居然在老挝水域扫射了西双版纳警局外出工作的巡逻快艇,打死了两名警察。

对于这名读枭,中国官方曾经长篇累牍地报道过,也通过外交强烈地谴责过。但由于此人常年窝在(半独立性质的)缅北,又有反抗军领导人作靠山,一时之间,竟然连缅甸当局都抓不到他。

孙磊低垂着睫毛,安静地遮蔽着瞳孔中的光。“毕先生,你投靠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怕被引渡?湄公河惨案的那个糯康,被抓回昆明枪决也没多少年,尚还尸骨未寒呢。”

“你这说辞怎么跟我的二当家一样?他劝了我三个下午,昨天还骂我死汉奸呢,被我用电棍修理了一顿,笑死。”
毕忠良施施然伸了个懒腰:“无所谓,汉奸就汉奸,只要能赢黎志田。”

“黎志田就那么重要吗?”

“错,他不重要。没有他对我很重要,就像让子弹飞里面说的那样。”毕忠良笑吟吟道,“我特意请刘锋把你从昆明抓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一起见证这件事——
“根据可靠消息,后天黎志田会接收一大批货物,约定好了去班迪拉点货。托尼先生将会亲自带人包围他,瓮中捉鳖。到时候,他一定死于乱枪之下。我会带着你去给他收尸,数一数他身上有多少个窟窿眼。”

这一席话将孙磊说得不寒而栗,就像文明社会里的花朵,第一次被移植到热带丛林,被迫直面蛮荒之地的狂风暴雨。

他万万没有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变态之外还有变态。黎志田居然已经算是邪恶阵营里相对守序的了。

孙磊轻轻吸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黎志田是唇亡齿寒的关系。难道他死了,那个托尼就不会想着吞并你?”

“以后的事,以后再操心。反正我是一天都不想看到你的亲亲老公在我眼前蹦哒了。”毕忠良冷哼一声,“他可是和我上床都要叫你的名字呢。敢那么对我,让我尊严扫地,就应该料想到有这种结局!”

“他和你……上床了?”孙磊知道自己不该纠结于这种细节,却仍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呢。”毕忠良笑的温雅,却令人毛骨悚然:“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爱你,天天想着你,念着你,洁身自好,男德标兵——满意了吗?”

“可惜这么好的老公,就要被弄死了。你一定很愿意给他陪葬吧。”他挑起孙磊的下巴,字字刻薄而狠毒,“到时候,我会亲手把你埋在他身边,让你们这对璧人死得其所——活埋哦。”

孙磊不自觉地抖了抖,拒绝去想象那个恐怖的画面。
他现在已经落进人家的手心里,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仰赖的,就是冯森收到了他的信息,并且遵照了指示。

最重要的是,黎志田也能看懂那个指示。每一环都不能出错。

孙磊叹了口气,概率很低,但是他只能信任他们的默契了。
听天由命,唯有祈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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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冯森下班之后,才有空看手机。

十条莫名其妙的语音轰炸让他有些懵逼,如果不是孙磊开头叫了小冯,他还以为是对方发错消息了呢。

“小冯”“打开”“天猫”“精灵”“拨放”“循环”“儿歌”“找鸭子”“紧急”“千万别关”。

这些断断续续的词,似乎连成了一句话。冯森反复读了几遍,才最终理解了。
——小冯,打开天猫精灵,播放循环儿歌《找鸭子》,紧急!千万别关!

冯森皱着眉,不明白孙磊为什么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知道对方是跟着公司去旅游了,但专门在家里放歌的意义是……?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穿,跟个神神叨叨的面壁者似的。

不过既然孙磊强调了紧急,那就办呗,还能咋地?

冯森并没有孙磊家的钥匙,但去过他家好多次,曾经连接过孙磊家的天猫精灵。于是他便远程动了动手指,操控这东西开始播放儿歌视频《找鸭子》,并设置成了单曲循环。

为了防止扰民,还贴心地把音量调成适中,免得被投诉。

做完这一切之后,冯森仍然摸不着头绪在哪里:“到底为啥呢?总不能是孙磊养的花喜欢听这首歌吧。”

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危险举动,怀疑归怀疑,也不至于要报警。

迷惑之余,冯森给孙磊发了条微信询问,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他想了想,在旅游的路上,一切皆有可能。没电了,或者手机掉了,都会导致这种状况。

于是冯森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心道,还是等孙磊回来了再问他好了。

*****

这是孙磊失联的第48个小时,冯森以为他还在旅游,他的同事以为他请假回家了,暂时并没有人在意。

无它,48个小时,实在太短了,不过是一个周末的时间。
可是,在罪恶之花绽开的城市,这48个小时却漫长到度日如年,足以让人的处境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孙磊被拷在屋子里,面前放着五块屏幕,那是黎志田必经之路上的五处监控。毕忠良说,要让他看着他死,那么就一定会做到。

不断有汽车在这五处监控里来来往往,孙磊眼花缭乱,根本辨不出哪是哪方的。

但是紧接着,一辆拉风的军用装甲卡车出现了,依次走过了三个镜头,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它后面跟着几辆越野车和普通卡车,想必就是黎志田的下属。

最后一个监控是俯拍的视角,不断地晃动着。孙磊反应过来,这是一架无人机。为了隐蔽,它飞得很高,远远地跟着,人群在它的视野里不过是一个个小黑点。

无人机最终飞抵了一座厂房,悬停在上空。不一会儿,那里燃起了滚滚硝烟,似乎是交火了,不断有猩红色的噪点在画面上喷薄,像是机械故障一样。
但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这是机枪开火吐出的子弹流。它的射速可以达到每秒钟100-200发,在这种密度的集火下,几乎是神仙难救。

战斗结束得很快,仓库中偃旗息鼓,无人机也跟着下降。

一个穿迷彩服的壮硕男人从阴翳中走了出来,朝镜头招了招手。紧接着视野便呼啸着扑下来,到达男人的正上方,拍下了他的英姿。

“这就是大读枭托尼。”毕忠良介绍道。

这人也许知道毕忠良在另一端,咧嘴一笑,行了个海盗礼。他还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什么胜利宣言,但由于无人机没有录音功能,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开开合合。

忽然,得意的神情凝固在托尼脸上,他僵住了。
画面中浮现出惊天动地的红光,将整个屏幕渲染成无边的血红,紧接着是漫天的尘土,呼啸着打在无人机的镜头上。

飞沙走石,一片晦暗,无人机的飞手终于反应过来,操纵着它摇摇欲坠地升起。镜头拉远,入目皆是枪林弹雨,满目疮痍,甚至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炸坑。

屏幕闪了闪,最终黑下来。
无人机在战火中损坏了。

毕忠良至此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赢了吗,怎么还有爆炸?看这动静,八成是用了火箭筒,难道有人在黑吃黑?!”

