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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Collections:
Private
Stats:
Published:
2024-06-09
Completed:
2024-06-09
Words:
91,256
Chapters:
9/9
Comments:
4
Kudos:
47
Bookmarks:
3
Hits:
2,358

【丞田】深痕

Summary:

现实向ABO设定
龙舌兰A×苦橙O
带球跑+狗血+破镜重圆预警

简单来说就是几年前二人因误分手后,小甜被迫与他人结婚,却发现怀了崽,最后决定生下来,因而从娱乐圈隐退近四年的时间。后复出时被朋友介绍到一个经纪公司,再遇磊哥时才发现他不仅已经成为影帝视帝,还成为了这家经纪公司的控股人。阴差阳错之下,他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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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此声明。

Chapter Text

“你终于想通了?”
田嘉瑞帮身前的小孩穿好外套,才抬眼看向说话的人,摇摇头无奈道:“是我终于想通了吗?你以为我不想复出工作啊?”
他说完也不管程希的反应,俯身在小男孩的脸上亲了一口,柔下声音和他说:“Daddy今天有事要办,你乖乖跟着小希叔叔。晚点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可爱的男孩闻言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凑上前抱住田嘉瑞的脖子,在他脸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还不忘和他保证道:“Daddy你放心,我一定很听话!”
程希走过来摸摸男孩的头,伸手将他抱起来,笑着同他说:“小橙子这么乖啊,那我们和daddy说再见啦。”
小男孩被程希抱着,乖顺地朝田嘉瑞伸出手,田嘉瑞了然地将手伸过去和他击了个响亮的掌,男孩就软软地说了声daddy再见。

“真不用我找人送你过去吗?到时候你不认路怎么办?”程希临走之前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田嘉瑞专注摆弄着手机,已经翻出打车软件和地图导航,向他摆摆手,“不用你操心我,你能把孩子带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叫的车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停在路边,田嘉瑞转身最后和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打了声招呼就侧身坐进了车里。

看着汽车的尾巴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田晓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程希的脸,满脸担忧地问他:“Daddy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程希被他一脸认真的小大人样逗笑了,没忍住在他肉乎乎的脸上轻掐一把,笑道你这么担心你daddy啊。
哪知小男孩拍开他的手,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小希你别闹,我说的是真的!”
程希转头一思索,觉得田晓澄的担心好像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提议道:“要不等你daddy结束了,我们去接他?”
田晓澄与他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方案不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田嘉瑞按照程希告诉他的地址,在一幢宏伟的高楼前下了车。直到看到大厦一旁的石柱上写着“伴星娱乐”几个大字,他才意识到不对。程希明明告诉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经纪公司,怎么变成“伴星娱乐”了?

伴星娱乐是现下势头最强的公司之一,甚至因着近两年的飞速发展有了在这个行业里冲击龙头的态势。

田嘉瑞不久前告诉程希自己打算复出,那人满口支持,没多思考就说自己有家认识的经纪公司可以帮忙介绍介绍,田嘉瑞那会儿还疑惑,问他真的能行吗。程希说就是家普通的经纪公司,像你这种资历的去完全没问题。田嘉瑞这才应下来,松口说来试一试。

可怎么……?

以田嘉瑞如今的年龄和资质,来应聘这里的艺人,通过的可能性基本算得上寥寥无几。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本就是惊人的,这四年的时间过去,他重新回到原先的工作位置,比他优秀、年轻、有潜力的大有人在,怎么说都轮不上他。

试个屁啊试……田嘉瑞在看清招牌的那一瞬间已经在心里把程希骂了八百遍。

来这里试一试不就等于上赶着丢人现眼吗……

田嘉瑞很快就生出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却在步子往后撤的那一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朝他走过来,他后退的脚步被迫止住,强撑出一个标准的笑和来人打招呼:“程菲姐……”

“来啦。”程菲向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在这样的大公司里做到这个位置日常也就是忙碌。她看见田嘉瑞后点点头露出个笑意算是打招呼,转身时就示意他跟着自己往里走。

“小希和我说你要复出,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程菲带着他往公司里面走,坐上电梯后许是见气氛有些冷,田嘉瑞也有些肉眼可见的不自在,才又开口说了句。

田嘉瑞笑了笑,仍旧不大有自信,“不奇怪,我这个年纪……按理来说是不该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目标楼层,程菲侧头看他,面上带了一抹浅笑,安慰地说了句:“你不差实力,年龄不算大,更何况如今圈子里大器晚成的也不少。”

“别紧张,就是个普通的面试。”

田嘉瑞点点头,深呼吸几口气,感觉到心情总算是平复一点,跟着程菲走到了会议室门外。

“哦对。”程菲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转身看向田嘉瑞,“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的面试官有你的熟人。”

“啊?我的……熟人?”田嘉瑞微微讶异,不记得自己在圈内还有做这行的朋友。

“没事,你等会儿就知道了。”程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将手里的资料交给他,“这是小希让我帮你准备的,你先看看吧。”

田嘉瑞低头,看见资料的第一页写着“伴星”两个字。

“这是公司近几年的大概发展规划,你可以粗略看看,到时候有人问你你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田嘉瑞面上说着感谢,心底里又为程希硬了硬拳头。

这小子,怕是知道他根本没考虑到这个情况,对这公司没有半点了解,还特意给他准备这个……

程菲和他在会议室门口没等多久,其余面试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来了,约莫有二十来个,而今天的面试就是要从中选出三个作备选名单,到了最后再从中选出一个正式签进公司。

田嘉瑞靠着墙百无聊赖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几年前他就不喜欢这种场面,却是没想到几年后竟又要再次经历。到底还是因为那场意外,和那个突然来临的孩子。

那时他年轻,不懂的事太多,也太心软。想着有这样一个小生命即将诞生,他就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再夺去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了。

决定要将田晓澄生下来的时候,身边亲近的不少人都说他傻,年纪轻轻为了一个孩子就要放弃自己的事业,说他过几年就会后悔。

现在过了这么几年……说后悔那肯定谈不上,可他总是会想,如果在那场造成一切的意外里,他做了不一样的选择,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

哪怕一点呢?

他大大呼出一口气,摇摇头不想让自己继续沉入无边回忆里。

“丞总。”身边的程菲突然发声,他不由自主抬头看去,却突然看见了人群簇拥之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田嘉瑞下意识转身,想要躲开那人投来的目光,只觉得心脏停跳一拍,转瞬间变得急促而剧烈。

他没想过会再遇见他。

更别说是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地点之下。

可田嘉瑞很快就明白过来,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加上刚刚程菲对他的提醒,除了今天的面试官应该不会有别的身份了。

就说明他们今天总归是要对上的,躲不掉。

他于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再一次放到那人身上时,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

他太清楚地记得四年前他最后见他时的模样,所以此刻他几乎不用多思考就足以分辨出他所有的变化,这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丞磊变得成熟了,但不算很多,毕竟几年前他就已经是很成熟的大人了。丞磊还比从前瘦了,挽起的衬衫袖口隐约能看出和以前相差无几的精壮肌肉,只有裤腰和面颊的位置稍显明显地落了些肉。丞磊还……

他不得不停止心里的列举,因为他发现丞磊正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是一种平静的,深沉的,却也有些疲惫的目光。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停顿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田嘉瑞就想要逃离。

就像他当年无故提出分手,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再也找不到。

那样的逃离。

 

“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程菲上前一步,将情况告诉丞磊。

丞磊顿了顿,才将目光从田嘉瑞身上移开,轻嗯一声,又说了句一切按流程走,就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程菲慢他一步,跟着进去之前还没忘记拍拍田嘉瑞的肩,告诉他排的位置是倒数第二个。

田嘉瑞心神不稳,仍有些不在状态,被程菲又拍了两下才忆起来自己现下处境,道谢后点点头应下。

……太抓马了。

田嘉瑞因着些微脱力撑着身子靠回墙上时,脑子里就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以为这种时过境迁后发现前男友变得让自己高攀不起的场景只会在那种狗血连续剧里出现……更别说当年那场意外还是他对不起丞磊。

哪怕丞磊小心眼再多一点点,报复心突起想要给田嘉瑞使绊子,他躲也躲不过。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身边人一个个进去再出来,面上带着或欣喜或沮丧的表情,田嘉瑞完全没注意。直到叫到他名字的前一秒钟,田嘉瑞还想着自己要不要趁现在赶紧跑。

算了。

来都来了。

田嘉瑞迅速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迈步走进会议室。

他坐在长桌的一边,正中间的位置,另一边坐着包括程菲在内的不少人,而同样处于正中间面对着他的,是丞磊。

丞磊听见他的名字,直至他落座在他面前,他也没抬起头,认真翻着手里田嘉瑞的个人资料。

就好像他们并不认识,甚至从未相识过。

“先简单介绍一下吧。”坐在丞磊身侧的男人先一步开口。

田嘉瑞点点头,将自己的简单状况复述一遍,“前几年……演过几部电视剧,早年也演过话剧,在剧本演绎方面有一定经验。”

他说话期间强迫自己不要把视线放在正对面的丞磊身上,因而不是垂着头就是看向别人,自然而然没注意到丞磊在他说话时抬起的目光。

他说完后,坐在对面的几个看上去像是领导的人都点了点头,有几位还在轻声交流,田嘉瑞于是安静地等着下一个提问。

这时,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发声:“我想要一个,你认为我应该选择你的理由。”

田嘉瑞不受控制地对上丞磊的视线。

这次他们都没躲,因为田嘉瑞看见丞磊的眼睛里带着认真严肃,还有恰到好处的柔和疏离。

他看得出丞磊的公事公办,甚至对于他就目前看来并未想要因私仇而为难他感到一阵庆幸。他一时无言静下来思索,片刻后说,“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这也是各位都能看到的地方。”

“其余就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别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别人不能吃的苦,我也可以。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从头再来。”

“就这样。”田嘉瑞说完后才将堵在喉咙口的气狠狠吐出来,面对丞磊的目光已然不再如几分钟前那样紧张不安。

“我记得。”有人突兀地开口道:“丞总之前和你演过同一部剧吧。”

田嘉瑞刚调整好的呼吸险些再次滞住。

“不评价一下吗,怎么样丞总?”那人像是打趣,半开玩笑地将话头转给丞磊。

丞磊没收回注视的目光,只是蓦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不介意就这样提前多年前的那些往事,“很好。”

田嘉瑞倒是有些讶异,没想到丞磊开口竟是这样的评价。

“演得很好。”他重复道。

丞磊垂下眼,似在认真回想那段时日发生的故事,刚欲再度开口却被田嘉瑞突然打断,“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哥…丞总不记得也很正常。”

他中途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对,及时撤回也免不了让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进到丞磊耳中。

空气中忽然弥漫开醇和却极淡的酒味。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Beta,极少的Alpha闻到这股味道知道它出自于谁,见怪不怪般也并未有什么反应。

唯独田嘉瑞。

即便田嘉瑞已经习惯性贴了两层抑制贴,还在身上的很多地方都喷洒了阻隔剂,也并未挡住这丝气味进到他的鼻腔之中。

这是曾经标记过他,占有过他的Alpha气息,甚至因为他的有意而为,那个几乎要深入骨髓的完全标记还在他体内残破不堪地支撑着。

田嘉瑞感觉腺体处传来隐隐的钝痛,不至于让他难以忍受,只是太过磨人。

好像在提醒他,当年他犯下的错。

好在这场面试里并没有人想要刻意为难他,没说几句就结束了提问,告诉他回去等通知就好。

田嘉瑞站起身弯腰道谢,不敢再多朝那个坐在主位的人多看一眼,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因为田嘉瑞是倒数第二个进去的,所以他跟着其他人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最后通知了。其实还是一样的话术,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程菲先一步拉住了要走的田嘉瑞,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应该没问题的。田嘉瑞笑着和她道谢,就听她提起了丞磊。

“我记得你们不是挺熟的吗?怎么气氛这么怪?”

田嘉瑞尴尬地笑了笑,自是不敢直说那份不堪的渊源,只囫囵说可能是近些年没怎么联系,生疏了。

程菲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定然是个人精,尽管神色表示她明显不太相信田嘉瑞的话,但看着田嘉瑞有些不大好的脸色还是没选择继续深究,只道快些回去休息吧。

“哦对了,小希和我说他带着小橙子来接你了,让你在门口稍等他一会儿。”

田嘉瑞忙应下,到了公司门外没等多久就看到熟悉的车停在路边,他还没来得及走过去,费劲打开车门的小家伙就已经朝着他奔过来。

“Jerry!I'm coming!”小朋友声音软软的,扑进田嘉瑞怀里的时候就抱住他的脖颈不松手。

“诶呦。”父子俩极少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这会儿田嘉瑞心里正软着,忍着隐隐约约的难受干脆将他整个人抱起来,“你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听小希的话?”

男孩闻言格外认真地点头,说小希今天带他去了博物馆,他还背了新学的古诗给小希听。

“是吗,小橙子这么听话。”田嘉瑞由他在自己的脖颈间拱来拱去,等人一下子亲昵够了才伸手帮忙顺了顺他乱糟糟的发丝。

“不是说饿了吗?赶紧上车。”程希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招呼父子俩进去。

“别催!”田嘉瑞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打开后车车门先将小男孩在儿童座椅上安置好了,才绕到另一边坐进车里。

“我说你,我们两个是没联系方式还是怎么?你非要让你姐传话才行?”田嘉瑞一边摆弄着田晓澄的安全带,一边吐槽程希。

程希也不恼,调整了下后视镜将车子打火缓缓开出公司的外院大门,“那不是怕你不听吗?”

“放在平时有可能,可我的小橙子在你手里,我怎么舍得不听呢——”田嘉瑞看向田晓澄,面上带起柔柔的笑。男孩约莫是听明白了田嘉瑞话里的意思,跟着田嘉瑞一起笑起来。

“去哪儿?”

“送我们回家吧。”田嘉瑞牵过男孩伸出来的手,“人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休息。”

程希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要不今晚小橙子我带,你一个人歇会儿。”

他是Beta,闻不见田嘉瑞周身丝丝散发出的浅淡果香,但通过田嘉瑞的神色就看出来了他的疲倦。

田嘉瑞侧头看田晓澄,就看见男孩睁着一双像极了那人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些微的希冀和不舍。他于是如往日一般毫不留情拒绝了程希的提议,“算了吧,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落地窗边站着的男人将楼下的场景尽数收入眼底,直到车子驶出视线范围,混入车水马龙之间找不到踪影,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当初二人分手以后,有人告诉他田嘉瑞没多久就转头和别人结婚了,他还没有相信。他自以为他们相识够早,他足够了解田嘉瑞的性子,还信誓旦旦反驳道田嘉瑞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还信誓旦旦反驳道田嘉瑞也一定爱他。

如今看来,竟都像是他在犯傻了。

他以为分手之后田嘉瑞会和他一样,揣着一颗流血不停的心颤颤巍巍将日子过下去,不管走了多远的路回头再看时还是只能看到满路的血,触目惊心的伤痕。

可事实依旧不如他所想。

田嘉瑞看起来很幸福。

有了可爱的孩子,也有了爱他、亲自来接他下班的丈夫,如今准备复出,更是有足够强的能力和足够多的支持让他可以回到喜爱的事业上。

丞磊自诩并不是一个惯于斤斤计较的人,甚至有着一颗在别人看来已经足够称得上有容乃大的心,如今却因为窥见到前任爱人的幸福而生起了一种“凭什么”的质问。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满于田嘉瑞离开他后的幸福,反倒自作自受般地将它归为对于田嘉瑞身边那位Alpha的妒意。

门外有人敲门,丞磊捏了捏眉心让自己从情绪里抽身出来,转身坐回桌前时答了句进来。

“丞总,菲姐问今天选定的人还要变更吗?”手下的人将文件递到他手里,他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入围的名单里田嘉瑞的名字。

他拿着笔的手不自然地顿住,随后落下,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下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是看着那一页文件。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丞总?”手下人出声叫他。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出神。

他将笔盖重新盖好,再将文件递出去。那人点点头,确认一句明天的面试您之前说了要亲自负责,得到丞磊的点头回应后转身出了办公室,玻璃门被关上时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铁质钢笔从颤抖的手心掉落时砸在桌面时,传来一声脆响。

Chapter Text

田嘉瑞在查阅资料时收到伴星娱乐发来的复试邮件不算太讶异,却在看见复试内容时愣怔片刻,心下越发感觉无奈。

身边的男孩并未入睡,见爹地不开口傻傻盯着屏幕看,凑过去又被笔记本电脑上满屏幕不认识的字唬住,只好拉着田嘉瑞的手臂问他怎么了。

田嘉瑞放下电脑,说没事,转身带着小孩一起躺下,将孩子放在自己臂弯间护着,熟练地拍拍他的背,想要哄他入睡。

哪成想小孩不知道随了谁的敏感劲,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便凑在他耳边轻轻地问,Jerry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田嘉瑞被他这一问弄得无端有些鼻酸,与他脸贴脸腻歪片刻,才说我没有不高兴,“小橙子陪着Jerry,怎么会不高兴。”

田晓澄又露出那股大人做派,戳了戳田嘉瑞的脸,正正经经和他掰扯起来,“可是我下午来接你的时候,看见你眼睛红红的。”

没等田嘉瑞解释,他兀自思索几瞬觉得不对,皱起小眉毛一脸认真地问:“有人欺负你了吗daddy?”

田嘉瑞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掐了掐他的脸蛋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扯下来,“没人欺负我。”

“daddy只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他帮小朋友重新拉好刚刚因为过于激动而挣开的被子,一边耐心地解释,“等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看见一个充满活力的Jerry啦。”

田晓澄被他这番话安抚到,乖乖待在田嘉瑞怀里不再乱动,只是紧紧抓住田嘉瑞的手指,“真的吗?”

“Daddy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男孩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听见田嘉瑞随口的答话竟还真的从记忆里找出了这句话的反例,“你身上有好多很痛的地方,你骗我说是不小心弄的,可我知道不是,你明明已经是大人了,怎么会总是不小心。”

田嘉瑞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么还会知道这样的事……在一个连“伤疤”都尚未明白意义的年纪,他应当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强撑着笑,问他:“怎么会呢?就是daddy不小心弄的……”

田晓澄抬眼看他,不多时竟滚下几颗泪来,吓得田嘉瑞连忙伸手帮他擦眼泪,将孩子搂进怀里哄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泪意。

小朋友紧紧抱着他,嘴里嘀咕着不算清楚的话语,“Daddy你就是骗人……”

田嘉瑞从未想象过这份伤害终归还是因为他而牵扯到了他的孩子身上。如今彻底明白这一点,叫他有一瞬间几乎痛得难以呼吸。

他已经很难再思考什么,只知道抱着那个小小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宝贝,让你这么多年来跟着我受苦。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让你从生下来就少了一个人的爱。

对不起……

田嘉瑞不知道从哪句话起也开始落泪,到最后哭得疲倦了,垂下头就发现小孩已经带着满脸泪痕入了梦乡,手却依旧紧紧抱着他没有松开分毫,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配。

叫最不称职的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小天使。

大抵是因为他的另一个父亲,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帮小孩擦去眼泪,喃喃地念着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

……

那一夜,田嘉瑞几乎未合眼。

 

第二日起得早,田嘉瑞要赶去公司参加复试,见小孩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他便将程希叫到了家里,嘱咐他帮忙照顾一下孩子。

程希早就习惯,也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帮他。田嘉瑞却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因为着急出门只好简单承诺了句下次再来谢你就马不停蹄出了门。

赶到公司的时候还不算太晚,第二个人刚进到办公室里面不久。

田嘉瑞等了没多久人就出来了,他没来得及问句情况如何就被助理叫进去。

助理站在门口,并没有和他一起进去。田嘉瑞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才意识到这场面试的确只有他和丞磊两个人。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他逼着自己冷静。

田嘉瑞并没有说话,等着丞磊先开口。

“说点什么。”丞磊照旧一副秉公办事的样子,手中拿着的笔一下一下敲击在木质桌面上,“比如你的规划。”

田嘉瑞早有准备,这会儿顺着思路说下来大气都不喘一口,“我还是希望重心可以在演戏,毕竟这是我的本职。其余的,我没什么太多要求,只想踏踏实实的。”

丞磊沉默地听,听完也只是点头嗯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田嘉瑞不觉得自己能摸清这个多年未见的前任男友的心思,只好一声不吭等着。

直到熟悉的烈酒气息涌过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对丞磊的信息素味道无法抵抗。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已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掐进肉里。

他更加清楚自己必须要保持清醒。

“你结婚了?”他听见丞磊忽然发问。

田嘉瑞闭了闭眼,认命般点头,说是,“但离婚也快三年了。”

丞磊倒是没想到这点,蓦地抬眼看他。那一瞬间,田嘉瑞感觉到龙舌兰的气味依旧馥郁,但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孩子呢?”

