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 他在极地的堡垒向他讲述了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普绪克和厄洛斯的故事；第二个故事是法厄同的故事；第三个故事是西西弗斯的故事，又或者说，那是Timothy Jackson Drake的一生。 』
超人Conner Kent找到年轻的罗宾时，后者的背影正掩映在金色的麦穗之下。
即将成年的Tim Drake是在一次事故中，被意外传送至距离他的时间线二十年后的世界。那时，他正在探查忽然出现在安全屋里的奇怪装置——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未来的蝙蝠侠Timothy Drake留给过去的回声——紧接着，一道光束击中了他。时光穿梭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他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把自己从一架即将坠毁的战机上弹射出去，又像是他追着红眼睛的兔子，一路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数的画面与他擦肩而过，他在某些节点捕捉到自己的脸，但那些都不像是属于他的记忆，因此它们成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断章快速地从他眼前滑过，而他仍在不停下坠。
他持续地坠落着，直到过了一段冗长的时间，似乎他已经到达这颗星球最深不见底的深渊谷底，他终于停下了，落在了一片冰冷的折射着金属反光的地面上。
超人并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如果要准确描述的话，其实更像是Tim发现了超人。蝙蝠侠的助手在陌生的堡垒里游荡，即使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与机警，他身上还是带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甚至可以被归为莽撞的大胆。他先是在机库的计算机里操作了一番（令他惊奇的是，它们是如此的疏于防守，甚至不需要Tim费尽心力去攻破它，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了Tim他身处未来，好像是他本来就拥有操作它们的权限一样），随后开始在陌生的孤堡中寻找出口。他经过庞大笨重的机甲，经过身着充满异星风情服饰、双手托起星球的夫妇雕塑——就是在那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被传送到了孤独堡垒——经过栩栩如生的蝙蝠侠人像，由于那看上去不太像他印象中的Bruce Wayne，于是Tim驻足打量着它。在人像脚下的铭牌上写着：“Timothy Jackson Drake，伙伴、挚友、——”
最后一个词大概是氪星文字，Tim不解其意，但这不是最令他困惑的地方。他想不通自己有哪里值得一个氪星人纪念的地方，他和自己时间线上的那个超人还不至于熟络到这种程度，而超人之子跟他也说不上亲厚。
在他审视属于蝙蝠侠Timothy的雕像的时候，细碎的声音由远及近。仔细去听的话，可以分辨出那是衣物摩擦的响动，人声和犬吠。但没有脚步声，仿佛正朝Tim靠近的人是漂浮着行动的。
“我知道，我知道……没错，乔宝是答应他这周会来看你，但是你刚刚也听到了，澳大利亚发生了山火，他必须过去救援。我很抱歉，老伙计，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不管我去哪——”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间或有一些来自狗狗沮丧的低鸣穿插其中。Tim从他成熟的音色判断，这个人比自己要大上许多。他大脑中感性的那部分让他主观地判断对方或许经历过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伤痛，因为Tim总觉得自己从男人的言语间听出了很多强忍的悲怆。
不消一会儿，狗狗的哀叫变成了用力在空气中耸鼻嗅气味的声响，接着又成了具有威慑性的低吼。白色的影子如同一支从弦上释出的冷箭猛地扑向Tim，于是狗狗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代指词，而是一条具体的毛皮光滑的白色氪星犬。
“Krypto——”男人在它身后喊道，所以它是一条毛皮光滑的名为Krypto的白色氪星犬。
Tim防御性地朝后闪了一步，右手碰到了万能腰带里放着氪石的那一格。他倒并不想伤害一条机灵可爱的小狗，但以防万一，他也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在Krypto离他足够近的时候，它刹住了。一开始白犬狂喜地在Tim身边摆动身后的尾巴，它用力地甩着，把自己的尾巴摇晃成肉眼看不清的模糊的影。但渐渐的，它不再摇尾巴了，而是困惑地围绕着Tim打转，一刻不停地用鼻子这里吸吸，那里闻闻，像是在找一件被掩埋了很久的东西。
他的主人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如Tim所预想的那样，他的胸口有着超人特有的S形符号，充满氪星特色的制服覆盖着他的身体，赤色的披风垂在身后。他不是Tim所熟知的那个超人，不过他确实很成熟，成熟到甚至令Tim感到惊异的地步。
