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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脑子真的坏掉了。”哈尔自言自语,他抬头瞥了一眼哥谭中心医院的标牌,遏制住迈开双腿的冲动,没再去绕第三百二十个圈子。
他已经在医院门口徘徊了一阵子了,望着眼前苍白而严肃的建筑,认认真真地——走神、发呆、滞愣,总之就是一切能用于形容你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脑残决定,但你现在反应过来了的词语。
实际上,在哈尔能做出任何深思熟虑的决定之前,他就已经乘上了前往哥谭的航班——尽管某种意义上,他就是机长本身。
他怔怔地站在天桥上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被往来的无数行人投以同情或怜悯的目光,而他最近体格强健饮食健康,身边的最大不幸不过是邻居的巡回犬因腹泻在宠物医院输了几天干扰素。
但如果将这个范围扩大到整个正联,或许还要加上从瞭望塔转移到哥谭医院,目前只能安安分分躺在里面人事不省的某只蝙蝠。
在那之前,哈尔觉得——确信自己对布鲁斯毫无想法。
但倒不是说,如果布鲁斯肯眯着蝙蝠面罩下那对钴蓝色的眼睛,用粗粝的且跟人类没有半点关系的喉音对哈尔说,我们上床吧。哈尔会立即回绝,就像他想象的那样,抽刀断水,干脆利落。
实际上,他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硬了,并且暗自庆幸戒指可以小幅度地更改制服的尺寸,让他某个鼓鼓囊囊的部分在蝙蝠侠的注视下,不会明显地太突兀。
他会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直到将布鲁斯的耐心耗尽,然后装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应下,就为了挑衅布鲁斯那副偏执自大并觉得所有人都愿意跟他上床的样子。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但更令哈尔沮丧的事实是,布鲁斯从未创造可以让他如此嚣张的机会。
哈尔虽然怀疑联盟内部的核心成员真的建立了一个约炮的内网,只是出于一些技术失误还没给他发邀请码,但某种程度上,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布鲁斯是绝不会给这类玩物丧志的提议投赞成票的。
但有趣的是,当一个人的禁欲特质越发突出时,他的性吸引力似乎就越发背离他的初衷,并会以逃逸速度扩散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星系上,然后造成一系列的麻烦。
有次他和军团一起出任务,那是一次星际追捕的相关悬赏令,目标是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过程虽然凶险,但结局还算不错,大部分逃犯被逮捕,漏网之鱼则由军团额外派出的绿灯侠去处理。在移交囚犯的间隙,哈尔溜进了休息站的洗手间,他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在看到脸上抹不掉的蓝色血迹时,不由自主地咒骂出声。
他讨厌这次的追捕对象,他们与人类并无相像之处,但他们的血液是蓝色的。当他们被击伤时,那些蓝色的液体就在他的眼前飞溅、迸射,这总让他想起布鲁斯的眼睛,而战斗中分神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品质,他甚至已经听到了蝙蝠侠喝令他集中注意力的声音,就在大脑中循环播报,三维立体,令人生厌。
他想尽办法在战斗中屏蔽脑子里的声音,感谢欧阿,他做到了,但代价就是,当货真价实的蝙蝠侠出现在他的通讯频道时,他字面意义上被吓了一跳。
“现在汇报战况,灯侠。”
“哦操,”哈尔下意识骂出了声,“就一件事,能别像我的头头那样对我指手画脚三申五令吗?还有,下次你或许会考虑在入侵私人频道时打个招呼?在你长成一个小混蛋的年纪时,就没人教教你拜访别人之前得先敲敲门吗?”
“真高兴你还记得地球相关的礼节,我还以为长时间混迹于宇宙各地,你已经把各式各样的星际礼节都混为一谈。你有哪一次骚扰我之前会提前知会我一声吗?”
继而哈尔了然这并非一次紧急联系,不然布鲁斯不会浪费时间同他在礼貌问题上胡扯一通,他给这次通讯标注了一个绿色的友好标签,以便日后他能够反驳布鲁斯你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相关指控。
“你是怎么接到军团的通讯频道的,这是加密的……等等,你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你一天24小时都在监控我?”
最后一个单词哈尔的声调控制不住地上扬,该死的布鲁斯,该死的控制欲,他早该习惯的,但没想到布鲁斯已经通过他把魔爪伸到了军团身上。
“只是恰巧,军团这次的行动目标手中有我们需要的信息,传输给我,别通过军团,用你我的私人频道。”
“收到,老板。”哈尔咬牙切齿,他用力搓了把脸,拧开水管准备将一捧凉水泼到脸上,洗掉那些溅在脸上的冰蓝色血迹,“你猜怎么着,我还记得你的名言警句,‘世间并无巧合’,对不对?大侦探。”
布鲁斯没再回他话,哈尔甚至能够想象到他被蝙蝠洞中巨型屏幕上某个断掉的电缆吸引了视线,于是全神贯注地开始分析,把这个任劳任怨给他传送情报的间谍弃之不顾。
“好吧。”哈尔终于洗干净了那些糟糕的痕迹,他望了望脸颊上被自己搓红的那块皮肤,有点庆幸布鲁斯还没发展出视频监控的属性,不然他很可能会就此提出疑问,而哈尔会因此变得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这样解释:我就是不想看到与你有关的特质出现在那堆恶心的东西身上,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伤害之类的字眼和你挂钩。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都太矫情了,太不哈尔·乔丹了,但话说回来,又有谁能如此轻易地定义他呢?
当哈尔准备从洗手间离开,他还连接着布鲁斯的私人频道,出乎他的预料,这次目标包含的信息量格外大,他估计要在这个有信号的站点多待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来自某个角落,几束暗含试探和打量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腿靠信号站的墙壁上,假装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对不怀好意的打量置若罔闻。
那些人在嘀咕些他听不懂的语言,他只能分辨出其中语调的轻重,似乎有三个重音和两个轻音,但他不确定。
当戒指将那些人低声交谈的内容如实翻译给哈尔时,他忽然后悔自己好奇心旺盛的行为了。
他们似乎认出了他,绿灯军团中的一员,地球正义联盟的骨干,然后,然后就是那些污秽不堪与下流龌蹉的字眼,直白粗俗到令人作呕,哈尔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这个种族,记录在军团的资料库中,似乎对性交有着某种近乎狂热的追求和崇拜,那意味力量和占有,繁殖,在它们的文化中,似乎是一种理所应当的掠夺和资源占有。
哈尔逼迫自己去研究不远处的停靠的星际列车,但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向那群生物上移动。
他在忍耐自己冲过去一拳将他们揍到黑洞中心的冲动,军团刚刚和他们达成了建交的共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破坏两个组织之间的关系。尽管布鲁斯对他是否能够服从命令的能力颇有微词,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审时度势,恰恰相反,他就是太懂了,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其不意,什么时候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他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按兵不动,尽管,尽管他已经在心里将他们挫骨扬灰一千遍了。
哈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着传输信息包的进度条,知道自己快要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了。
但当“蝙蝠侠”的字眼从那群人的口中蹦出时,哈尔开始好奇自己为什么忍到现在才决定动手。
在脑海中他已经端起机枪朝着这帮傻屌东西扫射了,但在现实中,他只是板着一张脸揽过了一旁正努力和使者争取军团利益的盖。他挟持着一脸状况之外的盖一路走向那群人的方向,并努力露出一副夸夸其谈的表情,在口中畅谈着那群生物的历史和身体构造,以及令人大跌眼镜的文化和信仰。
“你知道吗?就是他们历史上最威名远扬的那场兵变,你猜最后的结局如何,简直可笑,嗯,我不便多说,你可以自己去查嘛,戒指又不会骗人。哎呀,你偏要听我讲,什么?不会把能量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拜托,这可不无聊,你知道他们最伟大的领袖死在哪里吗?床上,赤身裸体,尊严全无,死在他们最为推崇的信仰中。”
哈尔非但没有像他描述的那样压低声音,他的表现简直是当你背后议论别人时的反义词,他的声音大到将四面八方停靠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而被他强行揽住脖子的盖一副尸体都凉了的样子,抬起胳膊拼命挡住自己的脸,用力挣脱哈尔的桎梏。
话题中心的那群生物不得已停下了自己的讨论,哈尔几乎享受地一一回视他们充满恨意却无法动手的目光,他用口型无声地回击了几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行星际翻译的,但哈尔满意地看到,那群人的皮肤都变了颜色。
一次大获全胜,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在他耳边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盖。
“回去我请客。”哈尔嘴上安抚着盖,没咋费心在里面填充歉意,并迅速走向僻静之处,接通了布鲁斯的呼讯。
“怎么?你的小男友这么急着找你?”盖在哈尔的背后愤愤不平地阴阳怪气着,此时他并不知道通讯的那头是什么人。
哈尔没有认真地理会盖,如果硬要他解释,盖会被吓坏的。
“我有关注你刚才的战斗,不得不承认,你是应用想象力的天才,只是有些时候请收敛一下你那无处安放的戏剧天赋,你知道你的敌人并不会因为地球双关就注意力溃散的对吧?”布鲁斯可能从那截电缆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他的思维极其跳跃,他不知道在断联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还停留在上一段对话中,那就是评判哈尔的战斗技巧。
哈尔放纵自己大笑出声。
“哈,跟我谈戏剧天赋,你?布鲁斯,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你知道我接下来将会攻击什么:裹在黑袍中的吸血鬼今天有喝到真爱之血吗?”
“嗯,”哈尔毫不意外地听到了通讯频道中出现了磨牙的声音,他因此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至少地球上的人类恐惧这个。”
他们的对话中断了一会,哈尔与路过的军团成员轻轻碰了下拳头,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与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后,他再次回到了布鲁斯的频道中。
“正义联盟已经闻名宇宙了。”他说。
“嗯。”布鲁斯应了一声,哈尔察觉到他的注意力又开始跑偏了,“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一种震慑,比不上军团实力的组织都会掂量三分。”
哈尔不确定布鲁斯这句话是否在变相承认他的能力,布鲁斯总是这样,当他好不容易想要表达一下什么时,他的三五层意思总是隐藏在两三个短句之中。
但哈尔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大概读懂百分之八九十了。
“嗳,还有个事。”他开口,向后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琢磨着自己的用词是否足够委婉,“你知道在地球之外,还有某些生物意图强奸你吧?”
“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布鲁斯的声音平淡至极,无波无澜,在短促的回复之后,哈尔听到布鲁斯那边停顿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布鲁斯在确认他是否还有情况需要汇报。
他不由得又笑了一下,布鲁斯还不知道他的精彩表演,他把那群嘴碎的杂种可气得不轻。
“唉,宝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有点喜欢上你了。任务结束。”哈尔随口抛出了这句话,他在讲完这句话后便切断了通讯,可能是久泡情场,也可能是天赋使然,哈尔的调情信手拈来,他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也没考虑这句话有多大可能一语成谶。
这只是拉近他们距离的无数小事之一,他们还未谈及到那件最关键的事,在最致命的那个当下,哈尔似乎认为感觉就是一瞬间的爆发。但实际上,这是一条伏线千里的引线,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哈尔在即将开始转第三百五十二圈时生生刹住了脚步。
“真是够了。”他磨了磨牙,暗自唾骂了一句,“这有什么啊?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看望卧病在床的队友是多么暧昧的一件事吗,那可是布鲁斯,看他老老实实被摁在病床上的机会能有多少?时不我待啊笨蛋。”
除非你自己心里有鬼。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所以才会觉得事事都尴尬。
他可能太专注于自己的思辨活动了,以至于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捏着前台护士递给他的房间号,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了。
“好吧。”他嘀咕了一声,“这也没啥。”
但随即他意识到,他自己正期待着见到布鲁斯,并且迫不及待。他对此感到困惑,或许只是不敢面对那个答案,但不对劲的是,世上很难有什么事能令他感到惧怕。
在这短短的路程上,他不仅需要尝试战胜自己莫名其妙的纠结,还要迎面撞上那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哈尔远远地就看到了克拉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躲开他。
这不是平常的哈尔,他一般都和巴里一样,乐于见到各式各样的i人朋友,并热情四溢地同他们打招呼,顺便欣赏他们窘迫而尴尬的神态,然后再放任他们一个人待在角落,以缓解惊吓。
但此刻哈尔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有多么讨人嫌。
而这条走廊比布鲁斯揍人时挥出的胳膊还要笔直,他无处可藏。
哈尔有些绝望地与克拉克在走廊中央相遇了,他看得出来,尽管克拉克掩饰得很好,但转瞬即逝的那一丝代表疑惑的神情还是被哈尔捕捉到了。
“来看布鲁斯?”克拉克温和地问道,他就是这样,对待任何人都会让你觉得如沐春风。
“差不多是吧。”哈尔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索性破罐破摔,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想显得过于刻意,“就是顺便路过。”
克拉克点了点头,他的唇边有一丝笑意,哈尔怀疑这个人和布鲁斯装载了同样的探测系统,不然怎么能在见面后的一分钟之内就将对方的心思都一一侦破了。
“他刚刚注射了酮咯酸,现在还在睡。”克拉克说,他侧过身让过一个护士,接着对哈尔提议道,“你可以晚些再来,但他清醒的时间可能不太多,这样,如果他醒了,我打电话给你?”
“呃,谢谢,但不必麻烦了,我只看一眼就好,嗯对,是的,我只是路过,一会就要走了。”干得漂亮,哈尔·乔丹。哈尔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指责着自己,你怎么表现地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不,你比高中生还不如,你表现的就像是被捉奸在床。
“这样啊。”哈尔看到克拉克犹豫了一下,他现在无比想逃离这里,立刻。
“我还没有谢谢你。”
但克拉克的下句话钉住了他的脚步,他研究着克拉克的表情,罕见地在正事之外看到了他如此严肃的神态。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布鲁斯的位置,如果真的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会不会失去他。我知道违背布鲁斯的意志并不容易,你为此……真的做了很多,我很感激你。”
“这个嘛……”哈尔咂摸着克拉克口中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有些东西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解释不了的,“你完全不必为我做了应该做的事而感谢我,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做的,而且时间会提前很多,我已经为此——”他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堵塞,但他努力咽下了喉咙中的硬块,“为此觉得很抱歉了。”
“我会吗?”
哈尔敏锐地察觉到克拉克的笑容里有一丝勉强的意味。
“布鲁斯的大部分想法都是我们整个联盟的意志,我们是一个整体,难以脱离,所以有时我们不得不……”
“不得不牺牲我们爱的人。”哈尔接过了克拉克的话,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他们两个在无言中对视了一会,在肃静的白色走廊中,只有消毒水的味道那样鲜明。
哈尔知道,在此刻他们两个又回到了上周的战场,血腥,绝望,难以呼吸,还参杂了复杂的情绪,那是艰难的一周,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上前了两步,主动拍上了克拉克的肩膀,“但至少不用因为我喜欢挑衅布鲁斯而为我操心,你知道的,我一直乐意挑战他的权威。”
克拉克为此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是的,你们一向如此。我有时会想,他或许真的需要你经常和他争辩一下,只有那个时候,他会表现得……嗯,更像人类一点。”
“的确,他那时看起来离把我扔出瞭望塔只有一个按钮的距离。”
而这让克拉克嘴角的笑容扩大了,“祝你好运。”他也拍拍哈尔的肩膀,而哈尔注视着他的背影,思考布鲁斯不迷上人间之神的可能性有多大。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步入布鲁斯的病房后,哈尔还是因眼前的虚弱和苍白恍惚了一下。
克拉克没有骗他,布鲁斯还没有醒,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只有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嘴唇暴露在外面,显得格外脆弱。
病床边有一把椅子,哈尔猜想这是克拉克搬过来的,或者是布鲁斯的家人,不知道怎么的,他更希望是后者。
他坐上那把椅子,顺势将手肘支在床榻上,他在距离相近的位置发现了一处同样的凹陷。他的大脑自作主张为他描绘了这样一副画面:克拉克就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和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眼睛未从布鲁斯脸上离开一秒,在分分秒秒中祈祷,又在分分秒秒中怒火中烧,并试图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刻,将企图伤害他的所有生物统统赶尽杀绝。
哈尔合上了眼睛,将那副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
现在陪在布鲁斯身边的人变成了他,在苍白而安静的房间中,只有布鲁斯浅浅的呼吸相伴,而哈尔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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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段艰难的日子,尽管距离他们脱离那个沸腾的地狱已经过去一周了,并成功与曼德拉瓦人*在某种程度上建立了相对和平的震慑关系,但是偶尔,在思绪放空的时候,控制自己不回到那颗猩红色的星球上,对哈尔来讲,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与他经历过的千百次战役都不相同,即使是一样的血流成河与尸横遍野,它们在哈尔的脑子中也是那样泾渭分明,就像两个平行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绝不可能融为一体。
哈尔眨了眨眼睛,将涣散的视线唤回,重新移到那张刺眼的病床上。
布鲁斯的眼底依然存在着些许淤青,他的眼窝深深凹陷着,沉睡的样子却格外安静。哈尔猜测他在奔赴战场之前就已经不眠不休了许久,所以才会在尘埃落定鸣金收兵后力竭成那个样子。
但或许更多的是因为,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非人的折磨。
哈尔察觉到自己胸腔未曾熄灭的那缕怒气再次死灰复燃,他下意识想攥紧点什么东西来控制自己,任何一件医用仪器的毁坏都会让他的债务状况雪上加霜,而他的口袋空空,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人却躺在自己前面,昏迷不醒。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均匀滴落的营养液中,它们沿着聚烯烃的软管流进布鲁斯的血管,填补着这具亏损严重的身体,但感觉起来就像杯水车薪。
就在这个瞬间,哈尔找到了他想握住以便自控的东西,但布鲁斯的左手正被输送营养液的针头和软管霸占着,而右手上的滞留针让哈尔无从下手。
但哈尔似乎永远不明白什么叫做退而求其次,他只学得会寸进尺,于是赶在自己能进行任何符合规矩和逻辑的思考之前,他已经抬起手背轻轻蹭了蹭布鲁斯陷在枕头中的侧脸。如果此刻他能够看到自己脸上堪称温柔的神情,他自己都会因此大为震惊进而迷惑不解。
难得的安眠。哈尔想,他从未见过布鲁斯睡着的样子,对于同事关系来讲,这似乎过于私密了,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布鲁斯放松了一直皱进的眉头陷入深眠时,他就是知道,他正处于一个没有噩梦追赶的宁静之所。
乖巧。哈尔甚至想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布鲁斯,听起来有些脆弱,不够像蝙蝠侠那样威风凛凛,但在这个时间,这个词语本身和用以形容的人,就是恰到好处的可爱。
但就人类的构造来说,进行某种动作势必会带动目光的移动,于是布鲁斯脖颈间那片扎眼的青紫色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哈尔的视线中,松松垮垮的衣物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遮挡作用,反倒让那些一路蔓延到胸口的泛红伤痕一览无遗。
哈尔猛的合上了双眼,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当布鲁斯用眼神下命令让他离开时,那群操蛋的曼德拉瓦人正压布鲁斯将电击器往他脖子上套。
他想用力甩走脑子中残余的景象,但一败涂地,在刚刚那触目惊心的一瞥中,他看到了那些交叠在颈窝处更为深重的颜色。
毫无疑问地,克拉克已经获得了布鲁斯的全部医疗信息,但哈尔奇怪的是,他为何不在刚才就问出那个他注定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克拉克也看到了那些痕迹,不需要太高的侦探天赋,按图索骥他就会知道在那个星球上发生了什么,实际上,那些指印宣告的罪行清晰明了。
哈尔自然无比地收回了蹭在布鲁斯侧脸的手掌,折叠起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他不再抗拒那些在大脑中左突右现的画面,克拉克这样做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哈尔需要在诸多细节中仔细翻找,他需要找到那个原因。
但此刻他唯一忽视的细节是,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暧昧,在爱情面前,他就像个盲人,明明在钢丝索上行走,却对脚下的虚空一无所知。
将时间线拉到上周。哈尔并非对布鲁斯在团队作战时的自作主张毫无意见,但该他如何公正严明地评判呢,布鲁斯大部分时候出人意料的行动总能带来出奇制胜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力挽狂澜。
所以当他从战场上失踪时,在大家传递忧虑目光同时,总会有那么一缕游移不定的疑虑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角,就像蝙蝠侠匍匐在岩石背后时露出的那对尖耳朵,难以忽视,强烈至此。
就像联盟成员对蝙蝠侠难以言明的信任,至少在并肩作战方面,在此刻也强烈到难以忽视:谁又知道这不是他策划的另一重备案呢?
在他们深陷战局难以脱身的时刻,总有人会率先拉开代表反攻的弓弦,然后一声令下,再次扭转乾坤。
作为军团和联盟需要两头兼顾的哈尔,他难免缺席某些重大的战争,所以他理应为此感到惊异,但更令他费解的是,不仅是他,联盟的全部成员都对蝙蝠侠信任至此。
即便他们难以阐明其中的逻辑和原理,也只会这样告知你:没什么好奇怪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总是这样,在你并不漫长的生命中,你就没有遇到过什么难以理解却注定会发生的奇迹吗?你玩21点吗?就像那样,你的人生就是场博弈,你必须打出小于固定点数的牌面,你的性命就是赌注,并且,你还得赢。不知怎么的,当布鲁斯是那个执行者时,不论你的前几次运气如何狗屎,你最后一次机会总能绝处逢生。什么?你质疑运气是否是恒定存在的物质?你从未有过这样离奇的经历?那么现在你有了,我告诉你,就在现在,就在目前这个我们所有人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战场上,只要蝙蝠侠还活着,它就会发生,无视战力和概率,有人将它定义为命运,我觉得这个夸张的形容恰到好处。
我觉得你改信蝙蝠圣教比较好。哈尔在战斗的间隙喃喃着,抬起酸痛的胳膊将蝙蝠侠的狂热爱好者推开,驱动灯戒扛过又一次突如其来的撞击。
而这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哈尔在瓦解掉敌方密不透风的进攻后咬紧了牙齿。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为这个即将坍缩的星球陪葬,很难说这是不是曼德拉瓦人的真正目的,为了将地球占为己有,他们需要先将联盟的力量蚕食殆尽。
哈尔操纵戒指稍稍抬高了一些自己的位置,他在防御之余环视周遭,而后他意识到了两个自己再也忘不掉的词语,一个是尸山血海,另一个为疮痍满目。
血红色的星球就像被一双意识之外的巨掌撕扯着,它的表面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开裂出数道缝隙,岩浆在就在那些沟壑中翻涌,像汩汩而流的鲜血,而联盟就置身于这炼狱中,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穷无尽的机器,做着殊死的搏斗。
“他们依赖的是科技!”哈尔大吼,尽管他的声音在战场上细如蚊蚋,但他知道克拉克能够听到。克拉克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夫当关,他是联盟最瞩目的防线,也是最生死攸关的那个,所以他面临着其他人都难以想象的攻击和压力,但这是不得不分心的关键时刻,“没有任何一种攻击的运转不需要能量,他们绝对没有发展出无视能源的科技,这里存在一个能量转化器,毁掉它!我们能活下去!”
克拉克在勉力支撑的间隙分神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从克拉克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焦虑,却并非出自于眼下的绝境。
几乎是同时,每个人手腕上的通讯器瞬间刷亮了屏幕,几个散落在战场之外红点被醒目地标注了出来,这一条群发信息,来自蝙蝠侠,底部只有一条简单的指令,大写加粗,冷静如常:毁掉它们。
在生死存亡的战场上,哈尔本不该分心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在超人当机立断下达命令的同时,他看到克拉克的瞳孔紧缩了一瞬,致命的红光几乎要将湛蓝色的虹膜点燃。
这并非是他杀红了眼或是怎样,在面对最穷凶恶极的罪犯之时,他也未曾像这样失控。
这意味着他得知了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关乎某个人的安危,某个他在意地不得了,几乎能与一整个星球同时放到天枰上衡量的人。
“克拉克?”哈尔借助一道攻击的反推力瞬间抵达了超人的前方,“没事吧?”他替超人挡住那柄砍下的巨斧,欣慰地看到克拉克终于回过神来,于是热射线爆发出了它酝酿已久的全部能量,方圆百里的武器在瞬间土崩瓦解。
“现在,找准各自的位置,摧毁它们,快!”克拉克大声下达着指令,他似乎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战斗中了,但哈尔看得出,他脸上的阴霾半分未减。
哈尔捻了捻手指,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部分,从布鲁斯名为失踪实则自投罗网的那刻开始。
他本想接着探索那些让克拉克欲言又止的东西,但倏忽之间,哈尔似有所感,他将目光移向布鲁斯插满管子的手臂上,就在刚刚,在余光中他似乎看到了布鲁斯指尖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却在须臾之间恢复了平静,如果他没有一直留意布鲁斯的状态,他就会错过这个讯号。
没有任何预兆表明布鲁斯即将挣脱药物的控制苏醒过来,但哈尔就是知道。这是一种奇特的感受,当你开始意识到某个人连呼吸都能轻易影响你时,你就应该警觉起来。
但显然,最伟大的绿灯侠哈尔·乔丹先生,在他引以为傲的大脑中,并未检索到类似的常识。
他只是看到布鲁斯的眉间弯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而一直以来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嘿,蝙蝠。”他呢喃着出声,却在下一次开口更改了称呼,“布鲁斯?醒醒,现在你不在那里,你在哥谭,在我身边。”
他喊着布鲁斯的名字,下意识将手掌放置在布鲁斯还算完好但衣物下方是淤青遍布的肩膀上,控制着力度稍稍给予他一些压力,他知道那些噩梦再度袭来了,他得在布鲁斯沦陷之前唤醒他。
但就像布鲁斯批评他不经大脑的行动逻辑一样,布鲁斯的行为也总是出乎哈尔的预料。
在他全无防备之时,一个攥紧的拳头连同被搅动的空气一同砸向他的脸部,而布鲁斯过大的动作带翻了一侧的输液架,吊瓶在空中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便直直坠落,摔成一地的玻璃碴子。
而布鲁斯的手臂同样变得鲜血淋淋,扎在他手臂上各式各样的管子都因此缠绕在一起,哈尔躲过了那致命一击,却看到某些管子内已经灌满了回流的血液。
与此同时,连接在布鲁斯身上的医疗监控设备开始此起彼伏地报警,哈尔矮下身再次避开布鲁斯的一次肘击,尽管借助戒指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制服神志不清的布鲁斯,但在医护人员赶来之前将布鲁斯安顿好,他要冒多大的险?
最终哈尔还是选择凭借身体而不是武器来压制浑浑噩噩不甚清醒的布鲁斯,不能暴露绿灯侠的身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将对付敌人的武器挪用到布鲁斯身上,哪怕只是自卫,哪怕只是动一下这个念头,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出乎预料的是,哈尔没怎么费劲就将布鲁斯按回了床上,“嘘嘘——”他发出安抚一般的嘘声,稍稍卸了一点力,“别动宝贝,安静点,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你也不想第二天克拉克就被叫回报社加班,就为了抢绿灯侠和哥谭阔佬的绯闻头条吧?”