田嘉瑞皱起眉,不动声色伸手在贴了抑制贴的位置按了按,没注意到自己答不对问,“孩子是我的。”

“孩子多大了?”丞磊问得认真,“这些都要上报,你应该也懂。”

田嘉瑞点头表示理解,“快三岁了。”

他故意将孩子的年份说小了一岁,并不希望此时与丞磊相认,也不希望今后的任何一个时刻与他相认。

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丞磊也是。

他们不该再成为同路的人了。

哪怕他有心。

 

酒味依旧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沉默许久,他以为差不多结束,想要起身离开,然而丞磊先他一步。

他站在他面前很近的位置,让他躲也躲不掉。

“还有。”

“你认得我是谁吗?”他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田嘉瑞低着头没看他。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却装傻充愣地转移了话题,“丞总说笑了,怎么会不认得。”

丞磊向前一步,田嘉瑞不自觉后退一步,觉察到Alpha信息素正在铺天盖地涌近他,一开始只是抗拒,可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几乎是全身都开始发颤。尽管这是标记过他的Alpha,也是他最需要的信息素味道。

丞磊依旧问同样的问题,语气很沉,像密不透风的网想要把人牢牢抓住,“我只是在问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认不认得我是曾经被你丢下的那个人?

田嘉瑞尽管不明白原因,也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无瑕再分出思绪应付丞磊的问题,抬起发抖的手挡在自己身前,阻止了丞磊的靠近。咬着牙出口的字词成不了句子,也轻得让人快要听不见,“抱……抱歉……”

“我……很抱歉……”

他说完就绕过丞磊跑出了办公室,留下丞磊红着眼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情绪有些失控。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引起他失控的原因是因为探入感官的那抹苦橙气息。

——很熟悉的味道,只是与几年前相比,那抹原本就不多的甜味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是田嘉瑞的信息素味道,他非常确定。

田嘉瑞的情况也很明显不对劲,他怕他出事,抬脚想跟出去,又发现现在好像并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使得他应该去做这件事。

他止住脚步,转身间因为脑子中传来的晕眩倒在了沙发上。

 

田嘉瑞只来得及跑进这一楼的公共卫生间,进了隔间将门锁好就转身呕进马桶里。他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吐不出来,控制不住的反胃又使得他呕个不停,半晌后舌根发苦,想来是吐出的东西尽是胆汁和胃酸。

缓过一阵劲后,他无力地靠坐在墙边,任由流下的生理泪水沾湿满脸。

他这会儿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拿出手机打了辆车,随后撑着发软的身子往外走去。

家里没有人,估计是程希带着田晓澄出去玩了,田嘉瑞一头栽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痛,尤其是腺体处的那一块皮肉,思绪也一阵阵发沉,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程希带着田晓澄回来时看见了玄关处脱下的鞋,小橙子连忙跑进卧室找他,看见田嘉瑞趴在床上,连着叫了他好几句发现没反应,慢一步的程希走过来将人翻了个身,才发现他烧得满脸通红,眉头紧紧蹙着。程希立马将人抱起来快马加鞭送到医院。

田嘉瑞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到一边的时钟才知道自己昏睡了大半天。

小橙子守在他旁边,原本小脑袋已经困得一点一点,看见他睁开眼就清醒过来,跳下凳子,抓住他的手问daddy你怎么了。

田嘉瑞还没什么力气,但看见红着眼的小孩子满脸都是担忧,还是移了下身子,将田晓澄抱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Daddy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程希回来的时候小孩子已经靠在田嘉瑞身边睡着了。

“我把折叠床拿出来给小橙子睡吧,你这样抱着他,自己没法休息了。”

田嘉瑞摆摆手示意不用,“在这睡吧,不在我旁边怕他睡不安稳。”

程希看了他两眼,点点头走过来将手里的诊断书递给他看,踌躇着还是开了口,“已经很严重了。”

田嘉瑞将几张纸接过来,看见上面的结果后也并不意外,反倒异常平静,片刻后只是道:“真是麻烦你了,到时候我把医药费给你……”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有这精力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吧。”程希看见他颈边那个明显肿胀的地方,叹出一口气,“医生说你不能再这样吃药了,否则后期紊乱到了一种不可逆的境界你后悔都来不及。”

和丞磊分手之后他没去消除完全标记,想靠着那点气息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身子却也不可避免地受了损。后面又遭遇了那件事……让他再也无法接受任何Alpha的信息素,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依靠抑制剂和药物强撑过来,身体的某些部分其实早就已经破败不堪。

一旁田晓澄似是在做梦,或许还是恶梦,朦胧间发出些细弱的嘤咛,田嘉瑞低头去看,轻轻拍拍他的背安抚住孩子,又将他乱动的手放回被子里,放轻声音和程希说:“那我还能怎么办。”

他不是在发问,而是以一种惊人的释然向他阐述这一点:他早已经没有别的路能走。

怎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程希虽然不知晓田嘉瑞之前是怎样,可他认识他的这几年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田嘉瑞分明是一个算得上“很好”的人。所以他从来都不理解,田嘉瑞怎么就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所以今天是怎么回事?”

田嘉瑞顿了顿,“遇到了一个……熟人……不过也许是公司人多味道杂,难免沾染上。”

程希找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你又见到他了?”

田嘉瑞这次没回答。

“他有反应吗?我的意思是……信息素方面的。”

田嘉瑞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医生说这种信息素紊乱不仅仅是Omega一个人受影响,只要你们有接触,那他也会受到影响。”程希想了想,换了一种更加浅显的说法,“意思是只要你们接触,你会影响他,他也会影响你。”

田嘉瑞若有所思。

他想起来丞磊的信息素味道,也与几年前有所不同,但并未掺杂别的气味。更何况丞磊从来不是会冲动的人,忽然涌过来的信息素却彰显了他在失控。

说明他目前可能并没有Omega伴侣,也说明了丞磊或许的确有受到他的影响。

一时间,他又觉得头疼,混杂着一股极为复杂的情感,让他整个人都混乱不堪。

田嘉瑞不想再说什么,道谢后就叫程希回去休息。程希不大放心,但见他执拗的态度,只好离开,说明早再来给他们父子俩送早饭。

安静下来后,田嘉瑞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丞磊这么多年都没找新的Omega吗。

倒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自嘲般笑了笑,靠回枕边重新闭上眼。

不管答案肯定与否,都不是他应该想的了。

只是,他不该再多亏欠他了。

Chapter Text

程希第二天早上来得很急,单人病房里只有田晓澄还在床上睡觉,却不见田嘉瑞的身影。

程希电话刚拨出去,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起铃声。

怎么手机也没带?程希低低地念,害怕铃声吵醒孩子连忙将电话挂断。

好在田嘉瑞很快就回到了病房,见程希站在门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在这里?”

“你大清早跑哪儿去了?”程希没回答他,反抛出一个问题。

“我出去转转,有点闷。”田嘉瑞拍开程希伸过来想要扶他的手,慢悠悠走到床边,将田晓澄叫起来吃早饭。

田晓澄被闹醒了也不哭不闹,愣愣地倒在床上回神,然后被田嘉瑞拉着坐起来,这才看见床边还站着另一个人,懵懵地叫了句小希早上好。

“诶你找我什么事吗?”田嘉瑞想起来他那副急哄哄的样子,侧头问道。

“哦!”他想起来正事,把手机调到一个界面递给田嘉瑞,“我姐说今早没打通你的电话,就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们三个人选里面的其中一个出事儿了……就那个,除了你之外的那个Omega。公司那边觉得不妥,就把你们剩下的两个都签进来了。”

“出事儿了?”田嘉瑞接过手机,看见伴星娱乐发的公告,上面只说了那个人因故退出,并未说具体原因。

程希瞄了眼睁着大眼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田晓澄,凑近田嘉瑞几步小声道:“听说是想上位,但没成功。”

田嘉瑞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抿抿唇没开口接话。

“过两天他们会发正式通知,你先好好休息,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算了吧你。”田嘉瑞帮田晓澄穿好鞋,带着他下床去洗漱,边走边说我这儿不需要你忙来忙去。

“你天天在这弄我的事,你自己诊疗所不管了?”

程希跟过去反驳,“我这不是怕你——”

“怕什么?”田嘉瑞头也没抬,帮田晓澄挽好袖子,重新拿了根一次性牙刷,“怕我死了?”

程希看着他没有说话。

田嘉瑞说起这种话的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像是完全不在意,也像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现在不用你操心,我过得很好。”

田晓澄接过田嘉瑞帮他挤好牙膏的牙刷,认认真真开始刷牙,一边盯着镜子里正笑着看他的田嘉瑞,也跟着笑出来。

“再说,我都多久没吃你开的药了,你自己不也知道吗。”

“可——”

“别可是了。我说真的。”

田嘉瑞叫田晓澄自己乖乖洗漱,拉着程希走出卫生间。将桌上一杯已经凉透的水灌进肚子里,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第一次抬眼看向程希,说:“程希,我说真的。”

他笑起来,眉眼一起弯着,很真诚地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可这些事情本身都和你没有关系的,你不该牵扯进来,牵扯进……我这个已经一团乱的人生。”

程希听得皱眉,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田嘉瑞重新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保温壶里温着,水还是暖的。他将杯子握在手心里,重重地捏了两下,然后递给程希,“我现在过得很好。”

“有孩子,也……会有事业。”

“我会过得很好的。”

程希伸手接过水杯,又看见田嘉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应该是的。”

 

田嘉瑞下午就收拾收拾出院了,他执意让程希回去,自己则是带着田晓澄回到家里。

田嘉瑞将手机调出动画片给田晓澄看,自己就去忙着收拾家里,不多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转身就看见田晓澄将手机放在耳边,模仿他平时打电话的样子说着什么。

他心觉不对,走过去将手机拿回来就发现电话确实是接通的,他二话不说就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是小橙子吗?”程菲笑着问他。

田嘉瑞尴尬地应是,说自己刚刚忙着没看手机就不小心让孩子接了电话。

“没事,孩子真可爱。”

两个人聊了几句家常话,程菲切入正题,告诉他后天来公司正式签约。

田嘉瑞说了几声感谢就挂断电话,低头看见田晓澄正用一副好奇的样子打量他。

“你这个人啊!”田嘉瑞伸手去揪他的小鼻子,被人嬉笑着躲开,“还学会接电话了是吧?”

田晓澄抓住田嘉瑞的手,问他那个姐姐打电话来干嘛?

“那可不能叫姐姐,你应该叫……姑姑。”

田晓澄对他抓不住话题重点的样子很不满,伸手拍拍他又问了一遍,那姑姑打电话来干嘛?

田嘉瑞认真思考几秒,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只好支支吾吾地说:“Daddy要出去……给你赚钱买玩具了!”

谁知道小孩子听到这话后满脸担忧,第一反应是问他,那daddy是不是要更辛苦了。

田嘉瑞听见这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蹲下身去揉一揉小朋友的脸,摇头说不辛苦,“小橙子去上幼儿园,daddy去上班,我们都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他将小朋友抱进怀里,心里盘算着现在和公司提要求会不会立马被踢出来。

 

尽管有这个可能性,签约当天他依旧开了口,“那个……不好意思……”

丞磊闻言抬起头看他。

“我想…如果有长时间的活动不在本地,我想带着我儿子。”田嘉瑞自己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但他知道这个问题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

“这……可以吗?”

丞磊黑沉的眸子盯着他,里面许是掺杂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让田嘉瑞想起前两日的意外和医生告诉他的信息素紊乱。

空气中变得安静,一众人都在沉默。

就在田嘉瑞自暴自弃地认为一定会被否决的时候,他听见丞磊开了口。

“可以。”

饶是一旁见多识广的程菲听见丞磊说出口的短短两个字都投去了带着不解的视线。

田嘉瑞几乎是脱口而出,“谢谢丞总。”

像是怕他会后悔,田嘉瑞说完就立马拿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将合同递给丞磊,看着他签下名字。

田嘉瑞站起身,向几位领导鞠了一躬,重复道:“谢谢。”

想起医生的话,田嘉瑞在签约结束后拦下了丞磊。

这还是他们再相遇后田嘉瑞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谢谢。”田嘉瑞站在他面前,依旧是低着头,不轻不重的声音落进丞磊耳中,他垂在身侧的手不作声捏紧。

片刻后他松开手,连带着浑身的沉闷也收敛不少,“我以为你会说些别的。”

田嘉瑞约莫懂他的意思,也只装听不懂读不懂,摇摇头强硬扯出一抹笑,道出一句抱歉。

丞磊或许是知道问不出什么,没想多停留,转身想走,被田嘉瑞伸手拉住。

丞磊顺着他的手垂下眼,田嘉瑞意识到自己逾矩,忙将手收回来,却被另一只手扯住,他徒劳地挣了挣,不出所料挣不开。

田嘉瑞懊恼地蹙起眉,但到底没想要反抗,就任由他抓着,又轻轻地说抱歉。

“我是说……很多事情上的。”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一些抱歉和感谢他总归要说出口。

丞磊抓着他的手,又觉得自己手下力气太重,放轻力度从腕间移到手心。田嘉瑞掌心有些凉,一动不动被牵着。

恍惚间,他听见丞磊问他:“你过得好吗?”

这是田嘉瑞没料到的。

他没想过被自己抛弃的前任男友在多少年后的今天再遇见他,没有挖苦没有嘲讽,也没有刻意的为难,只是一如当年一般拉着他的手,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过得好吗。

田嘉瑞再笑不出来,垂下的眼睫间很轻易就被勾起泪意,他只好闭上眼,在丞磊的注视下点头。

他说,我过得很好,你呢?

丞磊说谎的技术从来不如他精明,他依旧看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不知道是谁先收回的手。田嘉瑞缓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你……身体还好吗?”

丞磊对他迟来的关心并未在意,也不想回答,临走前告诉他,公司安排了让老艺人带新签的艺人,其中有我一个。

田嘉瑞眼中带了未完全散去的水汽,没太明白丞磊的意思,然而下一秒丞磊就开口解释了。

“接下来的一些活动,我来带你。”

 

田嘉瑞没来得及问出口,丞磊就兀自离开了。公司里人来人往,他不好再追上去,只能在原地独自琢磨丞磊的话。

结果到最后也只是明白了意思,没明白意义。

他倒不想多纠结,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遍不要多想不要乱想才让这事儿过去。

 

田嘉瑞原本就有演戏的基础,也有一定的人气效应,公司宣发新签约的艺人时就将那些几年前的粉丝召回来不少。

很快就有剧本找上来,原本这些事务该有专门的经纪人代理,可丞磊专门定了程菲这个职位的经纪人主管来负责田嘉瑞的相关事务,已经是大材小用,还专门交代了接工作前要先让丞磊亲自过目。

反观和田嘉瑞一起被签进来的那个小生就是一切按照普通流程走。

是人都看得出来他心思偏在谁的身上,甚至仅仅用一个“偏心”来定义已经远远不够。

只是丞磊自接连捧回影帝视帝两座丰碑后已经成为圈子内少见的顶端人物,不久后将业务范围延伸至幕后,踏踏实实一步步走过来,即便速度快了些,坐上公司控股人的高位尚没多久,也没人敢去质疑他的能力。

就算是他偏帮着田嘉瑞,非要将田嘉瑞捧红,旁人说不得,更做不了什么。

加上田嘉瑞本身业务能力到位,资源优秀,上级重视,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总之找上来的剧本都会先拿到丞磊手上,他挑挑拣拣将七八个本的邀约推到三个,才叫程菲再拿去给田嘉瑞自己挑。

丞磊与田嘉瑞认识得早,对他几乎了解透彻,选下的本基本都是田嘉瑞会选的,因而田嘉瑞左看右看,犹豫半晌还是只从三个里面排除了一个。

程菲见他决定不下来,想到两个剧本都是客串,戏份不多但足够出彩,所以和丞磊商量后都接了下来。

田嘉瑞得知消息后惊喜得不行,抓着程菲就是一顿感谢。他没想到自己时隔几年后复出还会有这么多人支持,连着好几天心情都舒缓很多。

刚开始工作强度还不大,就是偶尔得赶两个场次的戏份稍稍有点连轴转,还得掐着时间赶去幼儿园接田晓澄放学。

有两回他实在是没时间,又不想麻烦别人,下戏后赶到田晓澄幼儿园门口时天都快黑了,甚至带的妆都还没来得及卸,带着帽子口罩进去差点被老师当成居心叵测的人给拦住。

好在是他去晚了小橙子也从来不闹,乖乖地在一旁读书认字或是闭眼小憩,见到田嘉瑞来了就扑进他怀里蹭一蹭,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回家后父子俩就倒在床上,小橙子翻身过去抱住他,软乎乎地安慰道Jerry辛苦啦。

田嘉瑞听见这话立马就来了动力,捧着人小脸亲一口起身做晚饭。

生活虽然不算舒适从容,但还是舒服自在的。

直到两部剧的客串杀青后,程菲和他商量着是不是应该接部综艺回升一下人气,也是为两部客串铺个底,不然到时候剧播了,仅仅靠两个戏份不多的小角色或许会显得单薄。

田嘉瑞本来没想要起步就接综艺,他工作和生活间的缓冲还没完全做好,上综艺又是一个好处坏处都太分明的做法。但听完见程菲的见解,他思索许久,还是觉得在理。

可是这样他就很难再兼顾到田晓澄。

“他的爸爸呢……我的意思是,那个Alpha。”程菲试探性提了一嘴,她知道田嘉瑞结婚后不久就离了婚,但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孩子是他那个前夫的。

田嘉瑞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他爸爸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犹豫半晌也只是吐出一句,“他……应该没办法……”

程菲见他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最后商议出一个没办法的办法,让程希帮忙带一下,综艺录制间隙只要有空田嘉瑞就加紧赶回来。

田嘉瑞立时就给程希打去了电话,那边的人很爽快就应下了,反而让原本说过那么多遍“不想再麻烦你”的田嘉瑞感到不好意思。好在程菲就在他身边,宽慰两句让他少了点心理负担。

当晚田嘉瑞回家后就和田晓澄商量这件事。三岁多的孩子本就是黏人好动的年纪,田嘉瑞甚至都想到了田晓澄或许会大哭大闹一顿,却没想到小朋友没多作思考就应下来,只说Daddy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田嘉瑞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记得回来看他,还会记得帮他买玩具,买零食。

小孩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没忘记补上一句你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程菲做事效率很高,也可能是早就有合适的通告找上门,没多久就接下了一档火热综艺节目的常驻。

可是直到到达了拍摄现场,田嘉瑞才得知和他一起参与录制的还有丞磊。

他堪堪想起丞磊之前告诉他的“我来带你”,一时间只觉得头脑发胀。

这是一个生活旅游式的真人秀,丞磊和他都是常驻,另外的几位嘉宾除去田嘉瑞也认识的综艺届熟悉人物,还有丞磊先前拍电影的女搭档和两个新晋流量小生。

这么一比,显得田嘉瑞咖位不够看。

这种节目最忌讳的就是咖位比较,最底下的那位就免不得当炮灰,是别人踩着上位的垫脚石。

田嘉瑞原本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炮灰,以至于逐渐怀疑自己接下这个综艺的选择是否正确。可节目刚开始录制,他就出乎意料地就被旧友提起,几句“好久不见”说下来后的氛围十分友好。几人还浅浅叙了个旧,让他因许久没经历这样的工作而生起的不习惯消减很多。

丞磊录综艺的性子还和几年前一样,该接的话头不会落下,没有放不开,甚至在被众人提起和田嘉瑞那些“旧尘往事”用作打趣的时候也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兄弟俩关系还是好,感觉都没怎么变。”

“是啊。”丞磊应得痛快,也毫不犹豫。反倒是从前更跳脱的田嘉瑞听见这句话仍旧安安静静的,没给出任何反应。

不是总有人说吗,越心虚的人越张不了口。

田嘉瑞依旧受着丞磊心甘情愿的照顾,却早已没了几年前那样的心安理得。

 

外出做任务的时候需要分组,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定,两个人的组合中恰巧就将他和丞磊分到了一起。

两人在抽到一样的牌时抬眼就对视上,甚至不用开口就不约而同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田嘉瑞难得感到无奈,继而却又没藏住心里最深处冒出来的那丝侥幸。

不得不说他在现下这个并不相熟、并未完全放开的时候,丞磊在他身边陪着确实是不二之选。

于是两个人就按照节目组的指示,接下了去茶园采茶的任务。丞磊知道田嘉瑞还没完全适应,主动接下大把话茬,慢慢带着田嘉瑞从拘束里走出来,试着一点点放开。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位置在茶园里采茶,期间有人在两个人身边陪伴指示。田嘉瑞认真听着,眼尖发现了一株长得极为漂亮,几近完美的茶叶,小心翼翼摘下来后马上小步跑到丞磊身边,因为一时兴奋到有些忘怀,脱口而出便是:“哥,你快看这个!”

自节目开始录制,田嘉瑞一直都略显生疏地称呼丞磊为“丞老师”。

现在丞磊听到他的称呼后明显顿住,伸出的手不尴不尬地举着。田嘉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丞磊没顺着他的手看向茶叶,反倒背对着摄像机直勾勾看向他的脸。

田嘉瑞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开口为此解释只会让这个点更被人抓着不放,干脆装成一个不甚在意的意外,将那株茶叶放到丞磊手里,说了句这个送给你了丞老师,转身又回到原先的位置开始认认真真采茶叶。

丞磊想开口叫他,但一时间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身萦绕的都是清新的茶香,唯独田嘉瑞从他身侧走过时,那抹极其淡却让他无法忽略的橙子果香。

他弯腰继续手上采茶的动作,脑子里想的是田嘉瑞的那个前任Alpha。

他对信息素向来敏感,现在竟未从田嘉瑞的信息素里窥探到哪怕一丝别人的气息。

这并不应该。

丞磊再不懂也知道怀孕生子的Omega对伴侣的信息素需求会越发高,可丞磊现在不但对这个Alpha一无所知,甚至在田嘉瑞的身边也从来没见到过。

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个人。

 

5.