而始终沉默不语的孙磊,其实一直暗暗攥着拳头,近乎将掌心掐出了血痕。
直到此刻,听了毕忠良的话,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他知道,给黎志田的消息是传出去了。
毕忠良被反将了一军。

*****

黎志田在48个小时前发现了不对劲。

孙磊家的监控里循环起了一首儿歌《找鸭子》,木马程序显示,这首歌是冯森用app点的。

冯森绝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虽然黎志田对这个“情敌”百般贬损,但有一点还是不错的。这位检察官对待孙磊还比较礼貌,很有分寸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动孙磊的东西。

除非……是孙磊要求他这么做的。

黎志田眼皮一跳,他本能地觉得,孙磊是出事了。

找鸭子——有没有可能,这个鸭指的是“火锅城在逃鸭王”?毕竟现在的他,也确实算是在逃人员。
这个名字是他曾经做秋阳时候的笔名,也算是他和孙磊的共同回忆,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冯森不会产生联想,其他人也都不会特别的关注,孙磊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正可以保障他的绝对安全。

但又是谁,告知了孙磊自己死遁的事?又是谁帮助他来“找鸭子”?这可就值得深究了。

黎志田十分确定,自己身边出了内鬼。

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不多,知道自己深爱着孙磊的,就更少。无非是那么几个心腹手下,范围很窄。

而孙磊家里播放儿歌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查一查他们的出入境记录,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刘锋。

其实黎志田早已经觉察到了对方的不对劲,只是缺少有效的证据。

对于频频有人背叛自己,他并不感到意外。世态炎凉,从来都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而自己的势力远不如前,良禽择木而栖,也在意料之中。

他决定将计就计,用这批货进行钓鱼,告诉了刘锋详细的时间和地点,并做出没有防备的样子。

托尼那边果然动心,准备偷偷埋伏他。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黎志田早就做好了准备,来了个黑吃黑。

他先欺骗交易方,让对方分两拨进去。然后通过刘锋进行误导,让托尼以为双方人马都在这里了,黎志田自己也在里面。

托尼果然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枪战如期而至,两边杀的你死我活。黎志田瞅准时机,在外围架设了火箭筒,趁着这个大读枭得意忘形之际,猛然开火,一炮将人轰上了天。

然而托尼不愧掌握着佤邦最大的帮派,即使匪首已死,也不是他能一口吃下的。

混战中黎志田也负了伤,一枚投过来的手雷恰好在他身边爆炸,虽然后撤及时,却还是受了不轻的震伤,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喘了口气,脸色苍白,看了看表,就准备往毕忠良那边赶。

“Lee先生,您这个样子,还是养养吧。”手下的人劝阻道,“托尼都被干死了,该着急的人是毕先生,我们还是以逸待劳的好。”

黎志田一口回绝,纲乾独断道:“现在就去!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商量。”

就在黎志田赶过来的同时,毕忠良亦在清理武器,准备带人出发。

昨天刚被他修理过的二当家又开始上蹿下跳:“不是,老毕,忠良,我的毕少爷,毕先生……你真打算去帮那个托尼啊?Lee可能已经赢了,和他闹得不死不休,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啊!”

毕忠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张继强,你是不是很怀念电棍的滋味?”

二当家张继强抖了抖,却还是坚持说道:“那万一托尼死了呢?咱们再观望观望呗。”

“他死了,还有他的儿子。”毕忠良理所当然道。

“那咱们就真上了这条贼船下不来了,他们那个集团,可是反花急先锋啊!虽然咱们是坏蛋,也不至于去当汉奸吧!”
张继强急了,又拿汉奸出来说事,脸红脖子粗道:“你想想糯康,中国正府也不是好惹的啊!”

毕忠良被他扯住袖子,歪了歪头:“姓张的,你敢拦我?是想背叛我了吗?”

张继强冤天屈地道:“毕先生,说话要讲良心啊,我对你的忠诚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你扪心自问,这十几年来我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没有?干咱们这一行,真的不能太嚣张,得讲规矩,托尼那种人不能沾,否则就是做炮灰的命啊。”

他虽然姿态放得很低,却是寸步不让。毕忠良也知道他的忠心,不好再拿电棍抽他,毕竟昨天已经抽过了。

僵持之间,外面有人来通报,说是Lee先生的人已经到了,都带着武器。

张继强大声道:“都好声好气的,千万别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他指着孙磊,苦口婆心地劝,“老毕,你这不是有筹码吗?跟老黎谈啊!有什么不能谈的!”

他的意思是,把孙磊放回去,黎志田兴许不会计较之前的事。甚至一高兴,把从托尼那里收割的势力和财产分出来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位大读枭的势力范围宽广,黎志田人手不足,还接不了这么大的摊子。

可毕忠良却瞅了一眼孙磊,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对哦,我差点忘了姓黎的不爱江山爱美人——我一定,好好的跟他谈。”

*****

空旷的仓库。外面是双方人马重兵把守,里面却只有三个人。

黎志田,毕忠良,还有一个身上套着定时炸弹的孙磊。

孙磊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两年,他和黎志田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

男人望着他,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瘦了好多。”

“被你报复的,茶不思饭不想,不是正合你的意吗?”孙磊讽刺道。
明明是不客气的语气,却令他整个人鲜活起来了,仿佛那些远去了两年的喜怒哀乐,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黎志田抓了抓头发,显出几分不明显的羞赧。他想为自己辩解,想说他已经后悔了,可他实在不是会道歉的人,最后只能呐呐道:“磊磊,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我来这里。”

“我也不想的,你问问它。”孙磊指着自己的左胸口,那里绑着炸弹,但是在冰冷的定时器背后,是一颗火热跳动的心。
他冲黎志田笑道:“我有得选吗?”

黎志田也跟着笑起来。他们四目相对,单单只是这么对望着,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阳光透过仓库顶的玻璃洒在两人中间,投下菱形的光晕,空气中细小的浮尘安静地流淌。明明尚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却构成了一个外人完全无法插足的空间。

毕忠良不由轻咳一声:“Lee先生,你是来谈判的,还是来调情的?”

黎志田收回目光,望向毕忠良,瞬间冷却下来:“毕先生,解开炸弹,把他还给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

“我什么条件都能开么?”

“说说看,我会斟酌而定。”黎志田理性得好像一个机器,沉稳地说道,“太无理的,我也没办法,我手下还有兄弟,可能过不了他们那一关。”

“行。”毕忠良可有可无地答应着。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扯皮拉筋,围绕着协议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无非就是地盘怎么规划,军火怎么分配,货物渠道怎么共享。

一直扯了快一个小时,外面的人都已经懈怠了,孙磊也开始打哈欠。毕忠良终于退了一步,不耐烦道:“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来签合同。带着你的人,赶紧滚吧。”

他站到孙磊旁边,作势要解开炸弹。孙磊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了,他望向黎志田,流泻出温柔的笑意。

对方亦是一副解脱的样子,双眼亮晶晶地回望他,充满了期待。微微摊开手,做好了准备要拥抱他。

毕忠良见他们这么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脸上闪过浓烈的厌恶,忽然用力地按下遥控器,扬声道:“我向来说到做到,说让你们合葬,就让你们合葬!”

炸弹疯狂地响动起来,滴滴滴滴滴的声音刺入鼓膜,分外尖锐。计时数字霎时开始跳动,迅速地倒数至零。

“小心!”黎志田应对的飞快,猛然拽断电线,暴力扯开炸弹,朝仓库的一角甩去。同时他将孙磊扑倒在身下,就地一个翻滚,一齐滚至相反方向的角落。

他的身体作出本能的反应,死死的、死死的压住了孙磊,随时准备替对方挡下即将到来的大爆炸。

但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却极快地在他脑中闪过:这种时候启动炸弹,毕忠良根本逃不出去,这人就算再疯,也不至于疯到要跟自己同归于尽的地步。

这是阴谋!炸弹是假的!