哈尔也不觉得目前的布鲁斯能处理如此复杂的逻辑关系,但他只是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给医护人员争取提着医疗器械破门而入的时间,而他们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样子,让哈尔有种自己才是暴徒的错觉。
“按住他别动。”面对板着一张脸且冷若冰霜的医生,哈尔只能言听计从,他乖巧地点点头,有些忌惮地看着主治医生略显粗暴的动作,对布鲁斯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你同情他?”像是察觉到了哈尔的视线,主治医生用犀利的视线地抛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不。”哈尔立即答道,他稍稍加大了些力气,以制住布鲁斯不自觉的挣扎,“他自找的,没有多少人会在差点死了后一睁开眼就要揍人,我十分理解,我就是那个被揍的人,我和您才感同身受,您和整栋医院都辛苦了。”
这让主治医生绷紧的面庞稍稍松弛了一些,连同手上的动作都温柔了些许,哈尔悄悄松了口气,他能够感受到布鲁斯身体遏制不住的颤抖,尽管他需要一点教训,但不是现在,并且惹怒他的主治医师,他和哈尔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又欠我一次。哈尔在心里默默为布鲁斯记下了一笔,他打算日后再进行敲诈。
将检测系统和维生系统一一归位是件苦差事,尤其当你需要站在一堆玻璃碴子上做这件事时,它变得更加苦不堪言。
哈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医师聊着天,期间他知道了更多布鲁斯令人发指的行径,他不断的点头附和,只是在对上布鲁斯略显空茫的眼睛时,才觉得自己百年难遇的愧疚感有点被刺痛了。
他现在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怜了。
哈尔觉得自己某个柔软的部分被戳中了。并且坦诚地讲,在医护人员处理这堆烂摊子时,布鲁斯的表现相对以往来讲,已经足够乖了。
等到崭新的吊瓶被重新挂上时,主治医师试图离开的速度比哈尔想象还要快。
“看好他。”他对哈尔肯定地说道,“实在不行我们还有拘束衣,尽管不太利于病人的恢复,但鉴于他劣迹斑斑的住院记录,必要的时候,我们亦不排斥,明白了吗?”
哈尔诚恳地点点头,但他的内心却不以为意,拘束衣恐怕是布鲁斯最熟悉的东西,如果这个东西能困住蝙蝠侠的话,那他也不必在阿卡姆疯人院混了。
哈尔目送着医师离开,当他关上房门,再次回到布鲁斯床边坐下,他便对上了布鲁斯一直望向他,并且有点被揉碎的目光。
“怎么了,宝贝?”哈尔承认他有点被吓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手指虚虚拂过布鲁斯有些凌乱的头发,他不知道那些曼德拉瓦人在布鲁斯的脑袋里放了些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自己堪堪维持住的自控力几乎要消散殆尽了。
“……是真的,你。不是……不是那些东西,也……没有死。”布鲁斯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呓语,他的眼神依然有些溃散,没有焦距,他像是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还处于那些实验折磨和药物控制之下,还在那个丑陋肮脏的星球,被那些人奴役。他就像听不到哈尔的话,他只是……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朝向哈尔,然后触碰到了他的侧脸,仅此而已,然后露出了一个,近乎完美无暇的笑容。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行动却比他的话语更具表达力,他含混不清的句子似乎含义全无,但不知为何,哈尔就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那就是:
如果哈尔能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个奇迹。
仅此而已,却让哈尔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他不知道布鲁斯在残留的噩梦中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布鲁斯的梦中经历了反复无常的死亡,他只知道——他只是,将散落在所有宇宙和时间中的碎片一一捡起,用颤抖着双手缀玉连珠,拼凑成那个一直在他眼前晃悠却被一直他无视的真相。
布鲁斯的指尖很冰,仿佛点燃多少壁炉也捂不热,在这个似有若无的触碰间,似乎产生了微弱的电流,它麻痹了哈尔的半张脸,沿着脖颈一路向下,直击心脏,再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他保持着岿然不动的姿势,双臂撑着床沿,内心却几乎溺毙在他抽丝剥茧才堪堪看清的事实中——
你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在相当罗曼蒂克的氛围中,哈尔的大脑里却疯狂刷新着以上的字眼,并不断放大加粗,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霸占了哈尔全部的思考能力。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地避开布鲁斯手背上的滞留针,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更深地埋入那个冰冷的掌心,然后回答:
“你在地球上呢,宝贝,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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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没在睡呢。”克拉克放下保温桶时弄出的动静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布鲁斯想。
“有人委婉地建议过你不要通过透视来建立社交关系吗。”
布鲁斯开口,他没有睁眼,依旧放任自己沉浸在床褥之间。他被绷带和固定骨头用的夹板缠满了全身,连脸上贴着一条短短的白色的绷带,可怜兮兮的,像宿醉之后的一摊兔饼,任人蹂躏,哈尔如此形容。
“唔,得了吧,布鲁斯,你我皆知,我想看透你不并需要借助超能力。”
布鲁斯的喉咙里咕哝出一个声音,可以理解为虽然不满却没什么角度去反驳的不悦,而这让克拉克的心情明亮了一些,他熟练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将里面的汤碗取出,他数十年如一日地为布鲁斯做着这些事,熟练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照顾布鲁斯的习惯从何时开始融入骨血。
“你现在应该可以喝一些汤了,要我把床调高一些吗?”
“我不想吃。”布鲁斯闭着眼睛呓语,他还是很困,神志不清,血液中残留的药物还没有被消耗殆尽,但浓度已经下降到了某个临界值,他开始感觉到微弱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涌来,频率和波段都在随着时间不断放大,他想再睡一会,却在这样的刺激下被迫保持着清醒。
“如果你不想在站到训练室时发现自己已经掉了十几磅,那就乖乖听话。我早些时候在候诊室碰到了你的主治医师,怎么说呢,他对你的意见一如既往得大。”
“那么他肯定没考虑过维持医院运作的资金从何而来,更别提他最爱不释手的核磁共振仪了,怎么,我为此支付了大把账单,就不能拥有一点特权吗?”
“首先,你躺在最具隐私性的单人病房内;其次,谨遵医嘱应该是你最应享有的特权;最后,他已经快被你的精彩表演和时不时就把自己送到重症监护室的经历折磨疯了,就算是可怜他的不忍卒读的工作记录,稍微安分些吧。”克拉克一条一条地无情反驳着布鲁斯的抗议,他将碗勺端到手上,直视着假寐的布鲁斯,口气不容抗拒,“所以,现在吃饭。”
布鲁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终于肯撩开眼皮斜一眼坐在床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克拉克,“谢谢你,克拉克老妈,你比阿尔弗雷德还能叨叨。”
克拉克听出了他声音中无可奈何的挫败,这让他的胸膛内喜悦的空气又膨胀了半分。
布鲁斯是相当油盐不进的人,有些时候你就是拿他毫无办法,但在这些年的拉扯中,克拉克逐渐总结出了其中的规律,只要坚持下去,他总会有胜利的那刻,而当那一刻来临,你就会醒悟布鲁斯的妥协是那么该死的甜蜜。
信赖,迁就,甚至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和放纵,还有矜嗔,如果可以的话,克拉克想要这样形容。
“你不是还要塞到我嘴里吧?”
布鲁斯让床板抬升了一些高度,但随即他注意到了克拉克自然无比的动作,他带着些狐疑的神态地开口,有些不自觉地表现出了防备的姿态。
而这些落到克拉克眼中,让他胸口一痛。
“这个嘛,”但他强行咽下嘴巴里的苦涩,他知道布鲁斯防御性的姿态不是针对他的,他更知道这只是他下意识的行为,当你经历过那种彻彻底底甚至可以用毫无人性来形容的侵犯和人格剥夺后,你还能允许可以轻易压制自己的人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恩赐了,“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还往你喉咙里插过管子呢,更别提之前那些硬灌的汤药和赤身裸体的擦拭了,你还在固执些什么?别告诉我你已经学会了在手臂插满管子的情况下独自进食,而不让血液回流。”
“那是另当别论的情况,但在我醒着时就是不行。”
克拉克叹了口气,“好吧,下次我会换成吸管的,韦恩少爷。这次就请稍微纡尊降贵那么一点吧。”
布鲁斯垂目望着那勺被舀出的汤汁,它看起来清爽可口,味道也不浓郁,这本是他在病重时会格外青睐的口味,但或许是药物作用,他现在只觉得恶心,毫无食欲,胃袋明明空空荡荡,却像被硬塞了一个千斤坠,冰冷的铁锈味从喉管泛上来,填满了他的口腔。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但有些事情就是不行。
“克拉克,我真的咽不下。”
布鲁斯的声音有些轻,他在抗争了一会后,最终开口如是说道,他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为此感到沮丧,甚至愤怒。
“好的,没事的,我知道了。”克拉克也放轻了声音,他听到了布鲁斯嗓音中气若游丝的勉强。有时他觉得布鲁斯待在更安静一些的环境中或许会更好,但他不清楚过于寂静地方是否会进一步激发病人的不安感,他对此一无所知,并为此感到焦虑,“如果你真的不想吃,那也没什么,我会尽力与奥斯利特医生周旋的,你知道的,他并不是你的营养师,他不能操控你的康复全程。”
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把布鲁斯逼得太紧。克拉克知道布鲁斯并不排斥他,在之前那些神志不清的很多次,他也未曾明确拒绝过这类亲密无间的照顾。
但这次……这次不同,克拉克知道有些东西正困扰着布鲁斯,尽管他不肯承认,也不曾言明,但有些事实并非你置之不理就会烟消云散,克拉克看得到,它就在那里,萦绕不去,以一种令布鲁斯心烦的频率不断重现。
或许他是该找个时间叫住哈尔,然后找到一处足够隐秘的空间,询问在那颗该死的星球上,那些活该千刀万剐的曼德拉瓦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看起来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的事。”布鲁斯的目光追随着克拉克的手指移动,他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自然,我给过阿尔弗雷德许诺,呃,还要加上迪克、提姆和达米安,或许还有杰森,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但你必须得信我,杰森真的爱你。”
克拉克看到布鲁斯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但他的手指依旧紧攥着床单,并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克拉克听到他的心跳加速了,却还处于某种刻意的控制之下,不至于让连接在他身上的检测装置发出警报。
“这样吗。”
布鲁斯只说这出了这短短的一句,便词穷了,他抿住了嘴唇,将目光投注到虚空。克拉克注意到他的瞳孔放大了一些,蓝色像一圈被揉碎的钻石点缀在虹膜的周围,美丽到令人惊叹。同时,这让克拉克更想回到那个形势严峻的时刻了,因为那群用科技伪装文明的人没有付出应得的代价。
但他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怒意,避免被布鲁斯发现,尽管布鲁斯现在已经意识模糊了。但在布鲁斯面前,克拉克无法不保持警惕。
他谨慎判断着布鲁斯的状态,尝试转移话题,“我绝对是物超所值的护工,现在你想再来一些杜冷丁吗?”
当然,也用上了一些作弊手法,透视当然能用来建立社交关系。
“你不是什么护工,别把自己和那些雇佣而来的人混为一谈。”如果克拉克没有足够灵敏的听力,他就会错过这个从布鲁斯嘴里吐出的句子,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不清了,被困意填满,“以及不必,我就只是困。”
别把自己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混为一谈。
克拉克几乎要溺毙于布鲁斯声音中的温度里,如刀割般锋利,轻而易举就划开了他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
“睡吧,我就在这里。”他将一只手放在布鲁斯肩膀上较为完好无损的那处,并施加了一些压力,以宣告自己的存在,以一种耀武扬威的方式。他妄图用这些来驱散盘亘在布鲁斯身体内的不安。
下午时分,克拉克又出现了。
这次布鲁斯是在朦朦胧胧中听到他的声音的,那声音盘踞在病房的门口,忽大忽小的,但那温润嗓音和彬彬有礼的口吻,不是克拉克又能是谁。
克拉克似乎正与轮值的医生交谈着什么,很有可能是他的恢复情况,也有可能是他的药物耐受问题,反正不可能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出院,离开这个温和而苍白的牢笼。
克拉克的声音落在布鲁斯的耳边就是忽远忽近的,在意识混沌不清的边际,布鲁斯甚至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他想要克拉克离自己更近一些。
而这种想法令他感到陌生而脆弱,他在将醒未醒之际,对此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当他彻底摆脱那些跳过理智直接通过神经网络生成的血腥画面和挥之不去的场景重现,真正醒过来时,克拉克果然撑着胳膊,坐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的脸看,神色紧绷。
“你不必一天三次都到我这里来打卡的。”
布鲁斯想缓和一下克拉克绷紧的神经,但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连发音都有点含糊不清,他有点想要一杯水。
“如果我不勤快,有人就要越狱了。”克拉克按下了按钮,将他的床板抬高,并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
布鲁斯看了一眼克拉克。
“怎么了?”
“在思考你的能力是否在我不清楚的情况下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连人类的脑电波都能解读了。”布鲁斯小口啜饮着清水,感觉火烧火燎的喉管得到了拯救,气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这终于让克拉克的神色松动了些许,他露出一个笑,“布鲁斯,照顾病人并不需要什么超能力。”
“是嘛。”布鲁斯的嘴唇离开了一次性纸杯,那些干裂的口子被水滋润过后,不再那样苍白,而当布鲁斯试图舔掉嘴角的水渍时,它们甚至变得更加红润了。
对此克拉克迅速低下了头,给视线寻找新的落脚点。毕竟在社交礼仪中,盯着别人一直看,实在是种不礼貌的表现。
换种说法就是,盯着重病未愈的同事散发自己的性幻想,实在太冒昧了。
但布鲁斯无所察觉,他看起来若有所思,并下意识咬了咬嘴角,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哈尔在这里时就不一样,他会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地通过灯戒去查些资料,以便能更好地引经据典,来吵赢我。”
克拉克还在研究着他那条血迹斑斑的胳膊,那些痕迹还很新,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次遭殃的是哈尔。”他思索片刻,就宣布了这个结论,但随即他意识到那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了布鲁斯口中,他的大脑因此空白了一瞬,失去了片刻的思考能力,于是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话一出口克拉克就醒悟了过来,这听起来有些不对,有些不是滋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敌意和醋味,他怎么能这样,对着一个甚至可以说救了布鲁斯性命的人语气不善,他正懊悔着,却听到了布鲁斯不暇思索的回答。
“不清楚,这个鬼地方一天到晚都开着灯,我的时间观念已经被摧毁了,但在迪克赶来之前,哈尔就离开了。”
“迪克?”克拉克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他抓紧补救,“你知道他一般都在结束夜巡之后才会来看看你吧?哈尔在这里陪了你一整晚?”
“他骚扰了我一整晚。”布鲁斯更正,但克拉克没再吭声,因为他清楚那张陪护床究竟有多不舒服。
而后布鲁斯探究的目光虽迟但到,“怎么?你找他有事情?”
克拉克刚刚还在庆幸布鲁斯并未发觉自己的反常,但布鲁斯随后的话就摧毁了他的幻想。布鲁斯根本不会在没有疑心的时候说些无用的闲聊,所以,基本上吧,他算完了。
“没啥。”克拉克干巴巴地说,“只是联盟的日常事务,他说只会待一会,但之后我在瞭望塔里没有看到他。”
布鲁斯收回了他的视线,但克拉克知道,这家伙的表现就是半信半疑的象征。
他们之后又聊了一会,聊联盟的日常运作,战斗损伤的赔付问题,还有成员的心理健康,曼德拉瓦的后续事宜,只是默契地没再提到哈尔的事。
克拉克又坐了一会,他看了看手表,他还想多待一会,但报社那边需要他去补个稿子。
“别耽误你的工作。”布鲁斯看着他,然后开口。
“其实并不会,我在这里也可以完成。”
“但你得时不时去佩里面前晃晃,这次是你的哪个邻居又出了车祸?”
克拉克控制不住自己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和布鲁斯共处一室的感觉是那样的好,他甚至都能猜到自己请假的借口。
“实际上,”他说,忍住唇边的笑意,“这次是我家的猫吃坏了肚子。”
“瞭望塔的红太阳训练室见,克拉克。”
他听到了布鲁斯刻意流露出来的温和声音,也在那双憔悴却咄咄逼人的眼睛里品出了威胁的滋味。这是他们最司空见惯的相处模式,过去克拉克对此一无所知,但现在,他胸膛中不断膨胀的幸福无以言表。
“那过会我再来,布鲁斯。”他把口中的宝贝咽了回去,这似乎有些过于轻佻了,不够表达自己对我爱你这个事实的尊重。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布鲁斯表明自己不再满足于只做朋友这件事,他得列出一整张计划表,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囊括在内,包括布鲁斯可能会拒绝这个选项。那太糟糕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住那种打击,但那是布鲁斯……说不定他们还可以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克拉克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愿意为此大胆一试。所以有没有那种不落俗套又情深似海的表白方法?
他低着头走在路上,全心全意地考虑着自己的未来,没有留意擦肩而过的人,身上是万年夹克与衬衫的搭配。
“别再折磨你那颗苹果了。”
布鲁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喃喃。
他在咔嚓咔嚓的声音中醒过来,只转了转眼珠,就看到了斜靠在椅子上并用穿着靴子的脚蹬着床腿的哈尔。
他在削苹果。这个认知让布鲁斯恍惚了一下。
“醒啦?”哈尔发现了他的视线,很开心似的对他点了点头,他扬了扬手中坑坑洼洼的苹果,炫耀一般对着布鲁斯哄道:“回回神,一会削好了给你吃。”
“那是提姆带给我的。”布鲁斯将视线重新移回天花板上,“只是顺便一提,我现在只能吃苹果泥。”
“什么?那真遗憾?”哈尔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失落,“我本想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技术呢。谁说的来着,如果能在午夜12点削完一个苹果并保证果皮不断,那么他就会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现在时间刚刚好。操,狗屎。”
对上帝发誓,布鲁斯本来真的不想笑的,但哈尔的话音未落,鲜红的苹果皮就在他的手上一刀两断,哈尔猝不及防地骂出了声,这一幕逗笑了布鲁斯,他现在感觉腹部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并且有点疼。
“首先,半夜12点这个说法听起来太惊悚了,如果你在讲什么恐怖故事,那你已经成功一半了;其次,你的技术根本就不怎么样。”布鲁斯瞥了一眼那颗惨不忍睹的苹果,没好意思再接着说下去,毕竟哈尔为了自己才做这样的事,他不好太过刻薄了,尽管哈尔就没办成过什么真正对他好的事。
“你指哪方面的技术?”哈尔忽然凑近了些,他们之间的距离堪称危险,布鲁斯甚至能够感受到哈尔呼出的热气,酥酥麻麻地攀附在他的侧脸,让人心烦意乱。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开始习惯这个了,并能很好的掩饰住肢体上不自觉的颤抖,事实上,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会对亲密接触如此警惕的起因了。
“呃,”如果忽略哈尔戏谑的口吻,那么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能糊弄过去,但那显得太刻意了,这是个并不高明的恶趣味调戏,却刁钻到让布鲁斯几乎难以招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哈尔大笑起来,“我不知道啊,宝贝,要来试试吗?”
这几乎算得上是某种明示了,哈尔为此攥紧了手指,与表面的云淡风轻和洒脱随性不同,他实际上紧张得要死。
“好啊,那你就来啊。”令哈尔意想不到的是,布鲁斯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神中忽然迸发出了极具挑衅的目光,他微微仰起了头,嘴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几乎算得上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我不乘人之危,我要继续削苹果了。”哈尔临阵脱逃的速度也在布鲁斯的预料之中,他满意地看到哈尔缩了回去,将自己揉成一团按在椅子里,然后向扬了一下手中崭新水果刀,就按下了静音键。
但他看不到的是,哈尔近乎空茫的眼神,和拼命忍耐才不至于让绯红浮上双颊而付出的努力。
“提姆来时看到陨落一地的苹果尸体会伤心的。”他只是完全不在频道地回到了苹果的话题中。
“等着看吧,小气鬼,今晚我会成功的。”哈尔缩在椅子中间嘟囔,好像还说了些别的什么,布鲁斯懒得理会他那些期期艾艾含糊不清的句子,以及哈尔过于强盛的自信心。
他再次合上了眼,继续在冥想中吞噬那些被强行灌注的痛苦和绝望。
不知为何,当克拉克或者哈尔在身边时,这总会变得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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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视野里最先出现的就是那串鲜红的苹果皮:弧度优美,线条流畅,连背面的果肉都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分布,哈尔·乔丹的胜负欲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格外旺盛。
同样强盛的还有他的学习能力,布鲁斯不确定自己睡过去了多久,但显然他们还在同一天,而不是几个世纪之后,因为连克拉克都还没过来晨间打卡。
“怎样?”哈尔得意忘形的时候总会让布鲁斯忍不住想一拳揍上他那张英俊好看的脸,但现在他被镇痛剂弄得昏昏沉沉的,连忍耐度都被迫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
“不错。”他扯着低哑的嗓音回答,目光挑剔地审视着装满苹果皮的盘子,他不大乐意承认看哈尔发挥他那别出心裁的想象力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躺在床上似乎让他的情绪隐藏能力退化了,他听到哈尔轻笑了一声。
然后一杯水被递到了他的嘴边,他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就陷入了哈尔何时学会照顾病人的思维泥潭中。
“别那么刻薄嘛,蝙蝠,我回去后可是补了好几部康复纪录片,就这么说吧,现在的我只需要一点实践,就可以来这家医院任职了,你不相信?”在短短的几天中,哈尔仿佛和克拉克一样,成功在他的脑子里安营扎寨,不由分说就将他未曾言明的想法看了个通透。
“真不幸成为你的第一个实验品。”
布鲁斯答道,他吃力地将头挪动了一下,侧头去看正在翻搅着苹果泥的哈尔,思考他会和多少苹果一样惨遭毒手。
但这只是他千头万绪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念头,却也是最有趣的那个。
“如果我请求你一件事,你有多大概率接受?”现在最有趣的事情变成了他问出口的请求,布鲁斯含咽下哈尔猝不及防塞到他嘴里的那勺苹果泥,在粘稠的泥羹划过食道时斟酌了半晌,才将这句话谨慎地问出。
哈尔和克拉克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存在,在等待哈尔回答的间隙,布鲁斯有些抱怨地想。克拉克对彬彬有礼的标准甚至达到了苛刻的程度,而哈尔,哈尔的礼貌与尊重问题就是一坨狗屎,并且他对狗屎一向视而不见,保持至今。
他的话得到了哈尔高深莫测的注视,“那得要看是什么样的请求。”哈尔沉吟着,“真是不可思议,你会允许我用灯戒记录下这一幕的对吧?因为它值得纪念,你没吃坏肚子吧宝贝,蝙蝠侠什么时候会在寻求帮助之前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态度礼貌地请求许可了?”
而布鲁斯目露凶狠地注视哈尔企图再次塞到他嘴里的勺子,成功用目光堵住了哈尔的嘴。
“我不说了,你说。”
“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布鲁斯缓慢地开口,他在中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记忆里翻找着什么,“你应该能找到奥斯利特的办公室,他是我的主治医师,找到他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说服他在出院申请上签字,或者你也可以干脆直接一点,敲晕他后模仿字迹,我比较倾向于后者,但看你自己的喜好,之后的流程就不必我多说了,家属签字那栏你来就行,我不建议再麻烦别人跑一趟。”
说完之后,布鲁斯便直直地望向哈尔,镇定自若,仿佛他们正坐在瞭望塔的圆桌会议上,讨论着一场外交事宜,并在即将结束时给每个人分派任务。
“唔。”这让哈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将手中的勺子放下,屈指抵住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思考,仿佛这是个多么难以理解的问题。
家属家属家属。
在布鲁斯下达的诸多指令中,哈尔的大脑似乎只能接受有限的字眼,于是这个词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阻断了任何一条通向正常回应的道路。
“呃,等等,我得确认一下我的听力没有问题。”哈尔说道,他极力屏蔽着大脑中布鲁斯反复播报的声音,但效果不太明显,“你是想要我伪造你的出院记录,然后成为你的从犯,没错吧?”
在看到布鲁斯点头后,哈尔的拒绝脱口而出,“不行,克拉克会杀了我的,而你的孩子们也会提刀赶来,你不能要求我做一件对我性命极具威胁的事情,而不给我提供任何保护措施。”
但是家属。哈尔内心疯狂叫嚣着答应他,他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挖了一勺属于布鲁斯的苹果泥塞到自己嘴里。
“没关系的,哈尔。我担保你不会有事,克拉克那边交给我,而迪克——你不必担心他们,你只要不在哥谭出现就好,在瞭望塔时记得时刻保持戒指的电量充足,你会没事的,我就在你身后。”布鲁斯的声音变得更加温和而循循善诱,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蛊惑人心了?
“但你现在连独自从这张该死的床上爬起来都困难。”哈尔勉力支撑,他的声音变得细如蚊讷,为了不让布鲁斯看出他内心的彷徨,他又给自己喂了一勺苹果泥,让含混的声音变得更加可信。
“这是药物作用,一旦我停止用药,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布鲁斯继续教唆他,该死的,他真的知道怎么让自己听起来富有魅力。
“但我的医学常识告诉我事情的发展百分之八十不会如你所愿,一旦停药,你会疼得死去活来。”但是家属。不,不不,这次家属不能起作用了,疼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绝对不想布鲁斯经历这些,但是家属。
“相信我,那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这点我比你有经验。”布鲁斯伸出手抓住了哈尔,他目光如炬,电光石火的瞬间哈尔仿佛被带回了那个逼仄冰冷的实验室,布鲁斯也是这样望着他,隔着空间与重重叠叠的人影,用眼神坚定不移地向他下达命令,不容置喙。蝙蝠侠的这种神态往往能够激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却在那刻格外得令哈尔感到窒息。
“你可真是字面意思上的经验丰富呢!”在哈尔张口欲言的前一秒,病房的门被毫无预料地大力推开,迪克踏着从顶楼一跃而下的风声和仍未消止的利刃从外面走进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就像即将从一个战场奔赴到另一个战场。
他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布鲁斯,声音中的硝石和疲惫还未散尽,“你不是已经在策划逃跑了吧?”迪克眯起了眼睛,他上下打量着布鲁斯,自然没有放过那只握住哈尔的手,“告诉我你没有,我也不太想一大早就打电话给阿福。”
“当然没有,谁说的,你的听力还需要继续提升,我回去后要看到你的训练表格。”布鲁斯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哈尔的手,他神色自然到让哈尔怀疑自己是因为彻夜不寐而幻觉丛生。
“哈,”迪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我的听力完全没问题。我是可以相信你啦,不过你大可以再这么做试试,我是指越狱。然后在十天不到的时间内再次回到这张床上,承受奥斯利特医生滔天的怒火,还要连带我们一起受苦挨骂,而某人继续昏迷不醒,以逃脱任性的责罚。”
在迪克大声指责布鲁斯异想天开想法的时,哈尔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保持着被布鲁斯握住手腕的姿势,将视线移动到迪克的脸上。
而后哈尔发觉在这一刻迪克的眼中只有布鲁斯,他在有关布鲁斯的事情上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没留意到有个大活人就在旁边,险些沦为布鲁斯的同谋者。
“任性。“布鲁斯品尝着这个词,在他说出任何极具雄辩力的句子前就被气势汹汹的迪克打断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别以为在联盟没人能管得住你——呃,克拉克可以,但他也没办法时时刻刻都看着你——但在这里,你别想越过我们自作主张。”
布鲁斯转过头闭上了嘴,难得看到布鲁斯吃瘪的哈尔差点没笑出声。但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颇为同情地瞥了布鲁斯一眼,表示自己也无能无力,然后收获了一记不怎么有震慑力的眼刀。
“哦,灯侠,你也在这,好巧。”仿佛哈尔的透明化在这一刻才失效,教训完布鲁斯的迪克又拾起了他有礼有节的教养。
巧个屁呀。哈尔腹诽,我们前两天已经见过面了,你还说了一个有关蝙蝠的双关笑话呢。说真的,那个笑话其实有够地狱。
“嗯。”但在现实中,哈尔只是矜持地应了一声,“我觉得没人看管他实在是不行,恰巧这周我轮休,所以就,呃,如你所见,就来蹭吃蹭喝了。”
他颇为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碟子,本应喂给病人的苹果泥已经被他在无意识中蚕食干净了,但迪克开朗的笑声帮他摆脱了困境。
“我们还没为你的陪护支付相应的报酬呢,反正布鲁斯也挑食得很,别在意这个。”
“喂。”床上假寐的人发出了一声抗议,但没人理会他。
哈尔挺喜欢迪克的,至少在挖苦布鲁斯方面他们站到了统一战线,这让他有种攻破敌人内部防线的成就感。
“那我就先走了,联盟的排班真的一点都不近人情,我得回去补个觉。”哈尔说,适时的哈欠让他的话更具说服力,但在出门时他似乎感受到了布鲁斯闷不吭声的目光:你削了一整夜的苹果,现在却来抱怨联盟安排的不合理。
“我送你。”迪克立即说道,并似有所感地向床上的布鲁斯投递了一个颇具威胁眼神:别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乱搞一气。
“说真的,乔丹先生,我真的佩服你的意志力,过去我还对军团的誓言啊信念啊啥的保持怀疑,但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完全坚信了灯戒关于意志力的那套理论。”
“啊。”哈尔只能做出如此的回应,他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一旁的迪克,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迷惑。
“在布鲁斯的面前还能坚定自己。”迪克肯定地说,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哈尔感到一阵心虚,“没人能在第一次就做到这个,我们都不行,当他下意识想依赖你时,你就会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仿佛他的世界分崩离析而只有你能做到力挽狂澜。我们都中过计,特别是克拉克,他踩入同一个陷阱好多次才痛定思痛,再也不对伤重状态的布鲁斯心软。”
“唔。”哈尔点头,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还在回味当布鲁斯握住他的手腕时自己心跳加速的瞬间,那时布鲁斯的侧脸就虚虚地靠在枕头上,嘴唇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绯红,而他的眼睛,正如迪克形容的,就那样注视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毫厘。
如果吻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亲吻布鲁斯会怎样,亲吻蝙蝠侠会怎样?他会溺毙在那看似坚硬实则柔软的唇舌之中吗?