录制第三天傍晚,导演总算是给了小半天休息时间。接田嘉瑞的车子却突然出了问题,坏在半路上没法赶过来。田嘉瑞着急去幼儿园接田晓澄放学,临时叫车肯定要耽误大把时间。

一边的丞磊听见他和程菲打电话,一声不响走到他身边,等他挂断电话后才开口说:“我送你吧。”

田嘉瑞下意识想拒绝,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好无奈地先谢过他,“谢谢,麻烦你了。”

在去幼儿园的路上时田嘉瑞给程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不用他接田晓澄放学,自己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丞磊坐在驾驶座上,偶尔看一眼他的情况,听见他说“田晓澄”三个字时很快就反应过来田嘉瑞说的是谁。

“孩子吗。”等他挂完电话,丞磊淡淡开口。

“嗯。”田嘉瑞放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掠过的风景。

他坐车的这个习惯改不了,从前也是,很多时候坐在车上,即使已经很累了,也不睡觉,就盯着车窗外看。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没什么好看的景象。

封闭的小环境内又归于沉寂。

片刻后,仍旧是丞磊先开口,“怎么离婚了?”

田嘉瑞闭上眼,心中有些复杂。

他还以为他只要有机会开口,一定会先问他当年为什么突然就和别人结婚了。

“……不合适……就分开了。”田嘉瑞慢慢地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呼出的气很沉很重,压得他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丞磊头也没转,将车里的温度稍稍调高后又问他:“那孩子呢?”

“孩子是我的。”田嘉瑞又一次答不对问。

丞磊总觉得田嘉瑞在这个孩子的事情上有些不大对劲,可他说不出来。光凭着田嘉瑞第二次跟他说一模一样的话,第二次和他强调这五个字就能体现出来。

丞磊没忍住蹙起眉,“他不管?”

田嘉瑞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在本尊面前撒谎,干脆就顺着他的话应,“他不管。”

不知道和不管……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不远处就是幼儿园,田嘉瑞借着让他停车的机会止住了话头,“把我在那条路上放下来就好,我和孩子可以自己回去。你也先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丞磊没理会他的话,将车在路边停好后才说:“我在这里等你们,送你们回去。”语毕不等田嘉瑞反驳,他就又补上一句,“时间晚了,打车不好打。”

田嘉瑞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点头,下车前又道了几声谢。

 

在老师那里接到田晓澄后,田嘉瑞牵着他走出学校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对,低头认真打量了两眼小朋友,只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他不能让丞磊看见田晓澄的脸,否则麻烦就更大了。

田嘉瑞只好将自己的帽子和墨镜先给田晓澄戴上,并嘱咐了至少三遍一会儿上车不管田嘉瑞说什么他都不要插话。

田晓澄就这样带着不知道大了几号的帽子墨镜,懵懵地被田嘉瑞带到了车上。

丞磊车里没有儿童座椅,田嘉瑞正好抱着田晓澄坐在后座上,避免了丞磊和他的直接接触。

田晓澄虽然不明白daddy的意思,但还是将田嘉瑞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记在心里,除了上车时和丞磊说了一句叔叔好之外就乖乖待在田嘉瑞怀里一动不动。

丞磊问他怎么戴着墨镜和帽子,他不知道该不该回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伸手拍拍田嘉瑞的手臂。田嘉瑞立马回神接话,说他脸上有点过敏,帽子墨镜护着会好一点。

田晓澄墨镜下的眉眼都皱在一起,实在不明白他daddy这一番操作。

窝在田嘉瑞怀里他不能动弹,只能百无聊赖地到处看,直到偶然间他的视线落在后视镜里丞磊的脸上,他似乎渐渐明白过来一些事情。

于是一路上田晓澄当真一句话都不说,也一动不动,就是盯着后视镜里丞磊的脸认认真真地看。

车子很快到了家楼下,田嘉瑞没有半分犹豫,立马拉着田晓澄下车,“那我们先上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他边说边牵过田晓澄的手想要走,却没拉动,回头去看才发现是小孩一只手牢牢抓着车门。田嘉瑞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连忙蹲下来轻声问他这是干什么。

哪知田晓澄看了一眼他,就探身到驾驶座的车窗前,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

丞磊听见声响将车窗降下来,看见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小孩踮起脚好奇地看着他,他于是笑起来,柔着声问田晓澄,“怎么了?”

大人小孩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田嘉瑞有些着急地想将田晓澄拽走,田晓澄扒着车门的手丝毫没松劲。

田嘉瑞怕弄疼他,只好放弃硬拽的想法,甚至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如果田晓澄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该怎么解释。

田晓澄见田嘉瑞不再拉着他,就松开了拉车门的手,盯着丞磊看了几秒后伸手轻轻戳了戳丞磊的脸,还认真地问了句,“你是真的么?”

“什么?”丞磊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我当然是真的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

田嘉瑞看见他就这么和丞磊聊了起来,张了张口想阻止,但看见丞磊耐心和他交谈的样子,又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叫丞磊。”

“丞……磊……”小孩似乎是对这两个字挺陌生,跟着念了遍,还是觉得陌生。

丞磊见他一副小大人样,也起了兴致,反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田晓澄。”小朋友答得很快,还给丞磊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名字是哪三个字,一听就知道是提前背过的标准答案,“田就是我Daddy的田,晓是知晓的晓,澄是澄澈的澄。”

丞磊点点头,没忍住探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田晓澄琢磨了一小会儿,就大声告诉他。然后转身拉起田嘉瑞的手,另一边朝丞磊挥挥手道别,“那……丞叔叔,我们下次再见啦!”

“好,下次再见。”丞磊学他挥手,目送着父子两个人进到楼里,消失在视线范围中。

 

田嘉瑞进到家里才取下田晓澄头上的帽子墨镜,问他刚刚怎么突然和丞叔叔说那些话。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不知名的慌乱。

“Daddy也认识丞叔叔吗?”

小孩子听上去真的挺好奇这个问题,田嘉瑞笑得勉强,也只好答:“他送daddy来接你,还送我们回家,daddy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田晓澄听见这话像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在脑子搜刮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该怎么表达,只好把知道的东西明明白白说出来,“可是丞叔叔和我长得好像啊。”

田嘉瑞愣了愣,一时哑然。

田晓澄不死心地接着说:“老师告诉我们,小朋友长得都像家长。我和丞叔叔长得那么像,他也是我的家长吗?”

田嘉瑞听着他的话,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那些所谓的事实。

田嘉瑞难得没有回他的话,闷头整理好玄关处的鞋,又自顾自跑去整理其实算不上乱的房间,好像一副很忙的样子,实际上都只是在掩饰他凌乱的内心。

没得到答案的小孩看见田嘉瑞的样子,很快意识到daddy此刻心情不佳,于是闭了嘴乖乖拿着自己的小书包到一边玩去了。

 

睡觉之前田嘉瑞收到了丞磊发来的信息,是说他明早来接他回片场,顺便送田晓澄上学。

田嘉瑞原本想回绝,他一是不想麻烦丞磊,二是不想让小橙子和丞磊有太多接触。他可以保证自己不露馅,却无法确保孩子也不会说错什么话。

可是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孩子,想起来在家楼下丞磊和田晓澄说话时温馨的画面,又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血脉的力量到底还是很强大。尽管丞磊和田晓澄只见了一面,田嘉瑞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田晓澄对丞磊的亲近。

他一个人生产,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所以田晓澄自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有分寸,有礼貌,很听田嘉瑞的话,只是不大愿意亲近人。

遇人时该有的打招呼和正常交流田晓澄都会有,却很少与别人真正相熟,除了田嘉瑞和经常与他待在一起玩的程希之外,田嘉瑞就没再看到过他有像今天这样愿意主动亲近别人的时候。

他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丞磊和他之间无法彻底分割的那份联系吧。

田嘉瑞在这方面上一直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同样年龄段的小朋友,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两个爸爸或是两个妈妈的爱,可田晓澄只有田嘉瑞。

明明田晓澄是一个这么好的孩子,也应当拥有更多的爱才对,却因为田嘉瑞自私的决定而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应得的爱。

思及这点,田嘉瑞最终也没有拒绝丞磊,一如既往地发去感谢的话。

 

第二天清晨,丞磊来得很准时,田嘉瑞带着田晓澄收拾完下楼的时候丞磊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田晓澄还是戴着和昨天一样的墨镜帽子,看见不远处的丞磊后,就拉着田嘉瑞蹦蹦跳跳地走到车窗边,“早啊!丞叔叔。”

丞磊从车上下来,俯身帮他整理歪了的帽子,一边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小橙子。”

田嘉瑞在一边看着这幅画面,无端觉得眼眶发热。转移注意力似的拍拍田晓澄的脑袋,“行了,小心上学迟到!”

丞磊先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田嘉瑞看了他一眼,挂在嘴边的谢谢都快要成口头禅,丞磊听得耳朵也要起茧子。

一路上,田晓澄依旧乖乖坐在田嘉瑞怀里,只是嘴里一刻不停地和丞磊说着话。

实际上都是些鸡毛蒜皮又翻来覆去的小事,可丞磊一边开着车一边专心应他,没有丝毫不耐烦。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丞磊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爸爸。田嘉瑞这样想。

既温柔体贴,又耐心细致,一定会教给宝宝很好的东西,也会成为一个宝宝非常喜欢的爸爸……

田嘉瑞心里的鼓又开始铿铿作响,敲得他心中苦涩,鼻子都有些泛酸。

把田晓澄送到幼儿园后,小朋友如往日一般和田嘉瑞说再见,被老师牵着走进学校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站在田嘉瑞身旁的丞磊,没忘记也和他挥挥手说再见。

田嘉瑞没再看,先丞磊一步坐回车里的副驾驶。

车子重新发动,田嘉瑞靠在椅背上放空,没多久就觉得脑袋发晕,腺体处也在隐隐胀痛。

他不记得日子,再加上最近信息素紊乱导致他发情期不稳定,这会儿的症状又像是发情期要到了。

他摸了摸衣服口袋,确认身上带了平时用作保险的注射型抑制剂,才稍稍放下心来,转眼又靠在椅背上继续昏昏欲睡。

“我早的时候问过导演了,今天任务强度有点大。”丞磊侧头时瞄了眼田嘉瑞,发现他的状态不大好,于是冒出这么一句像是提醒的话。

真是祸不单行……

田嘉瑞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抱怨一句。

但他更清楚现在这份工作于他而言的来之不易。

田嘉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一切都按要求来,我没关系的。”

丞磊似乎欲言又止,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明白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到了拍摄现场,嘉宾们准备好后就接收到任务。今天所有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就是上山摘野菜。除了必须完成的KPI外,还可以用多余的菜来卖钱获得资金……其实就是摘的野菜越多越好。

山路崎岖不平,还弯弯绕绕的,很容易迷路。田嘉瑞走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可他不敢停下,怕影响拍摄进程,又怕一个不小心落队了,困在大山里面出不去。

丞磊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早就看出来了他在逞能,几次想上前扶一把那个已经有些踉踉跄跄的身影,又因为理智和眼前一排排的机器硬生生强迫自己抑制住冲动。

恰巧又走了一段路后有人先提出想要休息,田嘉瑞顺势接话说同意,丞磊也借此机会提了意见,大家就在一边找了一块儿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下来稍作歇息。

田嘉瑞猜测得没有错,热潮一阵阵涌上来的时候他就早有准备,借着私事的名头找到一个角落,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毫不犹豫将提前准备好的抑制剂打进身体里。

结束后他靠在大树边缓了一会儿,感受到那股让人眼花的劲过去,才重新起身走回到摄像头内。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丞磊看得清清楚楚。

田嘉瑞手里的那种抑制剂他知道,是极少见的强效药,基本上都是用于无标记或是伴侣长时间不在身边的Omega。只不过这药偶尔救急用用还好,用多了对Omega的身体是很大的伤害,因此医院里很少会给Omega开这种抑制剂。

田嘉瑞既然随身带着这种药,就说明他用到的频率应该不低。

丞磊对起初的那个想法越发确定。

Chapter Text

6.

分开的四年时间里,丞磊一步步行至今日,靠的不仅仅是曾经那颗一直不变的初心,还有一股分手后无端生起的劲头。

起初别人不知道,他自己也读不懂。

又或许是,他从来都没想要去读懂。

甚至在某一段艰难到无人可依、无路可走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坚持。

可后来他慢慢明白了,他就是想在这一日复一日的时间里证明一些东西。

譬如他有很喜欢的事,很爱的人。也譬如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拥有,去保护。

到他渐渐强大起来,他却出人意料地从未想要用这份能力去找到那些曾经将他欺骗的事实真相,因为他还在等。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真相,不是欺骗与否,而是田嘉瑞做了什么,又和他说了什么。

说到底,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田嘉瑞而已。

四年后的再相遇,他在阴差阳错,又像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下知晓了田嘉瑞的现状。

他原本以为他会幸福的。

即便不是像从前二人喝完酒后指着天空数星星时脱口而出的如梦期盼——那样的幸福,也应当是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故事。那样他才会觉得田嘉瑞当初的离开是正确的,是应当做的,是他可以理解并接受的,哪怕不那么坦然。

那样他才不会恨。

他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只是希望田嘉瑞好。

但他如今竟在一个又一个的意外窥探中意识到田嘉瑞过得似乎并不幸福。准确来说,是过得并不好。

他一直存于心底的小小幻想,就如同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它以为下一步迎接它的是飞上广阔天空,却因为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刺激而使得它忽然爆炸。

没人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大声骂它没出息还是遗憾地说一句不应该。

总之丞磊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做到让现状就这么维持下去。

既然已经不如他所想,他就要弄清楚缘由,弄清楚过程,也弄清楚关于它未来的一切。

所以录制结束的当天晚上,丞磊主动去找到了田嘉瑞。

白天爬山的行程排得很满,累是累了点,好在收获还不错。田嘉瑞信息素紊乱的症状到底还是越发显现出来,但靠着那针抑制剂,好歹也算是撑过了这一天。

爬山是个体力活,又因为天气缘故导致进度被拉得更加缓慢,夜里众人不得已选择在山脚下的一处民宿暂时休整。

他们虽然是真人秀节目,可这次的休整算是意料之外,导演组那边几番商讨下来就决定先不在各位艺人的房间里安装摄像,明早不多作停留,起床收拾完就立刻再次出发。

丞磊摸黑敲响田嘉瑞的房间门时,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田嘉瑞开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很显然愣住了,回神后像是在思索该不该让他进来。

这会儿外面人多眼杂,天气也不好,刮过来的风打在身上生冷,叫他不自主打了个寒颤。

田嘉瑞没开口,侧过身让他进来。

几乎是门被关上的同一时间,田嘉瑞就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不想多给他们不必要的时间,因而难免显得过分无情淡漠。

丞磊将手里拿着的袋子递给他,等田嘉瑞打开袋子后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他才沉沉开口,说道:“这些应该比你用的那个……要好些,不那么伤身体。”

田嘉瑞看着一袋子不同种类的抑制剂。

他知道里面有几种药很难见到,还都是Omega专用的,平常人自是买不到。

田嘉瑞想起来白天录制的时候,丞磊休息时间几乎都不在他视线范围内,每次都是等到开始录制地时候才拿着手机匆匆赶回来。

他顿了几刻,将袋子重新封好口后,递还给丞磊,“我……没法收。实在抱歉……”

丞磊没有伸手接,反而就着田嘉瑞伸手的动作抓住了他的小臂,稍稍用了点力就将人拉到自己身前。

田嘉瑞没有防备,被他这一用力拽得没站稳,险些撞上他的胸膛,靠着下意识后撤的步子稳住。

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田嘉瑞能感受到丞磊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他一抬眼,看见丞磊那双总是温淡柔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涌上了许多连他都看不懂的情绪。

田嘉瑞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某一个时刻也见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大抵那副场景并不算好,以至于他此时此刻不受控制地想躲,结果头刚刚垂下,丞磊另一只手就扼住他下颌,视线被掰正,逼得他再次直面迎上去。

“田嘉瑞。”丞磊的声音有些哑,就这么轻飘飘唤了一句他的名字,田嘉瑞就觉得自己快要缴械投降。

龙舌兰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渗进空气里,田嘉瑞避无可避,呼吸间早已觉察出信息素的紊乱无法阻止。他干脆不再躲,也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人强硬控制着,全然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丞磊看见田嘉瑞的眼尾漫起红,泪光在灯光下打转,本应映得眼眸明亮至极,却反倒让丞磊看不见他眼里的光。

丞磊以为弄疼了他,转瞬间像是清醒过来,扼住人下颌的手很快松开,瞧见娇嫩的白皙皮肤上泛起红,他伸手在指印尚存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半晌才颤着声开口:“对不起……我……”

“我没想……”

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几天以来总是会失控,不但是行为上的,还有信息素的控制上,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田嘉瑞知道,而且很清楚,这些都是因为他。

怎么好像只要他在丞磊身边,他就得不了好呢。

田嘉瑞觉得心间被拽得难受,不像是疼,只是很不舒服。他并不想哭,更不想掉眼泪,眼中漫起的水光几乎像是本能趋势。

被松开禁锢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拉开距离,而是将手上的那个袋子再度递给他。这次不等丞磊有什么反应,田嘉瑞就说:“拿回去吧,求你了。”

丞磊没想到他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自己说出“求你了”这样的话来,放在从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番话会是从田嘉瑞口中说出来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田嘉瑞说:“丞磊。”

“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明明是我对不起,从四年前到今天,从来没有变过。

可丞磊如今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他才是那个对不起的人。

田嘉瑞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丞磊本身就是一个太好的人,哪怕不包含其他,光靠这一个原因就足以解释这一切。但这些放在今天的田嘉瑞眼里都只会让他的负罪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直到把他整个人彻底压垮。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压垮了。

所以他面对面,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之下,以最疏离也最诚恳的话说,你不能让我再对不起你了,求你了。

如果你还念及哪怕一丝一毫的旧情,就离我远一些吧。我必须要偿还那些欠你的东西。除去这些以外,我们之间就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

如今的田嘉瑞除了生活和曾经欠下的债,就不剩什么了。那些爱,那些恨,那些他曾认为应该被赋予和应该给予的,他也没力气再做了。

丞磊听见他说完话之后的很长时间,嗓子里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闷气却出不来,只叫那个位置越来越疼。

直到田嘉瑞脸色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差劲,最后没忍住扶着一旁的柜子开始不停干呕,勉强止住后顶着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重新看向丞磊时,丞磊终于还是找回神思,能够将那些话当面说出口。

“你欠我的,太多了。”

田嘉瑞本来以为自己对这件事已经再清楚不过,可在听见丞磊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有一瞬间止住了呼吸,连带扶着柜子的手用力到隐隐发白。

“你知道是什么吗。”丞磊并不是在问他,而是笃定了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会过得不好。”

你怎么可以过得不好。

空气里响起一声突兀的轻笑,没有嘲讽,只余下浓烈的苦涩。

丞磊问他:“还是我看错了,其实你现在过得很好。”

田嘉瑞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在这样的丞磊面前撒谎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有自信可以骗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可他骗不过丞磊。

“你为什么会突然结婚,为什么无声无息就生下了一个孩子,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婚。为什么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会是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副样子。”

“陈施会是谁,在此之前,你们难道认识吗。”

田嘉瑞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霎时间就条件反射一般后退两步,想要逃离,以至于后背撞上桌台的一角,痛得他闷哼一声。

“你都变得不像你了,田嘉瑞。为什么?”

丞磊就这样道出了所有事实,那些田嘉瑞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应当知道的,不应当知道的,现在他全都明了了。

田嘉瑞顾不得痛意,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却将丞磊的话听得格外真切。

是啊。田嘉瑞自己也在问,你怎么会变得不像你了。

气体交错之间,空气里苦橙的独特香气已然变得浓厚,馥郁,令人觉得渴,又想彻底醉倒。

在走进的这一刻,他们再次中断了一切。

田嘉瑞没力气再回答,几乎跪倒在地上。他闭着眼,用恳求的语气一遍又一遍让丞磊离开。即使龙舌兰的味道让他止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得到一丝安抚,他也依旧死死地握紧拳头。指甲埋进血肉,传来尖锐的刺痛,于是换来片刻的清醒。

他口中依旧不停地说,求你快走。

丞磊知道自己不应该走,他没得到答案,又看见他如此难受,更不愿走。

但田嘉瑞一遍遍地恳求。

加上他在田嘉瑞的信息素下也已经开始不好受,只能在颤抖的字句里艰难迈出远离的步子。

一扇反锁的木门彻底将龙舌兰的气息隔绝在外,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苦涩的果香,一阵强过一阵,不再醇香诱人,而是让人愈加痛苦,煎熬。

田嘉瑞撑着身子找到自己的背包,没有精力翻找,他便将所有东西倒在床上,迷蒙着眼看了几秒终于找到那瓶药。

他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剂量、医嘱,倒出一把药片在手心就干吞下去。

苦涩的味道立刻在舌间蔓延开来,大量的药片堵在喉咙间,硌得泛疼,也叫他呼吸不畅。

田嘉瑞只好更加用力吞咽,不知道药片是不是也将他的喉咙划得面目全非,总之他如愿以偿地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床边。

就如同他以为的,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7.