这太奇怪了，他不该是那样的。他的头发应该更杂乱散漫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细致地打理过；他的面容应该永远年轻肆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角开始浮现些许细纹；他应该……他应该不顾一切地走向他，哪怕这之间布满了鲜血淋漓的荆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伫立在原地止步不前。
这太奇怪了，Tim不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表现得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熟稔于心。
“过来吧，Krypto，”那个人说，他把一些Tim读不懂的情绪藏进了贴在背后颤抖的左手里。“你知道的，他不是我们的Tim。”
光是那一句话，Tim就品尝到了莫名的心碎。
可没道理他会为一个陌生人心碎，所以，或许那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在心碎。
在Tim抵达这片陌生之地的几个小时之后，他见到了更多的这个时间线上的英雄。
又一个超人出现在了孤独堡垒，显然这是Tim认识的那个超人之子。他和蝙蝠侠一起来的，这个蝙蝠侠是Damian Wayne，也算是在Tim的意料之中。他记得他从奥兹的监狱里和未来的自己一同出逃的时候，对方曾经提及过，Damian把自己的儿时好友、大都会的超人逼迫至死了。Tim暂时还无法确定，究竟是未来已经如那个二十年后的Timothy所愿被挽救了，还是明日之城陨落的惨案尚未发生。
他还见到了神奇女侠，在他的时间线上，对方还是神奇女孩。Cassie在天堂岛处理一些亚马逊人的事务因此并未亲自到场，她通过堡垒的通讯跟他们交流时，坚韧明丽的脸庞一闪而过错愕与忧伤。
这些英雄们为讨论如何安置意外穿越时空的罗宾聚集，不久就爆发激烈的争执。Tim在他们吵起来的时候明智地走开了，他知道他们并不想在他面前透露过多的细节。尽管这其实没有多大用，因为他们吵架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而Tim忍不住注意到这个房间里他唯一不认识的那个男人一直很沉默。
又过了一段时间，Krypto奔了过来，它小心翼翼地叼住Tim披风的一角，似乎是在示意他，他们达成了共识。Tim任由氪星犬把他带回将将过去的那场风暴的中心，心中蔓延着对它的喜爱。Krypto抬起头，看了看Tim，又看了看超人们以及蝙蝠侠，然后趴在了Tim的脚边等着他们宣读最终的决定。
根据蝙蝠侠的推断，Tim是误触了蝙蝠侠Timothy Jackson Drake的时间装置被传送到孤独堡垒来的。万幸的是，虽然Timothy不在了，但他的那些装备都还被很好地保存着，任何时候都可以启用。他们会把Tim送回他原本的时间线上，不过为了确保他回到正确的坐标上，而不是偏离到更前或者往后的时间点，这样精度的作业需要神奇女侠出马。她在之前准确地定位过汇入时间流里的Timothy，经验充足。不巧的是，最近天堂岛有一些小小的动荡，Cassie必须要先解决这个问题才能抽身帮忙。在他们等待她的这段时间里，Tim需要呆在孤独堡垒里，以免在外引发一些时空错乱的危机。
在Damian宣布Tim会留在这里的时候，不是恶魔之子好友的那个超人有些躁动不安。他像冰原上饥寒交迫的北极熊一样焦虑地踱步，然后另一个超人在他身边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喊了一声：“Kon——”，这才让他平静了下来。
他们很像一对兄弟，Tim终于发现。
“——我会尽快赶过来。”Cassie在屏幕里保证，在她下线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超人，“不管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会坚强的，Conner。”
“你知道我的，Cassie，”那个既可以被称为Kon又可以被叫做Conner的男人说，“我一直很坚强。”
——告诉Conner，你很抱歉。
——你也知道，他对我们有多重要。
——他谈到一个我应该认识的朋友，某个叫Conner的人……而我感觉那个名字牵动着心弦。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噢，所以……Tim的心沉了下去，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开始坠落。但这一次他不知道他能否在触碰到谷底之前，维持住自己的身躯不要粉身碎骨。
他终于见到了他，那个令他魂牵梦系的人，在他未曾设想过的时刻。
Tim Drake正式在孤独堡垒暂住的第一天，他知道了超人的两个名字：Kon-El和Conner Kent。
前者是对方的氪星名字，在超人死于毁灭日之手，他作为原本那个超人的继任者出现在大都会时，他使用的就是那个名字。后者是他作为家庭的一员被接纳后获得的名字。在Tim悄悄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他能够清楚地记起气流在他的咽喉里擦过，或是舌头卷曲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起它们。
一半时候，超人的朋友们叫他Conner，另一半时候，他的家人们叫他Kon。这两个名字没有明显的亲疏之分。他的弟弟Jon是这么告诉Tim的，跟Conner比起来，他显得年轻又真诚，散发着如同温暖阳光般令人心生喜悦的能量。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拜托你多陪陪他吗？他老是呆在这里，一个人，我劝他搬到大都会和我一起也不听……”Jon在他祖父母的雕塑之下小声和Tim密谋着。但很快，Conner Kent就走了过来，给了他的弟弟一个兄长式的充满了不赞同的瞪视。
“你该走了，乔宝。”Conner没有把驱赶的意思表露得太明显，“泰坦们还在旧金山等你。”