那时我距离缴械投降就差你一个推门的距离,他默默想着。
最终迪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和你聊天真是愉快,期待下次再见,应该不会太久吧,我猜是明天?”迪克在话音将落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相处愉快,显然,在有关布鲁斯是个混蛋这个话题上,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哈尔答道,他避开了迪克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一个没法让人不爱他的混蛋。”迪克的话意味深长,哈尔最终无言以对,他朝迪克挥了挥手,挑选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乘搭着戒指飞回了海滨城。
他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还是说被蝙蝠侠拉扯长大的孩子都训练出了一双慧眼如炬?
当哈尔升空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迪克,第一次对自己的控制力产生了怀疑。
迪克外面停留了一会,目送哈尔从哥谭的上空消失,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笑意盈盈变换成了疑虑重重,他将手插进口袋,对着天空吹了声口哨。
“好吧。”他自言自语道,“又一个。”
当迪克再次回到房间时,布鲁斯正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输液袋上的成分说明。
“保温桶里有克拉克煲的汤,还温着。”他开口对迪克说道,没费心将自己的目光从滴落的液体上移开。
“嗯好。”迪克回答道,他熟练地打开克拉克准备的小灶,他们凭借布鲁斯享受这种待遇已经很久了,当克拉克意识到布鲁斯吃不完的食物会流进其他蝙蝠崽子的胃袋中时,保温桶就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型号。
“昨晚怎么样,卸掉了几个人的胳膊?”
在迪克喝汤的时候,布鲁斯开始了例行的询问,他就是不能好好享受养伤的时光,他觉得那就是坐牢和浪费时间。
迪克舔了舔嘴唇,漫不经心地答道:“一切正常,不过企鹅人似乎不太安分,提姆已经盯着冰山俱乐部了,不用你操心。”
还有,别再勾引人了,你。迪克想,但没有说出口。他不太能确定布鲁斯能不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而根据克拉克与他谈话的内容来看,他俩多半会走向鸡同鸭讲的局面。
鉴于你和克拉克拉拉扯扯十几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哥谭的地下黑市都比你的恋情让人省心。迪克望着汤碗,很难不为克拉克感到忧心忡忡。当你还吃着你父亲的追求者为他煲的汤时,你很难不偏向他,更何况他还是你自儿童时期到成年以后一直以来的偶像。
迪克一口一口呷着汤,不动声色地研究着克拉克和布鲁斯之间那些显然易见的事实。克拉克从心动到意识到自己为布鲁斯心动用了多久,哈尔又用了多久?如果从这个方面来看,他们之间似乎高低立判。
但布鲁斯什么时候能够意识自己的感觉呢?迪克的手指划过保温桶的边缘,思考这是否就是他们之间生死立决的关键。
不论如何,迪克安静地同布鲁斯讨论着企鹅人可能存在的阴谋,小心翼翼维持着话题的走向,这玩意太劲爆了,不好闹得人众皆知,他家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但他不知道的是,家族群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已经开始为此下注了。
布鲁斯半靠在床头,翻看着克拉克带来的联盟报告——委托钢骨打印出来的纸质版,任何电子设备落到布鲁斯手中都是极其危险的,往好了说,他可能就此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往坏了想,他可能已经瘫痪了医院的出院登记系统,就此扬长而去。
克拉克坐在一旁,单臂撑在床沿上,享受着布鲁斯的专注。
房间内的窗帘被迪克拉开了一点,柔和的阳光落在布鲁斯的侧脸,给没有血色的苍白覆上了一层暖色,让人忍不住想去尝尝他的味道。
而现实是,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罔顾可能的结局和无可挽回的局面,这将是他此生里最大胆最无畏的举动,或许能给他带来最难以忘怀的幸福——但在将它落实成既定的动作的之前,床脚的垃圾桶里的那摞苹果皮闯入了他的余光。
“呃。”克拉克眨了眨眼睛,发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声音,在今天之前,那堆苹果还好好地待在桌子上,但现在,它们鲜亮的外衣已经尽数喂了垃圾桶,果肉则人间蒸发。
克拉克发出的噪音不大,却还是吸引了布鲁斯的目光,他们对视了一会,克拉克有点沉迷其中,所以过了一会克拉克才意识到,布鲁斯是在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你胃口不错。”他只能如此回答道,“最近爱上苹果了吗?我可以去找妈要苹果派的配方……虽然变成苹果泥后都是一样的味道,但你康复之后就能品尝到最正宗的苹果派了。”
对此布鲁斯用一声轻哼做为回答。“都进了某个人的肚子。”
克拉克不曾见过布鲁斯用这种神态提起哥谭的任何人,所以是家人以外的强盗,他分析着。
“所以是哈尔。”克拉克了然并肯定地开口,但他开始感到了一点不舒服,或许是在医院待得太久,但他本应是刀枪不入的躯体,地球上的病毒本应对他无可奈何。
布鲁斯又用另一声轻哼表示了肯定,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联盟的会议记录上,并在扫视到某些句子时皱起了眉头。
“你们感情真好。”克拉克干巴巴地总结,但那点不舒服变成了一把氪石做的刀刃,横亘在他的咽喉,让他坐立不安。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布鲁斯像是终于察觉到什么一样转过头来,“怎么了?你那天后还没找到哈尔?”他狐疑地开口。
找哈尔?对,这是他曾经欲盖弥彰的谎言,该死,他差点就把这个给忘了。
“没什么,是联盟和军团之间的技术共享问题,有些条例需要更明确一些,已经解决了。”克拉克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话圆下去,他后面需要找点时间真的找哈尔一趟,把这个谎言编的完美无缺。
但布鲁斯依旧望着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并不高明的补丁。
“是嘛。”布鲁斯的声音里有一些岌岌可危的东西,他看到布鲁斯眯起了眼睛,“没有别的事情了?”
“对。”但实际上是,有。
我感到不爽,克拉克想,他下意识抓紧了床单。哈尔如此没有边界感地接近你让我感到不快,我感到了威胁,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觊觎了。
而克拉克在下一秒幡然醒悟,随即他感到那把氪石刀划开了他的喉咙,他感到窒息。该死的你在想些什么。他对着自己怒气冲冲,你怎么敢用“所有物”来形容他,不久前他才从实验台上将布鲁斯救走,而现在他又将这个称呼加诸在布鲁斯身上。他感到自己的怒火正在吞噬他。
“真的?”
布鲁斯的步步紧逼令克拉克一时语塞,他仓皇地点了下头,有些狼狈地起身,“你的血检报告出来了。”他偏头做出一副侧耳聆听的样子,“我去取报告。”
克拉克知道自己惶然起身的动作一定会引起布鲁斯的怀疑,这就意味着下次会面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回到这个话题上来。现在最佳的选项就是直视问题的核心,但克拉克还没准备好,他要如何勇敢才能对十几年的朋友及同事开口言爱呢?
他快速走到门口,握住了代表离开的金属把手。转动它,然后推门走掉,这样你就赢得了一线喘息的余地,直到下次你控制不住想见布鲁斯的冲动,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剖析那些你难以启齿的感情,只是那个时候你可能就是心怀不轨还迁怒于人的暗恋者了,占尽下风,在不清楚布鲁斯的想法之前,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克拉克毫不留情地对着自己如此诘问道。
他不想。于是他吸了口气,调转了方向,如同秉持着扑汤蹈火的信念,大步走向布鲁斯的床前。
正如他所料,布鲁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就连他的半途折返,仿佛也在布鲁斯的预料之中。
“实际上,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破碎,他坐下来,视线与布鲁斯平齐,甚至处于更低一些的位置上。
“我嫉妒哈尔。”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甚至听出了些许哽咽,“不,嫉妒这个词并不准确,应该说,通过哈尔,我看到了自己的无能,我仇恨超人,我恨我自己。”
“如果不是哈尔,如果他没能及时发现你——”克拉克险些说不下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同他撑在床沿上的双臂。这本应是克拉克的策略,用一个问题去掩饰另一个问题,但现在他有些真情流露了,而这也确确实实是困扰他许久的噩梦,挥之不去,“我会失去你,我们会失去你,如果那发生了,上帝,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原谅自己——我,我不知道我会因此做出些什么。”他的声音变得细不可闻,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平静地讲出那些丧心病狂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瞬,哪怕那些只是出于一念之间的盛怒,哪怕那只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他依旧为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可怖画面而羞愧难当。
失控,他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距离疯狂只有一念之差,如果不是哈尔在最后关头吐露真相,将布鲁斯的位置泄露给本应直捣本部的他,他会——他不能——他不知道。
现在颤抖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身体,“抱歉。”克拉克咬着牙从喉咙里咕哝出这样一句,“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给你增加负担,只是——操。”他试图控制自己,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尝试避开布鲁斯的视线,他不愿在其中看到一星半点的警惕或是失望,但他失败了,当布鲁斯认真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任何人都难以移开视线。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布鲁斯靠近了些,光线下蓝到发黑的虹膜近乎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然后,然后布鲁斯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攀上了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几乎将他环抱入怀的动作,“你在怪我几次三番将自己置于险地。”他听到了布鲁斯近乎呢喃的低沉嗓音,就在他的耳边。
“不!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怪你。”克拉克否决的速度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快,“我就只是,没办法忍受你置身险境,而我像个空有蛮力的傻瓜一样,只会待在原地团团转,却找不到你。”他感到自己的眼圈发烫,声音哽咽,身体却奇异地止住了颤抖。
“但你每次都能做到,带领我们离开地狱。”
“我只害怕一次意外。”我害怕那次意外就挡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然后我就会,失去你。
克拉克猛地合上了眼睛,这个念头像利爪一样刺穿了他的胸膛,攥紧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他在惊惶中等待着,等待被捏爆心脏的刹那,那就是他的死期。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只是用身体给予克拉克足够的压力,以安慰他,宣告自己此刻的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喜欢我,也不再会愿意和我并肩战斗了。”他在克拉克的耳边如此说道,声音低沉,如同神祇的轻语。
而克拉克已经无法分辨其中的喜欢究竟是出于广义或是满足他私心的狭义,他只能抬起双臂更紧地拥住布鲁斯,小心翼翼避开他身上的伤口,继而开口,如同宣誓,亦或虔诚的祷告,“我宁愿你更自私一点,我希望你更冷漠一点,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如此,我爱你的奋不顾身和无私无畏,更爱你的一意孤行和多疑专横,我爱你,甚至连你的脆弱无助崩溃都想要,上帝啊那些只能让我更加爱你。”克拉克喃喃不止,而未言之意更令他感到疼痛犹如附骨之疽,伴随着他的每次呼吸。
但是我要如何才能对你言明这个事实,我对你的爱早已远超定义为纯洁的友谊,但直到上周我才恍然发觉这个刻骨铭心的真相,感觉起来像错过了几个世纪。
感觉起来就像一步踏错,我们就会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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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该看看现在驻扎在瞭望塔那群人,自由散漫,放诞不羁,朝气蓬勃……呃,最后那个形容去掉。”哈尔在推开门时大声嚷嚷着,他已经想象到了布鲁斯会评价他什么,自由散漫,布鲁斯会重复这个词,附赠阴阳怪气的一瞥,真令人惊讶这段时间里你学会了什么叫放荡不羁。
那种想象出来的亲密令哈尔嘴角的笑容放大了,这段时间里他笑的时候会不会太多了?但实际上,这些天里,各式各样的笑容似乎就在他的脸上落地生根了。所以这会不会让布鲁斯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并且基本上确信这就是即将发生的对话。
但人间是否存在这样一条定律,就是每当你觉得前途光明,人生在你面前就是一条铺就开来的康庄大道时,下一秒出现的画面往往会令你心跳骤停。因此人们发明了一个词语专门形容它,叫做晴天霹雳。
所以,他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凝固在原地,任凭撞到墙壁上的钢质门缓慢地反弹回来,像在在聆听一种无声的哀悼。
他的目之所及皆是空空荡荡,本该萎靡不振昏睡不醒的蝙蝠凭空消失了,只有拧成一团的被单被随意地踢在一角,与浸湿了床单的PICC管相得益彰。
完了。哈尔想,他一动不动,被动接受着现实的狂轰滥炸。在迪克的明敲暗打下他还是让这件事发生了,现在他的嫌疑最大了,是畏罪潜逃还是迅速将逃犯抓捕归案以求将功补过?在他能在被人发现之前找到布鲁斯吗?在这件事发生后他有多大几率不被加入黑名单?克拉克上过几次当?他是怎么做到三番四次放人逃跑还能继续享受陪床这种特权的?
但换个角度想想,哈尔在绝境中镇定自若地安慰自己,迪克,想想迪克,从迪克挫着后槽牙指控布鲁斯的累累罪行来看,这似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或许他只是有点不幸,恰好撞到了布鲁斯策划逃跑的枪口上。
于是他僵硬着脖子环视四周,试图在布鲁斯有关侦探生涯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着有关侦查技巧的蛛丝马迹,力图将每一处细节都印入大脑。
病房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而那道狭小的缝隙绝对没办法允许一个成年男性通过,但倘若布鲁斯能够攀在窗沿上再将窗户归位,那就是另当别论的判断了。
但除此之外,哈尔甚至动用了戒指扫描了整间病房,都没再发现任何处心积虑的遗留线索,哪怕只是为了嘲讽他们的严防死守最终惨败而归。
哈尔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他捋了一把头发,将眼前那几根凌乱的发丝别到后面,冷静,哈尔对自己说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可以的。
你知道妄图寻找蝙蝠侠的破绽是件天方夜谭的事对吧。但他脑子有个声音这样说,冷酷毒辣,毫不留情,像极了几个小时前还蔫不拉几躺在病床上的人。
哈尔无言以对地转过了身,他思维有些迟缓,一部分的他还没办法立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越狱,真不敢相信布鲁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是真的不在乎那条烂命还是咋样,还是说他有受虐倾向?
哈尔魂不守舍地离开房间,飘荡在走廊上。不知怎么的,他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克拉克,当他们碰面时,他要如何解释?
嘿,真不好意思,老兄,我只是想给布鲁斯搞点属于人类的东西吃,因为他真的全方位得郁郁寡欢和萎靡不振,你也不想他没死于失血和感染却死于挑食和抑郁吧?
但一个没看住,就是这种结果了。
克拉克很可能不会打他,甚至都不会投以怒视,他只会疲惫地笑笑,然后用上那种哈尔厌恶至极的说法来宽慰他。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布鲁斯就是这样,我差不多都快习惯了。如果你也曾待在他身边如此之久的话,你就会知道这是多么正常的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哈尔确信,克拉克声音中的无可奈何和自然而然的熟稔会杀死他。会有宠溺这样恶心的形容吗?哈尔不确定,但他知道现实会比他的想象更为残酷。
昨天迪克还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不可掉以轻心,今天他就让这种情况发生了,干得漂亮哈尔·乔丹,你真是字面意义上搞砸了一切。
但在哈尔愤世嫉俗和仇视自己的同时,他足够清醒的那半边大脑已经开始规划逮捕指南了。感谢上帝,他还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这没准能将他的错误完美覆盖,而后和布鲁斯一起回到床上……啊不是,是将伤得要死的蝙蝠侠重新摁回到床上,然后警报解除,天塌地陷的世界恢复正常。
他浑浑噩噩的大脑里正预演着异彩纷呈的后续,但哈尔没时间管那些,他只是用手指捻着口袋中的戒指,挑选离开医院的偏僻路线,而这时化验室的某个医师远远地看到了他,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步伐匆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在这个瞬间哈尔瑟缩了一下,现在任何靠近他的人他都觉得是来兴师问罪的,鉴于布鲁斯是他的探监时间内消失的,他真的百口莫辩。
但眼前的人不由分说就将一叠报告拍到了他的胸口,哈尔下意识接住,并像个真正的家属那样攥紧了化验单子,绷紧了神色询问结果如何。
“贫血。”那人言简意赅,甚至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瞥了哈尔一眼,“任何失去了差不多两升血液的人都是个样子,他能坚持到被我们救活已经是个奇迹了,怎么,你还没习惯他吗?”
哈尔表情空白地点点头,“劣迹斑斑。”他附和道,在这家医院里他总是底气不足,布鲁斯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如出一辙的?
哈尔的回答显然取悦了不堪其扰的医师,他脸上的怒意消退了一些,当哈尔以为他们的对话就此结束,向彼此发泄了一通对布鲁斯的不满后就可以告辞离开时,哈尔转过身,余光却发现医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画面。
哈尔的神经抽动了一下,冥冥之中某种预兆让他顺着医生视线望过去,于是同样的表情也复刻到了他的脸上,但不同的是,哈尔有那么一点峰回路转后,走向柳暗花明的庆幸。
走廊尽头的转弯处,那个令哈尔咬牙切齿念叨不止的身影竟然出现了。
布鲁斯的身形看起来有点佝偻,他拖着缓慢的步子,手掌虚虚地覆在腹部,另一只手则撑着墙壁,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似乎还知道自己是个重伤未愈的人。
“谢天谢地。”哈尔嘟囔着,他抛下了身边的颇为费解的化验科医师,大步迈到布鲁斯的身旁,“宝贝,你总算出现了,我差不多快向你那一家子负荆请罪去了。”
布鲁斯抬头看了他一眼,哈尔看到他的脸上冷汗涔涔的,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去了。
“你去干嘛了,我差点就在哥谭张贴寻人启事了?”哈尔收紧了下颌,他有种不太好预感,这些天来,戒指孜孜不倦地将布鲁斯的身体状态如实转述给他,加快的心率和过低的血压已经算是最寻常的状态了。
“去洗手间也要和你报备一声吗?”哈尔觉得布鲁斯不轻不重地白了他一眼,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有点看不分明。
“你知道的吧,布鲁斯,我可以为你换尿袋的。嗯,你也不用那么警惕,我确实是想挖点好处,但绝对是你可以支付的那种,像那种家庭专用的私人飞机之类的。”哈尔控制着自己呼吸,他忍耐着想要打碎什么东西的冲动,“你现在大概还处于动一下就会崩裂缝线的状态,所以就一件事,在你故步自封狂妄自大的人生里,你就不能有那么一次听点劝吗。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克拉克在见过你后总会血压飙升了,我原本还以为他永远不会为了一些小事生气,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永远谈不上‘小’。”
“感谢你的长篇大论,我确信我在那些陈词滥调中获益匪浅。”布鲁斯看起来好像静止了一会,他似乎在消化哈尔的话,不知是疼痛还是药物麻痹了他的脑神经,在本该做出针锋相对的嘲讽时,他的思维和视线都偏移了正确的航线,他盯着哈尔的一只手,整个人像是游离在时间之外,“另外正被你抓着疯狂蹂躏的是我的血检报告单,这东西是要还给奥斯利特医生的。”
“血检?你又怎么了?”哈尔知道自己没控制好上扬的声音,但他现在没功夫在乎那些了。
“任何被绑在医院的人都得经历一段毫无尊严的时光,在这期间被抽几管血不为过分吧?”
在布鲁斯毫无波澜的语气中,一种熟悉的愤怒攥住了哈尔,与布鲁斯相反,现在心率飙升,血压决堤的人变成了他。
他研究着布鲁斯那张看起来兴致缺缺的面孔,或许此刻的苍白和面目表情并非完全出自于他那天生残疾的面部神经,“失去了差不多两升血液”,正是这句话,这才是导致布鲁斯看起来如此憔悴并对一切都视若无睹的原因,而这就是哈尔想要抓住的重点。
“什么叫差不多两升,”哈尔盯着布鲁斯看起来有些空茫的眼神,“那差不多他妈的能装两个一升装的汽水瓶子,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抽干了你的血拿去做实验研究?真不敢想象克拉克是怎么稳坐在那张操他的谈判桌上,而不是一把火烧了那该死的飞船。”
有意思,布鲁斯偏过视线,哈尔因此感到愤怒,这不离奇,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会因此为哈尔感到怒火丛生。但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克拉克。在众多参与谈判的联盟成员中,他为何会单单提到克拉克?
更有意思的是,他盯着侧面开始旋转起来的墙壁和一连排的座椅,他平时对摆放在墙角的它们唾之以鼻,甚至不屑一顾到注意不到它们的存在。
但此刻他想靠过去休息一下,甚至想要放弃所有的自尊栽到在那廉价的塑料座椅上。因为在他的眼前天花板和地面颠倒了顺序,连同从不着调总是不能好好走路的哈尔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漂浮在了半空中——
简单地说,是失血过多和注射酮咯酸后的不良反应,他在站不稳的同时还有点反胃和恶心。
“呃。”布鲁斯攥紧了拳头,将它从腹部移动到胃上,而后用力抵住。他现在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胃痛还是未愈合的伤口逃离了镇痛剂的束缚,当那些乱七八糟的疼痛一齐发难时,究竟哪种疼痛占上风已经不重要了。
他在哈尔错愕的目光中矮下了身子。但实际上,是他攀不住光滑的墙壁近乎跪倒在墙边了,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喉咙里难以遏制的痛呼,尽管微小,但随着视野范围内光线的黯淡和耳旁凛然而至的风声,哈尔多半是将他的狼狈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快步赶到了他的身旁。
在对抗突如其来的疼痛时,有人撑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近乎脱力的身体靠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嘿宝贝,”他听到哈尔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喊他,宝贝,这个词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地是不是太过频繁了?哈尔·乔丹过去也总是把调情的这一套挂在嘴边吗,他有点记不清了,刚刚哈尔是不是还在据理力争地教训他来着?在眼前逐渐下压的黑暗中,布鲁斯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但当这个词被哈尔脱口而出时,温热的气息鼓成一团柔软的空气栖息在他的耳边,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
“我不是有意要这样说你的。”哈尔好听沉稳的声音在继续,落在布鲁斯的耳中就像喃喃絮语,“只是你——有时候实在太气人了,克拉克没被你气出高血压全归功于他那无坚不摧的氪星体质,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高傲自大、还有着脆弱血管与破烂躯壳的人类——以前你就是这么形容我的,所以原谅我,把我那些见鬼的抱怨都扔到一边去吧,你的所作所为总是有原因的对不对?即便是那些他们都认为可以忽略的、一个人在行动不便时不应该考虑的尊严问题,我也应该听听你的意见的,因为这对你来说从来不是可以掠过的小问题,是不是?我本该早些想到的,因为我也像你一样固执至此,我却没有做到,而是出于某种难以自控的情绪让它同样在我的脑袋中掠过了。”
而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够自控的东西了。哈尔收紧了手臂,没有将这个残忍的事实挑破,他将它囫囵吞下,任凭它像刀刃一样刺穿了他的喉咙。
哈尔不知道布鲁斯听到了多少,也不确定他是否还保有意识,他只是用力支撑起布鲁斯的身体,在步履维艰中向走廊另一侧的塑料连椅上移动。
“听我说,宝贝,你现在估计很想不管不顾地躺在地板上休息一下,但再坚持一下,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里,如果被人发现我让你躺在冰凉的走廊上昏迷不醒,我今天就别想迈出哥谭一步了。嗯,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如果那发生了,我的墓地会离你近一点吗?”
而布鲁斯在摇晃中紧紧地攥住哈尔的手臂,不至于一头栽倒,他的视野依旧被一层灰黑色的滤镜的覆盖着,就像霉掉的胶卷,此刻他只能依赖哈尔为自己指引方向,但实际上,他几乎是半挂在哈尔身上了。
哈尔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通过收紧的手臂传输到他的身上,在寒冷与灼热的交替中他发着抖,但在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同时,他发现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能够在这种情况不去回想某颗星球上发生的桩桩件件,包括和那些选择与牺牲,执拗与任性,还有屈辱,疼痛,精神折磨,以及之类的种种。
与此同时,哈尔的声音同样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坠入海底的那次,海水倒灌进他的口鼻,呼吸与心跳的离去都如抽丝,缓慢而不可抗拒。不仅是听力,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但在意识迷蒙之际总有一团光亮在他的眼前闪烁,忽近忽远,却不曾动摇。
现在他看清了那团光线的颜色,所以绿色在代表生机盎然的同时,是否也同样意味着希望长存。
“所以两个汽水瓶子。”布鲁斯喃喃着,他眼前仍然有些发黑,在眩晕之中喉咙也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几分,他担心自己会在下一秒就吐出来,所以他倚靠在某个坚实的物体上,不敢轻举妄动。(靠着哈尔怀里,但他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什么?”将他们两个搬到这排座椅上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某人意识不清还总是乱动,于是这个困难的任务便雪上加霜。当哈尔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他们两个都安置好时,他听到了本该人事不省的布鲁斯从喉咙里咕哝出的句子。
“大多数人不会对失血量有直观的感受,因为那毕竟不是你会塞在冰箱里的大瓶橙汁。”布鲁斯试图让声音平整一些,但那听起来依旧磕磕绊绊的,微不可闻,“所以你能用出汽水瓶这样的形容……你是亲自实验过还是怎么的?”