田嘉瑞像是又回到那片熟悉的海域。

周围都是海水,咸涩苦腥,淹没了他整个人,将他牢牢裹挟住,无法逃脱。

他拼命的挣扎,手脚四处乱挥,却只是被海水裹得更紧,让他几近窒息。

似乎有人在慢慢靠近他,他睁不开眼,也看不真切那人是谁,但他终于学会了躲避。

田嘉瑞猛地从床边醒来时,周围是还算熟悉的房间摆设。他如同终于得救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背部的打底衫已经被汗湿,贴在身上黏腻燥人。

那片海,他分明早就已经逃出去。田嘉瑞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扶着柜子站起身,浑身酸疼,使得他险些腿软跪倒在地,好在及时扶住了墙面。

田嘉瑞皱着眉将手放到腺体的位置轻轻一摁,早已红肿的地方传来钝痛,快要顺着神经爬遍他全身。

他又想起来那天在医院他问医生的话:如果现在去除那个多年前残余下的完全标记,还会对标记的Alpha产生影响吗。

给他看病的女医生听到他的话,原本忙碌的动作停下,第一次正式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大概是因为田嘉瑞只说了自己想要咨询一些问题,却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

显得混乱,还很不堪。

但田嘉瑞没有办法了,丞磊不能再因为他承受这些不必要的东西。

女医生思索了很久,和他说:“标记不完整的话,像这样贸然去除,对你会有很大的伤害,甚至会很危险。”

田嘉瑞听见这番话,知道她是在劝阻什么,只是他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意外,还是问:“对他呢?”

女医生似乎不满于他这幅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样子,蹙起眉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个我不清楚,先前没有相关案例,但对你们肯定都会有影响。”

“尤其是你。”她最后又补上一句。

“如果真的决定要做这个手术,你应该与那个Alpha商量好,然后在一定时间内将标记完善,让信息素回归到一个平稳的水平。这样相对来说会好一些,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

这个方法在他身上显然不适用。

田嘉瑞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告诉丞磊,我身上还有你的完全标记,我现在想要去除它,所以请你帮我把它完善。

与此同时也基本等同于告诉他,田晓澄是他的孩子。

这一切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起码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但田嘉瑞没多解释什么,点点头,道完谢就起身离开。

昨晚,不受控制的龙舌兰信息素大抵就是紊乱所引起的,只不过那时田嘉瑞也已经自顾不暇,没法抽身去关心丞磊的状况如何。

——按着医生的话和他所了解的资料,大概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他傻站着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只好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和房间内的一片狼藉。

时间还早,天光微微转亮,还要一段时间剧组才会动工。田嘉瑞想出门买点东西,刚一开门却看见了熟悉的人。

丞磊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来。

田嘉瑞看见他脸色很差劲,眼下有些泛青,袖子挽起,露出的左手小臂上有几处很明显的淤青,还有红肿的针眼。

丞磊想上前一步,脚都迈出去一半了又收回来,最后还是站在原地,问田嘉瑞:“好点了吗?”

田嘉瑞点点头,盯着他的小臂看,片刻后问他:“你一直在这里站着?”

丞磊没应,许是就为听一句他肯定的答复,伸手捋了一下微乱的发丝,不欲多说,转身便要离开。

田嘉瑞这次没拉住他,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你……怎么样?”

丞磊没回头,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你如果有空……去趟医院吧。”田嘉瑞无端泄了气,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开,没有轻松,只剩下疲惫,身侧松开后的手依旧泛白。他没忍住说出口,声音很轻,“去趟医院吧。”

Alpha和Omega不同,加之医生从来都是根据病人的问题来寻求解决方案,当田嘉瑞作为病人时医生当然会首先从田嘉瑞的角度看问题。或许丞磊再去医院时,会得到不一样的方法。

田嘉瑞这时只能期盼着这个方法会真实存在。

丞磊以为田嘉瑞是在为昨晚不受控制的Omega信息素影响到他而自责。

这不是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所希望的答案和结果,更不是重点。

丞磊终于肯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他,半晌后说:“你和我一起去。”

“我前几天去过医院了……只是一些老毛病,不碍事的。你——”

丞磊打断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和我,一起去。”

田嘉瑞有些无奈,但看着他坚持的样子,又想到这或许本就该是他做的,所以他最终还是点点头。

以一种习惯了妥协的姿态。

“等过几天……再休息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两天后。

导演组放了假,田嘉瑞一早就坐车回了家。今天正好是周六,田晓澄幼儿园不上课。丞磊和他约好了下午来接他,两个人再一起去医院,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将孩子带上。

田嘉瑞没立时应下他最后一句话,说了句到时候再看吧。

他想尽量规避田晓澄和丞磊的见面,毕竟若是见得多了,纸难免会包不住火。可他也知晓这是他难得才有的陪伴孩子的时间,他又不舍得再因为自己的原因把孩子交给别人。

及至约定时间过了,田嘉瑞却没有在家楼下看见丞磊的身影。

按理来说不应该,无论在什么时候丞磊都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不会随意放他鸽子。他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丞磊的电话,铃声响起许久才被人接起。

“你来了吗?”

丞磊停顿很久,说:“抱歉,我们改时间再约好吗?”

丞磊如今不似从前,身居要职自是日日事务缠身,田嘉瑞大概猜到了他工作繁忙,因此也没多问,应声说好。

电话很快就被挂断。

丞磊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听到对面人问他:“是他吗?”

语气中带着笑,并不友善,像是嗤笑,或是看热闹一般的嘲讽。

 

丞磊是在出门前收到的那条匿名信息。

对方发来一张图片,他点开来,看见是一张孕检单,上面的就诊人清清楚楚写着田嘉瑞的名字。

「如果你想知道当年的事,就来找我。」

随后附下一个地址。

丞磊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了发信息的人是谁,所以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赴约。

陈施会选择的地点是一个咖啡厅,还是坐在并不隐蔽的地方,按着两人的身份,随时都很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尽管丞磊已经努力在克制,可加快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丞磊想见他已经很久了。

当初朋友查到了一些东西,想要告诉他,让他亲自去找找其中的实情,但那时的丞磊并不打算深究,只草草看了几眼陈施会的介绍。

在丞磊还是刚刚小有人气的演员时,陈施会就已经是经纪公司里的宣传总监了。

——所以显得当时田嘉瑞离开丞磊与他结婚,也并不是一件叫普通人很难理解的事。

“请坐,丞总。”陈施会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色西服,没系领带,坐在座位上笑着伸手请丞磊坐下。

丞磊眸色很沉,柔和的面庞鲜见透出冷硬,在陈施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喝点什么?”陈施会招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

丞磊头也没抬,“美式,谢谢。”

陈施会见他盯着自己,倒也并不介意,“我原本还没什么把握,今天真的能把丞总约出来一见。”

“我不是为你来的。”丞磊对他轻蔑的态度视而不见。

陈施会轻笑出声,像是明知故问,“那你是为谁来的?”

“你是为了田嘉瑞,那个我的……前夫?”陈施会刻意将最后两个字的语调拖得很慢,“如果是为了他,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问问清楚,他现在不是在你手下工作吗。”

陈施会大抵算一个聪明人,在丞磊今天选择赴这个约时就已经猜到了他和田嘉瑞并没有重归旧好。

陈施会的优越感并没有因为如今二人身份所差而更改,反倒因为这一点而愈加得意。

看吧,就算你丞磊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还不是一样得不到他。

“先生您好,您的美式。”服务生恰到好处打断了那丝火花。

丞磊点头和服务生道谢,转头时问陈施会:“你们为什么离婚?”

陈施会悠悠然答:“因为没意思。”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进丞磊耳朵里让他有些抑制不住一直上涌的怒气。

“你们为什么结婚?”

陈施会啧了一声,拿起面前的咖啡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坐直了身子看着丞磊,“因为我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而你,给不了他。”

他说话时仍旧在笑,故意要引起丞磊的怒火,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景下。

丞磊的拳头攥的很紧,也许下一秒就会挥出去,他就快要顾不得后果。

田嘉瑞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丞磊拿出手机,在看到熟悉的备注时浑身的火气就被忽然浇灭了。他看了许久才接起来,放到耳边时传来了田嘉瑞的声音。

他问你来了吗。

你来了吗,距离我的身边,我们还有多远。

丞磊有些晃神,片刻后堪堪想起他们今天的约定。他整颗心都软了,却让他痛起来。

他柔下声音道歉,说我们改时间再约。

田嘉瑞理所当然应下。

丞磊不知道田嘉瑞是不是仍旧在妥协。

或许是一种近似于赎罪的心态吗。

丞磊这个时候方才明白过来那一夜田嘉瑞对他说的话,他说你别对我这么好了。彼时的丞磊负着气,说出一句你欠我的太多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甚至从未设想过这一点。

但田嘉瑞似乎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

陈施会现在告诉他,田嘉瑞当初的离开是因为他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知对不起,所以他如今再遇见自己,才会感到愧疚吗?

丞磊并不想将这样称得上恶毒的猜想放到田嘉瑞身上,但他的心已经早于理智一步感受到了痛。

丞磊站起身不想再听更多,走之前对陈施会说:“你说的话并不在我的信任范围之内,我没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来听你说这些无法证实真假的话。”

“你和他既然已经离婚,那就该是毫无瓜葛。他的爱和幸福我管不到,可如果他因为你受伤害,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丞磊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他想去找田嘉瑞,他很想问问他当初究竟为什么离开,是不是真的如陈施会所言,为了自己的目的……如果是真的,等他真的离开了又为什么会过得不好。

为什么如今再见面,他变成了一副让他几乎陌生的样子。

痛苦的、平静的、疏离的、毫无波澜的。

甚至是偶尔卑微的。

如果说曾经的田嘉瑞是一个会因为爱而勇敢告白的少年人,如今的田嘉瑞就是一个好似感受不到爱也传达不出爱的成年人。

丞磊不知道短短四年间,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人对于情感态度的变化如此之大。

丞磊回了家,一个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家。

他头脑发胀发昏,先是倒头在床上昏睡许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又就着不清醒的思绪翻箱倒柜找到了几瓶唐胡里奥。

他很少喝酒,因为他不喜欢那种沉溺于晕眩中的状态。喝成这样大醉的时候更是极少,田嘉瑞与他分手时他喝了一场,这是第二次。

田嘉瑞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天都黑了,他对着听筒喂了几句,那边却迟迟没有传来声响。

“丞磊?”他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嗯。”电话那头总算有了动静,但也只是极轻的应答。

“你怎么了?”

丞磊回复得依旧很慢,“你……在哪?”

“在家。”

“你……来……”丞磊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好吗?”

田嘉瑞皱了皱眉,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便问道,你喝酒了吗?

丞磊这回“嗯”得很快。

田嘉瑞沉默片刻,“把地址发给我。”

 

丞磊跌跌撞撞打开门时,田嘉瑞几乎被房间里充斥着的龙舌兰味道呛到,没忍住后退一步,却被人用力拽了进来,直直撞进丞磊怀里。

门在身后被关上,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而后是落锁的声音。

田嘉瑞挣了几下没挣动,大脑似乎都因为浓烈的Alpha信息素味道变得迟钝不已。他想躲避Alpha的气味,却毫无还手之力。

丞磊紧紧抱着他,两只手锢着田嘉瑞的腰,头埋在他脖颈处,轻轻地嗅着。

田嘉瑞浑身都喷了信息素阻隔剂,腺体处也贴了两层抑制贴,因此几乎没有什么味道。

田嘉瑞知道丞磊这是醉得不轻,可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一定不会是他的对手,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伸手回抱住丞磊,“没事,没事。”

丞磊不再动,慢慢安静下来。就在田嘉瑞以为丞磊平静地差不多的时候,丞磊的一只手趁他不注意突然伸到后颈处,几乎是强硬地将两片抑制贴全部撕了下来。

田嘉瑞惊觉不对,想拦时已经被人腾空抱起。背部接触到柔软的床垫时,记忆中的景象似乎又一次重现,他只知道挣扎,然而两只手被失了理智的Alpha抓得很紧,他没有办法逃离。

丞磊呼吸间喷洒出的酒气转而进到田嘉瑞的口中和鼻腔中,呛得他想要咳嗽,又被铺天盖地的吻堵回去。

他用尽全力偏过头,终于找到间隙开口,“丞磊……别……”

喝醉的人脑子不清醒,听不进什么劝阻的话,另一只手已经伸进田嘉瑞薄衬衫的下摆。

“丞磊……”

丞磊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听见田嘉瑞在哭。

哭声细弱,但足以让他清醒。

丞磊的头很痛,像是快要炸开,他睁开眼时多了一分清醒,就看见自己身下压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田嘉瑞浑身都在发颤,抖得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兽。

丞磊慢慢找回清明,松开了抓着田嘉瑞的手,田嘉瑞几乎在一瞬间就本能地推开他,他像是已经用尽了全力,摔到床下后爬到角落里,身子蜷缩起来。

丞磊意识到失控的原因是自己易感期到了,他怕控制不住本性,先去一边的房间打了几针强效抑制剂,待那股灼烧的劲头下去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他再回到卧房时,田嘉瑞还缩在角落里。

丞磊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朝他伸出手,却看见田嘉瑞仍旧在躲。

这份抗拒太过强烈,他心里像是针扎似的刺痛。

“抱歉……”

“抱歉,是我冲动了。”

他尽量放轻语气,在田嘉瑞面前说。

一声声的道歉和熟悉的嗓音总算将田嘉瑞的理智唤回来一些,他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泪花擦下去一些后眼前就清晰起来。

他的面前是丞磊,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

“丞……磊……?”

丞磊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冲动吓到了他,可眼下看见田嘉瑞的情况,他越发觉得不大对劲。

“是我。”他耐心地回答,“我是丞磊。”

丞磊发觉他不再那么抵触,试探性再次伸出手,这次被人牢牢抓住,而后田嘉瑞整个人忽然扑进他怀里。

“丞磊……”

“丞磊……”田嘉瑞紧紧拽着丞磊的衣襟,哭声没有掩饰地从嗓子里发出来,撕心裂肺。

哭泣的间隙里是不成句的字词,丞磊听了许久才依稀分辨出来。

“你怎么……”

“你为什么不在……” 

Chapter Text

8.

田嘉瑞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坠落,那该怎么办。

要是把这个问题放在四年前,也就是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他一定会甩甩手不甚在意地说:丞磊会接住我的。

那个时候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坠落,对爱这个情感的能力也过分高估了。

所以他摔得很惨。

当陈施会拿出他与丞磊躲在角落里接吻拥抱的照片放在他面前时,田嘉瑞脑子几乎是懵的。缓了许久后回过神来,他开始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这个相识四年的大学同学。

“你想做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尾音依旧止不住发颤。

陈施会从他面前的座位移到他身边,想要伸手去拉他因为慌乱而不自觉攥紧的手,却被人躲开。

陈施会笑了,垂下的眼里叫人什么都看不清,“你应该问我,我想要什么。”

田嘉瑞侧头对上他的视线,不出所料收获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像是势在必得一般的笑。

大学时他们只不过是上了同一个教授的专业课的同班同学,甚至没多说几句话。那种见面时连对方的样貌和名字都对不上的同学。

然而田嘉瑞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放在陈施会身上并不适用。

“我喜欢你很久了。很久很久。”

告白应该是美好的,脱去一切俗套的东西来说,因为爱都是美好的。就像丞磊在相识的日子里教给田嘉瑞他的所有,然后在夜色的映衬下脱口而出的一句“我爱你”——那样的美好。

可田嘉瑞在此时此刻听见这句话,只是感觉到了难言的惊惧,还有逃离的欲望。

包厢里很快就被陌生Alpha信息素的味道充斥——像海洋。一种咸腥的、疯狂想要钻进呼吸道和肺管,像毒蛇一样的难闻味道,彰显着其主人试图以此掌握落水之人生死的勃勃野心。

田嘉瑞身上有丞磊的完全标记,按理来说对别的Alpha信息素味道应该有抵抗,可现下他却感到一阵阵反胃,还有几近窒息的难受,他站起身就想往包厢外走去。

陈施会不紧不慢地看着他慌乱逃离的样子,又在看到他怎么用力也推不开包厢门时施施然站起身,“你如果现在走,明天那些照片就会传遍网络。”

“我保证。”

他的声音淡淡的,完全就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反倒让田嘉瑞浑身开始发冷。

他和丞磊都是刚冒头的演员,势头正在上升,双方也都有不同的营业需求。这时候曝出来这样的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当然可以选择走,权利在你自己手里。”陈施会说着,拉过田嘉瑞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包厢门的钥匙,放到田嘉瑞手心当中。

那一瞬间,田嘉瑞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能性。

如果大势中断,必然导致事业走下坡路。田嘉瑞还年轻,重新再来并不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可丞磊不一样,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该吃的苦几乎一点没落下,如果真就如此一番满盘皆输,要论重来,未免太过艰难。

如果腥风掀起,网上定然一片混乱,他和丞磊即便算不得清白,也不应当接受这样的苦难折磨、这种令人疼痛却毫无益处的争斗方式。

如果他们不做演员,还会做什么工作。他或许会继续去演话剧,可那大概也会有些困难了。丞磊或许会……去做一名艺术家……

哦不对。

这些都不对。

田嘉瑞和丞磊生来就是应该当演员的,在演绎别人人生的过程中找到自己,这才是完整的,也是最好的。

不要有如果……

田嘉瑞闭了闭眼,慢慢放缓呼吸。

手中的钥匙应声落了地。

田嘉瑞咬着牙,嘴里渐渐泛起难捱的血腥味,他像是终于妥协一般问:“你想要什么?”

陈施会在笑,将田嘉瑞放在包厢门把手上的手握到手里,说:“我只想要你。”

他愈发走近田嘉瑞,怜惜地伸手拭去面前人脸上的泪,然后继续一字一句地道:“和他分开。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田嘉瑞还太年轻,不仅仅是指他的年龄,更多的是他几乎涉世未深,因初出茅庐而尚且单纯的内心。靠着那几张照片,就已经足够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他思绪混乱,情感混乱,连带着整个人都混乱不堪。

除却陈施会的话,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以是那天过后,他作出了选择。

为了丞磊,也是为了他自己。

可他在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后才缓慢却清晰地认识到,陈施会在骗他。他所做的一切,说的一切都是在骗他,只是为了把他拉入一个更深的深渊。

他不知道那些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被磨灭干净的。总之他变了,变得很奇怪,也很可悲。

变得不再像是田嘉瑞。

那段日子里,田嘉瑞总是会想起丞磊。想起丞磊柔和的话语,温暖的拥抱,还有几近赤诚的爱意。

这些支撑着他度过了很艰难的日子,但也使得他内心名为歉疚的魔鬼越发猖狂。起初他做梦还会梦到丞磊,他会在梦里一遍一遍同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太自大,也太自私。无论梦里面的丞磊如何冷漠,他都没有停止这么做。到了后来,丞磊已经不愿出现在他的梦里。梦里变成了一片海——一片叫他逃不出的海域。

 

他再一次挣扎,即便是切肤断臂的痛也不能制止他。

田嘉瑞睁开眼时浑身是汗,身子最后一颤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梦境。

这么长时间,他早已经习惯了从惊惧中醒来,只是偶尔心慌,让他压不住那份无助。

房间里是不大熟悉的摆设,他坐起身,缓了许久让思绪慢慢回到脑中。

半掩的窗户外,白日的天色竟也不大亮,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他想起来了,这是在丞磊家。

“好点了吗?”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田嘉瑞侧过头,丞磊正从门外走进来,而后坐在了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抱歉。”田嘉瑞嗓子有些干,说出的话也带着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道歉,“麻烦你了,还耽误了工作。”

他记得今天是有拍摄任务的。

丞磊没说话,坐在椅子上抱臂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一丝没藏匿完全的疲惫。

田嘉瑞也没有再开口,并不想追究丞磊先前的失控行为,显然也不想解释自己反常的表现。

丞磊却开了口:“信息素紊乱是怎么回事?”

田嘉瑞转头的动作一顿,意识到他在自己晕倒后大概是请了医生来看过。

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透露太多。

“一点……小毛病。”田嘉瑞张了张口,说话变得困难,搪塞道:“没什么。”

“所以你自己知道这件事。”丞磊找到了另一个重点,语气微冷,却仍旧克制,“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说过?”

空气中静默几瞬,原本就算不得好的气氛更是变得如坠冰窟。

田嘉瑞不去看他,问:“为什么要说?”

他这时候难得没有草草揭过去,而是无比直白地反问回去,告诉丞磊他已经越界了。

丞磊呼吸更沉,自知立场不对,没办法反驳。郁结的气堵在喉咙里很难受,但他还是又问了句:“多久了?”