“好啦，我这就走。真是的，明明我都告诉过小D我会晚些到——”Jon风风火火地飞了出去，一晃眼又闪回原地，“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的电影之夜，你会到的，对吧？”
Kon伸手揽过他的兄弟，把他夹在自己的胳膊下面，用某种Tim看不见的力场揉乱Jon Kent的黑发。在Jon又笑又叫地去推开他的禁锢时，Kon脸上那种无可奈何也被击破，成为了满载着亲情的微笑。
“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弟弟失望呢。”他说，接着放开了更年轻一些的那个超人，看着对方飞过极地纯净的天空。
Tim在堡垒的第二天，他打开了堡垒的每一扇房门。
这幢空旷的基地里只剩他、超人和Krypto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孤身一人。偶尔Krypto会寸步不离地伴着他，可Conner Kent极少出现，即便是用餐的时间他也只让堡垒里的AI去传唤Tim。
他在刻意回避他，而这让Tim没来由地有些恼火。
如果真如未来的蝙蝠侠Timothy所说，Conner对他们而言如此重要，那么为什么这个超人会对自己的朋友这般漠不关心？又或者，Timothy真的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他留下的那道伤痕深到无法弥合，而Tim只是在这里代他受过，被迫承受来自挚友的迁怒？
他在一道道被打开又合上的门后毫无根据地猜测。无数来自氪星的稀有生物在加固的玻璃后自由生长，任何一个动物或是植物学家，哪怕只是一个最初级的爱好者目睹了这些也要欣喜若狂。但Tim只是视若无睹地穿过它们，像穿过一片片斑斓却枯燥的马赛克墙砖。
之后他在探索一个操作站的时候从没有护栏的平台上掉了下去。
失重的体验并不陌生，很多个夜晚Tim在哥谭的滴水兽之间翱翔。他掏出钩爪，打算依靠着绳索重新荡回他掉落的地方。然而先于那之前一只手抓住了他，蜿蜒盘旋的台阶经过Tim的身边朝下走去，这花费了Tim几秒的时间才让他意识到，是超人正带着他向上飞翔。按理说，他全身的重量都吊在一只手上的姿势应该相当难受才是，不过Tim能感受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托举着他的身体，仿佛他被呵护地放置在了一片看不见的云朵里。
心灵触动能力？Tim推断。他在堡垒的电脑里找到了Timothy未来得及删除的打击名单，在超人的档案里有提过Kon-El这项特殊的天赋。
“要是你想参观的话，可以让Krypto或者Kelex带你四处转转。”他们一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Conner就开口说，他仍然没有松开自己的手，Tim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Conner的手心又湿又热，有一层薄薄的汗。“虽然这里没有关押什么囚犯，但总是难免有意外发生。”
老实说，Tim原以为Conner的说辞会更阴暗一点，像是蓝胡子说不要打开最后的那个房间，而他会在里面找到正受严刑拷打的丧钟之类的。“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会遇到危险，那为什么不自己带我参观呢？”年轻的罗宾建议道，“毕竟现在这里是你的堡垒，作为一个主人不恪尽地主之谊可是很失礼的。”
Conner偏头注视着他，假若Tim不是那么专注地在想象对方年轻时做这个动作该是什么样子的话，他就会看到超人蓝色的双眼中涌现的怀恋。年轻的Kon——私心里Tim乐意叫他Kon，而不是Conner——额前应该有一缕卷发，他歪着脑袋的时候，那缕额发就随着他飘动。他或许还戴着耳钉，Tim坚信，那耳钉老是晃啊晃的，能吸走全世界的注意力。
“我不能这么做。”Conner摇头。
“为什么不能？”Tim锲而不舍地追问。
“为什么？你这么聪明，不如你来告诉我？”超人笑得没头没尾的，虽然他的话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不过语气却并不呛辣，更像是在调侃旧友。那笑容没在他脸上停留太久，话音刚落他就自觉失言，重新变得疏离内敛。“……Kal曾经教导我，涉及时间旅行的事件，我们透露得越少，对彼此的时间就越安全。我认为他是对的。”
“那你就把这当作是监视我吧，”Tim对于操纵人心的把戏相当得心应手，“Krypto或者你的AI可阻止不了我在堡垒的电脑里浏览过去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假设你真的不想我被剧透未来的走向，你最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到了第三个晚上，Tim愈发得寸进尺。
蝙蝠侠的助手对于自己筹谋规划的能力是胸有成竹的，他被视作是仅次于Bruce Wayne的侦探，他挫败过超级反派的阴谋，也破获过哥谭的陈年旧案。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他在摆布Conner Kent这件事上可以到达这样的程度。他向超人打听关于蝙蝠侠Timothy Jackson Drake的故事（Tim在和未来的自己短暂交手时，从他自己口中知道了一些尚未发生的悲剧。后来，他听说Damian又一次遇到了这个陷入绝望的蝙蝠侠。他翻阅了相关的事件报告，拼凑了大致完整的剧情。现在，他想往里面填入不为人知的细节。），起初，Conner毫无悬念地拒绝了他，理由无非又是为了两个世界的稳定这种老一套的说辞。于是Tim威胁他要自己找出答案，这份不知好歹的固执把本就孤僻的超人给激怒了，他一边嘱咐氪星科技制造的AI取消掉蝙蝠侠Timothy的权限，一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孤独堡垒。