“好了别说了宝贝,”哈尔打断了布鲁斯,他是怎么做到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还能坚持喋喋不休的?“如果你不想被我扛回病房,那就闭上嘴巴努力呼吸,只听我讲就好。我的确见过,和那架F/A-22一起服役的时候。”哈尔后半句的音调忽然降低了,听起来就像午夜故事的呓语。
“和往常一样,你训练,试飞,然后落地,接受褒奖。一套令人厌倦的流程。”哈尔没提到自己有多么享受其中,他知道布鲁斯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到,“那天我刚完成一组训练,大汗淋漓地跑去冲澡。在结束后我忽然很想找彼得聊两句,他是我们那里负责仪器的员工,呃,负责擦拭仪器保证它们在接受巡察时闪闪发亮。但我没在他常坐的塑料板凳上找到他,不知怎么的,我惶惶不安,将整个训练基地都翻遍了。”
哈尔一直对自己的判断力和预感坚信不疑,也正是这点让他在曼德拉瓦星球上发现了布鲁斯踪迹。
“最后我在洗手间找到了他,他身上被刀子划开了几个口子,血汪汪地流了一地。是的,我接受过系统的训练,知道大约两升的失血量有多少,意味着什么。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愤怒惊惧恐慌,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冷静无比地走过去,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止血,联络上级,寻找仍未离开的凶手,直到医疗队和警察赶到。”
哈尔的声音很镇定,比他预想的还要镇定。
“彼得没有你这样强到变态的身体素质,他在专业医生赶到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我可能是他放大瞳孔中最后残余的影像。当所有人都赶到时,我被挤到了外围。我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越过挤挤挨挨的人群,注视着彼得。我和他不算熟悉,但比其他人要好一些,但这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想,来不及悲伤和愤怒,就像观看一场司空见惯的文艺片,欠缺人类应有的感情。”
“但随后我反应过来了。”哈尔控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愤怒和悲伤,这种人类的情绪逐渐苏醒,但真正令我难以接受的,是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以及恐惧的缘由。”
他停顿了一会,在深呼吸中确保自己不会被其中的恐惧俘获。
“当你念出誓言的那刻,就意味着你的余生都将在太空厮杀中度过,而当你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们对此只字不提,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你将会经历什么。此后你将在各个扇区中穿梭,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你就会习惯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四处飞溅的鲜血。而如果我习惯了军团中横亘着断臂残肢的世界,我又该如何对地球上的一切做出一个正常人类应有的反应。”
所以,你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你能否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当你远离人类世界太久,在太空中漂浮太久,当你再次回到地球,落到公寓的地板上,用不着别人来评判,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像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哈尔的叙述中,布鲁斯依旧闭着眼睛,他的手指细微地动了一下,反握住哈尔的手指。
而哈尔沉浸于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留意布鲁斯的小动作。
“我猜,这与联盟的初衷相悖。”哈尔沉默了一会,然后用力咽下哽在喉咙的硬块,“这可能就是你在例会上提到的,身份认同感或者社会化训练之类的课题,但抱歉宝贝,我当时可能打了几个瞌睡,把这块漏过去了。但我想,当我彻底对这些无动于衷时,是不是就到了你们投票把我踢出去的时候。”
“实际上,你那时候在跟我吵架。”
布鲁斯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哈尔,他以为布鲁斯睡着了,或者屈服于酮咯酸的效用,但布鲁斯从来都是不可预料的,这让哈尔沙哑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笑意,“嗯,”他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必事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的。”
“说起正常,我每天晚上都披上吓死人的万圣节服装,不是在将人揍到脑浆迸裂就是在控制自己不要真的将他们的脑浆都揍出来,阿尔弗雷德还总是批判我那发育不良的戏剧天分。在白天,当我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会议厅和晚宴上,彬彬有礼地同每一个人握手,说着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话时,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拧断这人手腕的一千种方法。而且这些声音很大,纷乱嘈杂,比宴会中的音乐还惹人心烦,于是整场宴会我就像个人格分裂患者,安抚着两个蠢蠢欲动的灵魂。怎么样,这有安慰到你吗?”
布鲁斯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会哈尔的插科打诨,而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他的声音很轻,却稳若磐石。
“嗯有,你安慰人的技巧突飞猛进,以及谢谢,我现在不觉得自己是个地球-外星混血种了。实际上,我现在开始担忧你的精神状况了。”哈尔几乎忍耐不住困在胸腔的笑意,布鲁斯是怎么做到寥寥数语就让压弯他膝盖的巨石不翼而飞的?
“我和你的对话不一直都很健康吗?”
“我想我需要得到一个有关‘健康’的定义。”哈尔做了一个冥思苦想的手势,现在他发觉了自己和布鲁斯的手不知何时交缠在了一起,这可能是他无意识的行为,需要在剖析自己时从布鲁斯身上获取力量,这有些尴尬,但哈尔说服了自己,假装布鲁斯没发现这件事,继续握着布鲁斯的手。
“你会得到它的。”布鲁斯有些敷衍地说,他的声音一直低低的,在时不时的咳嗽中作了一场极其雄辩的演讲,哈尔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他没事了,但布鲁斯置若罔闻。
“但我十分确信,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联盟投票出局,在你能犯下的千万个错误里,漠不关心绝对不会出现其中。”
这让哈尔的呼吸紧绷了起来,当他听到这段话的开头时,就小心翼翼地了绷紧神经,他预感到这绝对会是将他一击必杀的存在,布鲁斯在这个方面从来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不论是在地球上还是在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星球上,当我看到你的神情——在看到那些惨状和压迫时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偏离瞭望塔的轨道。你为此感到愤怒,感到不公,不论面对对何种生物或者怎样的星球形态,你的强烈感受是我们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以至于它会冲昏你的头脑,让你为此不顾一切,你在那时显得……非常令人动容。”
令人动容。这四个字如同行星陨落一般砸在哈尔的心上,正中靶心。
“我就没办法做到,在处理那些事务时……我总是稍显冷漠,我知道这个,但没办法克服。”
“非我族类。”哈尔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丝声响,因为上帝,他几乎要被布鲁斯话语中的含义击穿了,彻彻底底,“你的防备总是正确的,它……它不知多少挽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正确的,”布鲁斯的声音空茫了一瞬,他似乎就要被睡意捕获了,但他挣扎着清醒了过来,“但远远不及你的表现,你的表现……令人惊叹,世上为何会有哈尔·乔丹这样的人存在?”
布鲁斯微弱却坚持不懈的声音在哈尔耳边盘旋着,哈尔下意识紧了紧手臂,以免脱力的布鲁斯会从他怀中溜走,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世上为何会有哈尔·乔丹这样的人存在?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布鲁斯,他们的手掌还交叠在一起,布鲁斯正用微不足道的力度紧紧地握着他,仿佛能从他这里汲取清醒的力量,而布鲁斯的眼睛……布鲁斯正注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诠释着他话并非镇痛剂下的胡言乱语。
哈尔重新抬起了头,将手臂收得更紧,让他们靠地更近。
“别这样,宝贝,蝙蝠,布鲁斯。”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喃喃细语,他的心跳声已然盖过了一切,“我现在十分肯定我有点难以自拔了,你对谁都这样自然而然地……”他舔了舔嘴唇,没有继续将话说完。
但他听到了布鲁斯胸腔内微弱的震动,他们之间距离似乎确实过近了,这让哈尔感觉自己的心脏里也被安置了一架小型振荡器,被布鲁斯心跳的频率所辐射,伴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颤动起来。
他在自己脑海中看到了一座天桥的轰然倾倒,不幸的是他正处于正中央,但更不幸的是,他还不怎么愿意利用戒指试图逃跑。
简而言之就是,他是自愿坠入爱河的。
“你再不回去他们就要在瞭望塔开惊喜派对了。”
最后,哈尔的声音中露出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释然,他小声说道,他继续回到了开篇的话题中,而布鲁斯,布鲁斯就像一直以来栖息在他大脑里的阴影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跟上他跳跃的话题,并将两件毫无关联的事像断掉的电缆一样接在一起,于是他们的交流绿灯长明。
Chapter Text
Chapter 6
哈尔·乔丹没信布鲁斯的那套说辞。他尝试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布鲁斯运回病房,老实说,这有点艰难,因为布鲁斯在一口气将喉咙里的话全部吐出来后,差不多已经接近意识不清的边缘了。
用些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布鲁斯抱起来,或许是个相较容易的选项。
但是,但是,哈尔有些犯难,这有点无法解释,布鲁斯只是昏昏沉沉的,又不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他该怎么面对一个在下次睁开眼后,对他的行为了然于胸的布鲁斯?
哈尔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墙角,那里有一块暗红的污渍,不知是干涸的血迹还是打翻的杨梅汁,他盯着它出神,感受着布鲁斯轻而浅的呼吸围绕在颈边。现在,哪怕是最轻柔的触碰都会令他心神大乱,怀中充盈的触感带给了哈尔一种难以想象的满足,这与那些逢场作戏、软玉在怀的时刻都不相同,他何曾有过这样深刻的体验?
就像他时刻准备孤注一掷,布鲁斯却还不断地向牌桌上追加着筹码。
哈尔叹了口气,他控制自己不要抱得太紧,以免压到那些细密的伤口。他预感到自己将会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强大和脆弱以一种隐秘的方式结合在这个人身上,并在在短短的一两周内在他的眼前以指数形式暴增,所以他该如何心坚如铁才能抵抗这样的攻势?
事实上,在他有所反应之前,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所以被布鲁斯察觉到也没啥,哈尔说服了自己,说不定更好,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摊牌,表明这周以来一直困扰他的,该死的甜蜜的如同坠机一般的,爱情。然后安心等待布鲁斯的答复。他很可能不会把那个词说出,他很可能会挑选一个更谨慎更矜持,不会让自己显得那么急不可耐和目的性强的表达,好感,这似乎是比较完美的答案,但他实际的感受与此千差地别。
虽然我也很不可置信,但这玩意就是操他的离奇的发生了,我每次坐在你身边都得发挥毕生的自制力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发情期的动物,因为你躺在床上的那种姿态,因为你半睁的眼睛,因为你看向我时嘴角的弧度,每次我都不得不保持握拳的姿势或者让手里总有点东西可抓,因为我难以自控,几乎想不管不顾地抓住你的手,再给你戴一次戒指,不在战场上,没有意志力的驱动,只是爱。
哈尔眨了下眼睛,将攀升至喉管的欲望再次咽下。他缓慢地移动着手臂,小心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布鲁斯的乱来一气绝对让那些缝线崩裂了,因为哈尔看到那件松松垮垮的病号服上逐渐晕开了几处肉眼可见的鲜红。
“你又有苦头要吃了,宝贝,这次还是你自找的。”哈尔贴着布鲁斯的额头呢喃,布鲁斯的体温已经有些偏高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希望他不会因此受到连累,不过如果像个中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一旁,迎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就能让同样萎靡的布鲁斯好受一点,他也乐于如此。
布鲁斯只哼哼了几声作为回答,听起来就像从胸膛里挤出来的微弱气声,联盟其他人何曾见过蝙蝠侠这般委曲求全的样子?哈尔很难将这种自鸣得意的心情控制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下,换言之,他笑得很让布鲁斯恼火。
“好啦布鲁斯,当你彻底好起来后就能站起来揍我了,但现在,很遗憾你不得不任我摆布。”哈尔没去掩饰声音中的亲昵,也全无必要,他将布鲁斯横抱起来,这并不费力,这些天里布鲁斯轻了很多,哈尔掂量着那些骨头和肌肉的重量,盘算着怎样的训练计划才能让自己在布鲁斯恢复如初前超越他。
他听到布鲁斯咕哝了一句什么,但太微弱了,于是他低头凑过耳朵去听。
“怎么了宝贝?”
“别再把我搬来搬去了,你们。”
你.们.
哈尔用牙齿研磨着这两个字。他早该想到的,他的跃跃欲试和提心吊胆就是一场竹篮打水。他怎么偏偏就忘了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氪星人,那个人明明在地球长大,却好像缺乏必备的人类常识一样,那些‘你该对男朋友做的而不该对战友做的’事已经被他做了个遍,以至于布鲁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以分辨哪些是兄弟间的互损哪些是‘我想跟你上床’。
他得找个时间好好和克拉克谈一谈,当他和布鲁斯摊牌后,克拉克就得小心规范自己的行为,不要再轻易越界了。
“你还得忍受我一段时间,谁让你非得要折腾自己呢。”哈尔思索半晌,最终给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
尽管哈尔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再次对此提出质疑,但他就是知道,布鲁斯费尽心思的“越狱”绝非他语焉不详的解释能够概括,也不仅仅关乎尊严问题。
他对此保持着适当的警惕和不安,很难判断这是不是布鲁斯下一次行动的跳板,或者踩点行为,就为了能更好地躲开他们,然后投身于工作。工作狂真是不可理喻的存在。
但晚些时候,在克拉克因一个突如其来的采访而没能及时赶到的时刻,哈尔窥探到了那个令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真相。
他正走在那条长廊上,拎着水壶,皱着眉头翻看着化验报告单,吃力地做着阅读理解。戒指往往会在长篇累牍后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人类的机器需要经过几十次升级才能做到与之相当,所以哈尔不得不时光虚掷一下,换取名为安心的情绪。
但他过于专注那些专有名词了,以至于提姆走到他的面前停下脚步,研究着他,哈尔才似有所觉地抬头。
“啊,”哈尔后知后觉地放下了手中的化验单,“你来了,这阵子辛苦你了,迪克说你承担了大部分电脑工作,听起来有够恼人的。”他干巴巴地打着招呼,他和提姆见面的次数不多,提姆大部分时间都活在布鲁斯口中,但仅凭那些只言片语,就足够他在大脑中将这些孩子的形象大致勾勒。
“你好啊哈尔,今晚是你?克拉克抽不开身?”
哈尔看到提姆冲他笑了笑,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得体笑容,虽然有些疏离,却足够让人感到尊重。
“唔,是的。我们一向如此,呃,在对方忙的时候互帮互助什么的。”他回答道,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克拉克什么时候会来,他就只是不想这么早离开。
而提姆只是看着他,点点头,温文尔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哈尔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总觉得提姆的眼神富有深意,蕴含着某种他绝对不该窥探的东西。
所以他打算绕过提姆去找医生谈谈,把布鲁斯单独留给他,他也不能一直霸占他们的父亲。
但之后环顾四周,他才猛然发现,提姆两步开外跟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而当他扫视过那双眼睛以及紧绷的面庞时,他才意识到,达米安与布鲁斯的相像程度堪称惊人。
哈尔不自觉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毛,而这引起了达米安的警觉和打量。
“德雷克,”他听到这小孩装出一副故作成熟的腔调,仿佛他有权利对接近他父亲的每个人都指手画脚一样,然后粗声粗气地问道,“这又他妈的是谁?”
“注意语言。”提姆轻轻地拍了一下达米安的肩膀,然后向哈尔伸出了一只手,作为介绍,“绿灯侠,哈尔·乔丹,宇宙中最为伟大的那个。”
这让达米安加诸在哈尔身上的视线更加犀利了。
“哦?我看过你的资料,嗯——基本上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你狂妄——”
“好了,走了达米安,哈尔还有正经事要做,你作业也还没写,我们得快点去见布鲁斯了,你缠了迪克一整天,如果来不及见面就得回去,可别告状。”提姆在达米安说出任何评价性的话之前就拉住了他,并打断了他,向哈尔匆匆告辞。
而哈尔用一声轻快的笑表明他并没有受到冒犯,他看着达米安,难以控制自己去想象布鲁斯小时候的样子,“别担心提姆,我和布鲁斯吵架的时候可比这严重多了,我们用尽一切富有哲理的词汇攻击辱骂对方,克拉克每次都皱着他英俊的眉头,看着我俩就像看着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一样,但实际上,这就是我们友好交流的方式。”
之一。哈尔在心里补充道。
达米安对此张了张嘴,似乎试图再插两句什么,但提姆拉走了他,并回头递给了哈尔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是的,我也很欣赏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坦白来讲,你们要干脆利落地多,是种健康的追—呃,交往模式,我很看好你们。”
“……看好你们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提姆在离开前最后补充了一句,这让达米安狐疑的视线转到了他身上。但提姆话音未落就扯着达米安迈开了步子,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对付达米安的诀窍。
那就是,不要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他放到布鲁斯面前,这会转移掉他全部的注意力,在布鲁斯面前,达米安眼里很难容下其他生物的存在。
于是哈尔被晾在走廊,提着那桶水壶,捏着化验单,发愣。
“好吧。”他最后自言自语道,“你家里的孩子们真是超乎寻常的特立独行。”
但他在敲开医生的门时依然在回味着提姆的话,虽然对提姆支持他们的友谊感到欣慰,但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被他忽略掉的东西,让他如鲠在喉,就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绑上了赌桌,而且赔率不低。
当哈尔从奥斯利特那忍辱负重地回来,他几乎控制不住找个什么人来一起痛斥布鲁斯的任性妄为。他在奥斯利特那里单方面被骂了一个多小时,唯一的收获就是,他现在理解何为那些医生都乐于隐晦或坦白地嘲讽布鲁斯根本不必担心老年时期的医疗问题,因为上帝,如果这个人能活那么久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
他怒气冲冲地推开门,预备将自己的怒火通通倾泻到那个人身上,不管布鲁斯是否还处于弱不禁风的状态,他都不打算再同情他了。
但眼前出现的画面还是让他被迫放轻了脚步,也将如炭火一般的怒意强行吞下。
达米安正趴在布鲁斯床边,拿着笔在本子上计算着什么,而布鲁斯,布鲁斯半靠在床头,一只手抵在自己的腰侧,另一只手则握着达米安的笔,在本子上时不时添加着公式和数字,同他一起苦思冥想,一起皱起眉头,并在每一道题目的侦破后对视,然后展露笑容。
那种自然而然又难得一见的氛围也裹挟住了哈尔,将他的锋芒尽数劈下,让他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紧缩了一下,然后再次放过布鲁斯,让他逃脱惩罚。
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安静地坐到陪护床上,歪着头看着这对父子,将他们的相似之处仔细搜寻,来完成一个小时前他就在思考的问题。
但就是在这样细致的观察中,哈尔找到了开篇那个谜底的藏身之所,这让他在胸口一痛的同时,也屏住了呼吸。
布鲁斯在达米安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与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
并非是广义上感觉的不同,尽管也确有不同,更耐心,更温和,更包容而——隐藏脆弱,展现强大。
而狭义上的区别就是,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是怎样的,所以他身上的衣服被特意调换过了,这件的领子更高,扣子也更为得体,以便能掩盖住,他脖颈上层层叠叠的淤痕。
还有袖口,布鲁斯谨慎至此,连手腕上都勒痕都注意到了,他在那里缠了一圈绷带,让它看起来只是简单的擦伤。哈尔察觉到了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布鲁斯知道他的孩子有多聪明,能从他身体的淤青上推断出他的遭遇,所以他隐瞒了这个,希望能够给予达米安在心灵层面的、微不足道的保护。
而他的下颌处本来有着一道无法遮掩的指印,但现在,不知他采取了何种办法,那道难看的淤青消失了,完美到连哈尔都难以确信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哈尔难以自控地收紧了下颌,他现在知道布鲁斯在“越狱”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或许是通过搭讪赢得了一瓶遮瑕膏,或许还在镜子面前将自己细细端详,找到那些丑陋的痕迹,然后想方设法地将它们一一藏匿。
他在他们面前从未表现对这些伤痕的在意,却始终知道它们的存在,和代表的意义。所以,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遮掩,所以才有了“越狱”。
哈尔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能在看破这些后说什么,报复和毁约都对布鲁斯无所裨益,伤害已然造成,而布鲁斯也不会乐于见到他们与曼德拉瓦的合约毁于一旦。真是操他的高尚和献身精神,哈尔从未这样恨过那些他曾经在布鲁斯身上喜欢看到的东西。
但他只能假装对此一无所知,并主动凑过去,加入他们的讨论,在悄无声息中用手臂撑住布鲁斯的后腰,以便他不会在稳定自己上耗费太多的力气。
在面对达米安时,布鲁斯总将身体倾斜出一个固定的角度,这样达米安就无法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淤青。而这样只会让哈尔更加痛心。
哈尔本想借助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盯地太久让布鲁斯察觉到什么,但,操,他就只是看了一眼达米安的本子,他的注意力就真的被转移了。
“这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题目吗?等下,你不会在申请博士学位了吧?
达米安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而布鲁斯代为回答。
“不止。”布鲁斯沉吟了片刻,“他现在已经可以随便申请研究所了,但遗憾的是,他志不在此。”
“我要追随您,父亲。”达米安严肃的神情与他稚嫩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哈尔想笑,但布鲁斯用眼神阻止了他,并无声地警告他最好不要泄露半分轻视。
‘不然迪克他们就完了’,布鲁斯做着口型,‘永无宁日。’布鲁斯的神情有些沉痛,这让哈尔更想笑了,但他用一声轻咳掩饰了过去,并假装欣赏着达米安的解法,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哈尔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是安抚到了达米安,他感到那股颇有压力的视线移开了,转移到了布鲁斯身上。
“看看现在的您,父亲,没有我根本行不通,不知道那些超人类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他们连队友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哈尔觉得自己有点被刺伤了,但他甚至无从反驳,布鲁斯是他们之中伤的最重的,甚至大部分并非来自于战斗,而是折磨。达米安的话像一句无心的烙铁,烧成青白色后狠狠地摁在他的脸上,像活活剥下了一层皮肉。
他咬住了嘴唇不吭声,忍耐这种毒辣的酷刑,这比不上布鲁斯经历的十分之一,他甘愿受罚,但布鲁斯将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开口对达米安说道:
“这个我们一会再聊,关于团队协作和信任方面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去帮帮提姆,他在帮忙更新系统,我想你对这家医院的监控系统也有所研究。”
布鲁斯真会说话,哈尔想。但他只在他想的时候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哈尔在心里更正,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个不知变通的大傻逼,但是一个让他爱惨了的混球。
布鲁斯的肯定极大地取悦了达米安,他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而哈尔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而后迅速而安静地开口:
“你当时就不能换种方法吗?或者换个人,你知道戒指能让我在那种情况下比你多成撑一会吧?”
这是哈尔在战斗结束后,第一次和布鲁斯提到曼德拉瓦星上的事。
“你不必在意达米安的话。”布鲁斯看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按在小腹上,他的表情有点困惑,还有点迷蒙,达米安的离开让他松懈了精神,“我只断了几根肋骨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他并不是针对你的,他就只是,呃,和我一样。”
“什么叫只断了几根肋骨?你不是地球人对吗?你一共有几根肋骨可以断呢?是,他和你可不一样,他至少会对着你断掉的骨头发疯,而你呢,你只会像缠破烂一样把它们打个结固定好,然后再去玩命,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咋滴,如果是前者,我完全可以代劳,不必让你浪费资源跑几个星系去解决这个问题。”
哈尔展露出来的攻击性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后他才发觉,被忍耐的怒火没有消失,而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爆发了。
而布鲁斯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他慢慢地开口,“如果是因为我你受了奥斯利特的委屈,那我道歉,你不必为我承担这些,我能够对他的讽刺照单全收,你不必为我委曲求全。”
“我偏不。”哈尔迅速而凶狠地开口,布鲁斯显然被唬住了,他停顿了一下,想要继续开口,但被哈尔打断了,“我确实被凶了,而且被骂得很惨,但我乐意,我告诉你,今后你的事通通和我有关,告诉我那该死的遮瑕膏在哪里,以后我帮你搞这些,因为在洗手台跌倒而摔断肋骨很丢人的,我必须要维护联盟顾问的脸面。”哈尔的声音直到最后几句才缓和下面,然后他注视着布鲁斯,看起来不会后退一步。
“今天可真够霸道的啊,我哪里有惹到你吗?”布鲁斯消化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他瞥了哈尔一眼,忽然想到了某个人的名字,他将那个人压到心底,尝试转移话题,“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而哈尔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左侧第三个抽屉。”布鲁斯说道,他妥协了,并将自己扔回靠垫,没必要和没过三岁的人计较,连达米安都比哈尔成熟,布鲁斯对自己这样说,这种人有着奇特的占有欲和过界的干涉欲也是正常的,对吧,看看达米安。
他努力说服着自己,终于在哈尔窸窸窣窣的动静中再次昏昏欲睡了。
Notes:
下集预告:嫉妒绝非个人专利
后院四处起火啊布鲁斯XD
Chapter Text
克拉克在那条几乎烂熟于心的医院走廊上,曾不止一次地下定过决心。
他设想过“那”发生的场景。时间和地点,还有氛围,甚至专门计算过太阳与地平线在何种距离下最容易产生浪漫的磁场和光线。
那可以是布鲁斯刚刚苏醒的清晨,也可以是落日余晖笼罩下的黄昏,他会像往常一样,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置妥当,然后如期坐在布鲁斯身旁,从口袋中取出他酝酿已久的盒子。
这次并非镶嵌了氪石的戒指,也不是从胸口中取出的子弹,但它代表的意义,凝练着千言万语,是从此之后,我们彼此之间分享生命。
唔,也许时机可以更好一点,可以选在布鲁斯不那么迷糊的时候,他获批出院的那天就不错,一个完全清醒且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布鲁斯。在那天,他会错后两步,跟在愤愤不平的布鲁斯身后,向每一位如释重负的医护人员抱以微笑,直到他们走出医院的大门,来到那座标志性的喷泉面前,他会将车钥匙悄悄丢进水池,然后用一副故作懊恼的嗓音喊住布鲁斯,并入戏三分地在身上翻找刚刚被他抛弃的钥匙,而他的余光紧紧锁定在布鲁斯身上,抓住他转头的那个时机,在不经意间,在稀松平常的这个下午,他会在眨眼之间掏出那枚戒指,瞄准布鲁斯猝不及防的那个瞬间,扔出自己精心炮制的炸弹——或者可以称为礼物。
他会说:
“嘿,这么久以来,我忘记了一件事。”他会用这句温和的话作为开场白,作为此后山盟海誓的起笔,“当我单方面决定要和你白头偕老之前,我应该先告知你一声,然后征求你的同意,而不是闷不吭声地将戒指、氪石和爱一股脑地塞给你。因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太过深入,有时我甚至感觉自己一半的灵魂就在你的身体里扎根发芽,所以我几乎忘记了你有多么不擅长关注感情问题。所以,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如果我不开诚公布地告知你我有多爱你,你可能一辈子都察觉不到这个事实——那就是,我对你的感觉,并非单单出于友谊,也难以止步于性欲,我想拥有的是你的全部,你所有的一切都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甚至连你那璀璨夺目锋芒毕露的灵魂,我都想据为己有,我贪婪至此,却还期待着你的包容和应允。”
而后阳光会从树梢间的缝隙穿过,洒在布鲁斯的脸上,连同那微微放大的瞳孔,都在光线的照射下美丽到难以言喻,世间罕见,珍贵无比。
然后——然后布鲁斯或许会点头,或许会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露出古怪而尴尬的神情,或者幸运之神降临,干脆一点,凌厉一点,布鲁斯一点,直接大步向前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入一个代表‘闭嘴,你说的一切我其实都了如指掌’的吻中。
尽管不知道布鲁斯会不会喜欢半跪这套古老的把戏,但如果布鲁斯的感受与他相同,不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他可能会被嘲笑老土,“拜托,自从上世纪后大家求婚就不这样了,我还以为超人会想些更独具特色的方式。”但那语气,那从布鲁斯口中说出来的句子,克拉克知道,那将是他难以想象的甜蜜。
是的,求婚。他们做朋友已经这么久了,桩桩件件的经历堪比情人,一旦确定关系,他想不出比结婚更进一步的结局,并且,在求婚仪式上,他已经不大能想出更别出心裁的办法了。不开玩笑,你能用什么打动一个富可敌国的人呢?
克拉克如是想着,还不太能从自己的幻想中挣脱出来,上帝知道,这段日子他被折磨地不轻,所以理应获得一点自由幻想的权利。
“交给我宝贝,乖乖待着,一会就回来。”
但现实之所以为现实,就是因为它不合逻辑且不可预测。
在克拉克握住把手,准备推开病房的钢质门之前,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并先他一步拉开了房门,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将最灿烂而令人振奋的笑容给了床上的布鲁斯。
“啊。”克拉克说着,他的反应慢了半拍,于是只能发出被扼住脖子的鹧鸪一样的声音。
那是哈尔,千真万确,不是幻觉。
“嗨老兄,是你啊。”在哈尔终于将脸掰到他面前时,克拉克看到他的眉梢抽动了一下,并稍稍抬起了一个弧度,不明显,很细微,甚至哈尔自己都无从察觉,但没有什么能逃过超人的眼睛,“呃,布鲁斯有点事情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嗯,就是你知道的那样啦,家庭聚会之类的。在这个医院里,没有人会放任那个伤口崩裂的家伙扒在墙上修理监控器的,在剥夺这人的人身自由方面,我们难得意见一致。”
“且惨无人道。”克拉克下意识回答,哈尔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金灿灿的笑脸,只是比面对布鲁斯时黯淡了几分。
“另外,我们意见大多时候是相同的,你就只是和布鲁斯针锋相对。”他控制不住地对哈尔这样说,尽管哈尔已经走到了走廊上,而他还停留在门口,手撑着门框。
“哈,我喜欢那样做,你难道不喜欢看他那张水泥浇筑的脸上出现点什么别的表情吗?”哈尔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号,将外套搭在肩膀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说真的,那真是该死的好看,为你错过了他这么多年感到惋惜。哈尔在心里念叨,理智地没有说出口。
他在联盟会议一般只露出个下巴。克拉克控制着自己不要目露凶光,即使只是盯着哈尔的背影,他也不想表现出不友好,或者攻击性过强。所以你是怎么从那副包裹严密的面具里判断出布鲁斯的表情的?