这么简单的计策,他本不应该上当。
是爱情,是他对孙磊的保护欲,令他落到了最危险的境地——把背部暴露给了敌人。

电光石火之间,他便想到要扭转败局,本能地去摸枪,试图翻身瞄准毕忠良,形成威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本就受伤的身体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毕忠良率先扣动了扳机,枪声响了。

黎志田搂紧了孙磊,背后传来剧痛,炸开一朵血花。

“真好笑,Lee,你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毕忠良嗤笑,“没想到吧,我们两个之间的对决,终究还是我赢了。”

话音未落,已是开了第二枪。

他决定把弹夹里的枪都打光,以泄心头之恨。但是即将开第三枪的时候,毕忠良忽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倒退。

麻木感席卷全身,紧接着是浓烈的灼烧感。他的胸口中弹了。

向后跌倒之际,毕忠良瞥见黎志田的胳膊底下,露出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握着枪柄的,是孙磊那只柔若无骨的右手,银色的铂金戒圈在无名指上闪闪发亮。黎志田的枪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这只手上,那双漆黑的小鹿眼睛从男人肩膀底下露来,锐利地瞄准了毕忠良。

眼见敌人倒下,孙磊拨开身上的人,轻轻地把他半搂在怀里,照着毕忠良当胸又补了一枪。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吐出的话语亦是平静无波:“你伤害他的,都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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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仓库内的巨变不过是在刹那之间。在两个老板都倒下的那一刻,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张继强努力地想维持秩序,让大家“以和为贵”,但只有一小部分人听他的。毕忠良的死忠派率先开了火,Lee先生的手下亦不甘示弱,奋力地还击。

孙磊半抱着黎志田,冲出了仓库。后者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已经不能走了,手臂软绵绵地搭着他的肩膀,将大半重量倚靠上来,在孙磊的带动下,勉力迈着步子。

孙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他把这归因于肾上腺素。或许人在危急关头,确实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在仓库门口,他们碰到了第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端着枪,直指黎志田。孙磊没有时间犹豫,对着那人扣动了扳机,一枪爆头。
半个头盖骨掀开,脑浆飞溅。然而他看也不看,拖着黎志田继续往前走。

孙磊在枪林弹雨间穿行,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能听见血液奔涌的声音。可与此同时,他的思维却无比冷静。

他不能哭,不能害怕,不能畏缩不前。
甚至于,他不能有任何的情感波动。情感影响人的判断,而他不再有容错的空间。
一旦行差踏错,肩上的人就逃不过一死。

孙磊变成了一台精密的狙击仪器,他找回了练习射击时那种大脑放空的状态,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个移动的靶子。

他毫无感情地连扣扳机,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手枪里一共12发子弹,除了毕忠良,他连续打中了7个人。

终于,黎志田有一个叫戴维的心腹,将一辆SUV横冲直撞地开到他们面前,孙磊把人扶上了后座,自己关上门。戴维继续驾车,猛轰油门,瞬间飞上了公路。

孙磊这才有空查看黎志田的伤口,那里还在不断地冒出鲜血,已经将深绿色的作战服夹克染成了黑红。

“后备箱里有医疗用品!”戴维提醒道。

孙磊跪在后座上,弯着腰够进后备箱里,将药箱拎了出来。他解开黎志田的衣服,一圈又一圈地给他包扎伤口,缠的死紧。

黎志田尚还有意识,嘟囔着说疼,侧倚着蜷缩起来。孙磊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不疼,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只能无措地抓着他的手,抚摸着手背。

车后是一片大乱,不停的传来喇叭声,还有马达的轰鸣,愈来愈近。戴维看了看后视镜,骂道:“不好了,是读枭托尼的儿子,替父寻仇来了,这帮孙子!”

“有什么办法吗?”孙磊问道。

“后备箱里还有一架轻型机枪,请您把它架起来,对着他们扫射!”戴维冷静地说。

机枪,这是孙磊未曾接触过的东西,他轻轻咬住唇。仿佛看出来他的紧张,黎志田虚弱地补充道:“别怕,我会帮你。”

后座被彻底翻下来,轻型机枪架在了椅背上,黎志田强撑着,指导他调整好了角度。

这时后备箱盖猛然弹开,升至最高,露出枪口,直指后面的车辆。孙磊扣动机枪,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子弹呼啸着连扑出去,弹壳不断地飞落,形成了密集的火舌。

离得最近的那辆跑车,挡风玻璃转瞬间被打成蜘蛛网。司机看不清方向,试图靠边停车,但是机枪角度已然下调,最终击中了轮胎。

那辆车横向漂移出去,塞住了另一个车道,立刻被后面的轻型卡车撞飞,在公路上来了个360度空翻,蔚为壮观。

连环车祸阻止了一大片车流,但是仍有漏网之鱼。孙磊动作不停,继续扫射,后坐力震得他双臂发麻,耳鸣持续的嗡嗡作响。

滚落的弹壳在他身边已经堆积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路后方终于一扫而空,追兵被暂时甩脱了。

后备箱重新关上,孙磊将后座恢复原样,把黎志田安置在座位上,重新搂进怀里。

世界安静了,他们终于有了一个独属于二人的、小小的空间。

孙磊抚过他的发梢,描摹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将唇印覆盖在他那苍白干裂的嘴唇上。

兵荒马乱中,他们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吻。也是两年以来的第一个吻。

孙磊感到对方调皮地伸了伸舌头,但可能是实在没力气,并没有深入。于是孙磊反客为主,撬开他的牙关,扫荡着他的口腔,掠夺着他的空气。

分开的时候带出银线,两个人眼眶都有些湿。这个吻如此热烈,又是如此的悲怆。

黎志田努力扯出个笑,调侃道:“干嘛哭丧着脸啊,又没死。”

孙磊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说:“八个,不,应该是十几个,数不清了。”

黎志田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他用手枪杀了八个人,后来换了机枪,更是不知道掀翻了多少条命。

“对不起,脏了你的手啦。”黎志田眉宇间浮动着近乎实质的歉疚,甚至是懊悔。他沉声道:“你是为了我。罪孽都是我的,报应也是我的。”

他说的如此真心实意,仿佛这样就能让上苍或者佛祖什么的听见似的。

孙磊喉结滚动着,心中有许多话在流淌,但最终只憋出了一句:“活下来,求你,否则我就白杀这么多人了。”

“好,我努力。”黎志田勾起一个虚假的坏笑,“怎么也不能让你再次守寡呀,那不就成寡妇的平方了。”

“滚。”

黎志田没滚,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伸手去拽他的右手。没拽到,甚至连胳膊都抬得很费劲,最终孙磊迁就了一下,反握住他的左手。

两人十指紧扣。指缝间沾染着泥土、硝烟与血污。

就像他对他的爱,如此的无可救药,如此的罪无可恕。

恰在此时,戴维忽然一个急刹车,调转了车头,将车子开上了小路,一边加速一边汇报道:“前面有军队设了哨卡,可能实施了封锁,不能往南边开了。”

“不管南边北边,他需要赶紧去医院!”孙磊焦急道,“现在追兵已经摆脱了,能不能就近找一家医院?”

戴维沉默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老大杀了托尼,现在那个大读枭的残党一定在到处寻仇。进缅北的医院,我们会暴露行踪。”

孙磊愣了愣:“你们自己也有那么多人,难道就完全守不住么?”