Tim在整个房间因音爆而震颤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倔强地忽视堆积在他胸腔里的酸涩。他坐下来，开始破译计算机复杂的外星文字协议。半个小时之后，Conner不声不响地出现在Tim的背后。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从我口中知道，比那些生硬的档案更好。”
超人屈服了。
而在此之前，Tim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氪星人也可以听上去精疲力竭。
超人在极地的堡垒里向罗宾讲述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普绪克和厄洛斯的故事。他们相识的遭遇也许只有用冤家路窄这个词来形容才恰当传神。在超级小子和罗宾化解了毒藤女引发的危机之后，他们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又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他们牵手从朋友变成了爱人。Conner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他们在市政厅注册结婚的情景。他记得在那之前Tim翻来覆去地把天气预报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取消又重新预约，只为了那一天他们在市政厅合影的时候得到一个空旷、没有其他人闯入的背景，而旧金山的阳光可以透过穹顶宛如圣洁的祝福般洒落在他们的头发上。
这不是超人第一次说起这个故事，因此他的言语十分流畅，极少为了寻找某个生僻的词汇停顿或卡壳。同样的语句，他曾经对神奇女侠和闪电侠也讲过。那时，他们费尽全力，损坏了好几件堡垒收藏的战利品以及诸神们使用过的宝剑，才打破红氪石制造的牢笼，把Conner从里面扶了出来。
Cassie气急败坏，而Bart对他的朋友失望至极。他宣称他再也不会叫蝙蝠侠Tim，从今以后他对他而言只是Drake。
“你还不明白吗，Kon？！我们的世界对他一文不值——我们对他一文不值，只要他能够回到过去改变一切，即使你死在了未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我很抱歉，Kon，我真的很抱歉，我明白你们俩的关系有多亲密，但这不意味着你要为他的决定付出自己的生命……”
神奇女侠向他怒吼着，她是那么地生气，以至于泪水从她的颧骨上滚落时，都没有在她的声音中掺入晦涩的哽咽。
“这就是关键所在，Cassie，”Conner躺在医疗床上朝他的朋友们露出安抚的微笑，Kelex扫描完他的体征，很快浮游过来给堡垒的主人戴上氧气面罩。于是Conner虚弱的笑容化作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我发过誓，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赫拉在上，你们——”
“是的，”Conner点头，“我们是法律效力上的伴侣。”
“而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告诉我们，伙计？这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我不仅对Tim生气，我对你也很生气了。”Bart嘟囔着，相比神奇女侠惊骇到不得不倚靠在剔透晶莹的水晶柱上，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们原本打算在一周之后举行一个小型的仪式，Jon……Jon会是我的伴郎，而你是Tim的。我们会有一个庞大的伴娘团，因为我猜我们只是没办法把任何一个人从名单上拿掉。”
Conner的声音在呼吸机下变得很朦胧，仿佛一个游历了四国的吟游诗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唱起失传已久的诗篇。而神奇女侠和闪电侠依偎在他的身边，对其中优美婉转的词句露出向往的神色。
即使一切早已分崩离析，他们还是忍不住去畅想，畅想那个本来应该发生的仪式会是什么模样。它会有鲜花、欢笑、亲吻、甚至是泪水。它充满最诚挚的祝福、最深重的喜爱与最无法分割的羁绊。它要隆重、盛大、大张旗鼓到他们在今后的几十年里都会反复提及。
它……它只是再也不会实现了。
“……在他知道我并不认识Conner之后，他划伤了我的手。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疤时狂喜落泪，他说，他终于自由了。”良久，年轻的罗宾Tim Drake在机库静谧的电子嗡鸣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明明Timothy向他请求过，去抚平那道伤痛，但他好像只是把那伤口撕开更大的裂痕。“或许，他并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
超人没有回答他，他转过身去背对着Tim，双手抚过那些蕴含着氪星科技的水晶。屏幕上转播着世界各地的新闻，这个世界看起来总是很糟糕：一会儿这里地震，一会儿那里火灾，但也没有比Tim的世界坏到哪里去。所有的这些快讯并未让超人的双脚离开地面，他按下通信键，有条不紊地指挥年轻的英雄们赶赴灾难现场。
尽管他听上去坚定有力，仿若保驾护航的天神一样给那些后生晚辈们注入信心，可从背后看，Tim发现他的肩膀一直在颤抖。
他知道，这个夜晚，Conner不会和他说更多的话了。
Tim以为Conner打算再不理会他。