但克拉克从不显山露水,他只是斟酌了一下,便不暇所思地开口:“喜欢,但我们之间的争辩已经不通过联盟会议进行了。唉,就是,你知道的,我们能从蝙蝠洞吵到孤独堡垒,从哥谭到大都会,所以我很久之前就不借助联盟会议来欣赏他的表情了。”
克拉克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他声音不高,抱怨的语气把握地恰如其分,亲昵,而又不过分逾距,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承诺什么,但他是故意这样的。
哈尔没再回应他,像是没听到一样,他的背影在走廊转弯处消失,迅速地就像在控制自己别因此醋意大发。
即使哈尔没表现出任何在意的态度,但他的心跳和血压都在告诉克拉克,他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听他谈及布鲁斯,以及他提起布鲁斯时的语调和情绪。这次之后克拉克便了然了这件事,在联盟中,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对布鲁斯的一切都兴趣盎然。
某种程度上,克拉克似乎扳回了一局。
但克拉克丝毫没有旗开得胜的喜悦,他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哈尔消失的拐角,目光沉沉地推开了门,机械地走到餐桌旁,将布鲁斯今天的饭食一一摆开,然后直挺挺地坐下,盯着他翻看纸页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布鲁斯漫不经心地开口,他继续翻看着提姆的报告,其中几段弧形频率的波动颇为异常,他思索着,试图将它们和另外几条线索结合起来,是稻草人又在蠢蠢欲动,还是哈维·登特的另一重人格又开始不甘寂寞?两者都有可能,他们之间还可能达成了某种协定,哈,他找到了关键所在。
克拉克还在门口和哈尔互相阴阳怪气时,布鲁斯就知道是他来了,但他深陷于阿卡姆那帮怪胎为专门为他定制的陷阱中,无暇分心。
而克拉克知晓他的习惯,所以会默不作声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也默契地缄口不言,不会做出打断他思路的举动。
但即使是克拉克,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过于灼热了。
布鲁斯没办法忽视这个。
尽管克拉克看起来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闹,乖巧地看着他工作,但他脑子里嘈杂而纷乱的声音几乎要将布鲁斯淹没了。这人虽然看起来不动如山,但他实则在精神世界里大吵大嚷,用尽各种办法试图吸引布鲁斯的注意。
于是布鲁斯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安抚刚刚脱离童子军的小克拉克。
“说话。”
“呃,”克拉克哽了一下,“没什么。”他目光躲闪,忐忑不安,“忙你的就行,我就在这,呃,坐着,我挺好的,真的,我享受这个,不用管我。”
布鲁斯忍住了他的白眼,他的耐心在哈尔的锤炼下似乎更好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新的极限,值得记录。克拉克就是这样,明明疑惑和不安都快从他的胸腔中溢出来了,还总是顾及旁人的感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某些人前面,就是完全光裸透明的存在吗?
“是吗?”布鲁斯拉长了声音,他翻开了下一页,专注地解析着提姆的批注,但他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克拉克想,他有点高兴终于看到布鲁斯松弛下来的状态,这人一年到头都紧绷着,很让人为他的神经和血管担心。
但克拉克在走神的同时,没忽略布鲁斯语调中明知故问的威胁。和他在通勤路上遇到的那只小猫一样,惯于向熟悉的人露出小小的尖牙。
所以你完蛋了克拉克。他有些绝望地痛斥着自己,在这个瞬间他几乎想要抱住布鲁斯,将脸埋到他的肚腹上,然后深吸几口气。当布鲁斯亮出了他的伶牙俐齿时,他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可爱极了。
“哈尔说你……”克拉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说下去,“说你伤口的缝线绷开了,怎么回事?”
他这次是真情实意地皱起了眉,布鲁斯的不安分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这个时,他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什么都跟你说吗?”布鲁斯匆匆扫过眼下没什么特殊标记的一页,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抛回克拉克。
“只是正常的交流,他说要代替你去参加……什么家庭聚会之类的。”克拉克小心翼翼,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他耿耿于怀的话题。
“这就是困扰你的问题?”布鲁斯似乎终于翻完了他那本厚的要命的报告,将目光移动到克拉克身上。
“之一。”
当布鲁斯的视线袭来时,克拉克明智地补充了一句。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布鲁斯注意力,甚至可以用全神贯注来形容,但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直视布鲁斯坦荡的目光,他有些担心自己过分的想法被一语道破,然后永失良机。
“别告诉我你猜不到。”布鲁斯眯起了眼睛,他的下巴稍稍抬高了一点,审视,这是克拉克能想到的最为贴切的形容,他知道布鲁斯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他行事多年的习惯所至,在逼近问题的答案时,他往往会比平常更加犀利。
“能猜到一点。”过了一会,克拉克才开口,他没有去看布鲁斯刻意遮掩的伤口,只是直视着前方,与布鲁斯平静地在半空中对视,“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了达米安,我看到了他看我的眼神,但其实不必再多问什么,你只要看到了达米安,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会在你的大脑展露无遗,布鲁斯会为了什么事费尽心思?”
“所以你生气了。”这是一个陈述句,而布鲁斯的目光在克拉克的脸上游移着,试图找到克拉克怒火攻心的证据。
“有一点。”克拉克回答,坦荡地将自己暴露在布鲁斯的巡视之下。
“生我的气。”
“不,我是气我自己。”克拉克深吸了口气,“我们不必复述前几天的对话,我也绝对不想用难以摆脱的自我怨怼来折磨你,所以打住,我们就停在这里,结束这个话题。我理解你为达米安所做的一切,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多好的父亲,所以我不会因为你想要做个好父亲而把自己弄伤而生气,我就只是,因为不能控制自己想起我有多没用而怒火中烧。”
还因为我总是缠着你祈求你的宽慰,因为看着活生生的你就是我最大的安慰,而这却不能让你的痛苦减轻分毫,像用尽力气去击打什么东西,却落到了两手空空的结局。
“克拉克,”他不知道布鲁斯能否钻进他的脑袋窥探到这些隐秘的原因,有那么一会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布鲁斯开口,念着他的名字,就像想要深究其中蕴含的力量,就如同念着令人沉沦的咒语:“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因为你好到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足以形容,所以和你站在一起,总是让人自惭形秽。”
这让克拉克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碧海青天一样的眼睛闪动着粼粼的光,他说,不,布鲁斯,和你在一起,才总让我自惭形秽。
时间仿佛凝固于此,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有那么一瞬间,克拉克几乎在布鲁斯抿紧的唇边看到了那种暗示,那是一个默许,一个应允,一个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接受的,渴求。
但那个令克拉克怦然心动的刹那转瞬即逝。布鲁斯重新将身体拉回靠枕,神色恹恹地拨弄着控制流速的调节器。
“家庭聚会是指,”他再度开口,医院的监控网络需要更新,他们求提姆帮忙,但有些监控的位置很刁钻,你总不能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那些上天入地的能力,所以哈尔,一个掩人耳目的帮手,他的飞行员身份总能解决很多问题。”
克拉克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布鲁斯就是这样,他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敏锐,也总在难以置信的地方迟钝,但当他捕获了令你纠结困扰的事情时,不管绕多少个弯子,他总会绕回来安慰你,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的。”克拉克轻声回答,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其中的温柔,“不过不得不表示遗憾,我其实也挺想参加的。”他打开了手提电脑,在叹气中没怎么掩饰自己的失落,但布鲁斯肯专门为他解释这个事实令他感到振奋,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忽略了布鲁斯倏忽之间飘来的,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他会为此懊悔不堪的。
“啊,咖啡。”当克拉克摆好那副工作状态,他盯右手边的空位,恍然大悟地喃喃出口。
但不要紧,超人可以为他解决这些。克拉克用了些同巴里比赛时才会展现的速度,在眨眼之间就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再度坐到了桌前。
尽管布鲁斯没有瞟他一眼,但他喉咙里不满的咕哝简直要戳穿天花板。
“抱歉,不能给你多带一杯。”克拉克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惹布鲁斯生厌的好看笑容,“如果你能恢复到可以喝咖啡的程度,就不会派哈尔过去帮忙了。”
“是他自作主张。”布鲁斯哼哼唧唧的,不肯再向弥漫着咖啡香味的那个位置多看一眼,“我当然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搞定那些该死的线路。”
这让克拉克大声笑了出来,“好了工作狂,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看好你的缝线。”他将视线移动到那吨报告中,“以及,打发时间,用提姆给你提供的乐子。”
“这让我感觉像是到了罹患阿尔兹海默的年纪,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地做着报纸上的数独。”
“别杞人忧天了布鲁斯,”克拉克敲下了第一个字,“即使你得了老年痴呆,也能侦破一堆数学上无解的问题。”
布鲁斯用一个终于翻出的白眼结束了对话,他们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不声不响,就像置身于另一个蝙蝠洞,两个人对此都驾轻就熟。
但当克拉克觉得自己能完全沉浸于工作时,那个躲藏在他脑子角落里不停发问的声音又开始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忽略它,将它迈过去,当作哈尔司空见惯的口癖,纵横情场的必杀之计,但他的大脑违背他的意志,反复咀嚼回放着哈尔喊布鲁斯“宝贝”的声音,表情,以及熟稔的姿态,这些都让他在键盘敲打的手指如触针毡。
他逼迫自己在这篇新闻稿上多下点功夫,以忽略将心脏从酸水里拎出来后的抽痛。布鲁斯就在他身边,随手翻动着纸张,他其实在第一遍阅读时就将这些内容烂熟于心,眼下不过是他在思考时赋予的行为,克拉克知道这个,依旧对布鲁斯的一切本能地烂熟于心,他们之间一切照旧,这本该让克拉克安心,但不知怎么的,他如芒在背,总觉得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着布鲁斯,他的布鲁斯。
“所以宝贝。”在两段过渡性文字的间隙,克拉克甚嚣尘上的大脑终于不堪重负,自作主张地将与文章内容毫无关联的两个词脱口而出。一言蔽之就是,他的脑子里没有一点与工作相关的内容,在这段噼里啪啦下笔如神的时间里,全靠手指的肌肉记忆。
“什么?”
“呃。”迎着布鲁斯望过来的视线,克拉克罕见地迟疑了,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并非他的本意,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宝贝宝贝宝贝,他怎么能喊你宝贝,他怎么敢。
所以,这基本上是挣脱了理智的本能反应,他的耿耿于怀让他声带离家出走,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你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我是说哈尔,你们最近走得很近。”克拉克忍住自己话里醋意横生的情绪,但他实际表现出来的,与他试图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个极端,“就是,嗯,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了,我其实很高兴,你能和联盟其他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但是,布鲁斯,等一下,那个词?宝贝?开玩笑的吧,他怎么能这样随便,他怎么能用宝贝称呼你呢?那当他遇到真正恨不得坠入爱河的人可怎么办?再发明一个表明爱意的专属称谓?”最重要的是,我都没喊过你宝贝。
克拉克的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不要像个惨遭遗弃出师未捷的追求者一样风度全无,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宝贝宝贝宝贝,都是哈尔怎么可以捷足先登,如果哈尔将这个称呼也变成了习惯,那他的表白难度岂不是再度跌向更深一层的地狱,那他岂不是不能再用“我想在此后的余生都用‘宝贝’称呼你”这个句子?那他的告白岂非更加遥遥无期?
在克拉克深陷思维泥潭的时候,布鲁斯探究的视线都没能唤回他的神智。他就只是神情凄楚地盯着布鲁斯,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和委屈,还要对着布鲁斯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眼泪硬往下咽。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我都没喊过你宝贝’吧?”布鲁斯狐疑地说,他紧盯着克拉克,语气不善,防御四起,“你是第一天认识哈尔吗?他能对着见面不超过十分钟的人大喊宝贝,这让你难以忍受吗?还是你在什么时候患上了我不知道的亲密称呼恐惧症?”
布鲁斯真是该死的敏锐和犀利,简直让克拉克无言以对。
“但他喊你宝贝。”克拉克的声音简直可以说的上是蚊子哼哼了,他有点想布鲁斯堪破他嫉妒的真相,又有点胆怯布鲁斯看透他时的结局,于是他细若蚊呐,试图遮掩掉自己的惴惴不安。
“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布鲁斯彻底扔下了手中的报告,他费解地盯着克拉克,眉头拧在了一起,“你是在厨房煲粥的时候打翻了醋瓶子吗?你到底是吃哈尔的醋还是我的,我们之间不会因为哈尔发生任何改变,所以别像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子一样,我记得你早就从童子军毕业了。”
可我们连手都没真正牵过,他就喊你宝贝了!克拉克在内心无声而绝望地呐喊着,我们字面意义上地都睡过一张床了,可是连表白都没有,所以我怎么能忍受哈尔在一旁酣睡呢。
再公正无私的人也无法容忍这件事,所以克拉克难得放纵自己一次,抛开其余所有的顾虑,极为罕见地在感情问题一往无前,他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神情肃穆地宣布:
“我不管,我也要叫你宝贝。”
这个宣言在布鲁斯的意料之外。他怔愣了一会,难言的目光在克拉克身上停留了一两秒,而后望着克拉克出人意料的执拗和不肯后退一步的倔强,最终抽动了下嘴角,吐出了两个字:“随你。”
于是克拉克满足地将身子转了回去,神情愉悦地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而布鲁斯有种上当受骗的错觉,但望着克拉克专注的侧脸,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臆断了。
他尝试继续回到的富有吸引力的工作中,但不知为何,他有些难以集中精力了,这段日子里,他总感觉家里好像多了两个人,年龄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岁。
他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那个费尽心思调节家庭矛盾的时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自己因为深陷于这种调和工作,上面又多了几条与阿尔弗雷德相似的皱纹。
Notes:
*让克拉克听到哈尔喊布鲁斯宝贝的灵感来源于朋友Caterine2403的评论,简直太可爱了!一定要写出来给你们看XD
一点点个人感悟:
感觉布鲁斯和克拉克就是那种,互相在对方脑子里按监控器的默契;哈尔和布鲁斯就是那种,一个人异想天开地发癫另一个人也能迎头赶上的那种;布鲁斯和克拉克在平时也会拌嘴,但由于克拉克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以及氪星人)他们一般不会发展到动手的程度,但哈尔,那可是哈尔,总感觉他和布鲁斯吵起来后能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逼迫对方听自己讲话hhhhh而面对哈尔时,布鲁斯的情绪控制能力总会被哈尔拉到和他一样的水平线上,就很可爱,两对CP相处模式上的差异就很好玩XD
Chapter 8: 家庭谈话
Chapter Text
“麻烦帮我看看六号线,哈尔?”
“哦好的,我是说,没问题,这条线路上所有该死的鬼东西都运转正常。”哈尔像是刚从某个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回过神来,他将视线从显示屏上移开,这很困难,但他做到了。
他蹲下身,几乎趴在地板上,装作无事发生,在一团糟中仔细甄别那几根别出心裁的电线。
“见到克拉克了?”
为什么布鲁斯家里的每个人都像是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只要他们想,就无所不知。你别想在这种人面前隐瞒掉任何东西。
哈尔没吱声,继续专注于眼下的工作,或者假装专注于工作,耶稣知道他已经盯着地板上的一小块污渍超过十分钟,且期间对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别无任何贡献。
“我想要知道你们家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你这么……敏锐,就像布鲁斯一样。没啥,我就只是想讨论一下天分和后天训练之间的关联,只是很好奇布鲁斯是怎样训练你们的,让每个人都足以独当一面。”
提姆好像发出了一声轻笑,同时,他继续着敲打键盘的动作,妄图将整栋医院通通包揽在自己眼下,更可怕的是,哈尔知道他能做到。
“布鲁斯说的对,你真的很不擅长转移话题。”
“啊,”哈尔的反应迟了半拍,都怪显示屏里的内容还在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布鲁斯和你们提到过我?”
“鉴于你最近友好探望的频率,和家人提到你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就仰慕你很久了,他一直夸赞你的想象力令人惊叹。”
“我猜这不是原句。”
提姆停下了哒哒的敲击声,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对着哈尔微笑,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意味,“你看,在有关布鲁斯的事情上,你同样敏锐。我猜这是一种个人特质,让靠近他的人都不断去猜想他在想些什么,他要做些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跟上他的步调,而不至于被他远远甩开。”
哈尔的余光瞥到了提姆屏幕上那些飞窜的数字,见鬼,他很可能已经潜入医院最核心的部位了,这才短短十几分钟,媒介还只是一台落后的台式电脑,哈尔有点不怎么愿意去想布鲁斯是如何监控瞭望塔的。
“的确。”他回到了提姆的话题上,并耸了耸肩,“但奇怪的是,我没觉得这有多么困难。”
“也许是因为他就没想瞒你,就像一本放在公共阅读区的书,他在等你去读他。”
哈尔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盯着那堆几乎把易燃的危险标签贴在身上的电线,同时理着脑袋中的那堆乱麻,最后语意不明地开口:“这种形容似乎有点暧昧了,我猜。”
“嘿,放松点,我还听布鲁斯说他们的绿灯侠是调情大师呢,最高记录是三分钟搞定一场约会。”
“嗯我是。”哈尔毫不犹豫地应下,“你想知道其中的诀窍吗?”他开始动起了心思,“随便什么布鲁斯的糗事都可以拿来换,童叟无欺。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维护你父亲的形象,我也可以理解的,我们可以换一种砝码,比如联盟中的其他人,尤其是某个力大无穷能够无视地心引力的家伙,联盟主席的黑料想必比顾问值钱。”
提姆的目光只在显示器上停留了一秒,就饶有兴趣地回到了哈尔脸上。他研究着哈尔绷紧的嘴角和与之相反的松散姿态,细细思索着,然后开口:
“我错了哈尔,没有人比你更会抛开不想谈论的东西,也没人比你更会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你已经开始向我打听克拉克的事情了。你明明超级在意,却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该让你们知道我企图泡你爸吗?”
提姆词穷了一瞬,他望着哈尔坦然的目光,第一次体会到了布鲁斯面对哈尔时应接不暇的感受。哈尔是为此感到真诚的困惑。
“呃,那挺好的,我没什么阻拦或是反驳的想法,就是,那是布鲁斯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有点……”
“太过英勇无畏了。”提姆最后用这句话总结了他磕磕绊绊的陈述,今天的所有话题本该都由他主导的,但这是哈尔,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位。早在几年前,他就该从布鲁斯愤慨的评语中窥探到这位绿灯侠的能力,并对他警戒三分。但显然,这次他大意了。
哈尔的嘴角勾了起来,而且不知怎么的,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整个人都有点金灿灿的。他眯着眼睛,终于在那堆杂货摊中找到了那根害群之马,他以布鲁斯会惊异的小心和精准捉住了它,递到提姆面前。
“我的确是。”他回答道,“这就是让所有线路都瘫痪的罪魁祸首,下次记得不要选这个品牌了,它烂透了,我曾经在一百二十华氏下趴在楼顶上修电缆,相信我,那是你绝对不会想要经历的体验。”
我的确是。这个回应傲慢而自负,非常哈尔·乔丹。却让提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信,为何他会与布鲁斯彼此吸引。
提姆没有直接挑明,他只是同情地点了点头,顺从哈尔的话题,然后说道:“剥皮抽骨的经历,能想象到。但我们一般会找专业人员进行维修,不过还是谢了。”
“罪恶的有钱人。”哈尔批判,“我觉得你们什么都能自己修。”
“谢谢你,但这点特权会让我在几千度的地核里保卫地球时倍感安慰的。”
哈尔笑了一下,提姆没有放过他松懈下来的这个时机。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告诉布鲁斯你想和他,嗯,约会?”
哈尔心不在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他看起来有些迟疑,“我不确定这是一个好时机——我是说,他现在还要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而前几个星期我们还吵得不可开交,真的,和打起来就差那么一丁点距离。你觉得这个时候我冲到他面前,趁他不备然后握住他的手,再一次把戒指推到他的手指上,说‘对不起,宝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忽然觉得你特别有性吸引力,我想和你约会,还想和你上床,你能答应我吗?’,他会用什么眼神看我?或者更加生动形象一点,他会用看疯人院里哪个疯子的眼神看我?”
“听起来困难重重。”提姆沉默了半晌,在这死寂的时间里他的脑子不由自主地跟随哈尔的形容,想象出了稻草人,谜语人,甚至还有小丑等等几位著名的神经病,之后才艰难将自己拉回正轨,然后说道,“但也并非绝无可能。我们家的那位,你知道的吧?他和布鲁斯打得可凶,但每隔十天半个月,他们总要在彼此都看不到的地方表达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愿意为了对方献出生命,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偶尔一次两次,还能恰巧撞上。然后再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再打一架。”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杰森当作参考对象?”
提姆沉思了一会。
“他可能不是个多么优秀的参考,但绝对是个很有价值的参考。”提姆补充道,“在你们真正打起来之后。”
“不过说真的,即使是克拉克,也时不时表达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迟早有一架要打’的想法,虽然从未付与实施,但说明你的感受并非独此一家。”
提姆抓住了哈尔眼角那处不自觉的抽搐,克拉克,这个名字对哈尔的冲击远比家族群里猜测的程度要高。
“克拉克。”提姆听到了哈尔嘴里那声哼哼唧唧的嘟囔,声音很小,几乎被掩盖在嗡嗡作响的电脑主机之下。
“是的,就是我们的主席,他们感情很好,却还是忍不住想把对方的头拧下来。”
“感情好。”哈尔又在重复他的话了,这让提姆感到一丝微弱的振奋,他终于把话题引回了最开始的位置,但还没等他开始循循善诱,哈尔又击溃了他准备好的演讲,“感情好就可以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不顾形象地搂搂抱抱了吗?”
“什么?”
“右下角第三块显示屏,3点钟位置,那是布鲁斯房间里的监控,被你们置顶了。”
提姆顺着哈尔耿耿于怀的目光望过去,果然,那个长久的拥抱仿佛被固定在时间轴上了一样,极其醒目,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呃,”提姆观察了一会,然后谨慎地判断道,“我觉得你真正想说的是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
“那有什么区别吗?”哈尔虎视眈眈的目光再也没办法从显示屏上撕下来。
“他们的关系是很让人费解,但……”提姆的话被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哈尔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门口站着的身影是达米安。他双手插兜,桀骜不驯,很像他爹。
所以足以推断出,他是用踹的把门打开的。
“德雷克——”达米安拉长了声音,眼睛注视着提姆,不难想象他是有意如此,借此引起他俩的注意,“院长那边出了点小问题,你追踪的那个案子可能要有眉目了。”
哈尔注意到提姆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他听到提姆沉吟着权衡着,最终还是选择亲自过去调查一番,“达米安,把储存棒给哈尔就好,你拿到的是备份,布鲁斯或许想自己看一下。”
“我可以自己交给父亲的。”在达米安经过时,哈尔仿佛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哈尔克制住了自己的白眼,这听起来就像他想和达米安抢爸爸一样,他那里有那么幼稚,他明明只是想操他的父亲。
“乔丹。”当提姆彻底离开这间闷热的屋子时,哈尔听到达米安如此称呼他。
“呃,怎么了?”他转过身,在看到达米安的一脸阴霾时不由心惊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他问道,达米安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安。
“告诉我在那该死的曼德拉瓦上都发生了什么,一字不漏。”
无论哈尔如何揣测,这都不是他认知中的达米安能问出的话。显然,达米安的观察力和情绪感知力都绝不能再以年龄作为判据了。
但达米安毫不拖泥带水直穿靶心的利刃反而让哈尔镇定了下来,这么多天来,达米安是第一个肯直面他并问出那个问题的人。尽管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哈尔就是那个目睹了十分之一的真相的人。
哈尔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达米安,“为什么会这样问?我的意思是,你看到了什么,会让你产生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想法?”
达米安注视着哈尔,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冷静而坚决。该死,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和布鲁斯的重合度更高了,尽管他们眼睛颜色并不一致,但达米安的神态和表情,就是布鲁斯某种程度的翻版,假以时日,所有人都会惊异他们之间的相似程度,不止面庞,甚至是那难以捕捉却有着强烈共鸣的灵魂。
“看看你们那些欲盖弥彰的表现和父亲的态度就知道了,你们不应该把所有人都想象成一副愚蠢自大的样子,就像你们那样。”
“明白了。”哈尔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该忽视任何一处细节的原因,因为即使是孩子,也会因为保护欲而察觉到那些暗中涌动的情绪,他继续说道,“我理解你这种被所有人隐瞒欺骗的心情,伤痛并不会因为假装它不存在就会消失,但布鲁斯和我们不想把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带给你,拜托也尝试理解一下你父亲。”
哈尔一开始想要极力表现自己的诚恳,并在大脑中近乎疯狂地翻找如何应对叛逆期小孩的一百零一条注意事项。他不怎么有经验,所以想努力做到最好,但当他真正开始和达米安的交谈时,他发现自己将这些育儿经验通通抛之脑后。因为他只需要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像对待一位战友一样,给予应有的尊重,达米安就能安静地听他讲话,而不是在他嘴吐半个不字时就准备提刀砍他。
达米安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抽身离开,他只是保持沉默与哈尔对峙。
而哈尔注视着达米安阴云密布的脸庞和那双一步不肯退让的眼睛,茅塞顿开。
“你已经在理解了,你是为了照顾布鲁斯的感受,所以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哈尔一语中的。
达米安发出了一些噪音,哈尔将其理解为不屑的咕哝。
“坐标,武器,形态,包括图像和文字,我要他们的全部信息。”达米安不耐烦地再次开口,“你们不想我知道的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除此之外的东西我全部都要。”
“嗯……谨慎到严苛的信息收集工作了,没有什么比参透这些后更能摧毁一个星球了,别告诉我这是你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显而易见。”达米安抬起下颌,毫不掩饰他的目的,仿佛这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见鬼,对他来讲,这可能真的稀松平常。
“只有一个问题,你不去问迪克他们,甚至不尝试克拉克,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真的会这么干,而不只是口头说说?”哈尔在做最后的抵抗,难得有人这么对他的胃口,肯不顾一切只听从自己的心意,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去他的吧,不论从格斗还是杀人,或者只是单纯的学习能力,达米安都和小孩子天壤之别。
“行了。”达米安有些烦躁地说,他和哈尔都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门把手的转动,达米安在提姆离开前锁上了门,而这声细微的响动意味着,被骗出门的提姆杀了个回马枪,“事到如今,你推测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我是不是?没关系,我会自己找出来,虽然会花费一些时间,但足够在你下次的星际旅行前找到那个坐标了,我会跟上你的,别想甩开我。”
“那叫星际战争。”哈尔飞快地说道,他要赶在提姆进门前讲完这句话,但还不忘纠正达米安对他工作的误解,“听我说,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我需要一个同盟,一个能时时刻刻盯着布鲁斯的人,我们来做个交易,你负责布鲁斯的部分,我负责除了星际之间的部分,如果你答应,我们能共同完成这个,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达米安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也许他还想讨价还价,但怒气冲冲的提姆已经报废了那个锁住的把手,并大步跨到达米安面前,揉乱了他的头发。
“我就知道。”他一只手抵抗着达米安的攻击,一面向哈尔表示歉意,“希望没给你造成困扰,我还挺乐意看到你和布鲁斯在……在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
而这引来的达米安的怒视,连同哈尔一起被引火烧身火上浇油。达米安一视同仁,所有企图和他争夺布鲁斯的人都在他的暗杀名单上名列前茅。
“并没有,我们进行了非常愉快的交谈。”哈尔向他们摆摆手,在离开前他隐晦地向达米安递了一个眼色,而达米安眨眨眼,告诉他自己心领神会。
当哈尔再次回到那条走廊时,他在那排塑料长椅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克拉克?”他将徘徊在心底的警惕和疑问通通抛开,快步走到那条长椅面前,然后克制不住地大声询问,“为什么在外面?布鲁斯他怎么了?情况不好?”