田嘉瑞没回答他。

他现在极为讨厌这样的关心,会让他在清醒的同时仍旧生起一种不知名的期盼。就像是他明知道眼前是南墙,却仍旧被蛊惑着朝南墙一步步前进。

因为在如今的田嘉瑞看来,他和丞磊是不应当再遇见的。

田嘉瑞想自己走自己余下的路,即便他清楚会很困难,可那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丞磊也应该走他自己的路。

四年前田嘉瑞与他分开,他到如今变得这样成功,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像是无端证明了他的离开对丞磊是好的,也是正确的。

他有那样光明的未来和前程,不该再出什么岔子,就该不要回头地走下去。

与此同时,田嘉瑞心里对他的那份亏欠大抵也能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浅淡一些。

然而丞磊并不明白他执意的隐瞒原因到底在哪,但这样问下去也定然不会得到什么。他无计可施,只好不再问,将一边放着的药瓶打开倒出两颗,再拿过装着温水的水杯,一起放到田嘉瑞手里。

田嘉瑞不多犹豫就吃下了药。

他对丞磊总是百分百的信任。

丞磊看着他的动作,心间酸胀难忍。他从来都骗不了田嘉瑞,所以在田嘉瑞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丞磊还是没忍住道出实情:“陈施会来找我了。”

田嘉瑞垂着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反应,实则藏进被子里的手已经被捏得毫无血色。

丞磊安静地看着田嘉瑞,问他:“关于他的事,你会更感兴趣一点吗?”

丞磊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起陈施会先前对他说的话,加上田嘉瑞如今处处都是隐瞒,即便他脾气再好都有些憋不住那股熊熊燃烧起来的火。

虽然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田嘉瑞看向窗外,试图藏起自己抑制不住开始泛红的眼。

丞磊站起身,走到田嘉瑞身边,打开手机将里面的照片放在田嘉瑞眼前。

田嘉瑞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

手机里面都是他和陈施会的照片,包括结婚照上的那一张。

照片里陈施会搂着田嘉瑞的肩,或是牵着田嘉瑞的手,而田嘉瑞脸上的表情是无一例外的淡淡笑容,看不出很开心,但足够体面。

怪就要怪丞磊实在太了解他,似乎随随便便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内心。

他没有直白地问,陈施会对你做了什么。他只是收回手机,沉默地伸手擦去田嘉瑞脸上的泪痕,然后轻轻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爱”。

一个轻飘飘,却有千钧重的字。

田嘉瑞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字,更不愿回想起陈施会口口声声说爱他时那样疯狂的神色。

那不是,那一定不会是。

田嘉瑞一瞬间被寒意包裹住,几欲颤抖。

恨意在蔓延,而后被刻进骨髓之中。

因为丞磊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恨死了陈施会。当然,也恨死了作出这个决定的、当年的他自己。

但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躲开丞磊的手,直至后退到床头的软垫,避无可避,他才反问了一句:“这重要吗。”

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太飘渺,比梦里的人还要失真,“……都是过去的事了。”

田嘉瑞发觉自己又开始眼花,情绪失控的顶点让他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满目都是狼藉,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小孩子细弱的哭声传进他耳中,他支撑着身子走到隔壁房间,抱起孩子轻声细语地哄。

小孩子很好哄,很听话,只是田嘉瑞的眼泪不知怎么从未停过,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发着抖。待小孩子再次安稳进入梦乡时,他轻轻将他放回婴儿床,走出房间时才再也撑不住地倒在地上,腿根被破碎的玻璃刺得流出鲜血。

田嘉瑞在那个时候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

他心脏每跳一下,痛苦就加深一分,以至于他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叫他恐惧。

可他明明,已经好了啊……

 

下一秒,温暖熟悉的气息将他牢牢裹住。

田嘉瑞好像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他感觉到真实,感觉到空气和呼吸,感觉到心跳即便缓慢却是实打实跳动着的。

但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因为这人间于他而言,不胜地狱。

如今丞磊渴望为他造就出的这番天地于他而言更像是乌托邦,美好、令人向往而艳羡不已。

只是假的终归是假的。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他,面对这样美好的期盼也不会再如从前那样不管不顾。

“你回来了吗?”丞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些不确定,带着年长者鲜见透出的慌乱,“你回到我身边了吗。”

他说,田嘉瑞,你离我这么近,我能再次抱到你,可为什么你还是没回到我身边。

明明我已经有能力保护你了。

丞磊几乎是在质问,只可惜眼前的对象并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人。

仅仅是这一刻,田嘉瑞很清楚地感知到,丞磊确确实实还爱着他。

可这又能怎么样?

田嘉瑞没有回抱他,张口叫他的名字。

这份平静令丞磊太过心惊。不像是温床暖怀中的放松惬意,像是万籁俱寂过后的心死和绝望。

他似乎不再有任何起伏,连勉强维持生息的心跳都变得困难,变得像是折磨。

他生硬地说,别再把爱放在我身上了,不该。

也不值得。

 

9.

第二日照旧是综艺录制。

丞磊和田嘉瑞先后到的现场,相隔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再加上昨天两个人忽然不约而同地一起缺席了录制,就让不知情的旁人也开始多了些闲言碎语。

“什么情况啊你们?”有位前辈私下里笑着打趣。

田嘉瑞面色很平静,笑着说昨天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丞老师送我去了趟医院。

“呦这,”丞磊先前合作过的那位女演员开了口,“那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田嘉瑞摇摇头,语气绵软,“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

丞磊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作为话题谈论的半个主人公,他也没想要上前搭话,一声不响翻着导演组给的台本。

刘思若关心完田嘉瑞就默默走到丞磊身边,见他一副看台本看得认真的样子,伸手一把将那几张纸拿过来,“你怎么回事?”

丞磊倒没急着拿回来,淡淡掀眉看向她。

“还别扭着呢?”

她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丞磊对于她看出来他和田嘉瑞之间那点事儿不奇怪,“怎么?”

她盯着他看,而后凑近到他耳边,好奇问道:“是你追人家被拒绝了?还是闹什么矛盾了?”

丞磊顿了顿,从她手里拿过台本后重新看了起来,“别瞎想。”

“我可提前跟你说,你要是真想把人留在身边就看牢了。”她无意间看见田嘉瑞视线投向他们这边,后退一步与丞磊拉开距离,双手抱臂,说:“否则一不小心给人拐走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丞磊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侧过身挡住外围一圈人的视线,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刘思若又瞄了眼不远处的田嘉瑞,确认他的视线已经移开后才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前两天小田复出拍戏的消息不是小范围爆过一次吗,隔壁公司那陈副总就坐不住了,今早叫人放出来点消息,那架势怎么说……想把人揽到自己旗下。”

丞磊蹙起眉,叫一旁的助理拿来自己的手机,给手底下的人发了条消息确认后面色更凝重几分。

公司里压下好两次爆料田嘉瑞的消息,原本是想让剧播前再宣传,也算是给大众一个小惊喜,赚一波热度,没成想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跟屋漏偏逢连夜雨似的,一个接一个被人透露出来。

现在看来,倒像是陈施会的手笔。

现在丞磊还不清楚陈施会手上还有多少东西,如果有任何对田嘉瑞不利的证明放出来,他今后的路怕是真的难走了。

“所以我问你怎么回事,那陈副总和小田又是怎么个情况?”

丞磊现下没心思同她讲那些弯弯绕绕,以一句没什么关系就草草了事。

刘思若看出来他们其中的渊源不浅,见他不想说也不逼迫,耸耸肩无奈状,欲转身离开,却被丞磊突然叫住。

“他今天……我怕他身体不舒服。我不大方便,实在不行,你稍微帮忙看着他一点。”

“多谢了。”

呦,丞总一个从来镇定自若的人也会有这样一副矫情的样子。刘思若笑着调侃他。

她是节目里除了田嘉瑞外的唯一一个Omega。丞磊记得田嘉瑞昨晚和他说的那番想要划清界限的话,心里又是在放心不下,万般不得已才只好让别人帮个忙。

 

这期的录制内容不算很多,主要就是大家在居住的地方办一个小派对。

因为民居在山里面,要买东西就要从山路走到山外的小镇上。这个活每隔个两三天就要有人干,今天恰好轮到田嘉瑞。

这不是件难事,田嘉瑞自然不推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

这时刘思若想起来了丞磊早先的托付,上前请缨要跟着一起去,借口说是自己也正好要买点用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结伴坐上了导演组安排的车,随行的还有两个跟拍摄像和一个司机。

车子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行驶,有的时候小路不平,车子开得摇摇晃晃。田嘉瑞坐在副驾上,手紧紧抓着系好的安全带,无端觉得有些心慌,反复提醒了好几遍,让司机师傅开得慢一些。

好在他们算是顺利地抵达了小镇,刘思若因为路上颠簸,有点晕车,田嘉瑞让她先在车上先休息一会儿,田嘉瑞则是按照列好的清单去超市里置办东西。

结果他和摄影大哥还没迈进去就被里面人山人海的景象劝退了。

田嘉瑞看了一眼里面的人群,又看了看摄像大哥带着的摄像机,无奈地笑了,“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出来。”

摄像大哥见到里面的景象后也没多犹豫,带着机器先回到车旁边等待。

或许是正碰上超市打折季,田嘉瑞在超市里几乎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又只能脚尖抵着别人脚跟一步一步走。

幸运的事没多久超市里的人就散去不少,田嘉瑞在一个高货架上取调料,身后忽然撞上来一个人。他以为是自己挡住别人的路了,忙移开身子,嘴上还不忘说了几声不好意思。

不料他转身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他霎时间愣住,后背结结实实抵在货架上。

面前人正是陈施会的助理。

“抱歉田老师,冒犯了。”刘助没等他回过神,就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他衣服口袋里,随后立刻转身离开,随着最后一波人潮走出超市,直至不见了踪影。

田嘉瑞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窒息了才回过神来大口呼吸。

他伸向调料瓶的手举得发酸,放下时轻微发着抖。他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发现是一张酒店房卡。

这时,有人忽然在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躲开,抬眼就看见站在他身侧的刘思若正尴尬地举着手。

田嘉瑞连忙将房卡放进口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刘思若说:“对不起啊姐,我刚刚没注意。”

刘思若以为他在发呆,大方地摆摆手,笑着问他挑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说话间抬手取下刚刚忽略的调料瓶,放进面前的推车里,“您可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他不动声色地多了分想要逃离的急切。

回山的路上,田嘉瑞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却又恍恍惚惚意识到那些过往离他太近,以至于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去。

不远处驶来一辆车,山路狭窄,两辆车并行几乎要碰到一起。司机师傅见路走不过,想将车停到一边的小路,等那辆车通过再回到原来的路上。

没成想对面那辆车开得速度很快,直直冲着他们的车头方向来,像是想要直接撞上来。司机见此情景,一时惊到,连忙调转方向开进一旁人家的小院中,才堪堪躲过一劫。

那辆车跟着猛地停下来,小转了个弯,车头还是不免蹭到了田嘉瑞那辆车的尾部。

田嘉瑞没准备,头也因为突然转弯的动作磕到玻璃上,痛得他闷哼一声,脑子里一片懵。

直到司机低声骂着准备下车找那辆车的车主理论,田嘉瑞才回过神来拦住他,“我去吧,你先等等。”

他怕事情闹大,打算先下车问问情况,叫后座上的刘思若先联系一下导演组那边。

田嘉瑞下车检查一番,看见车子后面已经被刮花了很大一片,而对方的车头还抵在他们的车边。

那辆车虽然已经停下来,但车上的人并没有露面。田嘉瑞蹙起眉,走到他们车窗边轻轻敲了敲,尽量平和地道:“你好,我们的车有些受损,需要和你们商议一下具体情况。”

这下驾驶位的车窗倒是很快就开了。

田嘉瑞弯着身体,又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人脸。

刘助将名片递给田嘉瑞:“车的费用等你检查完打电话告诉我们就行,钱会直接打到你卡里。”

田嘉瑞没有伸手接。

“还有,陈副总希望你考虑一下。时间地点已经发到你手机里。”

“选项也已经在你手里了。”

田嘉瑞偏头,透过前后座之间未完全升起的隔板看见了陈施会。

他尽力想要保持镇定,明白过来今天的一切都是陈施会故意所为,可内心里最隐秘的恐惧还是被人毫不留情挖出来,几近赤裸。

田嘉瑞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以为脱了身就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却没料想到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他死死盯着后座上那个面色淡定的男人看,然后将刘助手上的名片接过来。

硬质卡片被撕成两半,落在地上。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能靠钱解决吗。”

田嘉瑞直起身,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几乎是强迫自己继续开口,“你凭什么?”

他的气恼不完全源于陈施会的挑衅行为,更多的还是他以这样危险的方式把这么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田嘉瑞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司机躲避不及,让他们的车就这么撞上来,会发生如何严重的后果。

陈施会从始至终都是用那副淡淡的目光看着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弧线,就好像在欣赏着有趣的剧情上演。

他笑出来,“我凭什么?”

“瑞瑞,你难道不是最清楚了吗。”

即便车内光线很暗,田嘉瑞依然看清楚了,陈施会脸上闪过的——那丝兴味的光。

简直令人作呕,田嘉瑞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

陈施会稍稍直起身子,坐在昂贵的汽车后座上,缓缓打量着车外站着的人,从上至下,从头到脚。

——以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田嘉瑞咬着牙,几乎是低吼着问他,“你就不怕我把手里的那些东西放出去你会身败名裂吗?”

陈施会对他的威胁话语置若罔闻,用手扶正眼镜框,语气里甚至带上更大的笑意。他依旧喜欢用那个亲昵的称呼喊他:“瑞瑞。”

“我们两个是绑在一起的,分不开。”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当然,你现在有了孩子,还和那位丞总久别重逢。我就不再确定这条绳子上绑着的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田嘉瑞听到这里,心里的火气突然在一瞬间泄干净了。

不是消失了,就是泄了。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的位置,让他胸口闷痛。

“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嘉瑞!”

刘思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妥协。

田嘉瑞握成拳的指间好像陷进肉里,带来一阵足以使得他清醒的尖锐痛意。

好像一根细小的银针,戳破了他心里被一层皮肉牢牢包裹住的不堪,懦弱,与承受。

刘思若拿着手机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一只手臂问他怎么样了。

田嘉瑞本来绷得紧紧的背脊好像都松下去,看上去很累。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刘思若当然看见了车上的人是谁,本来还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存疑,现下看见田嘉瑞的样子也明白过来估计不是什么好的关系。

她将田嘉瑞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勾起唇角对着车里面的人说:“陈副总,什么时候您招司机都不用考核了?”

她也不管车内的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继续说:“车子的后续赔偿导演组会有人联系您。另外,我们正在录节目,摄像机都是全程开着的,包括行车记录仪,如果您对此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将当时的证据视频打包一起发给您。”

“最后。”她笑了笑,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麻烦您让个路,如果耽误了节目录制,恐怕您还得多承担其余损失。”

陈施会没说话,目光落在站在刘思若身后的田嘉瑞脸上,沉默半晌后命刘助发动车子朝着反方向离开。

眼看着车子在弯曲山路间不见了踪影,田嘉瑞眼中的雾散去,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你怎么样?”刘思若转过身问他。

田嘉瑞还是摇头,他看了眼车子被刮花的地方,无奈却真挚地道了个歉,“我没想到他会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刘思若是个真性情,见他自责的样子心里也不大好受,“和你没关系,你道什么歉。”

她望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感慨一句:“我倒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田嘉瑞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开车回到拍摄场地后,刘思若跟导演说明了一下具体情况,就把剩下的事全部交由他们处理。

丞磊跟着导演组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田嘉瑞刚下车时就看见他朝这边走过来。

可他心里还很乱,竭力控制着的状态也快到尽头。他于是悄无声息躲过了丞磊的问候,独自一人走区打开后备箱拿东西。

丞磊明白他的意思,迈出的脚步换了方向走到刘思若面前,嘴上询问情况如何,实际是抽出视线将田嘉瑞打量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受伤的迹象,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刘思若见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视线所及的位置明显不再自己这里,撇撇嘴倒也没多说什么。

“我原本还在好奇你这么一个有脸有钱有地位的人怎么会连一个小演员都追不到,可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

她干脆抱臂和丞磊一起,认认真真看着从一旁走过的田嘉瑞。

丞磊看向她。

刘思若将那张被田嘉瑞撕碎的名片递给丞磊。

“他不只是对你这样,他对所有人好像都是这样。”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只是看着他……我觉得他不想和任何人一起。”

刘思若似乎也觉得这点有些怪异,但她想起田嘉瑞的状态,还是将话说了下去:“他好像……把自己关起来了。”

她原本想问丞磊,田嘉瑞是受过什么伤吗。可她看着丞磊垂下的眉眼,忽然又问不出口了。

她知道自己没立场掺和,最终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丞磊的肩。

周身依旧喧嚣,丞磊在人群中望向田嘉瑞,并没有如从前一般向他走去。

他安静地想,那些他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想到的,都只是他一个人。

那田嘉瑞呢。

田嘉瑞想逃离,想躲藏,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他若是再这样一意孤行地拉扯下去,让田嘉瑞一步步后退,假使真的到了他退无可退的一天,那又该怎么办。

10.

那天过后,丞磊没再单独找过田嘉瑞。

这原本正是田嘉瑞所希望的,可他录制时每每与丞磊对上视线,看见他匆忙躲闪的目光,都只觉得心里那块石头不但没有落定,反倒越吊越高。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天夜里田嘉瑞在酒店刚收拾完,就接到程希打来的视频通话。

他接起来,看见屏幕里小孩子满是软糯笑意的脸。

田晓澄奶声奶气地问他:“Jerry,你有没有想我啊?”

田嘉瑞见到他,心神总算松懈一点,“当然想你啦。”

小孩子听见这话很高兴,从程希手里抢过手机,跌跌撞撞走到一边,才凑近了手机屏幕,小声地说:“Jerry,我也很想很想你。”

他说完就往地板上一坐,开始和田嘉瑞滔滔不绝地讲他们这几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小孩子尽力描述着,说话很急切,字句间绕来绕去。尽管逻辑不甚清晰,却让田嘉瑞听得很开心,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田晓澄的话。

夜色渐深,田嘉瑞看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哄着他先去休息。

小朋友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很听话地被程希抱上了床,盖好被子,在程希拿走手机之前还不忘和田嘉瑞说一句晚安,而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程希举着手机坐在一边,看见孩子慢慢进入了梦乡,才起身走出房间。

“我今天接他放学的时候听老师说他今天在学校里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两只腿的膝盖都磕破皮了。可他见到我之后也没哭,就是闹着要和你打电话。”

程希将声音放得很轻,怕吵到房间里熟睡的小孩子。

“要不然这么晚了,我也害怕打扰你。”

田嘉瑞望着手机微微怔住,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刚刚田晓澄跟他讲了很多很多事。讲他们这两天的下午茶是好吃的蛋挞,他每天都要吃两个;讲老师带着他们一起玩游戏,他拿了第一名;还讲他为田嘉瑞画了一副画,等他回来了就送给他……

唯独没有讲他摔跤了,两只腿的膝盖磕破皮了。

“我……”田嘉瑞张了张口,声音哽咽,“我明天请假,回来陪陪他。”

程希却反驳道:“现在这个阶段,你不请假才是最好的吧。”

本来就是新复出,录个综艺如果总是请假缺席,往后日子里被人说出来未免太不好听。

“小橙子也知道你很辛苦,所以这么听话。”

“他刚刚没跟你讲这件事,也许就是怕你太担心呢。”他看见田嘉瑞眼睛发红,叹了口气宽慰道:“这里有我陪着呢,你不用太担心。录制也快结束了吧?”

田嘉瑞心里不是滋味,闷闷地嗯一声,“还有两三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那正好,过两天小橙子他们也放假了,你带他出去玩玩,补偿补偿他。”

田嘉瑞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考虑,思索片刻后应下来,“辛苦你了。”

通话挂断前,程希叫住他:“你这两天……睡得还好吗?”

田嘉瑞没答,静默着看他,心中已然明了他将要说的话。

程希看到田嘉瑞家的柜子里少了两瓶药。

他蹙起眉,千言万语在心里过一遍,最后也只能说一句:“你不能这么吃药,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

田嘉瑞闭上眼。

眼前是海,黑色的海。会让他忘记呼吸,忘记要活着。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睁开眼,自毁般逼迫自己承受着这份痛苦。

他听见程希的话。

“田嘉瑞,你在骗你自己。”

“你的病没有好。”

 

他们录制最后一期节目的这天,也是先导片播出的时间。

起初节目组为了给观众惊喜,并没有公布所有嘉宾,所以当先导片播出后,时隔多年不出现在大众视野的田嘉瑞和正在慢慢进行台前转幕后的丞磊一同现身时,引起了一大波热度,尤其是田嘉瑞,甚至远超节目组先前的构想。

程菲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田嘉瑞时,他也不免感到惊喜。

他笑着说,“我还以为没人会记得我了。”

这话也不完全是田嘉瑞自谦的说法。如今这样的快时代,互联网带着娱乐圈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昨天有新人,今天也有新人,明天当然更加会有。

很多时候销声匿迹小半年,再出来时就已经不如从前,甚至被大多数人忘却,更别提田嘉瑞这四年光阴。

由于热度很高,最后一期录到后面时专门加了一个项目,就是让所有人围在圆桌前玩真心话大冒险。

大约是导演组故意而为,落在田嘉瑞手中的牌是回答者,而提问者的牌就在丞磊手中。

田嘉瑞翻开手中的牌时,看见丞磊时隔许久主动向他投来的视线。

他们坐在对方的正对面,隔着整张桌子上最远的距离。

丞磊看着他许久,问他:对于曾经,你有后悔过吗?