这已经不是戴维能说道的事了。黎志田只好亲自慢慢解释,断断续续的给孙磊讲明白。

重要的不是托尼,而是对方的靠山——缅北抵抗军的军阀,本地最大的地头蛇。

打狗还要看主人,那位将军的态度还不明朗,有很大可能是震怒。但一个强悍的Lee,尚且能让他忌惮,甚至他会考虑要不要将Lee作为下一个扶植对象,那么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大”二字上。黎志田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虚弱,否则结局一定是死。

孙磊愁眉不展:“难道我们只能这么干等着吗?”

“别急,可以等晚上,看哨卡有没有可乘之机。”黎志田安慰道。

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很大概率撑不到晚上了。血液仍在缓慢的渗出,甚至脏器也有损伤,可能是枪弹的缘故,也可能是先前被手雷炸伤,终于显露出了后遗症。

几相叠加,让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枯槁,眼神渐渐涣散,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戴维把黎志田安置在一个据点里,让孙磊照顾他,自己不停的打电话。

最好的办法是弄到一架武装直升机,直接飞过去,可惜这类资源都被那位军阀把持着,要想暗度陈仓地搞过来,可谓是难上加难。
戴维打了一圈电话也没有结果,只好自己出去找私人医生,看看能不能请过来秘密做手术。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是一间佤邦农村的典型小楼,夕阳透过天井洒进屋内,天色已经很暗了。

孙磊想喂黎志田一点东西,补充能量,可是对方已经完全难以下咽。孙磊自己也没食欲,但是想到接下来可能还要转移阵地,需要体力,只能勉强自己多吃一点。

他食不知味地把泡面往嘴里塞,只觉得这东西无边的苦涩,嚼着嚼着便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香菇炖鸡,倒也不至于,那么难吃……”黎志田费力地打趣着,试图把人逗笑,“其实我还是最喜欢,老坛酸菜……可惜有股脚丫子味。”

“别开玩笑了,不好笑。”孙磊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

“好,不开玩笑,说正事。”黎志田酝酿了好一阵,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整。
“刚来缅甸的时候,天天朝不保夕……遗嘱我早就立好了。小晗的那份儿,切割的时候已经给了他,剩下的全是你的。”

他颠三倒四地给孙磊介绍着,什么瑞士银行,什么基金,什么股票。不动产可能是拿不回来了,但其它的还能值个十来亿。然后又告诉孙磊,实在不明白,可以让谢晗帮忙打理。

“我不需要什么遗产,别说这种话!”孙磊语气生硬,脸色难看极了。

可黎志田这时候反而很包容了,他笑着说:“傻瓜,有钱才能过得好啊。你现在也变成土豪了,去包养小鲜肉,别再惦记一个坏蛋了,乖。”

“不是你让我给你守寡的吗?!保险柜里的那个钻戒,不就是要套牢我后半生的意思吗!”

黎志田看着孙磊悲戚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

他已然意识到孙磊这两年的生活,是那样的了无生趣。他曾经报复过一次,觉得并不好受,没必要再来第二次了。
他是真的不愿意将对方的余生都拖进痛苦的梦魇中。他舍不得他那么难过。
他就算再嫉妒,再专制,也终于必须学会放手。

黎志田提起最后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劝道:“我反悔啦,为了我,不值得的……你回到上海去,把我彻底忘了……好好的,活着。”

“你在说什么?忘了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忘了你!”
孙磊眼前迅速泛起一片水汽,他想要强行抑制住外涌的眼泪,嗓音里却仍是带上了哽咽:“黎志田,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不挖了我的心呢!”

床上的人颤颤巍巍地举起胳膊,想安抚他,想替他拭泪,只抬到一半便跌落了下去。

孙磊抓住那只手,大声叫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他无可挽回地,陷入了岌岌可危的昏迷之中。

中途戴维回来了一次,带来一个医生,那人看了看伤口,表示没有条件,取不了子弹,只能给黎志田输了血,用了点凝血药。

“这样也只是吊命。我没有仪器,只能通过经验判断,他的脏器伤的不轻,可能有内出血,需要马上手术。”医生严肃地警告道。

戴维一声不吭地再次跑了出去,四处联络人。

孙磊坐在床边,守着黎志田的点滴。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初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护着他,望着他下坠的药水。

那是三年半以前,他还是个失忆的网文写手,而他是个失业的离异男人。

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似乎也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他感到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短暂,三年半,其中有两年在死别,十个月在异地分离;还有半年,陷入正邪与善恶的无尽挣扎,不断的争吵,不断的冷战。

真正好好在一起的时光,不过就是最初的几个月。重庆郊外门对门的相邻,上海小房子里逼仄的同居。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一刻孙磊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逆转,也许他不会再那么执着于对错。

黎志田在中途醒来过一次,体温上升,开始发热,但精神好了些,惨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像是回光返照。

作为医药从业者,孙磊很清楚,这是死亡来临的征兆。临终前分泌的肾上腺皮质和髓质激素,会给身体注入活力,把人从死亡边缘短暂地拉回来。

黎志田说话也不打结了,思维变得很清晰,有点兴奋地告诉孙磊,他刚才做了个梦。

他梦见2006年,他没有做出那个孤注一掷的决定,没有耍那一出瞒天过海的把戏。他真正接受了史强的邀请,去了公安队伍。

上海世博的时候,他被抽调过去做安保,就注意到了那个来看展的、清清秀秀的小白领。

“……我找你要了QQ号,正准备撩骚呢。发了一个制服自拍,‘是我,不满意?’还没收到回复,我就醒了。”黎志田愉悦地说,眸中倒映着天井外细碎的星光,缥缈而梦幻。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如果那样,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更久一点?”

孙磊弯下腰,趴在他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也跟着说道:“其实还可以再久一点,2002年,你答应了赵显坤,跟着他去了上海,那时候我也在上海读大学,我们就能更早的遇见了。”

黎志田微微满意,却还是稍显担心的皱起眉:“可是那样的话,我没有钱,也没有权,985高材生会喜欢建筑工地的小工头吗?”

“会的。”孙磊毋庸置疑地说。

“就像坐实验室的研究员,会喜欢东奔西跑的小警察那样吗?”黎志田追问。

“是,他也会的。”

孙磊眸光坚定,嘴角边噙着温柔的笑意,仿佛这是一场一生中最盛大告白,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他会喜欢贫困县的破烂中学里边,那个卑微又骄傲的黎同学。会喜欢嘉陵江边,骑摩托耍帅的杀马特小黎哥。会喜欢那个身手矫健的、在缅甸丛林里穿梭的野豹子。”
“——在所有的可能里,他都喜欢你。”

转校生孙同学会遇见高年级的黎同学,坏孩子在天台上吞云吐雾,故意朝他这个老实孩子喷烟,却又会在其他人欺负他的时候保护他。

嚣张的小黎哥会在烧烤摊前邂逅那个乖巧的大学生游客,他教他怎么喝酒,又带他飙车。他把嘉陵摩托的油门轰到140码,吓得他大声尖叫,又在他抱住他的腰的时候哈哈大笑。

至于缅甸的野豹子,没办法,受到地域限制,只能遇见传销诈骗的受害者孙先生了。
他把这个降了智的笨蛋救出魔窟,要求对方以身相许,毕竟大反派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在孙磊娓娓道来的描述中,黎志田目光放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虚虚地盯着天井外的夜幕,仿佛望见浩瀚的宇宙尽头,有无数条世界线绵延开来,在平行时空里,他们相爱了一次又一次。
而从他们的过去,亦可以展开无数的命运支流,绕过所有的抉择、所有的痛苦,避开彻心彻肺的绝望,跳过日夜纠缠的等待——最后延伸进那不可能抵达的未来。

他伸出手勾了勾孙磊的小拇指,就像多年以前,他刚恢复记忆的那天,要求对方一直爱他的时候那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的眼睛半合上了,越来越轻的话语散落在空气里,“那下辈子……说好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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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完结)
黎志田在一个午后重新醒来,艰难地抬起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到床边的谢晗。
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地狱父子组合,怎么你也挂了?不是把你托孤给老赵了吗?老子他妈白忙活了?