“冷静。”克拉克抬头,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即便对氪星人来讲也太过苍白了,“只是例行的检查和清创,后续的治疗方案也需要再讨论一下,他对一些药物的耐受性和排斥性太强了,换一下药单会让他舒服一点。”
克拉克在说这些时依旧不动如山,试图稳定住哈尔的情绪。但他在哈尔看不到的地方攥皱了自己的衣服,他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将某处的墙壁打穿,所以哈尔不知道他内心的煎熬。
也就不知道当他看到布鲁斯扣住床沿反复作呕时的焦灼,那就像灌下了一瓶强酸,五脏六腑都开始焚烧,但他是钢铁之躯,硫酸被他的身躯腐化,故而忍受折磨的依旧只有布鲁斯一个人。他恨不得去替代他,却没有哪种技术和医学愿意研究疼痛转移这种毫无意义且没有效率的科技。
哈尔在他身边坐下,像尊泥塑木雕一样僵硬。
“但不是一般的情况对不对?”
他听到哈尔如此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对于布鲁斯来讲,”克拉克开口,声音低哑,像遭受折磨的人是他,“就是一般情况。”他没有说最后布鲁斯吐出的并非只剩胆汁,还混合了斑斑的血迹,而布鲁斯眉头紧皱面无血色,连嘴唇都因血迹变得鲜红,还能笑着安慰他,冷静异常地要他找医生过来,说自己在医学方面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们在一片死寂中沉默地坐了一会,直到克拉克再次压抑住足以毁天灭地的呼吸,然后睁开眼,注视着哈尔,缓缓开口:
“现在,可以告诉你在那颗该死的星球上都看到了些什么吗?”
“当然。”
哈尔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对克拉克的注视回以没有焦点的目光,“我会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你,一字不漏。
“并且,除此之外,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肯抛开那些子虚乌有的协定来问我。别说什么尊重布鲁斯的努力和意愿,我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如果亲眼目睹那些的人是你,那颗星球最后会毁于内部引力的撕裂,还是毁在超人的手上。”
“是个好问题。”克拉克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他看着手掌上被自己捏出来的印子,安静地陷入哈尔断断续续的陈述中。
Chapter 9: 天平(上)
Chapter Text
哈尔也不说清楚自己为何会在那道焦裂的缝隙上空驻足,不论在何种位置看过去,它明明平平无奇,平庸到足以与龟裂的星球表面融为一体。
他在执行自己的任务,将布鲁斯标记出的能量据点一一摧毁。但当他路过这里时,不知为何,他被这处毫无特点的地标吸引了。
联盟中的人们大多有着自己的战斗习惯。超人擅长一往无前,总能凭借毁天灭地的力量用摧枯拉朽解决一切;而思绪百转千折,在按兵不动中洞悉一切的人,是蝙蝠侠。
哈尔则更要与众不同一些。有人走在一条笔直的道路去解决问题,当他看到路边的奇花异草,也不会为此驻足片刻。但对于一些人来讲,那些细微之处的与众不同才是他真正想要探索的东西,才是他想要抵达的真相,他是这条路上的旅人,一切转折之处对他来讲,都可能是一个短暂的终点。
对,哈尔承认,前者所言正是布鲁斯,或许只有一块陨落的恒星碎片或者枪支弹药才能吸引他的视线,也就是说,他的人生完全被那些宏伟的目标或者信念操纵了,除此之外的事务不过是他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最微不足道的备份。他的走的道路就是他此生的唯一支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哈尔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这样只是有点……过于剥离自我的存在感了。只是让哈尔偶尔觉得难受,别扭,以及窒息。他不会承认这就是他总爱在各种情景下撩拨布鲁斯的原因之一,更不会在那时承认,自己在这个黑漆漆的家伙身上投注的关注力,有点超乎寻常了。
倒不是说哈尔在执行某项任务时有那么一秒在意过自己的死活,他只是觉得在工作之外,人应该活得更像人类一点,否则你为之奋斗的整个宇宙,对你来讲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当哈尔意识到他的思维已经脱缰太远的时候,他已经位于这道裂缝的深处了,并借助戒指的力量不断深入。他在执行任务的半途,被诡异的第六感引导着,将超人的命令抛之脑后,在不断思索着布鲁斯令人费解的大脑和他那令人忧心的安危时,闯入深不见底的地狱之中。这就是他,哈尔·乔丹。无论他如何争辩,在战斗结束之后,他都会被扣上玩忽职守的罪名了。
但不幸的是,他压根都不会辩解,他从来都与自己的罪行坦诚相待。
哈尔几乎能想象出例会上他与布鲁斯针锋相对字字珠玑的画面,那些锋芒毕露的字字诛心在此刻却显得温和无比,甚至可以用温馨来形容。这让哈尔在幻想中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行走在地狱中的人理应拥有幻想的权利。
但当他用戒指幻化出的巨钳挪开眼前的那横金属条框,将身形隐藏在视线死角之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的笑容冻结在嘴角,甚至都没仁慈地让他体会一下终于挖出敌人营垒的庆幸感。
眼前的影影绰绰的生物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几处,不停地交谈,在金属质感的墙壁上忙碌地敲击着,它们的外形像极了人类,而哈尔却不愿将任何人类相关的形容词加诸到这种罪行累累的侵略者身上。尽管某种程度上,人类的历史就是由侵略和吞并组成的。
让哈尔无法形容它们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布鲁斯。
当失联许久的布鲁斯出现在哈尔的视线时,他很难将注意力移动到别的事情上。尤其是那个人还被判断不出质感的锁链禁锢了四肢,锁在一张明显不是那么友好的操纵板上。
哈尔屏住了呼吸,隐秘起自己的身形。他藏身的位置较高,是一个极佳观察点,足以让他纵览全局,也就足以让他看清布鲁斯略显空茫的眼神和手腕被捆绑成别扭至极的样子。那一定疼极了。哈尔想。这帮操蛋的外星人真是出乎意料地懂得地球人的身体构造,懂得如何用疼痛和屈辱来迫使一个人屈服。
蝙蝠侠的面罩被扯掉了扔在一旁,就好像它一文不值。在地球上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胜利,但在这里,没人在意面具下面究竟是谁。他们只渴求了解,研究某个即将被他们收入麾下的星球上的生物,就好像那是天赐的礼物一样,属于他们,任由他们端详,把玩,拆开,然后吞吃入腹。
哈尔咬紧了牙齿。他现在有点明白布鲁斯的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有些理解了克拉克在收到消息时难以遏制的惊怒和担忧。
‘你们在做困兽之斗,你们知道你们赢不了。为什么不放松一些呢?那对我们双方都会容易一些。’
戒指正在源源不断地分析着哈尔所见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科技,他们的起源,他们的弱点,以及禁锢着布鲁斯的锁链,和他们口中那些絮絮不止的言语,那是哈尔无法理解的声音,柔和,繁复,听起来像是某种足以震颤灵魂的神明低语,饱含刻意而为的诱导和蛊惑,动听,却令人不寒而栗。
布鲁斯没在看他们,他视线的焦点似乎徘徊在不知名的虚空中,连呼吸都不肯交给他们去操控,在某种禅学中维持着自我意识,而非堕入由他们用语言勾勒出的、极为诱惑力的幻境。
‘这是螳臂当车,你知道的,你是你们中最不堪一击的那个。’那些生物继续着,在布鲁斯的不为所动中,他们的声音变了,不再温和,不再循循善诱,那听起来像是一种笼罩在声波中的嗡鸣,而其中掩埋的恶意让哈尔的胃袋都蜷缩起来,让他有些想吐。
‘你们管自己叫什么?人类?地球人,你知道吗,我们曾经研究过人类,发现你们的历史基本是由累累的尸骨堆积而成的,一个文明颠覆另一个,一群人杀掉另一群,而化为铺路石的那个,往往是由于他们的傲慢和自大,就像现在的你们的一样,在打一场必败的战争。而结局,就是同这颗星球一起覆灭,甚至不能回到你们的故乡安息。’
‘如果你放弃抵抗,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通通告知我们,我会赐予你解脱,并许诺你会是最后一个死去的地球人,并且,是在家里,被瞬间的高温烧成灰炭,毫无痛苦,不像现在。’那声音继续着,哈尔看到他的手在操作板面随意地按动了一下,他看不清他做了什么,戒指也没能及时将所有信息反馈给他,于是,于是布鲁斯骤然收紧的瞳孔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还有他绷紧的身体和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的尖叫,哈尔听不到,却能够想象那是一种怎样惨烈的嘶鸣,那是超越自我意识,完全施加在身体的痛楚,才会让布鲁斯的自制力节节败退,最终在剧烈的喘息中颤抖,甚至被反绑的手腕都攥不紧手指。
哈尔在无意识中攥紧了拳头,甚至无法维持戒指正常的分析能力——也无需分析,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布鲁斯的身上除了明显的外伤再无任何受到拷打的痕迹,却依旧面容苍白而冷汗涔涔。
这群生物的科技似乎确实高于人类,连同他们解决问题的效率。一个文明如果连刑讯都有专门的一套流程,那么还能有什么来约束他们的掠夺行为?
哈尔奇怪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没动手,把布鲁斯从那群刽子手中夺回来了。
但在他起身的同时,他看到了布鲁斯越过挤挤挨挨的人群、跋山涉水而来的眼神。
他发现他了。
哈尔喉咙为此滚动了一下,他想要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做做口型,像“我来了,别担心”、像“伟大的绿灯侠来拯救你的世界了”、像“别怕,宝贝,没事了”,但所有的这些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看到了布鲁斯的眼神,在惨白而憔悴却依旧完美的那张脸上,坚定不移。
“走。”
“别过来。”
“假装你什么都没看见。也别告诉克拉克。”
“做你该做的事,乔丹。别像个没有自制力的孩子一样,你早就毕业了。”
“你知道我必须留在这里的所有理由,所以,走。”
那群人依旧围在布鲁斯身边,不时皱眉而又不时赞叹,戒指接二连三地将那些对话翻译给哈尔,关于地球人在疼痛的刺激之下数值的变化,关于人类身体构造的争论,关于人类肉体和精神的极限何在,关于审讯如何彻底沦为一场科研的狂欢和放纵。
这不再是单纯的刑讯了,这还是一场实验,一场有关人类身体和精神的探索性实验,并且他们听起来乐此不疲,兴致高昂。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让他们这样对待你?你怎么敢放任自己沦落至此?
你怎么敢如此命令我?
哈尔想要怒视回去,想要果断而坚定拒绝蝙蝠侠的命令,却在布鲁斯终于撑不住让眼神重新溃散下来的那一刻,兵败如山倒。
他看到布鲁斯在努力尝试阻止身体的颤栗,却总是一败涂地。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甚至微微偏头,对着缓慢抚摸过他头发和耳廓的曼德拉瓦人低声细语:
“就像你们一样?”
哈尔听到布鲁斯如此说道,声音低哑不堪,像被塞了一包沙砾。这个简单的句子被布鲁斯磕磕绊绊地吐在他们的耳边,还夹杂着带血的咳喘,但它就像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划开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的眼珠周围的肌肉剧烈地收缩着,然后陷入深凹的眼眶。
紧接着布鲁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刚刚还在抚摸的他曼德拉瓦人瞬间阴沉了脸,他拽住布鲁斯的头发,将他狠狠掼在那块操纵板上。他不顾那些骨头开裂的声音和被扼在喉咙中的痛呼,转而接过了另一个人递过来的金属仪器。
‘我本来打算温柔一些的,但你根本不想要是不是?你偏爱粗暴一点的对不对?那能让你更兴奋吗?你同伴的血会让你勃起吗?还是你更喜欢看着那些尸体?来,让我看看,地球人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挑战他们设置的种种底线和道德。’
哈尔站起了身,他再也无法继续听下去,这是布鲁斯为他争取的机会,让他能带着戒指得到的所有信息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不能再次辜负布鲁斯了。
但那些人的话如附骨之疽,钻入他的脑海中徘徊不止。
’我们的科技足以直接作用于神经,一点点剂量就足够让一个精神体崩塌到再难挽回的程度。但你是特别的对不对?你可以承受这些的是不是?我在想,你们是否有一种羞于见人的文化,关于你受到的那些伤害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否会剥夺你的求生欲呢?还是说,当你身边的人都因你而死,而你独自苟活,这才是最大的屈辱?来,让我们一个一个慢慢来试,作为奖赏,有些部分我们不用药剂,你的身体也是一种难得的样本,我们不能放过它。’
当项圈被套到布鲁斯脖颈上时,哈尔正要转身离开,他全力遏制住自己想要冲过去砸碎一切的想法,只因布鲁斯还在努力尝试集中注意力,在无数双手伸向自己时,依旧注视着他。布鲁斯的眼睛里也只有他,当一只手卡主他的下颌时,他的眼神也依旧平静而幽深,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安抚,和哈尔宁愿自己没看出来的欣慰。
这不是哈尔能够承受得了的,抛下自己的同伴独自离开。但荒谬的是,布鲁斯已经无数次逼迫他做出这种选择了。
但实际是,所有在布鲁斯身边的人,都曾经历过这一遭,没有人能逃得掉。
所以当哈尔飞出那道深渊之时,他的脑海里依旧停留在那刻,如果他的任务失败了,如果他在失败之后还能苟活,那么这个画面将会永久地刻在他的大脑深处,然后在每个备受折磨的夜晚重现,直到死亡也带走他。
不,这个画面会比他的死亡更为长久,直到所有的星系在宇宙中终结,它才能看得到泯灭的希望。
即便如此,哈尔也仍然记得布鲁斯最后的叮嘱,他在投入战场的那刻就收敛心神,将蝙蝠侠那套不动如山的戏码原封不动地搬到自己脸上,希望超人和联盟其他人对敏锐度这个操蛋的鬼东西一无所知。
某种程度上,他几乎算得上是大获全胜。因为超人毁灭据点和那些机器人的方式简直像要毁天灭地一样,根本没心思在意他的反常。
在这场战役中联盟众人包括哈尔,都见识到了超人的真正实力,如果有任何生命投入这场战斗的话……不,应该说他知道这些玩意不是真人,所以才可以痛下杀手大杀四方。蝙蝠侠的失联刺激着他,他眼睛中的红光自从亮起就再未褪去,仿佛只要他足够用力,就可以击穿那些层层叠叠的屏障,找到蝙蝠侠。
而唯一知心肚明的人正闷不吭声地收拾着残局,他的过分沉默甚至引来的闪电侠的关心。
在一道红色的闪电在哈尔身边闪过时,他听到了巴里搁置在空中的问话:
“你没事吧?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干啥去了?有蝙蝠的消息了吗?”
“都没有。”他咬着牙回应着,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别那么暴躁和愤怒。这是一个在大局和个人之间的选择,联盟中的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或者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惨痛。
哈尔只是想知道,仅仅是战友的关系,他就几乎被逼疯了,如果某天变成了某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他还能做出像那个人期待的那种选择吗?或者说当他做出选择时,那个人会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该如何坚韧,才能用天平去衡量他的世界与整个世界之间的重量?
他又想起了布鲁斯的眼神,在差之毫厘就会丧命的战场上,他在尽心尽力地走神。尽管布鲁斯什么都没说,但哈尔就是知道他想嘱托他什么。
也别告诉克拉克,他会坏事,在某些方面,他比你还要冲动。
该说真不愧是他们吗,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哈尔有些不愿去想他们之间的默契如何,就像他阻止自己去想象,在他离开后布鲁斯会遭遇什么一样。
Chapter 10: 天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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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有效率简直不能形容哈尔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布鲁斯如果看到,可能都会有一点感动,关于他在例会上的喋喋不休终于起作用了之类的欣慰。
哈尔在煎熬中如此苦中作乐地想,尽量控制戒指的能量,避免伤及无辜的战友。
而他同样无法对此刻的超人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他们两个人的战斗方式差不多算是相似的,但目的看起来似乎南辕北辙。
他想要尽快结束任务,去拯救他的同事,战友,或者朋友,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哈尔在此刻看到布鲁斯,活生生的布鲁斯,没有受到伤害的布鲁斯,他愿意用尽毕生所知的任何称呼来形容他,来形容自己内心死而复生一般的庆幸。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他的状态似乎依然好过对此浑然无知的超人。克拉克用力击打着他目之所及的每一种战斗兵器,连因此飞溅的土屑和砂石都极具攻击力。他的战斗似乎不再仅限于完成布鲁斯交付的任务,似乎变成了一种超越自我意识之外的发泄,又被束缚在超越常人的自控之下,变成了一种目标明确的搜索行动。
他也在寻找布鲁斯的踪迹。当然了,以克拉克对布鲁斯的了解,他不太可能不清楚他们获得的信息是以何种方式得来的。
而这个认知让哈尔的火烧火燎的内脏微妙地痉挛了一下,但现在的哈尔忽略了它,并对此代表的意义懵懂无知。
在战斗之余,每当眼角的余光掠过超人的身影时,哈尔总是会控制不住去想,他到底算是个幸运儿,还是个天选的倒霉蛋。
知晓你关心的人受尽折磨而你却要强颜欢笑,并假装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故意隐瞒消息,或是明知道那个人处境不妙,甚至生死一线,却依旧了无痕迹,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的踪影,并且,更为悲哀的是,你恰巧拥有上天入地的能力,并且可以徒手撕毁一整个星球,却依旧无能为力。
哈尔一点也不想知道在这场折磨人心的惨烈竞争中,他们谁会胜出。或许双双落败才是最终的结局,两种全然不同的煎熬和痛苦,势必也会激发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和处理方式,但都殊途同归。
当一束绿色的激光摧毁那条线路上的最后一个敌人时,哈尔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也等不下去了。他可以忍受的残忍程度已经达到自己的极限,也不再允许布鲁斯去超越他给自己设下的极限。
尽管他十分怀疑这人是否有给自己划下过界限,关于一个人可以承受的所有。
他在清扫战场的间隙消无声息地离开了,其余的人在处理残局,联盟基本上胜利了,每个人都损失惨重且疲惫不堪,但都竭力振作起精神准备进行最后的反攻,因为蝙蝠侠说过这至关重要,一丝微弱的懈怠都足以让战局翻盘,不管是己方还是敌人,他们都站在概率场中的相同的位置上。
所以哈尔没有动摇军心。他的消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样自然,像当初的蝙蝠侠决定以身犯险时那样了无痕迹。
于是几个小时后,他又出现在那座地下军事堡垒的相同位置上,与几个小时前的姿态并无差别,除了一颗被焦灼和愤怒焚烧的心脏正在变成灰烬,簌簌地洒落在他的骸骨之上。
他有尽力想象布鲁斯会经历什么了,也尽量让自己别太过于情绪化以免贻误战机。但在见到布鲁斯时,他还是奇怪于自己之前为何要离开,奇怪于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一一挖出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手脚,而是让这些残渣继续苟延残喘,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已经想好了数百种折磨人的酷刑,而这还远远不够。
‘如何?’
他听到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如此询问着,以胜利者和凌虐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就像不知道联盟早已为他们掘好了坟墓。
‘你好像特别不能接受你关心的人在你面前的死亡,而我们恰巧有能够完善这种经历的科技,你体验过的,对吧?无比真实,你的体征记录也将你的反应暴露无遗,只是有一点,你似乎经历过这样的——嗯,实验?怎么,地球也有与之相当的科技吗?还是出于我们所见过的,那些来自五维的力量?’
‘你不说话也没什么。哦,抱歉,你现在可能没办法吐出任何音节,这是我们的失误。没关系,只听我们的汇报就好。’
’我们发现了,你对特定的人有反应,就在你的那群童子军联盟中。但那个时候你抖得太厉害了,或许是电流的参数过高了。哎呀,原谅我们吧,这也是曼德拉瓦第一次对地球人进行实验,很多方面都很生疏。’
‘但你会让我们迅速熟悉的,是不是?看,现在我们配合得就比之前好了。别怕,这次不会像上次那么疼,如果幸运的,你可能还会在超出疼痛的阈值之后,感到欢愉。’
哈尔已经无法分辨那些丑陋的句子代表的含义,他看到了布鲁斯,也只能看到布鲁斯。他看到布鲁斯被拘束在那面刑具上,放大的瞳孔似乎完全无法聚焦,就像陷落在一个未知的精神世界中,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能够带他离开,只有蓄意捏造的恶意环伺。
他举起了戒指,此刻没有什么能再阻止他听从本心。
他将那些有关最佳的时机的言论,联盟代表的最终胜利讯号,通通抛之脑后,他不在乎自己的这次胆大妄为的行动意味着什么,也不去想罔顾布鲁斯的命令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都没花一分钟去思考下贸然闯入这座军事堡垒会不会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他只知道此刻他需要做什么,那就是将眼前的所有能够呼吸的生物全部挫骨扬灰。
那道夺人心魄的绿色光柱几乎就要发出了,但布鲁斯不合时宜地清醒了过来,仅仅只用眼神,就握紧了哈尔拉弓搭弦的双手,让箭在弦上的那刻停滞了几秒。
在那个眼神中,哈尔无法放纵自己发动攻击,也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在他离开后,有多少次,布鲁斯会这样望向他出现的地方,并在担忧他冲动行事的千思百虑里,会不会有哪怕一次,期望他带着大获全胜的回来,然后飞下来,将他带离这里。
从精神摧残中找回自我意识需要多久?又需要多大意志力的支撑?他向戒指询问过类似的信息,在他战斗分神的时刻。倒不如说在战斗中他其实一直都在走神,一直都在分饰二角,一个是听从指挥的战士,而另一个,是处心积虑要彻底摧毁这颗星球的复仇者。
而戒指的回复语焉不详,这些信息在这个文明的私人档案中都是加密的存在,只有只言片语的无意泄露。
但仅凭这些蛛丝马迹就足够让哈尔去想象那个完整的过程,人类的意志力有多么坚强才能够在此地狱中存活下来?哈尔不知道。但作为绿灯侠,他或许知道。包括那个人需要在这个过程中承受的一切,远非常人所能承受。
那只手依旧掐在布鲁斯的脖子上,没怎么留情,甚至留下了足以让哈尔看清的淤青。那看起来像是一只人类的手,经由这些怪物变幻得到,想要全方位彻底摧毁一个人类的灵魂。
但可悲的是,他们对这个灵魂的低估程度,荒谬地一败涂地。
哈尔看到布鲁斯挣扎着移开视线,望向头顶拷问他的丑陋面庞。在哈尔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布鲁斯的脸和那些渣滓的背影,以及那颗人类模样的头颅。
这时一丝惊恐纵身跃入了哈尔的大脑,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某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也许这些人之前的话并非毫无意义的恐吓,他们也许真的拥有随意变形的能力,甚至可以变成他们见过的联盟成员,他们中任何一个。
所以,那会是谁的脸?
但似乎是谁都无关紧要。哈尔只是看着布鲁斯,用眼神表明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再迁就布鲁斯任何的决定,而布鲁斯……布鲁斯单方面中断了和他的眼神交流,转向了那张不知其名的面孔。他的眼角还残留着细微的震颤,艰难聚拢的视线又在顷刻之间消散,却依旧在吃力地挣扎着,给被钳制的脖颈留出足以讲话的余地。
别再刺激他们了啊傻瓜。
哈尔在内心发出无声的怒吼,他的动作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起身,调整角度,而后瞄准那个至关重要的武器库,他不在乎这场战役过后会不会被踢出联盟,就因为他罔顾命令。他只知道这是他早该完成的任务,被拖延到此刻已是延误他给自己下的军令。
但布鲁斯的表情让他分神了一瞬,他甚至在无知无觉中眨了下眼,就为了确定那是否是一个浅浅的笑。那个笑容混合着血迹,出现在布鲁斯干裂的唇角,与眼下的时机格格不入,却又如此浑然一体。用轻蔑形容显得太过轻浮,不屑又不足以囊括其中的意味,怜悯是个不错的词,能够冲淡其中微不足道的矜贵和高傲,那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扯动嘴角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布鲁斯。
“不过如此。”他听到布鲁斯这样说。而之后,布鲁斯看向了他的方向,那个笑容又变换了意味,是他此刻无法读懂也不愿读懂的意味,令人难以置信地,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心脏碾成了齑粉。
那两道红色的射线只比他的攻击迟到了一两秒,发生在铁壁铜墙的壁垒被从顶层撕开,惨烈的宇宙射线直指那群惊恐万状的曼德拉瓦人的同时,随后是那条熟悉的披风降临在战场的上空,犹如神迹。
超人在姗姗来迟的漫天攻击中毫发无伤地穿梭着,用双目迸射的红光屠戮那些惨无人道的武器与器械。而哈尔对克拉克的支援不置一词视若罔闻,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打掉那些四处飞溅的攻击,或者完全不躲不避,迎头而上让敢于挑战他的一切生物都失去行动能力。
他在克拉克还未将整个局面都掌控时就冲向了布鲁斯。布鲁斯身边的人都被他和克拉克在第一时间就击倒,半身不遂似乎是他们最仁慈的结局,但此刻的哈尔对此漠不关心,他现在只想抵达布鲁斯的身边,完成自己早该解决的任务。
在砸开那些铐链时哈尔什么都没想,在触碰到布鲁斯的身体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有些无从下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将布鲁斯搬下来才不会触碰到他的伤口,这完全是他不曾面对过的惨烈,一个玩弄精神与灵魂的文明竟然也倾向于享受纯粹的身体折磨带来的快感,这是令人费解和忍不住磨牙吮血的先进与野蛮。
哈尔考虑过将自己制服下的夹克脱下来给布鲁斯穿上,但想夹克的坚硬程度会对伤口造成的二次伤害,他选择了布鲁斯被随意丢弃在一旁披风,将衣不蔽体的布鲁斯包裹其中。
直到真正扶起布鲁斯时哈尔才发觉他在颤抖。哈尔摸不清布鲁斯到底还有多少残存的意识,当他挣扎从束缚带上滚下来时哈尔接住了他。
他只记得布鲁斯那些含混的问话和继而剧烈的咳嗽,而后抽空了力气一般从自己的双臂中滑落到地面。他忘记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蠢话,可能除了安慰就是道歉,或许还有一些气急败坏的斥责和口不择言的脏话。这些布鲁斯都没和他计较,只是大口喘着气伏在他的肩膀上,努力控制着颤栗的肌肉,一声不吭地咽下那些咳嗽和作呕,然后用颤抖的手臂推开他,要他去帮忙。
“别开玩笑了!”他大声吼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高很多,连布鲁斯都愣了一下,“事情解决了,其他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大超能解决这个,我先送你回去。以防你不知道,我觉得你现在离休克昏迷只差零点几秒。”
接下来哈尔的做法完全是如何应对布鲁斯的典范。他对布鲁斯的反对和抗议(“我没事”之类的,任何人都知道是假话)视而不见,几乎算是强制挟持一般把人塞到了飞船的急救舱中。期间布鲁斯的挣扎和命令都被他强行无视了,直到布鲁斯砸着医疗舱的舱体,不甘地被液体包裹,陷入昏睡,他才返回到战场上,才后知后觉胸口汹涌而至千思万绪的和姗姗来迟的后怕。
哈尔没敢告诉布鲁斯,他还是没撑到最后,在最后一次前往囚禁布鲁斯的刑讯室时,就对克拉克全盘托出了他知道的一切。他还给了克拉克一个坐标,表明他可以在全面结束后赶来支援他们。
他也没敢把布鲁斯的情况说得过于糟糕,但此刻的事实告诉哈尔,克拉克会在大脑中精准地绘制出布鲁斯会做的一切,以及他的命令下企图掩饰的一切。
所以,这次不只有他一个人抗令,直到克拉克加入战场的一分钟后,他的通讯器才传来全面胜利的讯息。
他再次加入了战场,对那些关切的眼神心不在焉,并胡乱点着头。克拉克依旧飘在上空,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威胁的武器,他们之间没有交流,但哈尔知道,在他将布鲁斯送离战场的过程,克拉克一直关注着他们,视线从未离开。
他现在只是无法让自己停止回忆布鲁斯最后的那句话和那个眼神,那个微笑。那是布鲁斯会讲的话,一直都是,不论他面对的是什么,他都有足够的勇气和资本做出这样的姿态。这让那些人才像一个灰头土脸的阶下囚,一个卑贱不堪的暴行施加者。
但哈尔想到了更多。他在那刻再一次想到他第一次离开时的场景,并对此刻骨铭心。他那时在想,如果再来一次,或者换成什么比布鲁斯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他该如何坚守本心,并果断地选出正确的那条路?