众人听见他的问话,先是好奇,而后在看见他敛去玩笑神色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田嘉瑞早料到这个环节会有为难他的问题,却没想到这问题是由丞磊亲自抛给他的。

他面色不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将手中的牌倒扣在桌面上,随后抬眼直截了当迎上丞磊的目光。

他答道:“有。”

田嘉瑞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准备,用一个字堵住了丞磊所有的话。

下一轮游戏很快开始。

烫手的山芋没有落到丞磊和田嘉瑞任何一个人手上,直到最后。

丞磊和田嘉瑞开始的角色反转。

田嘉瑞看见手里的牌,没忍住笑出了声,彻底不知道这样的游戏到底是无意所出还是故意而为。

这一次他将牌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

田嘉瑞问:“哥,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谈恋爱?”

他知道丞磊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却刻意想要用这样的问题为难他。

而且他还用了那个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叫出口的称呼。

作为在场人中唯一一个了解些微内情的人,刘思若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越来越沉重的氛围,正想要出声打断缓和一下气氛,下一秒就听见丞磊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田嘉瑞拿着杯子的手一抖。

“只是他不喜欢我。”

田嘉瑞手中的杯子落回桌边。

丞磊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足够让田嘉瑞听见每一个字,每一声短促的呼吸,然后在他心里继续百转千肠地环绕,一遍又一遍。

田嘉瑞短暂地探出了水面。

一些该做下的决定和蒙尘的心也终于得以片刻显现。

 

不出丞磊所料。

田嘉瑞出现在他即将离开的酒店房门外。

丞磊穿着黑色衬衫,袖口卷到肘边,露出完整的小臂。

田嘉瑞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一眼就看清了他小臂上淤青泛紫的针眼。

不只是一个两个。

田嘉瑞费劲地张了张口,因为喉中太干涩,没发出声。

丞磊站在门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泪水比任何情绪来得都快,田嘉瑞向前一步迈进房间,被抬起手的人抱进怀里。

田嘉瑞在哭,哭声落进丞磊耳中。

丞磊凑近他的耳边,深深叹出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尾音也在颤,所以他不再期盼一个答案。

田嘉瑞两只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不敢松开手。

他说,对不起。

他一遍遍找自己的错处,渴望去弥补,渴望得到原谅。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听丞磊说一句原谅的话。

他好像从来就没怪过他,更何况只是一句轻巧的“我原谅你了”。

丞磊向前走了,心却留在原地。使得田嘉瑞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不堪的改变,也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时间为他带来了太多。

他该感谢,也应当怨恨。

与此同时,他更要学会开始和结束,重逢与告别。

 

丞磊是一个很好的人,田嘉瑞信任他,甚至胜过信任自己。

在他们重逢之后的每一天,丞磊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如果一定要让田嘉瑞在这个世界上选一个人托付,那一定会是丞磊,无可指摘的。

 

田嘉瑞离开丞磊的怀抱时已经止住了泪水,他垂着头,湿漉漉的睫毛几乎盖到眼底。

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是意外的坚定:“之前说好的,我陪你去医院。”

“就明天吧。”

他到底还是自私,一边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一边渴求在他身上找到希望。

他很快离开了酒店。

 

夜里,小朋友窝在他怀里,许久未见的思念集聚到一起,他固执地看着田嘉瑞,不肯闭上眼。

田嘉瑞摸摸他的头,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田晓澄在电话里叽叽喳喳不停,如今真的见到,又一句话都不说了。

只是小孩子白天消耗太大精力,没盯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眼皮上下打起架。

田嘉瑞见他很困却不愿意闭眼睡觉的执拗样子,无端觉得鼻酸,与此同时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不愧是丞磊的儿子。

连这样固执的小性子都遗传。

田嘉瑞于是也躺下来,伸手轻拍田晓澄的背,慢慢哄他入睡。

小朋友却伸手捧着他的脸,凑过去落下一个亲吻。

田晓澄睁着朦胧的睡眼,说:“Daddy,我这两天都梦见你了。”

田嘉瑞继续拍拍他的背,一边接话:“是么?你梦到什么了?”

“我……”

“我梦到……”

他困极了,脑子也转不动,没吐露出几个字就说不出来了。

田嘉瑞失笑看着他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

田晓澄许是玩累了,竟发出几声细微的轻鼾,呼呼噜噜地在田嘉瑞耳边响。

田嘉瑞小心翼翼将田晓澄放在他脸上的手移开,放进被子里。

他伸手摸到田晓澄的膝盖,那个地方已经结成一层薄痂,在小朋友白嫩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田嘉瑞心疼他,在伤口周围轻轻揉着尽管知道这样已经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起不到定点补偿,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不知道,当他不在田晓澄身边之后,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田嘉瑞很爱他,从他最初选择一个人生下他时他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但爱并不是束缚。

他希望田晓澄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哪怕不会比旁人优越,也总不该比别人差劲。

天光渐亮,难得透出一丝太阳光。

怀里的孩子睡得很安稳。

田嘉瑞看着他,像是想将他的面孔深深印进脑海之中,好让他永远都不要再忘记。

Chapter Text

11.

田晓澄第二天被田嘉瑞叫起床时,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田嘉瑞站在床边看着他迷迷糊糊重新倒回枕头里闭上眼,满眼无奈,开口道:“田晓澄,你再睡可就没法出去玩了。”

结果他说完这话,瞧见小孩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他,又要进入梦乡。嘴上威胁没用,田嘉瑞赶忙伸手把他重新拉起来,“你丞叔叔已经在等我们了!快起来!”

听到某个关键词,田晓澄忽然睁开眼,反应两秒后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还不忘向田嘉瑞求证:“Daddy,丞叔叔也在吗?”

这下子轮到田嘉瑞惊讶了,他状似愠怒地轻轻揪着田晓澄耳朵,质问道:“好小子,你不听你爹的话,还想着惦记别人?”

机灵的小孩很懂得见好就收,亮出一双星星眼望向田嘉瑞,软软糯糯地喊他daddy,“怎么会,小橙子最爱daddy了——”

田嘉瑞本来也没真的生气,见他装模作样撒娇的时候还一下子憋不出差点笑出来。他拎着人到浴室里洗漱,还是帮他挤好牙膏,将牙刷递到他手里,“你先洗,daddy去做饭。”

田晓澄眯着眼把牙刷放进嘴里,乖乖点头。

父子二人收拾完下楼时,丞磊正靠在车边看手机。抬眼就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小团子朝他小跑着奔过来,他笑起来,将手机放回口袋。

田嘉瑞跟在他身后,见此没忍住提醒:“慢点!”

田晓澄跑到丞磊面前后,小喘了几口气才抬头,伸出一只手和他打招呼:“丞叔叔好——”

他脸上带着小孩子专用的口罩,但还是有些偏大,只露出一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

“小橙子好啊。”丞磊也笑着,配合地将手伸过去和他握了握。

“丞叔叔,你今天和我们一起玩吗?”小孩子仰着头,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田嘉瑞正好走到他身边,闻言后制止:“你丞叔叔工作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哦。”

谁知丞磊却一本正经反驳道:“没事,我今天空出一天,正好有时间。”

他俯下身,与矮上一节的小朋友平视着说话:“那我今天陪你和Jerry一起玩,好不好?”

小孩子听完立马兴奋地举起手,说当然好啦。

丞磊牵着田晓澄,将后车门打开后把田晓澄抱上座位。田嘉瑞这时候才看见这辆车的后座上安装了一个儿童座椅。

丞磊从来都是这样,默默打理好所有事,如果田嘉瑞不问他,他就不会主动说。

这在田嘉瑞看来并不是个好习惯,因为付出式的情感往往都不会得到什么很好的结果。

明明已经为此吃过一次大亏了,怎么还是没能改掉这个毛病。田嘉瑞没忍住这样想。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那个想法:丞磊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

等丞磊帮田晓澄系好安全带转过身时,田嘉瑞还是开口数落了两句:“他说着玩的,你怎么还跟孩子一起闹?”

“你这样撂下工作,之后做起来多麻烦。”

丞磊放轻声音将他的话堵回去,“都是难得有空,陪陪孩子。”

他说完还拉着田嘉瑞走到另一边,贴心帮他拉开了车门。

田嘉瑞拿他没辙,被一句话堵的半个字说不出来,又看见田晓澄是真的开心,只好将剩下的话全都憋回肚子里后老老实实坐上车。

“我在医院有一个熟悉的医生,已经帮你约好时间了,到时候她帮你看。”

丞磊透过后视镜见田嘉瑞在帮田晓澄整理衣物时嘴上还不忘叮嘱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应得利落,“好。”

 

到了医院先是做一系列检查,左等右等,直到午后的时间所有的结果才都出来,他们拿着单子找到上次给田嘉瑞看病的女医生。

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叫人看一眼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或许还要感叹两句一家子感情真好。

然而那位女医生结合着先前田嘉瑞的表现,很快就明白了大概情况,粗略地看过单子后皱起的眉就没再松开。

“你自己知道你有信息素紊乱的情况吗?”

丞磊一顿如实摇头。

女医生看了眼站在一边的田嘉瑞,将手里的一张单子递给丞磊,“你可以看看,这项数据你已经远远超出正常值了。”

丞磊低头看见单子上那个比标准值大出太多的数据,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却并没有太过惊讶。

“你在这方面本身就比正常的Alpha要更敏感,加之你近段时间用药过度,易感期变得混乱,所以会受损,导致你自己没有办法控制。”

“医生,”田嘉瑞先一步开口问道:“有办法恢复吗?”

丞磊侧头看向他,眼中有什么很重很沉的东西似乎隐隐约约落了地。

“这方面的例子几乎没有,我也不能保证是否可以完全恢复。”女医生如实告知,“但一切治疗,都需要等到你的信息素暂时稳定下来才能进行。你下次易感期的时候,不能再用药物强行控制了。”

女医生的意思很明显,稳定信息素最好的办法他们都心知肚明。

田嘉瑞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临走前,女医生让田嘉瑞单独留下来叮嘱几句话。

“这是标记你的Alpha?”

田嘉瑞知晓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瞒,只好点头。

“也是孩子的父亲吧。”女医生一语道破。

“是……”

医生叫田嘉瑞靠近一些,她撕开田嘉瑞脖颈后的抑制贴,看见肿胀的腺体依旧没有好转的趋势。

“我先前就告诉过你,如果你还想做手术,就一定要稳定下来。”女医生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你们两个的情况都太不稳定,这样下去别说手术做不了,恐怕还要出大问题。到时候留下无可挽回的病根,再后悔就真的来不及了。”

几乎下了最后通牒。

 

走出医院后,田嘉瑞和丞磊不约而同没再谈论起任何关于紊乱的事。而是等到带田晓澄去完游乐园回来的路上,见孩子在后座睡得安稳,丞磊才第一次开口提起。

“你的紊乱是因为我吗?”

田嘉瑞侧头望着车窗外,知道丞磊大约已经想明白了大部分的事,干脆直白地纠正他:“是我影响了你。”

通过后视镜,丞磊能看见田晓澄的脸。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田晓澄的长相,也仅仅就是这一次,他就几乎认定了那个事实。

丞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又问他:“那孩子呢?”

田嘉瑞闭上眼,不想再开口。

丞磊知道这是他默认的表现。

初遇时,田嘉瑞对他说出田晓澄的年纪,他那时心里乱得不行,还真的以为这个孩子是田嘉瑞和陈施会生下的。

他不敢去查,他害怕查到什么他不愿看见的结果。

直到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小孩子的性子跳脱,大概是遗传了田嘉瑞。尽管没有看见脸,可他对丞磊明显过分的亲近,还是让丞磊起了疑心。

再到今天,当他第一次直白地看见那双眼睛时,几乎就认定了心里的猜想。

仅仅是一双眼睛。

田晓澄的眼睛和他太像,说是翻版都不足为奇。

加之医生告知他的话,丞磊就大概猜到了完全。如今再度向田嘉瑞询问,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下。

他知道田晓澄是他的孩子。

如今得到了板上钉钉的答案,丞磊心里那个地方酸酸胀胀地翻涌着,是暖的,也是痛的,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丞磊没法想象田嘉瑞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是怎样生活的。

田嘉瑞此刻不想和他谈论关于孩子从怀上到出生再到养育的冗长过程,于是主动开口打破持续过久的沉默:“你的易感期什么时候到?”

丞磊顿了顿,答道:“最近时间不稳,大约就是这两天。”

“行。”田嘉瑞应得异常爽快,像是故意为了隐藏内心的踌躇不安,“明天我来找你。”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就该接受其间要发生的所有事。

他必须要配合治好丞磊的紊乱,无论如何都要。

丞磊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小橙子呢?”

田嘉瑞回头看了眼后座上睡得香甜的孩子,小脑袋歪到一边,靠在儿童座椅边上的软垫上,偶尔因为车子的颠簸跟着一晃一晃。

他看得认真,在看到小孩子感觉睡得不舒服时瘪瘪嘴换了个姿势时,脸上不自觉勾起柔和的笑意。

丞磊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小朋友,又看了看田嘉瑞,也跟着笑出来,只是心里发苦,笑容撑得困难,没多久就落下了。

他拿起一边暗格里的毯子递给田嘉瑞,田嘉瑞自然地接过来,探身过去盖在田晓澄身上。

他心中自是不舍得离开,但也明白事情轻重。

“我让朋友帮忙带两天。”他重新在副驾上坐正身子,“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田嘉瑞既然这么说,丞磊自然没话再反对。

他余光瞥见田嘉瑞闭上眼想要休息,便将车速慢下来,开得稳稳当当。

 

第二日田嘉瑞将田晓澄送去学校后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去了趟程希的心理诊疗所,到丞磊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田嘉瑞提前和丞磊说过,他站定后敲门的手刚落下,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田嘉瑞走进去,将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在桌边。他回身看见丞磊还迟钝地站在门边,心觉不对,上前两步打开玄关处的灯,借着暖黄色的亮光才看见丞磊脸上泛红,眼睛也有些红。

田嘉瑞拉过他的一只手,问:哪里不舒服吗。

丞磊摇摇头,莫名多了分不自在,“易感期的毛病吧,有点发热。”

他先前预估的时间没有出半分差错,早上起床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了那股缓慢烧起来的热意。

田嘉瑞来之前已经洗过澡,身上没有喷阻隔气味的抑制剂,这会儿腺体处就贴着一张薄薄的抑制贴。

带着苦味的果香似乎已经在空气里阵阵蔓延开来。

田嘉瑞笑了笑,一只手拉过他的手腕,来到丞磊住的卧房。

他伸手想要撕掉最后一层抑制贴时,被丞磊止住了动作。他额间开始冒汗,说话时已经在尽力压制本能,“我怕……我会伤到你。”

田嘉瑞的手被他抓住。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害怕失控伤害,所以制止,即便是田嘉瑞主动,即便他已经很难受。

这个世界上,爱与爱从来都不一样。

“爱”这个东西本应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田嘉瑞在这一刻时刻不得不承认,丞磊的爱比任何人的都要好、都要值得珍惜。

田嘉瑞忽然觉得眼中发热,静默了片刻后还是不顾丞磊的阻拦,将抑制贴私下,扔在地上。

红肿的腺体暴露在空气里,散发出浓郁醇厚的苦橙香气。

丞磊的眼顷刻间被染得更红,再也控制不住最原始的那股本性驱使,拥着人倒在床第间。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实在太熟悉,即使这中间隔了尚且迷蒙的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再度拥抱时,他们也依旧默契到足以让心脏同频共振。

龙舌兰的酒味太重,在空气里几乎要凝成实质,让田嘉瑞在呼吸间就觉得自己快要醉了。

他在和抵抗的本能斗争。

Alpha的信息素真正入侵时会比往常闻起来更馥郁,也更具有攻击性。

田嘉瑞因为先前的经历对Alpha的信息素有了抗性,平日里偶然闻到都已是件难捱的事,可他如今要逼着自己接受这样强烈的Alpha信息素的入侵。

腺体处很痛,他想伸手去按,却被身上人锢住细瘦的腕。

身体里每一处血液都开始翻涌,叫嚣着想要冲破皮肉,毫不留情展现着破坏的欲望。

田嘉瑞有些难以呼吸了。

直到丞磊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身体突然毫无防备地悬空在床边,没等他慌乱,就再度落进一个极热的包围圈。

丞磊凑近过去,温柔地吻他的眼睛,一下又一下,像羽毛似的浅浅划过,然后在他脸颊轻蹭。

田嘉瑞的难受很快就有了缓解。

这实在算得上神奇。

田嘉瑞微微张嘴,很用力地吸进几口气,感受到龙舌兰的味道似乎正在渐渐融入他的身体。

——是他所熟悉的,信赖的。

他又一次低下头与丞磊唇齿相接。

心里那阵下意识抵抗的感觉尚未完全消失,但田嘉瑞很清楚丞磊不会真的伤到他,所以他努力克制住逃离的欲望,用力抓紧了丞磊的小臂,甘愿将自己禁锢,一边主动打开自己的身体,方便丞磊动作。

利齿咬破腺体的一瞬间,田嘉瑞痛得想要叫出声,喉间发出嘶哑的呻吟,立刻就散落在空气里消失殆尽。

很快他就感觉到苦橙和龙舌兰的气味慢慢混杂,变成了他曾熟悉,也曾依赖过的气味。

时隔多年,身体的每一处血液和皮肉陷进这股味道里都在欢欣地尖叫。

田嘉瑞感受到了兴奋至麻木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闭上眼,几乎抛却一切,全身心投入到久违的激烈情事当中。

苦橙浸透在龙舌兰里面。

像橙子酒。田嘉瑞在感觉到身体被撞得支离破碎时,脑子里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口渴,于是搂住身上人的脖子,凑过去讨要一个黏腻的吻。

丞磊是个温柔有分寸的人没错,可Alpha在这种时候会被生理反应完全操控,几乎到了一种半失神的状态,理智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平日里不显露出来的恶劣因子也在这个时候尽数爆发。

他动作一刻不停,故意伸手摁在那个孕育过生命,此刻却被顶得一鼓一鼓的地方,俯下身凑近田嘉瑞耳边,轻声问他:“这里,别人进来过吗?”

田嘉瑞小腹连接下体的位置被摁得酸胀不已,不自主弓起身子差点受不了,再加上意识时有时无,根本没法分出思绪回答他的问题。

丞磊于是停下动作,就着一个不痛不痒的地方慢慢磨,坏心眼地吊起他的欲望。

他又问:“有吗?”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蛊惑。

田嘉瑞终于听清了他的问题。身下难受得紧,他于是用胳膊撑起身子,讨好地凑过去亲他的眼睛,一边念着:“哥……没有,没有。”

田嘉瑞很快就抵挡不住他的攻势,两条腿只能虚虚挂在丞磊腰侧,只能前后晃动的身子让他头脑止不住发晕。

“丞磊!啊……”他没忍住唤他名字,却被埋没在更大的声响之中。

他几乎要晕眩,几度闭上眼又被并存的痛感与快感扰得生生清醒。田嘉瑞只好无力地搂着他的肩,被牢牢摁在怀里,像是快要彻底嵌入进去。

他的脸上因为生理反应挂满了泪痕,最后支撑不住只能小声一遍遍叫唤,“丞磊……”

闹到凌晨天都快亮了,情热终于堪堪消下去几分。

田嘉瑞趁自己有片刻的清醒,光着身子起身走到外面,拿过桌子上袋子里的药。没想到刚从一旁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水,他就被人从身后环住了身子。

手臂被扣住,田嘉瑞连药瓶都没法打开。

但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田嘉瑞身体里的标记从始至终都是属于丞磊的,所以当他再次入侵时田嘉瑞的身体打开得很快,失去清醒意识的时候生殖腔都不知道被闯进去几回了,如果这样放任下去怕是又要出问题。

思及这里,田嘉瑞只得转过头,好声好气地和身后人商量:“我要吃避孕药,先松开好吗?”

丞磊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田嘉瑞见他不动,费了好大劲才将一只手从怀抱里脱出来,刚想伸向药瓶,就被人强硬地扳过脑袋接吻。

丞磊伸手在他小腹和胯间来回抚摸,几下就让他软了身子,站也站不住,哪里还记得要去吃什么药。

药瓶被人一甩,叮叮当当掉到地上,滚落几圈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又一次感受到生殖腔被人发着狠往里撞时,田嘉瑞彻底意识到了丞磊说的怕伤到他是什么意思。

“哥!慢……慢点……”

丞磊将他整个人抱起来,物件进到更深的位置,他没忍住因为强烈的身体反应哭出声,被人报以滚烫的拥抱和几乎透不过气的吻。

……

丞磊的意识完全回笼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午后。

他抱着怀里已经软成一滩泥似的田嘉瑞去浴室清洗,过程中因为田嘉瑞先一步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在浴室里又来了一次。

好在最后回到床上时,两人身上都是清爽干净的。

丞磊随意套了身衣物,让田嘉瑞先休息,他去弄点吃的。

这两天他们几乎没什么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是些预制菜品和方便食品凑合凑合勉强填饱肚子,转身又要投入到新一轮的情热当中。

丞磊知道田嘉瑞没什么胃口,去厨房用冰箱里剩余不多的食材熬了点清淡的粥。他端着碗回到房间时,田嘉瑞已经醒了,背对着门,光着上身坐在床边,怀里拥着被子,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面光线很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小夜灯,映在田嘉瑞瘦削的背脊上,腰腹的位置有一块青紫,还没完全消下去,左肩膀上也有一块不大明显的疤。

他一个人这么坐着,显得过分孤单。

这种孤单不是因为身边没有人相伴,而是因为他在抗拒这个世界的一切。

就像刘思若曾经说的一样:
田嘉瑞把自己关起来了。

别人走不进去,他也逃不出来。

丞磊走过去,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上床将田嘉瑞和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田嘉瑞光裸的皮肤贴在他胸前的衣物上,蹭得有些发痒,他稍微动了动身子,在丞磊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就任由他从后面紧紧抱着自己。

先前体力消耗太大,田嘉瑞还是疲惫,放松下来后叹出一口气,感觉到四肢隐隐发软。

丞磊的头抵在他肩上,那块坚硬的骨头硌得不大舒服,但他坚持靠着。

丞磊轻声问他:“饿了吗?”