也不能怪他患得患失，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他都没有在孤独堡垒里见到超人（用小时去度量时间的流逝比较精准，毕竟Tim在堡垒里很察觉到白天与黑夜的切换），他询问AI超人的行踪，而Kelex用仿生人特有的无感情声线告知Tim他没有被授权获得相关的信息。
无事可做，而因为他许诺过用超人的故事交换他再也不会试图破译任何事件报告，Tim闲到把他那个时间线尚未上映的影片续作挑出来，一部接一部地观看。在他被荒谬蹩脚的剧集气到彻底失去娱乐的兴趣后，他开始睡觉。
他睡了自己此生中最长的一个觉，而他醒来的时候却犹在梦中。
Tim是被Krypto给舔醒的。又或者，它从床下跳到他胳膊上的时候，Tim就因为猝不及防的撞击惊醒，而它湿漉漉的舌头接着赶跑了所有盘旋不去的瞌睡虫。白色的氪星犬一改往常的温顺，格外急不可耐。它在房间里到处飞窜，不一会儿又松开嘴把一件宽大厚实的外套砸在床上，Tim怔怔地看着它，这令Krypto半是失望半是恼怒地朝他低吠，用鼻子把暖和的羽绒服朝Tim眼前推了又推。
罗宾几乎是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考虑到他是一个经验充足的义警，至少他的行动可以打败整个哥谭的消防队队员。不过对于一只有着超级速度的氪星狗狗而言，他仍然称得上是慢吞吞的。Krypto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快要用尾巴把堡垒的地板拍烂了，而Tim还没整理好帽子，它就恨不得叼起他向外飞去。
最先，Tim只是跟在氪星犬的身后迅速地走着，紧接着，他的步伐渐渐转变为了奔跑。Krypto时不时停下来，催促似的扭过头对Tim嗷嗷大叫，于是最后Tim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了堡垒的入口。
他弯下腰扶着自己的双膝急剧地呼吸时，堡垒的大门慢悠悠地打开了，极地的寒风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Tim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先看到了赤色的恒星自地平线缓缓升起，艳丽的朝霞布满极地的天空，然而纵使它们是那么美丽并充满希望，却无法融化极地寒冷的冰原，因此冰原和霞光并肩同行，一齐构成恍若隔世的奇景。在那一刹那，Tim只是闭上双眼。他侧耳聆听雪兔扑朔的蹦跳，鼻翼轻嗅冰晶生冷的水气，感受着凛冽的北风自他面上留下刀割般的钝痛，那感觉恰如新生，好像他第一次开始呼吸，又好似他走了漫长无尽的路，终于找到了归途。
然后，他看到了超人。深受太阳庇佑的半氪星人站在背光的阴影里，带着满身伤痕。淤青和锐利的切口散布在对方英俊完美的面容上，那原本应该给Conner增添几分滑稽和狼狈，但Tim只是发现他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超人受伤了？是氪石还是红太阳光，又或者是魔法？他遭遇了非常棘手的敌人吗？是否需要给他进行一个全身的扫描来确认一切都好？无数个念头席卷了Tim的脑海，它们每一个听上去都像是自己曾经思考过千百次的，可是Tim理不清它们的顺序。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只能僵在原地，反倒像孤独堡垒尽忠职守的守护者一样，阻止他的主人回到家乡，还是Krypto轻车熟路地折返回去衔来了处理伤口的药品。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Tim的声音在风中又干又涩。
Conner抬起头看他，Krypto对于他停下抚摸自己这件事呜呜地表示不满，跳起来把自己的脑袋撞向超人的掌心。一开始，Conner没明白Tim指的什么，显得十分困惑。后来他领会到了罗宾言语里的潜台词，半跪在雪地里有些抱歉地解释：“Jon临时去执行太空任务了，我必须要去联盟代他值班。我应该留个口信的，我就是还没习惯……这里有太久没别人在。”
你不给我留口信，也不恢复我的权限，我在堡垒里无聊到死的时候，你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Tim抿紧嘴唇，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罗宾裹紧他身上那件宽大臃肿的外套，把脸缩在防风的毛领后闷闷不乐。
“我们进去吧，”Conner以为他在怕冷，“你可不会想在这样的地方感冒的。”
Tim摇摇头，“不……我想在外面待一会儿，我有太久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
超人也不勉强他，而是把一个有点皱巴巴、浸了些油的纸袋递给了Tim。“好吧，那我想你最好快点吃掉这个，我感觉它已经开始凉了。”他说，“我本来准备直接回来，飞到丹佛的时候我猜你或许会想吃O'Shaugnessy's，所以我又去了趟哥谭——”
“它居然还在开？”Tim几乎是有些敬畏地接过了那袋垃圾食品。堡垒的食物叫人难以下咽，而在二十年后还能吃到自己喜欢的那家店总是倍受安慰。
“有一年它差点被大肚堡收购了，然后我……算了，别放在心上，赶快吃吧。”
Conner的话又止住了，Tim逐渐接受了他不太爱分享苦难的坏习惯，然而这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好不容易被食物的香气勾起的食欲。他在堡垒大门前的台阶坐下，小心地把纸袋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用余光斜睨着超人笨手笨脚地拿着棉签在脸上戳来戳去。Krypto热情地用舌头舔过主人脸上的伤口，挤得Conner连连朝后躲避。真是的，完全就没在帮忙。
“好了，别再舔他了，小氪——除非你打算告诉我，氪星犬的唾液还有消毒的功能。”
Tim没尝试让自己听上去很威严，但奇怪的是，超人和他饲养的狗狗都非常乖巧地安静不动了。于是Tim自然而然地用镊子夹起托盘里的棉球，沾上酒精，扫过超人遭受了皮肉伤的眉骨。氪星人也会因为疼痛龇牙咧嘴，Tim因为这个发现有些恶劣又暗含着喜爱地偷笑。