他还没对此得出结论,却又面临着新的问题。直到与布鲁斯分开后,他好像都有点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比布鲁斯的存在更让他觉得重要。
重要到需要他不顾一切去换取他的性命,甚至要与他选择背负的责任踏上同一个天平,要他在两者之间进行衡量。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与他听到的见到的甚至亲身体验过的那些感情都截然不同,难以形容。就像你生来便有着某种视力缺陷,所见之物皆是灰白的底色,于是你认为这便是世界的原本的面貌,但突如其来的某天,你忽然恢复了视力,当彩色在你的整个视野扩散弥漫的那刻,你才明白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爱又是什么。
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恍然大悟的时机也不该是布鲁斯备受折磨的那刻,但宇宙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离奇且令人猝不及防。
他将一只机械手臂打穿,扔到地面上,并回身迎击射向克拉克的一束激光。克拉克向他投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他们配合地不错,迅速而安静地清扫着战场。克拉克现在看起来冷静多了,只是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哈尔知道他是在惦记布鲁斯的情况。
虽然只有短短一瞥,但哈尔确信克拉克已经得知了他需要知道的全部,就像哈尔一样。
就像此刻的叙述一样,哈尔认为克拉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全部。
他起身,将手里被自己压瘪的矿泉水瓶丢到附近的垃圾桶中,而后走到窗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不论讲述还是回忆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它烧灼着哈尔的神经,令他感到窒息和疼痛。
而克拉克低垂着头,一直保持着最开始的倾听姿势,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哈尔听到他这样说,声音充满克制。
“是啊,我赞同。”他简单回复了一句,依旧远眺着窗外,“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我们也不会,对不对?”
他在说这句话时,又想到布鲁斯最后给他的那个笑容。他当然没有一五一十地像写小说一样把全部的细节都呈现给克拉克,他有所保留,而他保留下的都是洞穿他心脏的利刃,提醒着他与曼德拉瓦之间的清单还远远没有列够。
Chapter Text
Chapter 11
分辨深思熟虑的布鲁斯和神游天外的布鲁斯,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他可公开的社会关系不能被列入统计范畴,即使他身边除了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就是对他了如指掌的人,也不会对这条定律提出任何异议。
而那些真的了解他的人,会认真地将数十年间与他在相处合作中累积的经验告知于你,并将总结而来的推断公式以及几条公认的蝙蝠定律倾囊相授,如数家珍,以表现自己的身份不菲,能力超群。
但刚刚加入联盟的年轻人一般对他有着难以扭转的印象,认为那尊棱角分明的面具下一定包裹着一个非人的灵魂,所以才能24小时不间断地,思考有关地球存亡安危之类的问题,并对人类生活弃如敝履。
但就像你和你那相看两生厌的同事共事了十余年,直到吃散伙饭时才发觉这个不吃青椒的家伙有点可爱,还能欣赏他被辣椒呛到咳嗽流泪的模样,然后好心好意地递上一杯清水或者纸巾。尽管,他餐盘里那个面目狰狞的红椒就是你的杰作。
也就是说,时至今日,哈尔才猛然发觉,他对布鲁斯的了解也许不只是解读语言那般简单。事实上,在这些天里,他又洞彻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通过布鲁斯的表情判断他的情绪,只是真正了解这个人冰山一角的开始。
他推门而入时布鲁斯已经醒了,借助几个靠垫勉强坐在床上,凝视着对面雪白的墙壁,似乎想要凭借意志力穿透眼前的障碍,得知另一个房间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
不去观察他的表情,不去注意他缩小的瞳孔,只是置身于被他的气息包裹的空间里,只是嗅到和善的空气和漂浮的因子以及扑面而来倦意和放松,哈尔就知道,他走神了。
这对哈尔来讲,一直都没什么难度。
早在很久之前,在布鲁斯对他的专注力颇有微词的时候,他就出于报复意图,试图在例会上寻找布鲁斯的破绽。
利用其他人发言的时机是个好策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不怎么隐晦的视线打量布鲁斯,一半心思留给那个正在例会上喋喋不休的家伙,一半注意力放在那张覆了半张面具的脸上。
蒙面英雄的缺点之一就是,即便是队友,即便置身于瞭望塔中,他们也无法看到彼此的眼睛,何谈更加深入的交流。
而眼神恰巧是哈尔洞彻一切的关键。
但不要紧,那个下巴,那个嘴唇,布鲁斯裸露在外的部分足以让他掰开了揉碎了进行分析,直到他抓到布鲁斯开始州官纵火的证据。
但结局是,他一无所获。
他研究了那个滴水不漏的下巴好几天,在每周的例会上都持续关注着,但成果沮丧地令人心碎。
有那么一次两次,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那个瞬间。在布鲁斯低头写着什么的时候,在鼻尖与纸张触碰的瞬间,他察觉到他唇角的那处抽动泄露的情绪与巴里提到的时空异常并不相符,那是一种近似于如释重负的感觉,而非在一个隐患被提及时凝重的神情。
他将这个时刻记录下来,打算在例会结束后对蝙蝠侠进行征讨,但事与愿违,他甚至还没在自己的幻想中徜徉多久,克拉克的发言就将他难得的胜利击碎了,残忍到堪称轻而易举。
“你怎么看?”哈尔听到克拉克如此问道,并将头偏向布鲁斯那一侧,一种难以形容、有别与任何战术讨论的气氛从他们中间膨胀,如果是现在,哈尔会皱着眉头将它定义为略微越界的亲昵,但那时的哈尔对此一无所知。
“嗯。”他听到布鲁斯从喉咙里给出了一个低沉的回应,不怎么确定的,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还要低第几个音量。哈尔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他几乎确信自己找到了那个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布鲁斯在他人的例行汇报中走神了。就是这个,他略低的声音,抿起的嘴角,不自觉摩挲笔杆的手指,看着吧,他接下来会对克拉克的询问含糊其辞,试图三言两语将这尴尬的处境糊弄过去。
克拉克或许会被布鲁斯欺骗,或许会纵容他溃散的注意力。但哈尔不会,他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也不会在揭布鲁斯的短这件事上预留情面。
在哈尔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倾听克拉克与布鲁斯之间的对话,已经远比忍受巴里倾注信息量的折磨更让他专注了。
“迪克有能力解决它,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要蝙蝠侠参与进去。”这是长时间的沉吟后布鲁斯给出的回答,它像一块陨石碎片砸了哈尔的大脑回沟中,并扰乱了他的磁场,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进行任何正常的思考。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哈尔的思绪被短暂的打乱了,他尝试让自己回到正轨。
但是,他们的讨论和巴里提出的时间线跃迁的猜想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吗?是他疯了还是他们两个被不明生物夺舍了?
哈尔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片刻的凝滞,而后他让自己的精神更加集中,试图将那些前言不搭后语串联起来,以证明自己并没有罹患精神分裂。
但……但这之后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他越发听不懂他们正在讨论的东西,并清晰地感到巴里的声音正离他远去,现在他的耳朵里只容得下他们两个的声音,但带给他的只有越来越深的迷惑不解。
哈尔茫然地看着他们,陷入了难以想象的混乱与迷茫。他与这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圆桌,感觉起来却像隔了几条银河那么长。
“是时候放手了,你得知道那孩子有多么想让你看到他可以独立完成这个,就这么说吧,这是他穷尽一生唯一想证明的事情,如果他只有一件事是不得不完成的,那就是让你完完全全地相信他。”
“我一直都很信任他。”
“但不让你失望是他永恒的课题。”
“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布鲁斯,你得告诉他。”
“我说过,他知道,却还是一直胆战心惊。”
“内心独白可不算'说过'。你应该不停地说,直到他厌倦你的唠叨。”
“克拉克,这才是问题所在,他永远不会厌倦我,也永远不会终止想象自己搞砸一切的那天。”
布鲁斯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结束了与克拉克之间的探讨,而后他提高了声音,转面向巴里,严肃重新武装起他的眉骨,“也许是蓄意为之,可能是我们都知道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可以操纵时间的人。有些人的考核表需要更新了。”
直到此刻,哈尔恍然大悟。
他像是从另一个时间线中翻山越岭而来的人,精疲力尽,大汗淋漓,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布鲁斯与克拉克的对话不过是他们之间的私人交流,不过是例会中的窃窃私语,不过是一次双双堕落的课堂小差,不过是与拯救世界完全不相干的个人空间。
可他偏偏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布鲁斯的思绪飘走的刹那,注意到了克拉克秘而不宣的关心和建议,他还操他的以为他们在谈论时间线波动的问题,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布鲁斯的把柄。
真相却是这神经病以及大变态的思维能力远异与于常人,能双线并进地思考问题,而他变成了那个被隔离在外的人,在玻璃墙外围观了一场有关教育问题的讨论。
尽管某种程度上,他确实精准地抓住到了布鲁斯思维放空的片刻,但哈尔叹了口无声的气,将视线重新转移到巴里身上,主动放弃了这场对局。
布鲁斯在担心他的孩子,在一场孤立无援的战争中。哈尔并不想以此取胜,这胜之不武,也意义全无。他总能找到更好的漏洞,享受布鲁斯那片刻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哈尔在脑子里哼了几声轻快的调子,重新投入到例会的讨论中,并像布鲁斯那样,双线运转着大脑,想象他们下次的交锋。
他第一次这样干时,还有点手忙脚乱,但第二次,第三次,他做得越发优秀,完美,能够像布鲁斯那样思考,将大脑运转的效率拉到最高。尽管他用在走神和发呆上的比例有些高了,但没关系,一半的注意力足够他应付例会上讨论的问题。
直到某次例会,他发觉自己似乎拥有了克拉克的透视能力,当他注视着布鲁斯的脸时,那双护目镜仿佛变成了透明的遮挡物,他能够顺畅无阻直视布鲁斯的双目,研究他的神情,拷问他脑子里那些变化莫测的思想和情绪,甚至在偶尔的视线交汇时,他们还能够进行短暂的交流。
所以在毫无干扰的此刻,再让哈尔去判断布鲁斯的状态,简直就像一场开卷考试,答案就印在题目的下面。
哈尔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故意弄出了点声响。
布鲁斯眨了下眼睛,示意他早就得知了哈尔的存在,视线却依旧胶着在原点。
“你最近越来越早了。”
“是啊。”哈尔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发现如果把早餐地点换到这里,我能多出一倍的时间来处理这些操蛋的表格,这些傻逼透顶的形式主义。”
“事实上,如果你住在他们为你提供的公寓里,这沓纸的厚度会削减一半。”布鲁斯喃喃。
“这个嘛。”那个单调冷漠的房间就住在哈尔意识里的某个角落,空无一人,心理层面的阴暗潮湿,霉点处处,但奇怪的是,在频繁出入哥谭的这家医院之前,他从没觉得那是个多么难以忍受的地方。
所以他说,“这个嘛,我只是来蹭空调和免费咖啡的,你这里的陪护床甚至都要比我家的那个大床舒服,或者你觉得我有更深入的原因迫使我这样做?”
他想要在此刻直视布鲁斯的眼睛,如果布鲁斯看到了他的眼神,就会接收到他给出的信号,他不相信以布鲁斯的聪明程度会看不出那些埋藏草蛇灰线,只要他再让自己暴露地明显一点,直白一点,布鲁斯就会领悟到那个早已存在的事实。
布鲁斯果然被他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吸引了视线,他转头面向哈尔的方向,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哈尔渴望的句子呼之欲出。
来吧,问出你想问的话,就是那句‘更深入的原因?’,把它说出来,之后哈尔便能从善如流地将对话引导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是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样做的原因?虽然我至今也对此毫无头绪,但它就是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我无法形容它,也没办法给出多少合理的解释。我甚至没办法判断它出现的时间,我只知道喜欢这个说法不足以形容我对你的感受,而爱又太过轻佻,鉴于我们上周走在路上都想随手捡起树枝捅穿对方的喉咙。所以对此,我唯一能说的只有这个,而等待你的回应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完美。哈尔对着自己说道,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并一一检查过这些句子,确保它们的表达精准无疑。哈尔眼睛为此闪动着期许,而他看到了布鲁斯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的犹疑。
来吧,他用眼神继续鼓励布鲁斯,或许还带上了些不动声色的引诱,听从你的内心,布鲁斯,问你想问的事,说你想说的话,在这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无声地进行着循循善诱的工作,用目光,用舒展的肢体,用跳动的心脏,在安静的空气中等待布鲁斯开口的刹那,那将是他——
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刻被毫无预料地推开了,克拉克从拉开的那条缝隙中探出一个脑袋,“哈尔?就猜到你在这里,可以出来一下吗?你说的那件事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紧接着,他向病床上的布鲁斯露出了一个纯白无瑕的笑容,“布鲁斯,暂时借用一下哈尔,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完全可以。”布鲁斯将目光收回,绷紧了嘴角,说道。
不管他的下一句原本是什么,它都被克拉克的不合时宜揉皱成一团,塞回了布鲁斯的咽喉。
哈尔用力将紧握的拳头掰开,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将那记无理取闹的拳头揍到克拉克脸上。尽管会疼的只有他一个人。
克拉克还在继续着他对曼德拉瓦人阴谋论的看法,神情严肃而认真,逻辑严明而谨慎,无辜地就像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就像对毁掉了哈尔处心积虑营造的时机一无所知。
更为可恨的是,哈尔看着这张光正伟岸挺俊异常的脸,甚至无法判断这人的横插一脚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
克拉克停下了他的长篇大论,他观察着哈尔的神情,“你怎么了?”他微皱着眉,语气中有难掩的焦虑,“布鲁斯情况不好?我离开之前他精神还不错……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或者灯戒能给我们更加行之有效的建议?”
“不,没事,一切都好,真的,如果你能在进来之前敲敲门就更好了。不,算了,那也没什么帮助,就是,挺好的。”哈尔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过于咬牙切齿,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你说的对,把这份调查拷贝一份给我,戒指能从中分析出更多。如果你不想私了的话,我们就必须在罪证搜集部分出奇制胜,在整个扇区范围内大海捞针。”
“抱歉,是我的错,情况比较紧急,我担心你在搜索资料库时会被攻击。”克拉克立即道歉,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什么道歉,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有人感到受伤,他就会为此觉得歉疚,不管他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没打扰到你们吧?”他谨慎地研究着哈尔的脸色,像是猛然警觉了自己的鲁莽。
“没。”哈尔言简意赅地咬出了一个字,不愿去想这究竟是克拉克的一时疏忽,还是他与布鲁斯的关系亲密至此,可以忽略这些约定俗成的礼貌。“再来说说他们的军事理论吧。”他低声说道,再度将话题转移到了他们的“作战策略”上。
当他再度回到布鲁斯的床边时,布鲁斯低垂着脑袋半靠在床头,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可以维持呼吸。哈尔几乎以为他又睡着了,作为伤口修复的代价。
“嘿。”他将手掌轻轻地放在布鲁斯的肩膀,轻声细语,“你想躺下来睡一会吗?”
布鲁斯的反应是下意识的一抖,在睁开眼睛之前就攥紧了拳头,但在下一秒,身体的控制权便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抱歉。”他松开手指揉了揉眼睛,像个打盹被惊醒的猫咪那样,嘟囔着含混的句子,有些迷迷瞪瞪地望向哈尔的方向,“你们聊了很久,是什么事?”
“小事。”哈尔语气淡淡地一笔带过,“瞭望塔的布防,还有外置武器的更新,没啥需要你操心的,想睡就继续睡。”
“就算有你们也不会告诉我的。”
布鲁斯清醒的速度不由让哈尔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将那叠报告垫在自己的表格之下,转头望向布鲁斯,让那个弧度继续扩大:“宝贝,爱死了你这幅惹人生厌的样子,你就不能让我们享受一下隐瞒秘密的快感吗?”
闻言,布鲁斯的嘴角也出现了一线浅浅的笑意,“你不正在享受这个吗?”
“拜托让我多享受一段时间,尤其是在你身上,你知道的,这太他妈的难得了。”
“如你所愿。”
接下来的时间,哈尔开始全神贯注地对待他那些面目狰狞的表格,就为了抵御横亘在他胸口的那股不甘。只差一步,距离说出那番话只差布鲁斯那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但他在克拉克的无心之举中摔得粉身碎骨,被再次拉回了原点。
顺其自然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哈尔只能将无处发泄的挫败和怒火都集中在那沓操蛋的表格之中,将手中的钢笔捏得咯吱作响。
如果没有克拉克的打扰,哈尔尝试想象了一下,如果他和布鲁斯都按部就班地说出了彼此的台词,那么结局……结局是一片空白。
哈尔忽然明了,那是一个他穷尽灯戒的全部力量也无法打造出来的一个美好图景,一个极乐却真实异常的世界,一个不应该被世人俘获的天堂。
但他错过了,下一班车不知道会在哪个世纪驶来。他甚至都不能因此迁怒于克拉克,因为克拉克的信息是毫无异议的至关重要,没有克拉克的警示他的确可能以身犯险,甚至搭上整个联盟。
他更不能责怪布鲁斯,因为布鲁斯不是那个对此怀有期望的人,因为布鲁斯对他要说的话一无所知。他能责备的人只有自己,为什么不能更果断一点,为什么不能更早一点抵达哥谭,他为什么要在路上耽搁,就为了等一份此时的布鲁斯被允许摄入的蛋羹。
上帝知道那种东西连克拉克都会做,甚至可能就存在于今天保温桶里,就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沉默地嘲弄着他。
“行了。”布鲁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哈尔的自我鞭挞,他有些狼狈地从那些胡思乱想中挣扎出来,略显懵懂地抬头,迷茫地望着布鲁斯的眼睛。
“别对着你那些文件大喊大叫了,给我看看,或许我能帮你在早餐前解决它们。”
“我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哈尔试图争辩,但虚弱无力的声音彰显了他正在虚张声势。
“我听见了,在你的脑子里。”
那你肯定没听到别的东西,我的大脑只有十分之一在痛斥这些东西。哈尔默默地想着,手里还攥着钢笔,就眼睁睁看着布鲁斯撑起身子,猝不及防地将表格从他的桌面上抽走。
“啊,我不确定你能看懂上面写了什么,因为这些协定是字面意义上的不说人话,他们唯恐你看明白了然后从他们这里拿取属于你的利益……”
哈尔闭上了嘴,因为布鲁斯已经从他手中夺过了笔,开始从上面圈圈点点了。
“好吧。”他最终说道,“交给你了,你看起来对这玩意特有研究。”
“嗯哼。”布鲁斯头也不抬,“只是觉得你都能把它盯出两个窟窿来了,怎么,最近你和克拉克交流了一下有关热射线的心得?”
“差不多吧,我们可能还说了一点别的什么。”哈尔含糊其辞地回答,不过这不是他现在需要在意的事。他将手肘撑在布鲁斯的床沿上,支着下巴,将布鲁斯的一举一动都敛入眼下。这才是他需要关注的重点。
“如果你饿的话,保温桶里有克拉克做的粥。”
“那不是给你的大儿子留的吗?”
“他今早有个班要加,不会过来了。”
“唔。”哈尔说道,没有一丝移动的意图,“你的蛋羹还在保温箱里放着,想一起吃点东西吗?”
“等我写完这个?”布鲁斯顿了一下笔尖,然后看向哈尔,“你现在饿吗?”
“不,等你一起。”哈尔笑着,身体前倾,将整个上半身都伏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他趴在床上关注着布鲁斯圈点和填写的动作,没有放过那些指节上的淤青,连同他认真的神情,都让哈尔觉得,那是布鲁斯在看他。
是布鲁斯握着他的手指去书写,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分明的骨节和干燥粗粝的指茧,而布鲁斯翻页的动作,那些缱绻和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都像在摩挲他的脸颊,他的头发。哈尔无法克制地沉沦其中,就像他无法停止从心脏迸发开汹涌至全身的颤栗,布鲁斯不过是为他了写下了几段措辞严谨的文字,感觉起来却像是在进行一段缓慢而坚决的亲吻,令他无法自拔。而布鲁斯低吟的声音,默不作声的思考,都像是在评估他。
真是他妈的一败涂地啊。哈尔想,却按捺不住嘴角拼命上扬的弧度,而布鲁斯在这个时候恰巧侧了侧头,看到了他。
“在笑什么?”布鲁斯说,语气是令哈尔恍惚的温柔,是在倦意之下无所遁形的温柔。
“你。”哈尔说,而后他紧追不舍,“你呢?你在看我吗?”
“嗯,是。”布鲁斯重新将笔尖落下,让它在和纸张的触碰中沙沙作响。拨开窗帘的光线落在布鲁斯的侧脸,将他苍白的皮肤晕出一块暖色的生机,而哈尔只是看着他,便意识到,那个本该存在于壁画与羊皮卷中的天堂,就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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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拜那个光正伟岸的神子所赐,哈尔又回到了原地,兜兜转转寻找那个也许本不应该存在最佳时机。
也许他就应该洒脱一点,随便挑个时间,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中,或者难得和平的休战缝隙里,装作不在意地在身上翻找东西,然后抬眼观察布鲁斯的表情,情绪,在决定行动之前谨言慎行,滴水不漏。接着,在抓住布鲁斯松懈的那个瞬间,他不会再让人打断他的勇敢,他将以一往无前一夫当关的架势,掏出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文件拍在布鲁斯面前,以及那枚让他安身立命的戒指,并且不给布鲁斯任何反应的时间。最后,再将自己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底牌摊开,一把梭%哈。
所以,时机。问题的关键又绕到他的身后咬了他的屁股一口,让他的来势汹汹不战而溃。
所以……等等,见鬼,那是谁?
哈尔停下了思绪。他接受了提姆的请求,无视布鲁斯揶揄的眼神,四处排查导致这家医院系统故障的原因,包括且不限于暂时装扮成高空作业的装修工人,通风管道的维修工,以及,当然,来探望病患的家属。
这意味着他不怎么需要走寻常路,自由范围大大增加,也就意味着,总能在一些犄角旮旯和一些不怎么出现的人不期而遇。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扒在布鲁斯病房窗口的身影曾在灯戒的资料库中短暂掠过,而后被他的深思熟虑捕捉了下来。
他在外太空任务的间隙研读了一下这个人与布鲁斯的纠葛,而后任凭沉默贯穿整个任务。他对着星空和这片扇区中不可见的地球沉思,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描摹杰森与布鲁斯之间发生的一切,结论是他无从想象,也无法插足。那些恨海情天与这些全息的图像与宇宙息息相关,每一处都在对方的骨血中生长着,每一处都别有洞天。
哈尔本以为他不会出现的,至少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他打开了另一侧的窗户,翻身跃入,将漆桶和作案工具藏好,换上衣服,然后推开门,躲过监控,将探望者的身份再次别在胸口,接着,他在布鲁斯的病房门口,再次看到了那个犹豫不决的徘徊身影。
这一次哈尔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在脑海里给杰森规划了两条行进路线,一是破窗而入,将卧病在床的布鲁斯打个措手不及;二是原路折返,确保这人还能呼吸就转头离开,伪造出自己从未来过的假象,将漠不关心的戏码演得入木三分。
但没有,这一窝蝙蝠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在他的设想之中,他可以预见倘若他和布鲁斯真的滚到了一起,他的生活绝对不会比太空作战无聊多少。
他看着杰森绕了第五十个圈子,就像看见了开篇的自己——站在立交桥上,满心迷茫,对着脑子一热就飞到哥谭来的自己困惑不已,对牵肠挂肚坐立不安的情绪惘然无措。
“你如果想趁他病要他命的话,我建议还是破窗而入吧,最好还是天黑以后,这样比较有戏剧性和讽刺意味,你觉得呢?”哈尔将笑意吞咽下去,挥手解除了灯戒的屏障,然后他走过去,没有刻意制造出动静,却足以惊醒沉浸在万千思绪中的那个人。
他看着杰森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自己,表情由一瞬间的诧异转为恼怒。
“哈尔·乔丹?”他看着杰森缓缓压下嘴角,伏低身体,眼神中流露出的警惕与戒备在他身上寸寸巡视,像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忽然,他看到杰森压出了一个意味深长而颇为戏谑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了。”
一种熟悉的感觉再度击中了哈尔,让他难以自拔。不止一次,他在迪克等人的身上看到了布鲁斯的多重面目。他们理所应当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却总在明察秋毫的细微之处,暴露出独属于布鲁斯的那份特质。在这个家族之中,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一二,不管他们本人对此是否有所察觉,是否心甘情愿。
“毫不意外。”哈尔摊开了手,在两步开外停下,“你要想逃的话我不会拦你的,我知道和里面那个人交流有多费劲,特别是他被迫嗑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之后,他会把怨气发泄到你身上的,还没有这是迁怒的自觉。”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挑衅。”
“是的你可以,为嘛不呢?你可以和我在外面打一架或者进去和布鲁斯吵一架。嗯,另外,你如果想揍他,现在是个好机会,但我怀疑你能不能下得去手……因为,说真的,他这个样子难得一见,连我都有点心软了,你知道的吧?我们干活的时候最不对付了,而现在……”而现在你绝对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哈尔不打算对杰森和盘托出,除非他和自己之间存在一些利益交换。
但杰森脸上的笑容让他有那么点不确定了,他警惕地迎着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危机感从他的后颈一路蔓延到脊柱。
“我本来对那帮家伙的弱智du局没兴趣的,但你和里面半死不活的那个让我有点感兴趣了,我现在有点想知道你们谁先掐死谁了。”
“什么du局?”哈尔敏锐地识别到了关键字,他内心的不安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随后寒风肆虐。
“你猜。”杰森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与他表现出来而野性难驯大相径庭,而这让哈尔的脑神经抽动了一下,“别怕,主要是针对布鲁斯的,我绝对站你那边,让他死不如生。“
“你听起来对他有点恨之入骨了。”哈尔表情空白了一下,大脑极速运转,试图旁敲侧击得到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我的确。”杰森动了动,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但我了解到的并非如此。”
“你未知全貌。”杰森简洁地说。
“也许。但我了解布鲁斯。”
“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别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自大模样,惹人生厌。”
哈尔知道他戳到了杰森的痛点,才让他开始口不择言,扳回一局的这点面子让他舒了口气。
“知道吗?”他开口,身体纹丝不动,“这话听起来耳熟极了,我甚至能推算出你的下一句的逻辑着陆点在哪。所以你真的觉得自己和布鲁斯有本质上的区别吗?如果是,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现在冲进去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你。如果不是,你只是积怨难消,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包括他对你的想法看法,他对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绪。或者我说的更明白一点,别像个闹完别扭就离家出走的孩子,去问他,质问,拷问,甚至泄愤,都随便你,反正现在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无从反抗,当然,除了沉默,但如何撬开那张嘴,就是你部分了。但我怀疑的是,你从未问过,也不想去听,因为你才是那个闭目塞听的胆小鬼。”
哈尔本以为他会激怒杰森,但没关系,他做好了挨上一拳的准备,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一条衔尾蛇,反反复复,不知始终。与其让他们两个在期间苟延残喘,不如推动其中一个人去斩断它。
哈尔承认,这方法是过于冒险了点,但如果连这点剑走偏锋的勇气都没有,哈尔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苟活于世了。
但没有。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他的确在杰森的眼中看到杀意迸发的火星,但当他锋利且一针见血的点评告一段落之后,那些杀气腾腾的怒意却被隐藏了起来,杰森重新变成了那个表情平静却将枪口明晃晃对准你额头的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哈尔不知他在那个所谓的“蝙蝠频道”接受到了什么讯息,但十之八九,不是什么对他有利的信息。
他眼睁睁看着杰森走近了两步,眼睛却不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中的钥匙扣,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那上面别了只蝙蝠。“别误会,我只有点好奇,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说这些?咱们并不熟悉,对吧?唯一的交集就是躺在里面的那个混蛋,所以你为什么为了我们而这样做呢?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假扮出一副父慈子孝的面孔,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只是,出于对联盟储备人员的关心。”哈尔绷紧了唇线。
“哈,好笑,借口。”杰森发出一声嗤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你们那个过家家一样的愚蠢团伙了?”