但才说出来两个字,他就梗住了,声音嘲哳难听,嗓子哑的不行。谢晗忙道:“安分点!你正在吸氧。”

黎志田这才发现自己的口鼻处盖着一个透明的氧气罩。他皱了皱眉,对抗着气流喷薄造成的压力,又吐出俩字:“没死?”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谢晗心有余悸地说。

也是黎志田命大,他出事的那天,刚好赵显坤和谢晗都不在国内。否则只能等航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得过去。

但是幸好,彼时赵显坤正在泰国清莱府,试图拿下一个基建业务。他在那儿有个女同学,是当地华人商会的会长,华侨,本科是在人大读的。

读书的时候老赵是班长,人缘挺好,这个华侨女同学也很依赖他。两人关系不错,还被人调侃过金童玉女。

不过毕业之后人家肯定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赵显坤也早早的被一家国企相中,不可能有结果,自然也就没成。但是当年的同学情谊却保留了下来。

清莱府和缅甸接壤,收到戴维的求援消息之后,赵显坤赶紧联系老同学,紧急调了一架紧救直升机和一架武装直升机,直接飞往缅北佤邦。

被担架运送进清迈兰医院ICU的时候,黎志田已经停止了呼吸,直到用上了ECMO,才勉强维持住了生命体征。
抢救过程中又有三次停止心跳,病危通知书就像民国的金圆券一样,一张接一张的下发,比通货膨胀还快。

谢晗平日里又酷又吊,但那个时候哭的就像个孩子,手抖的连笔都拿不住。每一张通知书都是孙磊签署的,每一次他都是那么冷静。

终于,直到十一天前,黎志田衰竭的脏器功能才基本稳定下来,转出了重症监护室。七天前,撤下了呼吸机,开始普通的输氧。

直到今天,他才悠悠缓缓地苏醒过来。

黎志田定了定眼神,发现正对面有一块医院标准时钟系统的LED屏,他看着那上面的时间,不由有些恍然:原来已经十二月了啊。

“孙磊……”他又卯足了劲,发出两个字音。

谢晗秒懂,立刻回答道:“我妈这些天都守着你,早上我过来换班,他才去休息。那我现在就去叫他?”

黎志田想让孙磊多睡会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注意到谢晗对孙磊的称谓悄然发生了变化,于是又询问道:“怎么……”

谢晗再次秒懂:“以后那就是我妈,我亲妈!”

黎志田:“……啊?”

“你不知道,我们那架直升机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守在屋外了。他判断不出来的人是敌是友,只能提前在门口架设好了机关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从来没想过,他这样的人,还能露出那种杀意,他居然会为了你拿枪……他是真的很爱你。”

谢晗说得很自豪,可黎志田就这么听着,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心痛,以及生平罕见的、难以言说的悔意。
是他让那抹纯白沾染了血色,是他往纯粹的温柔里注入了硝烟。

他本来无意将孙磊拉入深渊,可是现在,那个人也一同立于深渊之下了。

黎志田闭了闭眼,苦笑道:“以后……都不会了。”

“什么不会?”这次谢晗没懂了。

说话间,孙磊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几乎是冲到他的病床前,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世界上,天与地皆空明。黎志田的视野中,唯独剩下这个单薄而孱弱的人。

孙磊面容有些憔悴,眼眶微凹,衬得一双眼睛愈发的大。人也清减了不少,衣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黎志田不由伸出手,去抚他消瘦的脸庞,滑过微微凌乱的鬓发,又捏了捏尖尖的下巴。

不知过了多久,黎志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吃力地说道:“吃饭没?”

“还没呢。你昏迷了这么多天,医生预判不太好,我真担心和史警官一样……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孙磊深深地望过来,有些破涕为笑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笑靥如花。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黎志田却仿佛看到了一整个春天。

死而复生,失而复得,有太多的话难以言说。黎志田喉结滚动着,从氧气罩后面憋出来四个字:“吃饭,一起。”

说完他就用眼神示意谢晗,后者恢复了贴心小棉袄的秒懂功能,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很快就送过来了。

黎志田没有想到,所谓的“一起吃”,指的是他的亲亲老婆和宝贝儿子一起吃,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我呢?”他问。

“你刚醒来,医生说了,只能吃点流食,不然胃受不了。已经给你准备了红豆薏仁粥,赵显坤的养胃同款。”谢晗边啃鸡腿边振振有词。

什么玩意?!老赵那个养生达人,煮红豆粥都不带放糖的,还会掺一些莫名其妙的中药进去。那味儿简直了,堪称小当家世界里会发光的魔法武器。

黎志田生着闷气。
什么无情老婆。什么怨种儿子。

其实放在平时他也没那么馋,只是现下已经好久没吃饭了。虽然一直在吊营养针,但胃部还是会产生生理性的饥饿反应。
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啃掉一辆汽车。

孙磊瞧见他眼巴巴的可怜样儿,有些好笑,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发顶上吻了一下,以示安抚。

黎志田犹嫌不足,朝他嘟嘴要亲亲,但他毕竟还在吸氧,孙磊只能亲在氧气罩上。

恰在此时,查房医生带着护士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孙磊赶紧弹开,不自然地捂着嘴,假装无事发生。

医生没理他,兀自量了量黎志田的血压,一番检查,最后用中文利落地吩咐道:“既然人醒了,那就换鼻导管吧,没必要再戴氧气罩了。”

护士麻利地把氧气罩摘了,拿出鼻导管塞进黎志田鼻子里,又把两端的管线挂在他耳朵上,好像在盘一个大型熊玩偶。不过这下子嘴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OK,你们可以继续亲了,省得还隔着一层塑料。”医生挥一挥白大袖,潇洒地离开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孙磊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黎志田倒是个厚脸皮,现在能说话了,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便安慰孙磊道:“怕什么,这是vip病房,又不打扰别人。今天先亲一亲,以后还能做一做。”

孙磊是一个快要爆炸的番茄了:“黎志田,你脑子里是只装着那点事吗?能不能要点脸!你现在……都还不太能动啊!”

黎志田不见丝毫赧色,握着孙磊的手,暧昧地揉捏着:“也没说今天啊,再过两天也行。食色性也,我都用了两年的右手了,好歹让我换换别人的手嘛。”

这暗示的太明显了。孙磊像触电一样收回胳膊,压着声音道:“小晗还在这呢,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

“他都成年那么久了,有什么好避讳的。”黎志田大大咧咧地说,“哦对了晗,你不是喜欢男的吗?男朋友啥时候带给我看看。你老子都在鬼门关晃了一圈了,还不知道你对象长啥样,这说的过去嘛。”

话音未落,赵显坤提着个保温桶迈步而入,也不知刚刚的话听进去多少。“老黎,你的红豆粥。”他把赵氏秘方盛进一个碗里,递到孙磊手边上。

黎志田看着那碗生化武器,面皮抽了抽:“我谢谢你啊,老赵。”

“那当然,我可是弄来了飞机,救了你的命呢。”赵显坤露出一个资本家的模式化微笑,“现在你有一个报答我的机会,想听听吗?”