“别对他生气，我知道你觉得他无可救药，但那不是他的错。”
超人唐突开口辩护，Tim不想看他脸上的表情，因此他让Conner抬起下巴以方便自己处理对方脖子上的血痕。
“他打算杀掉蝙蝠女侠，他打伤了Bruce，重创了超人，他差点杀死Jon，他甚至还是个孩子——他把你扔在这里，就好像他从没发过誓，他会与你永不分离一样。”
“那不是他的错，”超人轻轻地握住了Tim忙来忙去的那只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不过是我罪有应得罢了。”
他向他讲述又一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是法厄同的故事。贪心的男孩驾驭着不属于他的马车，坠毁在了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但Jon Kent从不曾妄想过操纵一辆他无法掌控的马车，他所做的，不过是听从了他哥哥的建议，去和自己儿时的好友解开心结。Kon不明白事情为何最终会发展成那样，他和他的弟弟像两颗没有方向的流星在天际碰撞。他想要抓住他，扛起他，带他飞回僻静无人的极地。但他身上爆发的能量让Kon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快被撕裂。
“求你了，乔宝，我们不能停在这里——”
他匍匐在深坑之中竭尽全力想要支撑起自己，而他的弟弟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挣扎。接下来的那几秒纷乱又破碎，Kon只能隐约回想起Jon似乎因恐惧而啜泣，又因希望而咬紧牙关。
“不能……我不能……不能呆在大都会……带我去堡垒，Kon——”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哥哥？”
这是Jon最后设法成功说出来的遗言。
他扑上去，扑在太阳神的子孙化作无数光芒的身体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寂静，寂静得令人害怕。闪电侠撤离平民的声音还在频道里挥之不去，可Kon听不见了，明日之城数以千万计人的哀伤降临在他的肩头，第一次，超人知道原来那么深重的悲痛听起来是那么的安静。他在废墟之中抱起Jon Kent的躯体，用他血肉模糊的双臂，随后蝙蝠侠们的战机落在了垮塌的砖石之上。
Damian Wayne的愤怒终于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但它不再有意义了，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会有人不计伤害地承受他的怒火。他站在那里，站在被夺去了希望的大都会一隅，过了好久他渐渐明白自己在这座城市中是多么渺小。于是，他转身落荒而逃，钻进战机里在血色的夕阳下变作一道不详的黑影。
而Tim一直静默地伫立在Kon的身侧，那是一步之遥的距离，但Kon明白他跨不过去，因为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了整个世界。
“……这不是你的错。”罗宾的宽恕在寒冷的极地飘散成了白雾。
“很不幸，我想，它是的……”超人说得很艰难，一些更加直剖心灵的词汇被吞进喉间，而北风坐在他旁边替他哽咽。“我是一个失职的英雄、一个失职的儿子、一个失职的兄长……和一个失职的爱人。我不该劝Jon去和Damian谈谈，我明明很清楚那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我就是太傲慢自大。我本应该更强大，我为什么连那样普通的痛都承受不住，我原本可以把我的弟弟带回北极——我又为什么如此脆弱，我不能释怀，我学不会掩藏我的痛苦，而Tim每一天都在因为我的压抑而饱尝折磨。是我伤害了他，不是反过来。”
//不，是我伤害了你。//
有一个声音在Tim的身体里反驳，那是Timothy留下的又一条回声吗，又或许只是Tim太了解他自己而做出的陈词？
//我在那里，在Damian和Jon争执不下的时候，我是那个没能阻止他们之间交恶的人。我是那个借以赎罪的名义惩罚你的人。我深知你永远不会放开我的手，所以我一次次地把你抛下，我践踏你对我的思念，只因我还在痴心妄想你依旧会在原地等待。//
他好想抱一抱他，让这个身心俱疲的超人栖息在自己的肩头。然而Tim知道自己不是Conner等待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就静静地并肩坐着，一起望向远方的雪地，看着饥肠辘辘的北极狐为了寻找食物呆头呆脑地一跃扎进厚厚的白雪里。
在那个片刻里，他们一起笑了，把巨大的悲伤埋进冻土之下。而沉默突然不再难熬，它把他们之间拉得近在咫尺。
Tim不愿听最后那个故事。
天堂岛的纷争得以平息，神奇女侠即将来到堡垒，而他很快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亲朋好友身边。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但Tim却感到莫名的低落。一整天，他都不想面对任何人，无论是Conner、Krypto、还是无法领会人类情感的Kelex。在孤独堡垒暂住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摸清楚了超人的偏好，因此Tim躲进了生长旺盛的麦田里，那是Conner Kent最少踏足的地方。
单论Tim自己的喜好，他倒是很喜欢这里。要是哪一天他从罗宾的身份中被解放出来，又不想在藤校蹉跎时光的话，他大概就会在这样的农场里过安逸悠闲的生活。不过，关于超人之所以嫌弃这里的理由，Tim也能推测出个大概。这是一片由全息投影虚拟出来的麦田，尽管煦暖的微风可以模拟起伏的麦浪，但它们总是呆板地倒向同一个方向，麦子的香气也很单调，它们缺乏泥土经历日晒后干爽的味道。它的存在，只能提醒五感发达的氪星人，他所追忆的过去只能通过虚伪的幻影找回。