田嘉瑞摇了摇头,“没胃口。”

丞磊于是就安静地抱着他。

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偷来的闲暇时光,像是一场太美好的梦境,让人觉得不真实。

四年前两人还在谈恋爱的时候,丞磊就喜欢这么抱着他。在拉紧窗帘,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就像这样,紧紧地抱着他。

他们的身高相差不多,但丞磊因为常年锻炼,身量比他大上一圈,所以田嘉瑞很喜欢这样窝在丞磊怀里。

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令人安心的臂膀。

丞磊拉过田嘉瑞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揉捏。

田嘉瑞想起来那天晚上,丞磊坏心思上头不想让他吃避孕药,把他翻来覆去折腾一遍。最后还是他在丞磊洗漱时跑去客厅里捡起来滚落在角落里的药瓶,将药吃了下去。

他像是想起了好玩的事,拉过丞磊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着说,“田晓澄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很听话。”

田嘉瑞微微偏过头,丞磊看见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继续认真听他说。

“除了快出生的时候闹腾一点……还把自己提前闹出来了。”

“本来预产期是三个星期过后,结果他突然发动,把我吓了一跳。”

尽管他们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但令人上头的情欲过后就只剩下寂寥的空旷。

丞磊不知道的事还太多,田嘉瑞不想提起的时候,他没法问出口,所以此时此刻有了机会只想多听听田嘉瑞说这些事。

能捕捉到哪怕一点,都是对那份空白的弥补。

丞磊在他没什么肉的小腹上轻轻抚过,在趾骨上方的位置摸到一条很细的,几乎不会被注意到的疤痕。

不等他发问,田嘉瑞就说,“当时朋友送我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晚了点,情况太危险,医生建议直接剖了。”

丞磊闭上眼,凑过去轻轻贴着田嘉瑞的脸。

他连一句痛不痛都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一定很痛。

田嘉瑞感受到湿意落在他的肩膀,他伸出手,有些发颤,擦去了丞磊脸上的泪痕。

他轻笑出声,柔柔地念:“不痛的。”

“是我愿意。”

田嘉瑞主动吻上他,在早已分不出你我的橙子酒味道里松开了怀里的被子。

恍惚间,丞磊听见田嘉瑞问他:“哥,你也会很爱小橙子吗?”

他吻着他,用最坚定,最无可辩驳的声音告诉他。

“我会的。”

放在床头的那碗粥不再冒热气,即便变得冰凉了,也无人再关心。

12.

丞磊这次易感期持续了五天,结束后两人又去了趟医院。

好在是各项指标都有所好转,医生见他们真的有把话听进去,尤其是对田嘉瑞,目光都变得欣慰几分。

医生交代他们近段时间保持接触,让信息素慢慢稳定下来,后续的治疗才会更好展开。

田嘉瑞因为紊乱的原因导致发情期很不稳定,每次的时间不长,只是断断续续没有周期。为了方便治疗,田嘉瑞终于松了口,带着田晓澄暂时住进了丞磊家。

决定下来之前他们先问过了小朋友的意见。

田晓澄很欣喜可以每天见到丞磊,但听完话后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问田嘉瑞真的可以吗,见田嘉瑞点点头才笑着应下来。

他们还没有告诉田晓澄丞磊就是他亲生爸爸的事,是因为田嘉瑞说想让孩子慢慢适应,如果让他的生活里就这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怕孩子反而感觉不自在了。

即便如今知道了田晓澄是自己的骨肉,丞磊对田嘉瑞的决定还是保持着非必要不干涉的态度。

他知道自己在孩子的生命里缺席这么多年,让田嘉瑞一个人抚养他到这么大,孩子的生活里本就应当将田嘉瑞放得最重,即使到了“唯一”这个地步也是情理之中。

田嘉瑞没接太多活动,丞磊害怕他身体受不住,接的活都是尽量轻松但有效的,所以空闲下来不少时间。

加之丞磊包揽了接送田晓澄上下学的活,他就更没什么事情可做。

而丞磊就不一样了。

有两回田嘉瑞起夜时还看见丞磊书房里亮着灯,就知道他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

他如今身份和职责都与从前大不相同,既然身处高位就要担起相应的责任来,田嘉瑞理解他,但还是不免有些忧心。

他也因此提议说接田晓澄上下学的活还是交给他去做,这样丞磊早上还能多休息会儿,下午也不用多抽出时间来再跑一趟。

但丞磊只是摇头,说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他拉过田嘉瑞在他肩上揉揉按按的手,握在手心里紧了紧,告诉他我还是想为你们多做一些,从前那些错过的,我知道补不回来,但我想着能补上一点是一点。

田嘉瑞心里难受,像是一道过小的闸口,放不出什么东西,却汩汩不断地流出来。

他想说丞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的力气来爱别人?那你自己呢?

可他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

他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那股劲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觉得有些疲倦。

 

综艺播到快结束的时候,田嘉瑞先前客串的其中一部剧播到了他出场的戏份。

剧里他饰演了一个仗剑走天涯的小侠客,平生的夙愿就是观遍天地,看遍红尘。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也会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时候。在剧中担任了亦正亦邪的中间派角色,有看头,也有足够用来揣摩的深意。

再有田嘉瑞优异的演技作配,角色很快就有了热度,成为剧播到现在最出圈的角色。

田嘉瑞的热度涨的很快,有人开始翻出他从前的剧加进讨论,因而自然有人注意到了他消失的那四年。

有人猜他是真的和剧里的角色一样环游世界去了,也有人猜他是隐婚生子去了。

虽然第二种确实被猜对了一大半,但田嘉瑞从来没有公开说过自己的第二性别,在从前的很多粉丝看来他更像是Beta,所以那些猜测就被人山人海的讨论给淹没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综艺最后一期结束的那天,恰好是田嘉瑞客串那部剧里的角色最后一次出场。

江湖纷乱,渺渺人间不知何为正道。他知晓自己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最终选择了继续踏上自己的行路,继续观人世、观众生。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无意踏入主角们的救亡纷争中渐渐学会了一件事:在看世界的同时,也要学会看自己。

不是俗套的老好人结局,他依旧有自己的善恶观,不无私,但也不自私。所以最终的结局,于他而言已是极好的安排。

田嘉瑞今天没有活动就在家休息,田晓澄还在幼儿园,丞磊也在公司忙着事务。他于是就一个人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认认真真看完了实时播出。

看到角色的终局时,田嘉瑞靠在沙发上,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眼前像铺了一片云,软绵绵的,让人很舒服,所以想要靠近。

他轻轻地问:“你会坚持吗?永远。”

 

丞磊接到田嘉瑞电话的时候刚准备出公司大门。

“小橙子昨天说想去找小希,我现在把他送过去,你这会儿不用来接他了。”

丞磊的步子顿了顿,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见田嘉瑞又说:“我一会儿得出趟门,可能……回来会很晚了,你如果有空的话晚点去接小橙子,你们就……先不用等我了,早点休息。”

丞磊听他说完,终于有地方开口:“去哪儿?”

田嘉瑞那边过了几秒才答复,“去找一个朋友,之前有些事没处理完。”

丞磊皱了皱眉,犹豫着到底还是没说出口阻拦的话,只是叮嘱了两句要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后,丞磊收起车钥匙走回电梯口。

等电梯的间隙里,有个抱着一大摞文件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走得小心翼翼,文件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他能探出半个脑袋来看路都已经是费劲事。

丞磊本想上前帮一把,没来得及动身就看见某个角落小跑过来的人来不及躲避,直接将那个抱着文件的男孩撞倒,文件霎时间散了满地。

丞磊定睛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撞到男孩的人正是当初和田嘉瑞同一时间被签约进来的新人。

那个新人大约是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人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开始不停道歉。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开了,身边的人伸手请丞磊先进去。丞磊停顿一秒,对那人摆摆手,示意他先进去,自己稍等片刻。

他还是走过去,蹲下身帮忙把散落的文件捡起来。

被撞倒的人重新抱着一摞文件往一边急急忙忙走去,没有时间追究新人男孩的过错。倒是那男孩抬眼才发现帮自己捡东西的人是丞磊,微微惊到,忙向丞磊道谢。

丞磊无意间望向他,竟看见一双水淋淋的,极为熟悉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时间连一句没关系都忘了说。

他记得实在太清楚,这样的目光他曾在田嘉瑞身上看见过无数次。

格外纯粹的,几乎不含一丝杂质。明媚灿烂的,还没有刻上哪怕半分岁月带来的疲倦。

“丞总。”

丞磊回过神来,看清楚了这张脸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点点头示意,转身再一次走向公司的大门。

 

田嘉瑞送完田晓澄后回家拿了趟东西,再欲出门时就忽然被熟悉的高大身躯挡了个严实。

他看着面前还在喘着粗气的丞磊,怔在原地。

“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丞磊上前两步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不似从前那样温柔,丞磊没有收着力气,箍在田嘉瑞肩膀上的手用力到让他隐隐感觉有些痛。

“丞磊……”

“能不去吗?”丞磊话里带着少见的强势,细听却能听出来其中的语调并不稳。

像是在……害怕。

田嘉瑞试着动了动身体,不出所料并没有挣动,他只好抬起手回抱住丞磊,在他背上轻拍几下,细语哄道:“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空气里的酒味几乎在一瞬间加重,变得更烈,甚至有些呛人。

田嘉瑞知道信息素紊乱导致丞磊的易感期很不稳定,而他们两个都还处于一个极度需要对方信息素作为疏解的治疗阶段。加上他如今体内补上了完整的完全标记,信息素牵绊着情绪的勾连早已无可避免,所以如今丞磊略显过分的依赖,完完全全在情理之中。

丞磊将头埋在他颈间,鼻子在贴了抑制贴的位置上轻蹭了几下,似是觉得没闻到那股味道,隐隐感觉到有几分不满。

他几乎是耍赖地说:“我易感期快到了。”

田嘉瑞嘴巴还没张开,就又听见丞磊在耳边说:“别走好不好,陪陪我。”

那一刻,田嘉瑞就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走不了了。

他觉得眼中酸涩,强忍着没洇出泪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把刚刚打开的房门重新关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这些动作的,总之意识再度回到他身体里时,他正靠在浴室墙边,一边的淋浴头开着,有凉水溅到他身侧打湿了衣物。

田嘉瑞动作还很迟缓,干脆将衣服脱了个干净,抬眼却看见了面前镜子里映出来的,身体上的伤痕。

有几个疤其实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干他们这行的,本就应该多注意这些会被他人看见的地方,所以这两年程希帮着他找来了不少祛疤的药物。他难得耐心地做一件事,老老实实坚持用着,效果还算不错。

剩下一两个去不掉的疤,他就知道这些是要一辈子留在他身上了。

深痕让他记住了教训,却也忘记了要走的路。

 

田嘉瑞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丞磊正坐在床边,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田嘉瑞被他盯得哑然失笑,走过去抱住他。

丞磊回抱着他躺下来,而后就只是从身后这么抱住他,一只手环在田嘉瑞的腰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再做。

田嘉瑞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背对着丞磊闭上眼,感受着耳畔微沉的呼吸声,问他:“不是易感期吗?”

丞磊挪了挪身子,与他贴得更近,仍旧执着地索取着温柔环绕在身旁的苦橙味道,低低地应他的话:“嗯。”

“但就是想抱抱你。”

田嘉瑞很清楚丞磊不可能知道那些事,但他还是不由得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奇妙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的东西感到了讶异。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

可是田嘉瑞知道,他在痛的时候,丞磊起码不会比他好受。

他抽出手,反握住丞磊放在他腰间的手。

许久后,田嘉瑞柔声叫他:“丞磊。”

“嗯。”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和你分开,其实是为了我自己。”

丞磊想起来陈施会对他说的话:他有想要的东西,而那时的他给不了他。

他必须要承认,在此之前,他确实从未设想过这个可能性。而他在被告知了这件事之后,他也确确实实,并没有怪罪田嘉瑞。

因为这是正确的,也是理所应当去做的。

在那时看来,这是对田嘉瑞来说好的选择。

丞磊如今耿耿于怀的并非于此,而是事实向他证明了,那不是对田嘉瑞来说好的选择。

所以他在想,如果当初他阻止了田嘉瑞,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丞磊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

从来都只有你。

田嘉瑞转过头,让眼泪尽数落进枕头之中,在柔软布料里留下浅浅的印记,会在不久后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哽咽:“丞磊,你不能这样。”

你要想你自己,你要爱你自己。

丞磊没有再回应他,而是将他更加用力地抱进怀里。

他们看不见前方的路,却又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极为有力的坚定。

 

第二天清早,丞磊忽然收到公司发来的信息。

网络上一个匿名用户放出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姿态亲密。即便看不大清晰正脸,但有人也分辨出来了上面的人是田嘉瑞和丞磊。

作为近段时间讨论度最高的两个人,几乎是片刻间就在网络上掀起大浪,深红色的词条后面显示出的热度依旧不停上涨。

田嘉瑞接到消息匆忙赶来公司时,看见了坐在会客室里的陈施会,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丞磊。

田嘉瑞记得陈施会当初拿给他看的照片里面就有网络上被爆出来的这一张。

到了如今这幅情形,田嘉瑞再傻也该明白了所有的缘由。

昨日他没有按时赴约,这就是陈施会给他的警告。

他站在会客室门外,透过半透明的小窗死死盯着陈施会。

田嘉瑞知道,陈施会的目的很简单。

他就是想毁了他。

甚至如今拆散他和丞磊于陈施会而言都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丞磊直至今日在圈子里的位置不会再因为这些桃色绯闻改变太多,而田嘉瑞刚刚复出,事业上才略微有点起色,这样的事情势必会让他再度陷入水火之中。

现在众人对这件事的定义不再是两位演员之间的地下恋情,而是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不为人知的私情,甚至是“交易”。

他没什么可解释的,也没人会听他的解释。

田嘉瑞已经很久没有冲动过了。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和丞磊,也和公司里的相关人员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怎么解决,而不是与陈施会白白辩驳,做些无谓的争论。

然而他越烧越旺盛的愤怒更在提醒他——人的贪婪和罪恶都是没有止境的。

于是田嘉瑞推开了会客室的房门。

他用的力气太大,门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就这样在无数双视线明晃晃的注视下走到陈施会面前,毫不犹豫地甩下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丞磊先前就看见了他的身影,却没料想到这一步,一时间怔在原地。

田嘉瑞略显急促地喘着气,在滔天恨意和无法克服的恐惧折磨下浑身止不住发颤。他用力咬紧牙关,低低骂出一句:“王八蛋。”

丞磊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起身将田嘉瑞拉到自己身后。

陈施会被那一巴掌打得偏过头,或许是也被田嘉瑞的举动惊到,花了好半晌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顿住,气极反笑,用拇指抹掉了唇角磕破溢出的血丝,坐在软沙发上抬起头看向田嘉瑞,“才多久没见,你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说完就站起身,朝着田嘉瑞的方向走近两步。

田嘉瑞其实抖得很厉害,被丞磊抓住的手臂几乎在摇晃,但他错开丞磊挡在他面前的身体,直面迎上陈施会。

他说的话都像是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灌了铅似的极为沉重,瞬间就能落了地,但足以让门外看热闹的那些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想做什么?”

田嘉瑞拿出那张刘助曾经塞给他的房卡,扔到陈施会身上,一字一句地继续问他:“你难道就是想让我和你上床吗?”

“我说了我不愿意,你还要逼着我。现在你来这里,难不成是想把我绑到你床上去吗?”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说到后面时尾音几乎颤得不成样子,“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你还想再做一次吗?”

丞磊又一次彻底愣住了。

陈施会听见田嘉瑞说的话,原本泰然自若的面色已经维持不下去,脸色沉下来,牢牢盯着田嘉瑞的脸。

田嘉瑞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但他却不合时宜地在崩溃的临界点突然笑出来。

他将丞磊握在他小臂上的手用力扯开,不顾丞磊担忧的阻拦,再度走近陈施会,在他面前半步时停下来,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他整个人。

从上至下,从头到脚。

——就像他曾经审视他一样。

田嘉瑞说话的语气里也带着笑意,还有化不开的嘲讽和多年来的那些痛苦,“陈施会,你口中的喜欢和爱屁都不是。”

“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人。”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田嘉瑞觉得那股一直紧绷着的劲忽然就松了,有什么东西在哗啦啦往外涌,却没有任何可以再将空缺补回来,让他尚且站着的一具身躯几乎变成空壳。

田嘉瑞终于在恍然间意识到,他的病真的没有好。

他曾以为的那些可能性都被完完全全杀死在这一刻,包括他所期待的逃跑,与愈合。

那片极深的海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覆盖了他的整个生命。

陈施会在接收到一个又一个落在他身上探究和鄙夷的视线后,终于忍不住离开了这个地方。

门被摔得铿铿作响,田嘉瑞恍惚地抬起手,才看见手心里不知何时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丞磊也看到了那片红,心间霎时间狠狠颤动几下,上前两步想抱住他,却眼睁睁看着那具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倒下,如凋零的落叶一般。

无可挽回的模样。

田嘉瑞完全脱了力,靠在丞磊怀里,只觉得心每跳一下都痛一下。

他没力气流眼泪,只能用带着血的手去拉丞磊的手。

痛意很尖锐,但不及心间的一丝一毫。

他将另一只手放在心口处,攥紧了那里的衣物,似乎想靠着这点力量让那颗心脏不再跳动,以此来止住疯狂蔓延的痛意。

但他没能做到。

“丞磊……”

丞磊慌了神,拿手机想要叫救护车,却被田嘉瑞拉住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田嘉瑞向他摇头。

我想逃出那片海,然而没人能救我于囹圄,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那我只有离开。

丞磊满眼猩红,逼着自己不再去看。

他还是拨通了急救电话。

田嘉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很用力地呼吸,用力到感觉呼出去的气里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就是要向丞磊证明,他还是他,他还会有很多的希望和爱。

即便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他看见丞磊满脸都是泪水。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些液体也顺着丞磊的下颌落到了他脸上。

丞磊,你怎么还要留住我。

他知道自己崩溃了,甚至远远超出阈值。但他也知道自己找回了仅剩不多的理智。

因为他发现丞磊还想留住他。

田嘉瑞觉得自己这四年来,除去将田晓澄安稳养大这件事之外,几乎算得上浑浑噩噩。甚至在某一段时日里,他连自己都不再相信了。

直到他再遇见丞磊。

他很意外,也很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爱,是他在四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一点一点认认真真掏出来放到丞磊身上的。如今他将那些爱取回来,再一点一点地,补给丞磊。

来来回回,竟寻到了一个奇异的平衡。

丞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田晓澄之外唯一能平等收获和付出爱的人。

所以当他发觉丞磊真的拼了命地想留住他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留下来。

他不能让丞磊失去更多爱了。

那样他即便是已经离开,也永远没办法解脱。  

Chapter Text

13.

程希接到医院里的医生朋友发来的消息时立马就放下手头的东西赶了过来。彼时田嘉瑞刚刚被安顿到病房里,床边站着的医生在和丞磊小声交代着情况。

他急匆匆走过去时,被其中一位医生认出来。

“对,我是他的心理医生。”

一直垂眼看着田嘉瑞的丞磊闻言抬起头朝他看去。

程希简单了解了田嘉瑞的状况后才向丞磊看过来。他没有说其它废话,开口就问:“他今天见到陈施会了是吗?”

丞磊知道他是田嘉瑞信任的人,于是不做隐瞒,点头应他。

程希又转身看向那两位医生,“现在状况怎么样?”

医生将手里的病历本递给他,“交感神经受了刺激,血压升得很高,支气管破裂之后污血堵在喉咙里所以会窒息,已经帮他做过处理了。

“另外他的信息素也不大稳定,腺体的内里损伤很严重,而且。”他看了眼床边的丞磊,才继续道:“这种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没办法再痊愈。”

程希翻本子的手一顿,随后蹙起眉看向病床上面色有些惨白的人,停了片刻后道:“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点头了然,“这个病本来就容易受刺激,还是好好看护一段时间吧,尽量不要再让他激动了。否则破裂的地方再出血,严重的话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并不了解其间发生的太多事,只是单纯因为他们在明知病人有精神障碍的前提下还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有些不满,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程希将病历本挂回床位,复又看向丞磊。

他沉默许久,最后先一步开口道:“聊聊吗?”