“我爸刚醒,不要跟他说这个!不要打扰他休息!”谢晗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扯着赵显坤出去了。

“干什么呀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黎志田嘟嘟囔囔地批判着,嘴边随即被递过来一勺子。

“来,张嘴。”孙磊把红豆粥喂给了他。

“唔……真是难吃他妈给难吃开门,难吃到家了。”

赵显坤和谢晗并排站在走廊上。泰国没有冬季只有凉季,触目可及仍是一片葱葱郁郁。

头发花白的男人侧过脸瞥着谢晗,流露出一丝无奈:“你不会还在生气吧?那位真的就是普通同学,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谢晗皮笑肉不笑:“没,人家救了我爸,我感谢人家都来不及呢。”

“那为什么又拦着我公开?现在时机不是刚刚好,老黎躺在床上,也不能揍我。”赵显坤顿了顿,“难道我很见不得人么?”

“我怕把我爸气出脑溢血了,再缓缓吧。”

“他都能考虑下半身那点事了,他还能有什么问题。”赵显坤轻笑一声,眸色渐暗,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却多了几分威压感。

谢晗才不怕他,他只要一想到那些前女友前男友前泡友前鱼塘里的鱼就烦。“总之……等我爸出院再说。”

“行,”赵显坤情绪收敛得极好,无波无澜地说道:“反正偷情,也挺刺激的。”

******

在黎志田养病的这段时间,缅甸佤邦可以说是乱了套。

张继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毕忠良命悬一线,又因为做了错误决断,威信扫地,于是他这个二当家就被推了上去,成为了新晋的“张先生”。

而托尼的帮派,因为大读枭本人被Lee干死了,读枭的儿子被Lee的老婆干死了,空出来一大堆势力遗产,没人接手。在大军阀的催促下,张继强只好带着人去承包这些地盘了。

他本来还想着和Lee商量一下,要怎么分配,毕竟他向来都是以和为贵的。

没想到电话一打过去,人家表示自己要金盆洗手了。

“不是…啥?这,你,我……为啥啊?”张继强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就是不干了呗,需要理由吗?”黎志田淡淡道,“刘锋已经被我清理门户了,戴维这小子呢,忠心方面还可以,但能力差了点,不是做一把手的料。我把帮派交给他,他也带不好,干脆都跟着你混算了。”

“不是,不是……我真的有点乱。为什么忽然就从三国鼎立的剧本,一下子快进到三分归晋的剧本了呢?您这是撕书了吧,我长得也不像司马懿啊!”张继强一脸懵逼,十分无辜。

他被这个巨大的摊子给砸傻了,顿觉任重而道远,心里沉甸甸的。统一佤邦,连Lee和托尼都没做成的事,怎么就让自己捡漏了呢?

他连老大都没当过,是真的不想登基啊啊啊啊啊。

张继强很有些诚惶诚恐,跑到毕忠良的病床前:“老毕,教教我,教教我。”

毕忠良的肺受伤了,比黎志田还惨十倍,暂时说不成话。他颤抖着打出这几行字,表情极为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先争取将军的支持就是了,跟他虚与委蛇。”

“怎么个虚与委蛇法啊,都打出来,具体点,快快快,5000字起步。将军邀请我过年去他那个家宴,我是去还是不去啊。”

“你妈。”毕忠良打字道。

“我妈死了好多年了,我还是带你一起去吧。”张继强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你准备用担架把我抬去吗?!”毕忠良继续打字。

“也不是不行。”张继强无视掉他的司马脸,我行我素起来。

东南亚的春节只有华人才会过,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年味。黎志田和孙磊一起,穿梭在清迈唐人街的小店和市场,买了点熟食年货,带回了酒店里。

房间是五星级的总统套房,挺豪华,但没有贴春联,也不能自己做年夜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黎志田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孙磊就安慰他:“没事,反正自从咱俩在一起之后,过年都没啥好的回忆。”

说的倒也没错。毕竟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除夕,黎志田在强尖。第二个除夕,黎志田在跑路。第三个除夕,黎志田在装死。

总之,就没让人顺心过。

“至于这么讽刺我么?”男人假笑起来,“放心,今天一定给您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他把孙磊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了一番。之前在医院,还没康复不敢胡来,都是用的手和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实战。

黎志田用实际行动证明,尽管受了伤,他的肾还是安然无恙,甚至老当益壮。

到最后孙磊的腿都要跪软了,身后的人握着他的腰,近乎失控,激烈的撞击里连深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只感觉后方被反反复复的塞满。被浇灌至体内的那一刻,似乎连骨头缝里的虚痒都被他填满了。

与此同时,孙磊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也逐渐地愈合起来。

两人酣畅淋漓地仰躺在床上。黎志田捉住孙磊的右手,渐次吻过每一根手指,又在无名指的戒圈在逡巡停留。

这只柔弱的手为他拿过枪,为他沾过血。是他的风筝引线。是他的依靠与救赎。

黎志田沿着泛青的血管蜿蜒而上,勾勒出手臂优美的形状,越过精巧的锁骨,最后抵达孙磊的胸口。他将耳朵贴上去,聆听对方那鼓点般的心跳声。

“真的下定决心抛开你的一切了吗?”孙磊语气没什么起伏,心跳却快了些。

他实在太了解黎志田了,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野心家,让这厮扔下权柄和地位,放弃为之奋斗的事业,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黎志田却很淡定,好像一早就做好了决定似的:“对啊,反正钱也挣够了,几辈子都花不完,干脆退休拉倒。”
他转而问孙磊,“接下来想去哪?美国,澳洲,还是北欧?除了回国和外太空,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孙磊愣了愣,良久才说:“真不像你。”

“是不像我。但谁让我欠你太多了呢?用整个后半生都还不清。”黎志田微微撑起身体,悬停在孙磊上方,与他四目相对。
带着款款的情意,他继续对孙磊说道:“所以我要把阳阳还给你,他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不喜欢的事,他都不会去做。从今往后,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与你在一起。”

孙磊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他看见里面住着一个小小的人,将那视线填得满满当当的。他无端感到有些鼻酸,轻声说道:“欢迎回来,阳阳。”

“那得有个欢迎仪式啊。”黎志田说着,抬起他的腿,圈在自己的腰上。

“刚刚不是有过了吗?”孙磊慌了神,他觉得黎志田刚康复没多久,是不是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黎志田不理他,兀自发动了攻势,坏笑道:“刚刚那次是田田的,现在才是阳阳的。”

孙磊节节败退,被他弄得直喘,叫声渐渐高昂。身上驰骋的人还要继续逼问:“喜欢田田还是喜欢阳阳?是你的死鬼老公草你更爽,还是我草你更爽?——说!”

“那不都是你吗?呜……你这个精分。”孙磊被强烈的感觉逼出生理性的眼泪,梨花带雨地哀求道:“阳阳,好难受,不要了。”

“田田知道我们这么爽吗?到底是不要、还是不要停,说清楚。”

“你这个混蛋!模式弄反了,这不是阳阳!”