但，即便Conner再不喜欢这里，他仍然在起伏的麦穗之中找到Tim。
他还是没有脚步声，当然了，超人怎么会屈尊降贵地走向一个凡人？不过他忠实的氪星犬出卖了他，Krypto在Tim的脚边竖起耳朵，亢奋地起身摇尾巴。罗宾拒绝扭过脸去看他背后的那个人，执拗地留下他的背影。
“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有关蝙蝠侠的一切了。”Conner说。
“我不想听。”Tim把脸埋进臂弯，瓮声瓮气地耍脾气。
超人没理会他的抗议，自顾自地继续。若是换作他给那位脾气暴躁的中东帝王讲睡前故事，他非得被拖出去砍头才是。然而在这里，他才是那个因痛失所爱而变得孤僻古怪的君主，Tim则由于不慎落入君主的牢笼中，被迫聆听了一千零一夜的长诗。
Conner开始讲第三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西西弗斯的故事，又或者说，这是Timothy Jackson Drake一生的故事。
他穷尽一生迷失在了错乱颠倒的时间流里，只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去挽回、去弥补、去改变。
而他走过的每一步，Conner都不曾想过要放开他的手。当蝙蝠侠被时间流无情地拽回自己的世界，跌跌撞撞地倒在堡垒冰冷的地板上时，Conner扶起他，让他在自己的怀中痛哭流涕；在他的心逐渐被淬炼得品尝不到任何伤痛，并搬回德雷克庄园独自沉醉在自己的救世计划后，Conner一次次地恳求他回家；在他的手引领着泰坦们穿过二十年的光阴，来到尚未毁灭的过去之时，Conner对Tim说，他来了。
他从未有一刻放弃把他带回自己的身边，直到最后那个时刻，那个蝙蝠侠Timothy决定牺牲自己去拯救一切的时刻。
而后一切蜕变，天与地只剩下茫茫无界的白色。不是雪原干净安宁的白，而是回归原初纯粹寥落的白。Conner看见，Timothy朝前走去，直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里，是年轻的Tim Drake在那里已经等待他许久。
“快来，Tim——”罗宾朝他挥手。
蝙蝠侠知道那是一段不归之路，但他向他奔去，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重新找回了方向。在他与他离并肩同行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
Conner Kent透过刺目的耀斑看向他，他知道，这下子是他需要放手的时候。
“对不起。”蝙蝠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无论相隔多远，他知道Kon总能听见。
氪星人的口型诉说着一个古老的词汇，同样的词汇，罗宾先前在蝙蝠侠的雕塑下见过。而Tim如释重负地笑了，眼泪与笑容同时在他的脸上留驻，他走进时间的洪流里，成为一个再也无法停留的影子。
但Conner知道，他终于把自己从枷锁中解脱了。
“你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有趣的是，在我们更年轻的时候，他也问过那个未来的我，是什么改变了我。答案是，你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我。”
那算是好的改变吗？Tim不知道，也许放在某个科幻小说里，他看完之后会对这套生硬的角色转变嗤之以鼻。但它不是杜撰的读物，它是Conner Kent深埋了二十年不曾言说的孤独和寂寞。他是那个令他困在堡垒中孑然一人的罪魁祸首，而Conner在极地徘徊了漫长的岁月，才等到了Tim无比怜惜地环住他，让他把头颅靠在罗宾的胸前。
那双手——那双力大无穷足以托起整个世界的手，那双举起他英年早逝的兄弟的手，那双扛起不堪重负的爱人的手，原来在被失而复得的珍宝拥抱的时候，也会颤抖得像是一个充满恐惧的孩童的手。
他是在做梦，亦或是清醒？这都不再重要了。
Tim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不想闭上眼睛，他要铭记这一刻。哪怕在此之后的某个瞬间里，他想起此时会犹疑它是不是他虚构的想象。
他能感觉到Conner的手指在他的胳膊上张开，收紧，又收回。Tim是一件尘封已久的乐器，而弹奏他的那个人早就损坏了，无法再表演即使是一小节优美的曲段。但他是那么地渴望着他啊，就算那声音艰涩嘶哑，他也要他爱抚他。
“为什么不看着我。”Tim在Conner的怀中小声问。
“我不能……我不敢。”Conner的嘴唇贴在他的颈后哆嗦。
“可是我想要看着你，”罗宾固执地转过自己的身体，在他看到超人眼中的犹豫时，他尽量去无视心中可笑的妒意。他好嫉妒，嫉妒到他的血与肉都在隐隐作痛，为什么那个Timothy可以得到这样的爱，而他甚至不知道Conner究竟在他人生的何处。“我想要你知道，现在在你怀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一个失落了二十年的幽魂。”
“但对我来说，你才是那个鬼魂。”Conner无意识地瑟缩着，Tim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不让他后退。
“我不是鬼魂，我只是把你弄丢了。如果我知道……”锐利的刺痛从Tim的肋下劈开，他差点说不下去，“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他们像两个关押在深井之中的囚徒，相依为命地在地底相拥，绝望地抬起头透过狭窄的井口看天上那轮遥远又冰冷的月亮。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交缠在一起，他们却只觉得更加孤单？为什么明明身躯火热，肌肤相贴却格外寒凉？为什么，他明明是在拥有他，却感觉他已经失去他？