“早晚的事。另外,你明知这是借口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借口之下往往隐藏着更加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吧,我已经忍不住想知道那是什么了,一定和那混蛋有关,对不对?”
哈尔转过了头,凝视着与他距离不足寸尺的年轻人,真有趣,他在关心一件本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他横插一脚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而他所关心的另一位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他明知这些,却还是忍不住,看着两个愿意为了对方去死的人各自活得痛不欲生,“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在为我布置一道陷阱,在跳进去之前我总该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你会跳吗?”
“看你有多努力。”
哈尔挑了挑眉毛,“我?”他也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何德何能。”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人设,你应该说,‘交给绿灯侠了,等着对着布鲁斯哭死吧你,小屁孩’。”
哈尔无法给出任何反应,他感到事态的发展在无形之中超出了他的掌控。
“总而言之,我压你了,能不能争点气,别让我输。”
“你压了我什么?”哈尔下意识说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只是更想让布鲁斯生不如死?”
“哈,”这次杰森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声,哈尔分辨了一下,那竟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我真的觉得我压的那方如果能赢,布鲁斯绝对不会好过。为此付出一点代价,那是值得的。”
哈尔放任杰森离开了,他的大脑还停留在那场对话之中,准确地说,是停留在最后的两三分钟里。
他预感这是一场他绝对不想知道的赌局。
哈尔进门的时候发现布鲁斯似乎醒了一会了,但不知怎么的,看向他眼神依旧有点迷蒙。
“怎么了?”他含含糊糊的声音是这段日子里哈尔的最爱,不属于蝙蝠侠,也不是和他短兵相接对他挑剔至极的那个联盟顾问,只是布鲁斯,活生生的,实感十足却轻言细语。当它们落在你的耳边时,哈尔没办法不为之心动。
“只是和一个人在外面说了会话,你有点太敏锐了。”
回应哈尔的是布鲁斯的沉默。
“怎么了?”他有点想勾勾布鲁斯放在床边的手指,苍白的指节上还残留着深浅不一的淤青,虚拢着搭在床单上,显得乖巧而脆弱,难得一见。
“在想如果不是克拉克,还能有谁能让你……”布鲁斯停下来想了一会,眉头微皱而略显迟缓的样子让哈尔心口一滞,“花费口舌。”他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等他们离开之后,哈尔会想念这个被镇痛剂弄得迷迷糊糊的布鲁斯。
“嘛……我本以为你一直觉得我话太多了。”他说,控制自己想要去把玩布鲁斯手指的冲动。
“你一向只对感兴趣的人别有青睐。”
“你还真是……很了解我。”哈尔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在此之前,他并非对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再三斟酌,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你为什么笃定那不是克拉克?”
这时哈尔并未留意到最关键的那点,他本该去问,他为什么要对克拉克“别有青睐”,但没有这种心思的人,很难推己及人。所以他错过的可以用来拨乱反正的时机何止一次。
“进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布鲁斯松松地半握着拳,他可能有点冷,将肩膀往被褥里缩了缩,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衣领。
“明白了。如果是克拉克,不论他是否能留下来陪你,他都会同你打声招呼,而不是一声不吭地走掉,太腻歪了你们。”哈尔听不出自己语调里的醋味,但不幸的是,布鲁斯听出来了。
他轻轻地瞥了哈尔一眼,没让他发现。
“所以是谁?”他问道。
“我觉得你肯定能猜出来,某个你绝对想不到内心却希望他出现的人,某个出现在你面前,你又会感到畏缩的人。”
“不可能,没有人能让我害怕。”
“谎话,肯定有,我都懒得揭穿你。”你都不知道为此我付出了什么,哈尔想,但他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布鲁斯,孩子们的玩乐而已,他虽然有点忐忑,但没必要让布鲁斯费心。
“阿尔弗雷德?”
哈尔打开报纸的手顿了一下,“什么?”他的大脑有点过载,但当他看向布鲁斯时,又觉得这人不像在跟他开玩笑,“其他的我都能理解,但为什么阿尔弗雷德的出现是意想不到的事?你知我知,如果不是我和大超恰好有空,他才是会来照顾你的人。”
“因为他对我生气了。”布鲁斯叹了口气,坦诚地让哈尔有点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
“为什么?”
“总有这样那样的一些原因。”
“我刚刚还觉得你最近表现良好,说话不再说一半嚼一半来着。”
“大概是从迪克他们那里知道了什么。”布鲁斯望着窗外,哈尔总觉得他今天有点萎靡不振,和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大不相同,他就只是半躺在那里,病骨支离,眉眼沉寂,却比两三天之前,显得更为柔软,也更难接近。
“是什么?”不知为何,这种仿佛一触即离的朦胧感揪住了哈尔的心脏,在一阵难言的抽动中,他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布鲁斯的指尖。
入手的凉意是哈尔意想不到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自然,将泛着病气的手指拢入掌心,隐藏起那些难以诉之于口的心思,“你很冷吗?加床被子?”
“推断而已,提姆已经在查了。”布鲁斯摇摇头,“确定了后我会告诉你们。”
“能让阿尔弗雷德生气的,想必不是什么小事,而需要让联盟知道的,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
“他总能在很多事情上对我不满。而即便是大事,你们往往也不会知道。”
“唔,这次我站他这边,他是对的,你的确有很时候会想让人掐死你。”在哈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杰森心存不良的笑容突兀地闪过他的脑海,他总觉得那是在提示他什么,与掐死布鲁斯有关,并且绝非他赌能否泡到他们爹这么简单。
如果他肯发散一下,就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草蛇灰线全部暗藏在其中,就不至于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和某人在相顾无言的对视中交流惊恐万状和万念俱焚。但此刻,他触及到了另一条支线的核心,于是布鲁斯转移走了话题。
“你最近开始对星球日报感兴趣了?”布鲁斯开口,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哈尔那里抽离出来。
掌心一空带来的失落被布鲁斯的闲聊一般的示好掩盖住了,哈尔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报纸,不知该如何解释无暇分心的克拉克试图通过文章来向他传递信息。
“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超人的动向而已。”于是他说出了内心真正所想,“我们最近关系密切。”
房间变得昏暗了,哈尔起身去开灯,故而错过了布鲁斯追随着他背影的目光,如果他能够在这个时候醒悟,回头,那么他就会意识到,这正是他需要时机。
但倾泻的光线随着他的动作给房间罩上了一层柔光,布鲁斯在骤然亮起的环境中眯了眯眼睛,掩饰掉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当哈尔回到他身边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这时,他听到哈尔如此问道:
“如果说,我有一个问题想征求你的意见,这个答案对我无比重要,我甚至会要求你再三斟酌,而我想要一段相对安静并不受打扰的时间,你觉得的现在合适吗?”
布鲁斯看到哈尔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紧张,激动,甚至,羞讷,他为哈尔表现出的态度做出了如下的评判,几乎就要弄明白哈尔究竟想要问些什么。他忽略自己胸膛中咔咔作响的酸涩,将一切情绪都埋没在自我说服之下,在哈尔热烈的目光抵达之前移开视线。
“当然。”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对声音中的沙哑和茫然漠不关心,而后,突如其来地,哈尔扳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布鲁斯再度看到了那些未尽之语,无数次卡在哈尔的唇边,但这次——
这次惊扰他们的是骤然亮起的戒指,璀璨夺目,将房间的光芒尽数吞没。
他听到哈尔几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而后呼叫超人,只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肩膀,便推开窗户,刺入夜空,如同一柄长矛,一往无前。
“等我回来。”
而他的话音在冷清的房间里才刚刚落地。
Chapter Text
“能别对着我叹气了吗?”
“我根本没发出一点声音。”迪克放下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倾斜身体靠在床头柜上,自上而下睥睨布鲁斯,流露出那种“你又开始了”的眼神。
回应他的是布鲁斯缓慢活动着手指,对他的指控一言不发,迅速而凶猛地蚕食着平板上跃动的数字和公式。因为迪克离开的时候就会收走它,他汲取情报的时间有限。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想知道,我就是很好奇,哪怕这事发生过八百次了我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缄口不言会对你的脾脏和骨骼产生什么益处吗,还是和我们讨论这些会有损你苦心孤诣营造的黑暗形象?”
“这次本来你也不该知道的。”
“是啊我真的不该,我就该对着尸骨无存的布鲁斯怒吼恸哭,然后接下蝙蝠侠的这堆烂摊子,和上次、上上次一样。”迪克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而他夹枪带棒的揶揄并没有随之转移。
他语气不善,怒气冲冲,被焦躁和忧心忡忡裹挟,视线却依旧凝固在布鲁斯的侧脸,光影将其剪切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而眼前的形势却不像他的轮廓那样明朗。
“并没有那么多次。”布鲁斯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侧过身将键盘贴上平板,用依旧不太灵活的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
“你还想再来多少次?你……你的手怎么了?”迪克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他的郁结于胸和长篇大论在布鲁斯的蓄意挑衅中呼之欲出,布鲁斯就是有这种能力,随时随地都让你的冷静化为一纸碎屑。
但刚刚,他注意力转移了,因为布鲁斯稍大的动作幅度,他的袖子被卷上去了半寸,苍白的手腕露出了半截,上面的难看的痕迹并未消除,而是变得更加明显,明晃晃扎在那截手臂上,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于是迪克开始盯着布鲁斯的手臂寸寸巡视,“他们怎么你了?”他的声调转变了,压抑一股难言的怒意与冷峻,像正在淬火的刀刃,如今才是他“语气不善”的真实模样。
“没咋。”布鲁斯的回应随意地就像根本没听迪克说话,他专注于那些滚动的代码,甚至忘记了隐隐作痛的手腕,和一个正在愤怒边缘徘徊的火药桶。
于是在一个抽刀断水干净利落的动作中,布鲁斯手中的平板被夺走,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手中忽然一空,布鲁斯下意识伸手去够,却在半空中撞上了迪克纹丝不动的眼神。
“给我。”布鲁斯不动声色,假装看不懂迪克含怒的神情。
“别想。”迪克抿紧了嘴唇,他压下那阵莫名的怒火,“我忽然记起来了,这间病房里的人被明令禁止接触这些东西。”
布鲁斯的视线在迪克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在片刻的审时度势之后,他收回了手,重新靠回床上,半闭起眼睛,在大脑中搜寻几分钟之内他脱口而出的,有可能惹火迪克的言辞。
今天的他显然不走运到了极点,继哈尔丢下一句话就飞走之后,他又触发了迪克的危机意识,如果不能在争分夺秒中把人哄好,那么迪克的这条情报链,就会在此刻断掉。
他思索了一会,最终也只能叹出一口茫然的气。
“所有的你都知道了,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布鲁斯觉得头有点疼,蛮不讲理的迪克永远是最令他棘手的状况。但倘若他将心里想的所有东西都和盘托出,他知道,那又是另一场腥风血雨了。那些东西除了他对迪克蛮横无理的评判,还有迪克真正想要知道的状况。
他在等待迪克的发问,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阵如有实质的审视与沉默。
布鲁斯在沉默中缓缓转动着手腕,忍耐着似乎逐渐转化为切实存在的头痛。他尝试忽略从骨缝里散开的不适,直视迪克的眼睛,直到那阵熟悉的疼痛再次攥住了他,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不太好,希望迪克能有话快说,也希望自己能别在克拉克面前吐个昏天黑地,他还需要从克拉克那里刺探些情报,作为他被禁足在此地的补偿。
“从你那得到什么。”过了一会,他终于在这种难耐的安静听到迪克轻声开口,这是个陈述句,而非反问,“布鲁斯,自从你们从那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半死不活地回来后,我就没听过你开口说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句话,而你现在说我还想要知道什么?”
来了。布鲁斯想,他用力向后靠去,闭紧双眼扛过一阵眩晕。他们又开始了,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们几乎习惯了这种毫无征兆爆发的冲突,并逐渐学会如何从中摸着石头过河,时至今日,他终于对如何解决这种状况熟能生巧。
“这并不是质问。”他谨慎地吸了一口气,确保不会引发更严重的刺痛和眩晕,然后开口,尽力在逐级递增的痛楚中保持口齿清晰,“没有嘲弄也戏谑全无,我没试图隐瞒任何事情,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在那里,克拉克和哈尔将这些翻来覆去地向你重复,而你仍然觉得他们隐藏了真相。或者,你其实是想了解更多有关团队作战的诀窍,以免像我们这样狼狈不堪,而看到我这样会侮辱你绝佳的技巧和谋略吗?”
在布鲁斯话音落地多时之后,是比之前更为凝滞的死寂,他收紧了手指,不去感受几乎凿开颅骨的疼痛,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明白这会激怒迪克,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让迪克他在突如其来的情绪漩涡中无暇思考是必要的,这会暴露他真正的所思所想,直到迪克把所有的愤懑化为尖刃抵在他的面前,他才有解决问题的机会,或者说,误导迪克忽略关键所在的机会。
他对此把握十足,因为迪克的思维模式在他的脑袋里一览无遗。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而知子莫若父。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心知肚明就可以蒙混过关的,特别涉及到他与其他人的共事关系时,迪克的管控欲和占有欲总是出奇得强。他必须要事事小心先人一步,才不至于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棋差一招。
而迪克并没有走上他刻意引导的岔路。
“操你的,布鲁斯。”他听到迪克平静地开口,“注意语言”被他从唇边咽了回去,他保持缄默,理智告诉他此刻最好缄口不言,让迪克发泄他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我根本操他的什么都不想怀疑,什么都不想知道,记得吗,你才是疑神疑鬼的那个,而我特么的什么都不在乎。我想要的只有你平安无事,只有把那些出尔反尔的伪君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你知道这种感受吗?你爱的人正在不知隔了多少个星系的外星人那里遭受折磨,将来也许要一直忍受这种迫害,而你在百愁莫展中对此一无所知。无能为力,我恨透了这四个字,而你,布鲁斯,你总是让我在各种情景下品尝这种滋味,就像你对克拉克和哈尔做的一样。”
布鲁斯感到了一阵茫然,这种茫然并非对未知事物的不解或是肩负使命的无措,这只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质的颤动,源于迪克过于明了的直言不讳,源于那些过于陌生的同频共振,让他无可挣脱。
“我并不是……有意如此。”布鲁斯在茫然中开口,他在耳朵的嗡鸣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地就像梦呓,他坚持说下去,这很艰难,但他没理由做不到,“我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也并非对你们遭受的痛苦置之不理或是漠然待之,因为易地而处我更加无法忍受这些经历要你们去承担,而情绪是宇宙战争中最致命的威胁。”
迪克在旁边发出了一声嘲弄,“我还以为以情绪作为武器的绿灯军团已经失去加入联盟的资格了呢。”但在布鲁斯的陈述中,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
“意志力是另当别论的品质,它的驱动不能简单和情感混为一谈。”
“是啊是啊,所以这就是你对你的战友情有独钟而再三将我们排斥在外的原因?”
“你知道的已经事情远远比他们多了,了解这点会让你更舒服一些吗?”
这声反问令迪克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巴,将预备好的唇枪舌剑丢弃到一旁,在漫无目的中喃喃出声:“但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知道的,是曼德拉瓦人做的手脚,还是你殚精竭虑布置的阴谋?拜托,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
而布鲁斯注视着他,透亮的眼珠一错不错,当布鲁斯这样盯着你看的时候,你很难注意到别的事情,“我的意思其实是,”他缓缓开口,“我并非对你们的愿意为我做的一切无动于衷,也并非不了解你们的所思所想。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放任你们去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迪克茫然若失般开口低语,“你管我们为了避免事态变得更糟而去提前干预叫肆意妄为。”
“我管你们为了一件也许并不会发生的事而去毁灭一颗星球叫肆意妄为。”
“别说你不会为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而这样去做。”迪克用反唇相讥来掩饰他被戳穿的心思。
“我当然会。”
但他没料到布鲁斯会一口应下,毫不拖泥带水,现在张口结舌的人又变成了他,而布鲁斯的攻势如火如荼,他目光如炬,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甚至连惨白的脸色都不能撼动其分毫。
“我不能让你们对我的关心则乱去破坏眼前摇摇欲坠的平衡,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可能持久,但先发制人者往往一步踏错就永失良机。如果你们不像那样在意我,我会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但今天的这场对话,你我都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
“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你去拼命,或是背负所谓的罪责,他们在做这些时,甚至没怎么经过思考。”迪克低沉着嗓音,在漫无目的喃喃中道出那个最不证自明的公理,“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矢志不渝到连我都不值一提。但我一直在谜底的最外侧兜兜转转,数十年来一无所获,直到某天我看见自己,才想起那条几乎刻在洞穴石壁上的定律,去他妈的吧,你还在想些什么,那可是蝙蝠侠,爱上他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不爱才是。”
难得一见的笑容出现在布鲁斯的脸上,尽管那触目惊心的病容让那眼底的笑意几乎一触即碎,但也正因如此,世人才得见何为琉璃。
“你并不是‘不值一提’的那个,永远都不会是。”
“是吗?”迪克重新抬起目光,用揶揄的目光审视着布鲁斯,“我觉得很快就是了,鉴于你身边某些……布鲁斯?怎么了,不舒服?想吐吗?”
迪克在自己有所反应之前就接住了布鲁斯向一侧倾倒的身体,他感到一阵细微的震颤正从怀中的躯体深处传来,被刻意压制着,而布鲁斯扒住了他的手臂,头垂在他的颈侧,颤抖的呼吸就像他在冬天拾起的一只小猫,虚弱到连呼吸都难以为继,却还固执地抓着他的袖口,不肯滑落到黑暗的边角。
“行了,别试着说话了,快躺下吧,我知道了。真拿你没办法。”直到感知到迪克将那块载入了网络和讯息的平板塞到枕头下面,布鲁斯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再次跌入令人厌恶的囚牢之中。
他在昏迷中模模糊糊地听到迪克絮叨不止的声音:
“你就会拿捏我的软肋,让我帮你瞒天过海,下次能不能换个人折磨,比如那个天天拎着炸药桶在街上晃悠的那位。或者选个更容易心软的目标,克拉克?”
布鲁斯其实没怎么睡着,断断续续地反复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疼痛像是一块冰冷的铁器,沉重地坠在他的脑海,不断提醒着他在那颗星球上发生过什么,以及即将发生什么。
在意识不清的昏沉之际,胃部的灼痛模糊了他的感知,但总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撑住他俯在床边干呕的身体,在他的手臂颤抖到不能自已时稳稳地接住他。或是用凡人难以想象的力度和精准按摩过他痉挛的肌肉,用温水沾过的毛巾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再将他重新塞回被褥,照顾地无微不至。
他就像在太阳中陷落,而那些足以将人灼烧的温度早已被太阳的主人一一去除,只剩温暖与安心。布鲁斯在其中可能真的睡了一会,但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着,微弱的电流与温度随之而来,诱惑他就此沦陷。
他可能真的在这种缱绻中沉沦了一会,因为那个人身上的味道过于令人安心,在只剩下意识操纵的这具躯壳里,他没办法不将脸埋入令他贪恋的温度里。
克拉克僵硬了一瞬,去触碰布鲁斯已经是他最鬼使神差的举动了,而布鲁斯……布鲁斯的回应是他至今不敢妄想的奢求。
他现在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克拉克试图说服自己。但这动作太过亲密了,你不觉得吗?还是说你期望布鲁斯会对其他随便什么人的亲近做出如此回应?另一个声音在克拉克的脑海中大喊大叫,怂恿着他迈出不那么瞻前顾后的那一步。
在目睹布鲁斯经受的折磨之后,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只能握紧了双拳,注视着镇痛的药剂缓缓推入布鲁斯千疮百孔的身体,而后那张冷汗涔涔而眉头紧皱的面孔才逐渐放松下来,带着疲倦与虚弱陷入难得的平静。
脆弱。这是一个不怎么能在布鲁斯身上被察觉的词语,却屡屡在克拉克面前暴露,就像它本应如此,与布鲁斯的存在布鲁斯的一举一动共同呼吸,如同潮汐此消彼长,却从不会破坏他与生俱来的意志和令人胆寒的力量。
克拉克见过它无数次,却从未想过它也许只是一个自己才能看到的破绽,一种被设置的特定参数,而他凭借足以穿透一切的能力,才绕过了那些层层高筑的铜墙铁壁,站到它的身边,才可以说没关系,我不会因此就轻视你,我只会为此而更加爱你,更想要长久地待在你身边,不仅想只以战友的身份,而是想用更加贪得无厌的那个。
这些话堵在嘴边,呼之欲出,而他面对的却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布鲁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脸颊无知无觉埋在他的掌心,令钢筋铁骨也体会到什么是无法忍受的疼痛。
从痛苦中脱离的布鲁斯无法不令人动容,他就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卸掉一身的警觉与武装,将全部的信任通通交付于你,面容平静,呼吸轻缓,便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克拉克无法解释他看到了什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当他有所意识之时,他早已俯下了身子,双手撑在布鲁斯的枕边,距离那副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孔,不过咫尺。
但怎么说呢,如果布鲁斯肯让事物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那他就不是布鲁斯了。
那双本该紧闭的眼睛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睁开了,悄无声息,就在克拉克即将吻上的前一秒,让一切都脱离正轨,滑向原点,作为一场情迷意乱的终点。
克拉克弹开的速度绝对要比他去拯救一座坍塌的大楼要快,快到几乎让布鲁斯觉得那是一个幻觉,作为失血过多的惩罚。而幻觉中的克拉克想要吻他,在他形销骨立到一点也不像自己的昏迷之际。
但布鲁斯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在昏沉之中他察觉到了正在靠近他的热源,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一步十回头,但他有点懒得睁眼,因为那是克拉克,不论克拉克是想要拔针头还是检查他的导尿管,都随他便。
直到他想起来迪克藏在他枕下的平板,以及在他脸颊侧面屏住的呼吸。
但入目是一片汪洋大海,或者遥远到九天之外的澄澈明空。他曾与克拉克有过无数次对视,在岩浆翻涌的地狱,或是天塌地陷的星球,周围血雨腥风尸骸遍布,而他们只是看着对方,就能得知对方的所思所想,而后力挽狂澜,生死与共,踏出尸山血海。
他们也曾在平静的闲暇时光仔细描摹过对方的眼睛,而后暗自评估,将一瞬间的悸动深埋心底,相视一笑或者某个人结束单方面的注视,让罗曼蒂克的气氛消散在默契十足的闭口不谈之中。
但那时都把握不住的似有若无在如今更无从依凭,布鲁斯在克拉克的幻觉消失后眨了眨眼,滞涩的思维依旧停留在遗憾之中,遗憾那颗地球一样汪蓝的眼睛为何消散得如此之快。
比起布鲁斯散漫到近乎游离的思绪,克拉克正在动用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让迅速飙红的双颊恢复正常。
视觉在他大脑中形成的影像依旧停留在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中,你难以描摹看到的情景,像整个地球上的山河湖泊都凝聚在他的眼中,星空不足以形容那份璀璨,宇宙与银河也不过沧海一粟。他想到了布鲁斯曾无意提过而他铭刻于心的纳木错,那时不过是浮光掠影的一句闲谈,却让他无数次在那片湖泊之上驻足。
“迪克出门了?”布鲁斯的声音将克拉克拉回了现实,他注意到布鲁斯干裂的嘴唇,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绮丽念头压在一旁,用倒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神思不属。
“嗯是。你情况稳定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这不对劲,布鲁斯,为什么这么久了你依然——”
“是他大惊小怪。”布鲁斯打断了克拉克,他捧着杯子抿了口水,试图跳过这个话题,但望着克拉克逐渐皱起的代表不赞同的眉头,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开始解释,“鉴于前两周发生的事,他对我有点过于关注了,我猜。”
“这样吗?”克拉克不动声色,“尽管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流了那么多血,还有那些伤……不可能一点罪都不受就恢复如初,但迪克的反应是否有点过于……不同寻常了?你关注到了吗?”
布鲁斯抬头,咬住一侧的嘴唇,望着克拉克作深思状。
“完全没有。”
但这次在克拉克发作之前,布鲁斯抢先噎住了他的话。“哈尔和提姆他们对此的表现都很正常,你俩神经兮兮只能说明你们对人体构造不甚了解。”
克拉克的确被哽了一下,但他无心纠正布鲁斯的强词夺理,虽然他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X光片仪,但正如布鲁斯所言,有关血液方面的问题他一筹莫展,他毕竟不是一台全自动的化学检测仪。
“哈尔只是不说,只是在你面前不说。”
克拉克在接过布鲁斯喝了没两口的水杯,走回床头时,依旧不甘示弱地如此喃喃。
“说什么?”布鲁斯敏捷的追问让克拉克有些诧异,他转过了身,望着勉力支撑起自己的布鲁斯,让疑惑显露在脸上。
“你的伤势。我承认,我们私下探讨过,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满不在乎。”克拉克迟疑了一下,“你说的是什么?他还有什么其他话要说吗?”
“啊没有,”布鲁斯的反应比克拉克想象的还要奇怪,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克拉克看来就是有鬼,“我说的就是这个,这说明你们都不如提姆缜密,人家就不会对此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意见。”
“是吗?”克拉克挑了挑眉,他掏出自己的办公电脑在布鲁斯身旁坐下,“我为什么觉得提姆只是太了解你,觉得说那么多也没用,干脆只身前去调查了呢。”
“我现在觉得,”克拉克听到布鲁斯刻意压低了声音,蛰伏了许久的蝙蝠在他精神稍好一点的时候就开始上身,“你们在背着我谋划些杀人放火的事对不对?你们还有个把我排除在外的团伙频道是不是?”
“当然没有,绝不可能。我们互不联系,只在医院碰面。”克拉克咽下一口咖啡,将表情控制地滴水不漏,“如果有,这种事情怎么能不拉上你呢?我们又不是某个阴森洞穴里的翼手目动物。”
“是啊。”他听到了布鲁斯漫不经心的声音,看似是漫无目的巡视,实则如果让他找到机会下场就是一刀毙命,“你们不拉上我必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原因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克拉克满意地看到布鲁斯闭上了嘴,目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蔫蔫地缩了回去,翻看着哈尔没来及带走的那叠报纸,神情若有所思。
“别告诉我你在看星球日报。”当克拉克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他心底警铃大作,他不敢对布鲁斯放松分毫,尽管他期待自己坦诚的态度会打消布鲁斯的疑虑,但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暴露在布鲁斯眼前,他和哈尔就全完了。
“那你总得给我点什么东西消遣。”
“给你。”克拉克将联盟的通讯器塞给布鲁斯,痛快地和之前判若两人。里面装载了一小块程序,足以让布鲁斯感到瞭望塔还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布鲁斯望着被劈手夺走的报纸,眯起了眼睛,“我开始怀疑你和哈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那上面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有我的同行对布鲁西宝贝的赞美之词,还有我对此发表的意见,你真的要看吗?提前说好了,这是我的免责声明。”
“免了,都是些陈词滥调,报社的文字功底有待提高。”布鲁斯回答,他在克拉克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嘴角,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箭三雕。
在剩下的时间里,布鲁斯安静地摆弄着通讯器,只有克拉克时断时续敲击键盘的声音,组装着这一刻的静谧。
Caterine2403 on Chapter 3 Fri 31 May 2024 12: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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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ssy17P on Chapter 12 Mon 24 Mar 2025 01:5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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