……

夜色渐浓,那响动过了许久才止歇,孙磊在阳阳的怀抱里沉沉睡去,融化在男人宽阔的温暖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终于可以停下来了。不必再急切的追赶,追逐所剩无多的时间,不必再徒劳的逃离,逃脱穷追不舍的审判。
他们已经奔跑了太久,久到彼此都疲惫得无力呼吸,久到留在心里的誓言被现实拖曳得粉碎。

西山多草木,霄汉浅且清。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唐人街的教堂已然敲响钟声,宣告着除夕的过去,而这又是新的一年了。
也是属于他们的第五年。

【END】

Chapter 31: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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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总水煎小寡妇磊磊,第一人称)

东南亚的仲秋热得人烦躁,不知名的虫子在外面叫个没完没了。此时距离我润出国,差不多有大半年了。

这意味着,我在孙磊眼里也死了有大半年了。连人带飞机,啪叽一下摔地上,真特么落地成盒了。骨灰盒的盒,连遗体都没着落。

他是真的挺伤心的,从针孔摄像头的偷拍里都能看出来,是肉眼可见的抑郁了。有很多个晚上,他睡不着觉,就拿着我留下的那个破戒指发呆。

他会亲那个戒指,也会亲我的照片,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我自鸣得意。这是我报复他的手段,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就是要让他一想到我,就后悔莫及,抱憾终身。

等过个几年,他眼泪都快流干的时候,我再跳出来,给他一个惊喜。他一定破涕为笑,同意跟我到国外去。

不同意的话,就强行把他抓去,反正我干强抢民男的事还少了吗?

想想都特别有趣。

爽死谁了?爽死我了。

其实我还是挺想他的。缅甸这边很乱,外乡人要想站稳并不容易。你得比别人精明,也得比别人更狠,更豁的出命。每天都像是在走钢索,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我也没工夫害相思病。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失眠。男人是下半身动物,这话不假,一空虚寂寞冷,我就特别特别的想干他。

我一般都打开那个监控,投屏到墙上。他蜷在被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个蓬蓬的后脑勺。其实啥暴露镜头都没有,但我也能瞅着黑咕隆咚的画面,凑合着撸一发。

唉,我可真不挑。

好在谢晗这小子帮我盯着孙磊的动向,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孙磊要被他那个新公司派去香港学习了。

内地我是不敢回去的,等同于找死。但是香港,或许值得一试。  谢晗很反对我这么做,觉得我是精虫上脑,啥也不顾。

我说:想什么呢!我难道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不成?肯定是远远看一眼就走啊。赶紧把他下榻的酒店地址还有时间发给我,快快快。

孙磊会在香港呆一个礼拜,我抽出了合适的一天,飞了过去。

我开的房间和他在同一层,但是能见着他的机会很少。他大部分时间就是去开会,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在走廊露面,很偶尔会走到楼底下的小花园里。

比起半年以前,他瘦了很多,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显得淡漠了起来,虽然还是朵清纯的小百合,却感觉开在了与世隔绝的悬崖上。

对于这种气质,我后来才找到了确切的形容——寡味。很难描述,但就是死了老公的人独有的凄清气质。

他有个男同事,似乎就是被这种气质吸引,对他有点意思。

他妈的,老子的人也敢觊觎,按我以前的脾气,早把这货碎尸万段了。可惜我现在是个已故人员,没法张扬,只能搞点雕虫小技,往这货的水杯里下了点泻药。

孙磊倒是拒绝得很干脆。说实话,按他从前那种老好人的脾气,我真没想到他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往他的包包底下粘了个窃听器,能听见他俩的对话。

那男的被他拒绝以后,不知怎么就破防了,直嚷嚷着:“你男朋友都已经死了,你就不打算找了吗?难道还要一直给他守寡不成?”

“我喜欢守寡,怎么了?微信拉黑了,以后有公事直接打电话。”孙磊冷冷地说。

他转身就出来了,但接下来一阵子兴致都不太高,也许是被戳中了伤心事。他连晚饭都没吃,居然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酒,准备借酒浇愁。

那个酒的牌子我认识,高达50度,属于烈性酒。孙磊的酒量我也清楚,一杯白的下肚,就能成个醉猫。

我终究有点放心不下,遂从保洁人员那里,顺走了他那个房间的磁卡,开了门,悄没声地溜了进去。

这是一间标准大床房,里面一点动静没有。我去卫生间一看,他躺在浴缸里,不省人事,那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我赶紧把人捞出来,放在床上,观察了片刻。他只是醉了,呼吸什么的都很平稳。我略略放心,本来应该就此离开了,但皮鞋就跟黏在了地板上似的,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靠,我本来也不是啥正人君子。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冲,我还是人吗?

我脱了衣服,整个人扑上去,从脖子开始一直往下亲,又在胸口那里流连。他的胸生的很好看,饱满且不下垂,乳肉雪白,乳尖却是漂亮的粉色,堪称尤物。

我想也没想就一口含住,手开始揉另外一边的。两边都不冷落,这叫雨露均沾。

他在我身下轻轻颤抖起来,发出了舒服的哼声,挺着身子把奶往我嘴里送。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他下面,果然已经很湿了,翘起来顶着我的手心。

我一心想把他插射,决不玩他那根玉茎,只是沾了点黏糊糊的前液,权作润滑,就去开拓他的后穴。

那里又干又涩,紧紧地闭着,明明之前已经草的很熟了,现在又像未经人事一般。可见我走了以后,他一次都没有自渎过,实在乖巧的过分了。

我一点点地给他扩张,缓慢地往里面增加手指。加到第三根的时候,他抖了抖,猛然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我。

“阳阳?”他声音里满是惊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做梦呢。”我淡定地忽悠道。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不一会儿,泪便漫出了眼眶。

“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到过你。我以为你还在生气,连我的梦里也不肯来。”他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抽噎着说,“你今天能出现……真是太好了。”

我当然还在生气了!他把我洗钱的证据漏给了中央巡视组,害的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跑路。心里不是没有怨怼的,可又怕惹得他哭,遂也不提这茬。

只是我终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把刚刚买的润滑液扔过去:“醒了正好,自己做准备工作。”

他抿了抿唇,忍着羞意问:“阳阳想看吗?”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便见他两颊通红,乖巧地倒出润滑液,双腿大张,摆了个近乎淫荡的姿势,以便我能更好的“观赏”。

我看着他吞吃自己的手指,葱白没入红艳,反复捣入,活色生香。瞬间热血上涌,下面硬得发疼,我急不可耐拆了个安全套,俯身便往穴口怼。

太久没做了,他那里不太适应,进去的并不容易。我还待慢慢研磨,循序渐进的往里塞,他便环住我的腰,紧紧地收拢,按着要我贴近。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挺着臀,主动迎合上来,迫不及待地想被我填满似的。

我忍得直冒汗,耐着性子道:“别急,你会疼。”

“那就让我疼,”他痴痴地看着我说,“阳阳,让我疼,就好像你是真的一样……”

这他妈也太考验我的定力了,我骂了句脏话,挺腰长驱直入,完完全全地一插到底。

他的穴肉绞着我的命根,那熟悉又火热的含纳令我忘乎所以。我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没轻没重地抽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更快地撞击着。

孙磊咬着唇,呜呜的闷声低吟。我最受不得他这种隐忍的叫床法,引得人直想凌虐。下面硬得像根烧火棍似的,我只能命令道:“叫出来,我要听!”