Tim不愿意去思考，他让自己融化在Conner Kent的亲吻、抚摸与冲撞之中。
“别这样，小罗，你会让所有事都变得很困难——”
这是最后一个早晨了，Tim心知肚明，他冥顽不化地把被子埋在头上闹情绪。而超人费尽心思想要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这个举动加剧了他的不舍。
“那就别让我离开，”Tim猛地坐起身和他对质，“不要说你不需要我，我知道你想我留下。”
“你不能留在这里，你的朋友和家人都在那边等你。”
Conner的语气里全是那种成熟大人式的谅解。Tim不喜欢他这样跟自己说话。那让罗宾感觉他像个因为得不到自己喜爱的小狗，而大发雷霆的坏孩子。
“那就让我带你走，”Tim祈求，“这里有超人、有蝙蝠侠、还有那么多的义警和英雄……他们不像我渴望你那样需要着你。”
“我很老了，小罗，”Conner在床边坐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狗学不会新把戏。要我跟你去一个不属于我的时间，那可真是——我会很不习惯，你还这么年轻。”
超人没再说些引发世界不稳定这类的大道理，他装作自己没有爱Tim到可以为他放弃人生的程度。虽然恰恰是由于这个，Tim知道他的爱是那么坚贞不屈。罗宾因而也放弃了，他不想把仅剩的时间用在和Conner吵架上。他们依偎在一起，分享了很多很多个拥抱，等待分别的来临。
Tim又见到了这个时间线上的英雄。
超人——不是Tim的那个超人来了，蝙蝠侠来了，然后是神奇女侠和闪电侠。
无论在什么时候，Tim和Damian都没有太多话可说的，而Jon有些拘谨地在一旁向Tim点头致意。见到Bart成为闪电侠让Tim的心中浮现一种欣慰之感，他想要冲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时，Cassie在一边死死拉住了Bart的制服。
“可那是Tim——”闪电侠不解地申辩。
“你会舍不得放开他的。”神奇女侠摇摇头，她一直在尽力和Tim保持距离，或许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Tim走进传送装置的时候，Krypto突然跳了起来，内心里他在祈祷神奇的外星犬能够速度更快一些，咬住他的披风让他永远留下。但Conner把狗抓进了怀里，不断阻止Krypto用前爪推搡他试图摆脱禁锢。
然后Cassie开始哭泣，“我做不到，”她说，她的手掌悬在装置的启动按钮上迟迟无法落下，“他才刚刚回来……”
于是Conner把小氪交到了Bart的手里。闪电侠一边牵着氪星犬不让它跑掉，一边让高贵的希腊众神后裔靠着自己。在Conner靠近操纵台的时候，他也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我会去找你，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找到你——”
Tim在涌动的虹光中朝超人喊道。
“不要找我，向我发誓你不会找我，如果我没有走向你，那说明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如果你一定要想起我，不要在悲伤的时候想我，在你每一次发自内心地大笑时想我；不要在你孤身一人的时候想我，在你被朋友环绕的时候想我。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原来我的存在并不是那么重要。你就会学会忘了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是我的——”
最后一个词是来自氪星的词，同样的词汇出现在蝙蝠侠Timothy Jackson Drake的雕塑下。在Conner Kent按下装置的刹那，它被吞没在了穿梭的时间流之中。时光穿梭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Tim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把自己从一架即将坠毁的战机上弹射出去，又像是他追着红眼睛的兔子，一路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无数的画面与他擦肩而过，Tim在某些节点捕捉到自己的脸。那是他和Conner Kent一起度过的每一个瞬间，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支离破碎的残片，然而在他的指尖够到它们之前，他就已经坠入深渊。
然后，他回到了家，Bruce和Alfred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朦胧间，他听到他们在问，他是否安好。温暖的毯子被裹在了罗宾的肩头，他却跪在蝙蝠洞里，止不住地战栗。
“我把他留在那儿了……对不起……我把他留在那里……”在蝙蝠侠用坚定的力道让罗宾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时，男孩的声音把他的崩溃破碎暴露得彻彻底底。
“谁？Tim你在说谁？”Bruce问。
Tim想不起来，那个名字，那个对他而言犹如烙进灵魂里的名字。它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雾盖住了。
于是，二十年后，那个被贪恋凡尘的月亮亲吻过的牧羊人，徒劳地被留在寂静的月色中永恒。他因为爱陷入长眠，又因为爱短暂地复苏，但最后的最后，他总是在那遥远的月亮下，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