他通常很矜持,但这次却格外的顺从。不一会儿,那婉转呻吟便充满整个房间。

操,真他妈会叫。

我脑子里嗡的全乱了,也不知道是想让他叫,还是想让他不叫。  同时他的穴肉也一下一下吸着我,抽出来的时候被紧紧挽留,插进去的时候又柔媚地吸吮着,一如既往的爽。

我只觉得头皮发紧,险些没把住精关。才十分钟而已,他都没到,我先到了,让老子的面子往哪搁?

不行,我得赢。

我在他屁股上猛拍了几下,然后卡着他的大腿根,大开大合地开始操弄,每一下都疯狂往深处顶,恨不得把蛋都挤进去。

他似爽似痛地哀求着,身体本来就敏感,又长时间没做过,几十下之后,竟然直接被我插射了。

室内弥漫着情事的味道,他卸了力似的瘫软下去,发梢鬓角都湿透了,一双大眼睛也是泪汪汪的,失神地望着我。

“爱你,特别特别爱你……”他含混不清地仍在表白。

我见把人搞成这样,不禁得意,又把他翻过来,换个姿势准备从后面进。欠我的都要补回来,今天一定要把自助餐吃到饱。

刚刚压到他背上,他便恳求道:“阳阳,咱们不戴套了好不好?”

我其实也不喜欢戴套,以往提这要求的往往是他,而我都会想方设法的无套。但今天不一样,为了让他以为这是场梦,我必须做好所有的善后工作。射到里面清理起来也忒麻烦。

我尚在权衡,孙磊却不管不顾,手已经绕到屁股后面,摸索着我的命根,试图扯下套子。

我被他摸得倒吸一口气,眸光一暗:“就那么想被内射啊?”

“想的。”他轻声说着,已然把那个冈本001扔到了床下,然后扶着我一丝不挂的鸡巴,就想往自己的屁股里送。

真他妈受不了这种又纯又骚的。

我掐着他的腰,恶狠狠地重新捅进去,没有了阻隔,两人之间彻底的亲密无间,我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紧致与湿软。

很快戳到了敏感点,他“啊”的一声,几乎软倒,又被我捞回来。我强势地固定住他,摁着蛮干了好一会儿,不知怎的突发奇想,伸手摸向他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他太瘦了,已经顶出了我龟头的形状。  我捉住他的手,带着一起摸,恶意地问道:“这是什么?喜欢不喜欢?”

“喜欢,啊嗯……”他的声音迷恋又狂乱,破碎地呜咽着,“是阳阳的宝贝。阳阳进得好深好深了,好喜欢,呜~~”

我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来回变换着角度顶弄,以攫取更多的快感。我喘着粗气问道:“进得这么深,又没带套,会不会怀上?咱俩可是连证都没领啊。”

原本这只是个大尺度玩笑,是床上的dirty talk。可他却当了真,竟然哭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巾上。

他抽泣着说:“是啊,连证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呜……”

“可是我想给你生,想怀上你的孩子……求求你,给我留个念想吧。”

他是真的醉得不轻了,嘴里絮絮叨叨,就像我俩真的能生孩子似的。然而我明明是完全清醒的那个,却忍不住也跟着他的节奏走,忍不住开始幻想我俩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这又不是abo世界,清醒一点啊黎志田!一个声音从我脑子里冒出来。

我赶紧甩了甩头,掐灭这奇奇怪怪的幻想,同时也给他泼了盆冷水:“别想了,老公都死了,哪来的孩子。”

孙磊绝望地哭起来,混乱地叫着我的名字,一会儿阳阳一会儿黎志田的,求我别丢下他,求我带他走。

我听出来了。

走的意思,是跟我一起死。

老实说,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听着他悲伤的梦呓,看着他深深陷下去的肩胛骨,他的泛白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床单,眼泪如珠玉般滚落,很快打湿了一大片。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撕扯着我的内心。我既不能告知真相,又不知
道怎样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只能凭借本能在他身上发泄着。

忽然,孙磊的脊背上突兀的出现了几滴滚圆的眼泪。我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这是自己掉落的。

我有三十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当重庆山里的那个“狗杂种”发现哭泣没有用,只会让别人更加瞧不起以后,他就失去了悲伤的能力,逐渐变得心硬如铁。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草拟妈,老子没哭!

幸好他没看到,谢天谢地。

我咬了咬牙,化悲愤为动力,极速地往他身体里撞。到最后几乎全部拔出,只剩最前端堪堪留在里面,复又重重地插入。

屡次的抽送中,他的穴已经被撑开得没有一丝褶皱,淫水被勾带出来,捣成白沫,顺着腿根往下直流。

这样的强度他很快就受不了了,哭叫着又喷了一次。而他痉挛的肠道也引得我呼吸粗重,肉棒愈发肿胀,好像从头顶到尾骨同时收缩,没顶的潮水汹涌地从血流中起涨,我狠狠地全射给了他。

那东西射过之后已经半软,可他却不让我出去。我只好就着相连的姿势,把他的身子扭过来,扳过肩膀,钳住下巴,激烈地亲吻。

他乖乖的张嘴,任我在他唇舌间掠夺,下面的嘴也仍然紧紧的夹着我,好像这样就能“怀上”似的。

我几乎没有平台期的再次抬头了,将他的腿折到胸前,就着里面的第一波精液,重新开始顶弄起来。

我第二次释放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我把人放好,细细端详着他:

身上布满潮红,这个很快就能褪去了,不会留下太多欢爱的痕迹。乳头被嘬肿了,但那里本来就是深粉色的,倒是不太容易被发现。

唯一麻烦的是他的后穴。现在他敞着腿,私处跟合不拢似的,仍是一个小小的圆洞,血丝和体液混杂着流淌出来,那都是我的杰作。

好像是……弄得太狠了。

我挠了挠头,细心地给他清理了一遍。即使这样,那处也是可怜兮兮地红肿着,一副明显被使用过度的样子。

我灵机一动,翻开他的行李箱,密码不出意外是我们确定关系的纪念日。我在箱子里翻到了那把伯莱塔BU9,真没想到他竟然敢随身携带这个。

我将这把枪在自己的鸟上蹭了几下,现在它也布满了体液,看起来淫靡不堪。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孙磊的手边上。

等孙磊醒来,绝对会以为自己是太想老公了,不仅做了春梦,还用枪自慰了一次。

一切完成,我冲了个澡出来,收拾掉所有的痕迹,最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心中充满怜爱,这是我的小寡妇,我的未亡人,是我用大钻戒锁住了后半生的整个唯一。

“继续给老公守几年寡,嗯?”我信誓旦旦地说,“最多两三年吧,等我把几个对手全干翻了,那边就安全点了,我再去接你。”

我一件件地穿上衣服,恢复了人模狗样。踏出酒店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残阳如血,浮动在天际的卷积云染上了一层刺目的鲜红,又被强劲的西北风吹得七零八落。

我逆风而行,在通红的光线中微微眯起眼,再度充满了向死而生的决心。

我们本来已经错过,已经天各一方,甚至已经“阴阳两隔”,但是我偏要勉强,偏不放手,偏要死抓着这不可能直到它变成可能。

我骨子里向来狂傲,从不认得“屈服”二字,没有什么能令我俯首称臣。

卑微的出身不能,冰冷的现实不能,道德的大棒不能,法律的枷锁不能。……甚至死神也不能。

我就是要东山再起,就是要抱得美人归,就是要给他最好的。  我瞥了一眼逐渐黯淡的天色,露出轻蔑的冷笑:你等着瞧吧,老天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