丞磊觉得眼前这个人会给他很多答案。

他没说话,只是点头,跟着程希走出了病房。

 

“抱歉啊,这个场面大概需要来两根烟。”

程希笑了笑,顺手把一边的小门关上,又靠回墙边,也不管脏兮兮的墙灰是不是会沾到后背的衣物。

“但我一直在帮Jerry戒烟,所以……”他耸了耸肩,神情有些无奈,“我总不能自己都做不到。”

丞磊垂着头,脑中一片混乱,一大堆问题堵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他此时此刻一个也问不出来。

“你们两个再见到之后,他有告诉你什么吗?”

丞磊听见他的发问,突然就有些泄气,靠在楼梯扶手上的力气加重不少,半晌才僵硬地摇摇头。

程希倒是并不意外这一点,“很正常,他有很多事我也是不知道的。”

他有很多时候都钦佩于田嘉瑞在某些事上的隐瞒能力,即便他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甚至有段时间俩人几乎天天都免不了见面,他也还是没把田嘉瑞的那颗心给彻彻底底看明白。

他大概懂得这样的封闭会有多痛苦,所以他情愿将此归结于是因为自己的专业能力不够到位。

过了很久,丞磊才出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四年前的丞磊没有想过,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对着一个几近素不相识的人问出这句话。

他的声音颤得很厉害,程希自然听出来了,但他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他进到你们公司之后就很少来诊疗所找我,除了小橙子的事,几乎不会再谈到他自己。”

“但是那天我去他家的时候才发现他最近又开始吃药了,控制睡眠和情绪的药他都在吃,而且……服用的量很大。”

“他很早之前来做过一次检查,包括各项的测试,那个时候他的情况看上去已经好转很多,甚至可以说已经好了。但我没想到……”

程希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偏过头缓了缓没让自己的情绪先不受控制。

丞磊定定地看他。

“陈施会做了什么?”

程希挪了下脚步,坦然道:“我是一名医生,有些事本来不应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但我现在想用他…朋友的身份告诉你。”

他很认真,看向丞磊的眼里几乎带上一种诚恳的求助,“因为我怕他就快要撑不下去了。我还想救他。”

他谈论起四年前,那场改变了丞磊和田嘉瑞两个人的选择。

“我并不了解你们的过去,只是从只言片语里猜到那个时候你们大概很相爱。”

不是大概,丞磊在心里默默反驳了一句。

“他和陈施会结婚,是被迫的。我原先不太清楚具体缘由,但看到最近网上的消息,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这种话他点到即止,他相信丞磊可以听懂。

“结婚之后他就没再出来工作,因为陈施会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来。他告诉我他以为陈施会只是想要一个名分,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丞磊想起来他过后给田嘉瑞打电话发信息,但没有一次成功过。而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田嘉瑞下决心要和他彻底断了,所以才会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后来有一次,陈施会用信息素逼他……他不愿意,情急之下就拿刀划伤了自己的腺体。他信息素不稳定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丞磊知道,田嘉瑞的腺体几乎日日都是红肿的,哪怕是临时标记过后,也依旧如此。

“陈施会送他去医院,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怀孕了,而且胎象很不稳定,已经有轻微流产的迹象。”

“陈施会知道后就让他打掉,他不肯,好在医院这件事上从来都是遵照Omega的意愿来,才让他保住了孩子。”

“但他身体受损很大,还没有你的信息素保护,所以孕期的过程很不好受,尤其是还有陈施会。大概在那次事情过后Jerry就有了应激障碍。”

“孕中期他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差劲了,那会儿陈施会也不再每天关着他,他不想孩子跟着出事,所以找到我,请我帮帮他。”

“陈施会估计也是不想看见他大着肚子的样子,就给他安置了一个郊区的小房子,让他在那里住,他自己平日不常来,反倒让Jerry好了不少。不过那地方实在太偏。那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肚子痛临时要生,我开车把他送到医院……可还是晚了点。”

“千难万难孩子都还是平安生下来了,他一个人照顾孩子很忙,陈施会偏偏掐准了这个时候要把他带回去住,还说孩子他会找别人来带。Jerry当然不同意,然后陈施会就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丞磊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反问了一遍:“打他?”

他像是在自欺欺人,明明他见过也抚摸过无数次那些疤痕,却在这一刻才得知了它们不堪的来历。

程希的眼睛也很红,他没管丞磊,而是继续往下说:“我撞见过一次,我去的时候陈施会已经走了,他一个人收拾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见我来了就和我说,他可以离婚了。”

那是程希认识田嘉瑞以来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样的笑,很纯粹,也很开心,隐隐约约可以窥探到之前的他。

 

丞磊忽然很疲倦,就像是一座大山忽然就落到他身上,将他挺直的脊背压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扶着楼梯扶手,靠着一边的台阶缓缓坐了下来。

他不敢去看压在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先一步撑不下去。

丞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说的爱就像是一片脆弱的云层,随着几阵风一吹就散了,散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再寻不到,更遑论什么多余的意义。

他说爱他,却分毫不知他所受的苦,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远在天边,连一丝查探都未曾想过。

他们刚刚重逢时,他还曾质问过田嘉瑞,你认得我吗,认得这个爱你爱了这么多年又被你狠心抛弃的人吗?

他只不过就是在堵着那一口气,四年前的不曾询问,再到如今的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体面放开是爱他,他以为自己给他特权就是爱他,他以为自己口口声声说的保护就是爱他。

如今的事实却告诉他,这些不过都是他一个人的笑话。

“丞磊。”程希却在这个时候叫他的名字,一字一句地和他说,“只有你能救他。”

丞磊还是没忍住弯下腰,将身子蜷缩起来,头垂得很低,像是要埋进角落里。

直到他的肩膀开始轻颤,程希终于还是别过脸不再去看。

向来强大的Alpha这个时候却没忍住发出很低也很沉重的泣声,从他收紧的臂弯里隐隐泄出来一点,落在逼仄的空间里就足够撕心裂肺。

“不是我。”

他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丞磊和程希再次回到病房时,田嘉瑞已经醒了,身边站着的护士正拿着一杯水让他吃药。

田嘉瑞对两个高大男人进来的场景视而不见,接过药吃下去,再将药瓶盖递还给护士,扯出笑来说了一句谢谢。

护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走出病房,出门前贴心地关上了房间门。

田嘉瑞重新靠回床头,才第一次把视线落在那两人身上。

他当然明白他们二人一起出现意味着什么,也打定丞磊大概是对那些过往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都不坐吗?杵在门口当门神。”他现在只能用气音说话,声音很轻,但他还笑着,伸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丞磊停了片刻,朝着床边走过来。

程希只是摆摆手,和田嘉瑞说:“我就不掺和了,你们先聊,等会儿我去接小橙子放学,到时候有什么事你再和我打电话。”

田嘉瑞脸上温和的表情没有变,点点头,在他临走前说了声谢谢。

他将目光重新放回丞磊身上,尽管知晓那些事情会让他不好受,可他真正看见丞磊眼尾的红肿时还是感受到心痛了一霎。

田嘉瑞直起身,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杯没动过的水,递给丞磊,“先坐吧,喝点水。”

丞磊动作有些慢,没完全回过神来的胆战心惊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倒显得还在病床上的田嘉瑞更像个正常人。

他朝着丞磊伸出手,看见丞磊终于有了反应拉住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干脆拉着他坐在了病床边。

他放下水杯,用手背探了下丞磊脸颊和额头的温度,“有不舒服吗?”

丞磊看着他,摇头说没有。他眼睫上还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方才情绪未完全消下去还是刚刚没忍住又一次氤氲起来的。

田嘉瑞依旧在笑,就好像当真看不懂丞磊眼里的那些东西,也不明白他为何而难过。他亲昵地凑过去,将脑袋搭在丞磊肩头,轻声问他:“哥,怎么了?”

他离他很近,能听见柔软、带着暖意的呼吸声落进空气里,“你担心我吗?”

丞磊只能感觉到浑身的热几乎都要汇聚在眼眶里,凝结成泪一滴滴徒劳地落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能为他做的。

他张了张口,喉间哽着一口气,很难受,所以半晌也只是叫出来一声“田嘉瑞”。

田嘉瑞应得很快,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闷咳打断。丞磊又慌了神,伸手去轻拍他的背,结果落下的手都是发着抖的。

田嘉瑞咳了好一会儿功夫,过后靠在丞磊肩膀上顺气,隐隐感觉到胸口闷痛,舌根又泛起一股血腥味。

他难得摆出一幅示弱的姿态,抱着丞磊的一只手臂,在他耳边轻轻念:“哥,难受……”

眼见着丞磊反应不过来想要起身去找护士,田嘉瑞忙抓住他,又朝他摇摇头说你来,我抱一抱。

就好了。

什么都好了。

丞磊这才回过神,坐回床边,小心翼翼将他瘦削的身子搂进怀里。

田嘉瑞好像又瘦了,比起几天前。背脊上的骨头硌着丞磊的手臂,让他不敢再收紧。

“哥。”田嘉瑞喉咙很痛,像是小刀在一下下划拉,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要更痛几分。

“我知道你爱我。”

明明连“爱”这件事都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和定义,他把这句话却说得这样坚定,这样自信。

“所以我才什么都撑过来了。”

他弯起唇角。

窗户外的太阳光照进来,映出他苍白的脸色,还有极为温柔的笑意。

当田嘉瑞发觉他那颗原本装得很满的心忽然就变得空空如也,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病了。

他总是会做噩梦,怀着孕的身子本就不大安稳,这样一折腾几乎就是整夜整夜合不了眼。精神处于一个极度紧绷着的状态,让他开始恐惧见到陈施会。哪怕有时陈施会并没有恶意,只是伸手给他递上一个东西,他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颤抖,然后一次又一次选择躲避。

他不想哭,也当然笑不出来,只是很疲惫,连起身再屋子里走上几圈都觉得全身没了力气。

他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想要和陈施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哪怕只是让他先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可他到了那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记得问他,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不再像是那个几个月前那样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新人演员。尽管肚子里多了条小生命,他依旧瘦得很厉害,脸颊上原本的小软肉也早就不见踪影。

皮囊被熬得不剩什么,身体也已经成了这样一幅残破不堪的样子,田嘉瑞以为陈施会起码会不再逼他,他却听见陈施会和他说:我爱你,为什么要放过你?

陈施会问他,你是不是还爱着丞磊。

田嘉瑞没有回答,眼睛红得像是快要流出血,却再生不起一滴泪。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剧烈导致他肚子也开始痛,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害怕。

那是田嘉瑞第一次求陈施会,求他让他暂时离开,把肚子里的孩子安稳生下来。

大约是觉得他那副样子不大好看,也确实不如从前,陈施会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就会好,可他依旧日日做噩梦,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吃饭时没胃口,只能想着为了孩子才能逼着自己吃点东西下去。

那会儿他什么都再想不到,脑子里只有孩子,和丞磊。

 

田嘉瑞闭上眼,早已经没了流眼泪的力气。

“可是哥,”他又咳了一声,将涌上来的血腥味不声不响咽回喉咙里,而后慢慢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他极有耐心,像是小时候教田晓澄识字读文的那般模样,柔和地引导他认清,“你应该怪我。”

他被丞磊抱进怀里。

许是怀抱太热,也太沉重,他终于不再强撑着破败的嗓子开口说话。

丞磊也不说话,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开口。

田嘉瑞知道丞磊一定懂他的意思。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他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四年前,他一边抓着感情,一边抓着事业,分毫不觉危险,甚至并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需要割舍,自信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让这两个选项在他手中被紧紧掌握。

可事实就是在告诉他,他太贪心了。

大抵是年少轻狂遭得老天不满,给他猝不及防降下一个狠狠的打击,仿佛是在报应。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丞磊就是田嘉瑞这份报应里最深重的一环。

不得不说老天确实太懂得怎样会让田嘉瑞崩溃。

他反应迟钝,做完选择后不觉其他,只是遗憾于结束得草率和不圆满。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方才察觉痛意越来越深,几乎遏止他的呼吸,还有蓬勃的心跳。

他才发现自己竟难以再生活下去。

四年之后,他算是渡过一次劫,如今再遇丞磊,又是一场劫。

田嘉瑞意识到那份报应尚未结束,重逢才是最后一次天雷。

——也是最痛苦的一次。

他的全部身心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已经没力气再爱,但哪怕是仅存不多的理智也在赤裸裸告诉他,他需要去爱。

田嘉瑞不懂得爱人的时候,是丞磊教他、陪着他一步步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却反手便将他推开。时至今日,他再遇见他,仅仅是察觉出了一丝微弱的痕迹,就叫他心痛不止。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丞磊连想要去爱一个人都变得这样艰难了。

所以无论是偿还还是本能,田嘉瑞都是需要去爱的。

倘若他当真没了气力,那就掏出血肉来,透支余下的寿命。

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一些东西是会比生命还重要的。

 

14.

丞磊在医院里陪着田嘉瑞,除去必要到场的公司安排,有时候还需要来回接送田晓澄,几乎不怎么休息,田嘉瑞劝他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但他一如既往的执拗还是把田嘉瑞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堵回去。

期间田晓澄来了几回,田嘉瑞知晓孩子心思细腻,害怕他多想又难过,几次都是打起精神之后才来面对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叫丞磊带着他先离开,心里舍不得,也只能哄着孩子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

因着田嘉瑞这次身体状况实在不佳,便被医生强压着在医院多休息了几天。他的手机被丞磊收着,不许他多看多想,他每天就只能睡觉休息或是偶尔翻翻杂志新闻,完全不知晓那些网络上的事发酵成什么样了。

直到这天丞磊接了个电话后只来得及交代田嘉瑞两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医院,是平时从来没有过的焦急神色,田嘉瑞意识到可能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机不在自己手里,这两天除却丞磊的叮嘱和保护外,他自己也存了些暂时逃避的心思,并未想要去过多关注,可眼下看来,事态显然发展得并不好。

田嘉瑞于是在医生照例查房时借了她的手机。

 

丞磊在接到程菲发来的消息时便动身赶去公司。他第一次在会议上发了火,几张印着解决方案的纸被他用力甩在桌面上,沉闷的声响里没人再出声应话。

陈施会来公司那天,公司里有不少人都目睹了全过程,但他早早就下了通知,将消息封严实,不许任何人透出。

他本来就是公司的控股人,旁人一口一个“丞总”喊着也不是徒有虚名,在公司的话语权很重,所以这种情况下他说出的话应当不会再有纰漏。

可现下网上却无端出现了当天那件事发生时录下的视频。不知道是不是发布人故意而为要引导舆论,那段视频只放出了田嘉瑞动手的那段画面,包括他后来说的话。

拍摄的人大概混在外面的人群之中,角度不大好,途中摄像头更是一直在抖动,但画面还算清晰,一言一行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田嘉瑞和丞磊的事就在网上闹得热火朝天,他们尚未正式回应,如今又发生这样一幕,更是雪上加霜。网上的人几乎已经把矛头对准了田嘉瑞,热度甚至超过了他们对于丞磊田嘉瑞关系的讨论。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们还是告诉我找不出来这个人?”

丞磊向来冷静,性子不尖锐,人前温和的时间长了,却也没人敢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只是现在这样的形势,他们实在不知晓该如何应对。

丞磊并未对先前的爆料有什么回应,而那天陈施会走后的画面众人都看在眼里,看懂的人早已经心知肚明。

僵持之下,程菲先开了口:“当时人多,监控没拍到谁拿着手机或者其它拍摄设备。”

“那就一个一个查。”丞磊冷着脸打断,“总共就这么多人,如果连这种小事都查不出来,这么大一个公司还有什么用处?”

语毕他顿了顿,知道自己情绪有些许过激,收回放在桌上的手不再说什么,兀自平复心情。

会议室的门被忽然推开,有人走进来。丞磊抬眼,看见是田嘉瑞。

他大概也是来得急,只换了条裤子,上半身就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件外套。头发没经过打理,软软地塌下来,带着口罩也压不住他苍白的面色。

田嘉瑞侧身关上门,正身后才对着众人道:“实在抱歉。”

丞磊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不动声色躲开。他只得放轻声音问他:“怎么过来了?”

田嘉瑞摘下口罩,笑着朝他摇了摇头,随后继续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

“实在抱歉,这段时间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由于气管的伤尚未痊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在此刻安静的会议室足够让所有人听清楚。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造成了这些事,所以一切有关的负面影响,我一个人承担。”

丞磊这回不顾他的躲避,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拽,试图阻止他再说什么。

然而田嘉瑞并未停下,他自知挣扎不过,便任由丞磊拉着,“各位都是相关行业的佼佼者,处理这样的事务应该不会太为难你们。”

他无奈地笑着,“所有事都按部就班做,只不过最后的所有后果,都推到我身上就好。”

“只要不给公司带来不好的影响。还是需要辛苦各位了。”

丞磊没忍住叫他,“田嘉瑞——”

“至于我和丞总的关系。”田嘉瑞垂下头看了眼丞磊拉住他的手,抬头就撞进丞磊带着怒气的眸子里,“我们关系很好。”

但也仅限于此。他最后说。

会议桌边围着很多人,都是公司里的高层管事,现下听完田嘉瑞说的话,个个都被惊住,闭着嘴没有人开口。

这也是第一次,丞磊丢下没开完的会议和等着他做决议的众人离开公司。

田嘉瑞早就预料到丞磊会生气,但他在被人以一个不大温柔的力气拽上车时,依旧选择了一语不发。

两个人独处时,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气氛。

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像是极端爆发前的最后宁静。

田嘉瑞不解释,也不过问丞磊想要将他带去哪,只是乖巧地仿佛任由摆布。

丞磊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发白,因为强行压制着冲动的情绪一时没办法开口,隐隐感觉到额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牵扯起他连通着心脏的脉搏。

丞磊的车在家门口停下,他先一步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探身去解田嘉瑞的安全带,侧头时看见田嘉瑞注视着他的目光。

——那样的平静,看得他心慌。

他于是吻上他。

一只手按下安全带解扣的按钮,让田嘉瑞脱离了微压的束缚后,转而伸向他后颈,几乎是掐着那块骨头促使田嘉瑞更加贴近他。

田嘉瑞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主动搂上丞磊的脖颈,以一种全身心交付的姿势任由面前人强势,禁锢,掠夺。

丞磊的气本就憋在心间无处可发,如今这样的亲密让他快要卸下全身防备,所以控制不住那份暴戾的显露,以至想要尽数施加在田嘉瑞的身上。

车内的龙舌兰味道已经太浓郁,田嘉瑞被吻得喘不过气,只觉得脑袋发晕,身子软下来化成一摊水。

丞磊堪堪放过他红肿的唇时,一只手移到前面,仍旧掐着他的脖子。

他用了点力气,所以即便是停止了亲密,田嘉瑞依旧没办法很顺畅地呼吸。

他睁开眼,看见丞磊的眼中很红。

“田嘉瑞。”他低声地叫他,语气并不如从前那样温柔,“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丞磊扼住他的脖颈,将他再度拉近自己,又问道:“你告诉我你还想要做什么?”

田嘉瑞知晓自己现在一定糟糕得一塌糊涂,但他并不在意,因为在他面前的人是丞磊。

他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完完全全放松了身体,瘫在副驾的座位上,抬着一张红透的脸笑起来,又由于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而感到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

田嘉瑞就是这样。

连生命的交付都显得轻巧。

丞磊却忽然松开手,身子卸了力一般重重地压到田嘉瑞身上。

这样的环绕已经不再像是一个拥抱。

——那样的说法太轻了,配不上。

他的唇就在他耳边,说话时带出的气流烫到他的耳廓。

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丞磊再次问他,乞求一般的语气。

橙子的味道很苦,混杂着酒精的烈性,在空气里缠绕起来。

田嘉瑞胸腔跟着抖了两下,发出细弱的呼吸声。

“丞磊。”他其实不常这么叫他,除却床第间的交欢,平日里这样叫总会显得太正式。

“以前,我是你的负担吗?”

不是。他从心回答。

他轻飘飘接住:“所以现在也不该是。”

“丞磊,你不欠我什么。那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丞磊在这一个瞬间才真正意识到,田嘉瑞如今这样的平静淡定是因为什么。

田嘉瑞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他重新在一起。

他只是来爱他,准确的说是来偿还。这是有目的的,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需要这么去做。

丞磊觉得很无力。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认清,还是他开始觉得自己爱人的能力也在被上天一点点收回去。

 

但他很快就不再这么想。

他抱起田嘉瑞往家中走。

进到家中后,他将田嘉瑞放到床上,而后将屋子里所有的门窗都落了锁。

最后,他站在卧室的门前,将最后一个门彻底锁上。

啪嗒一声。

丞磊终于感觉到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开始放缓。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田嘉瑞面前,半跪下来仰头看向他。

田嘉瑞从始至终都只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他做完所有事。

“田嘉瑞。”

丞磊拉过田嘉瑞的手,放到他心口的位置,似乎是想让他感受到什么,然后极为认真地问:“别离开我好不好?”

田嘉瑞看懂了。

丞磊发觉自己好像无法阻止田嘉瑞的远离和逃避,干脆就不再阻止,而是想要将他关起来。心里想着哪怕是这样强硬地留,也要留住他。

田嘉瑞依旧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俯下身去亲他的唇。没有深入,只是在表面轻浅地啄,几下后就停了动作。

田嘉瑞贴着丞磊的唇,反问他:“丞磊,你想关我多久?”

他勾起唇角,叹息般问:“几十天,几百天,还是多少年?”

丞磊没法回他,他想要他的一辈子。

丞磊直起身,抓着田嘉瑞的肩膀,换了个姿势低头看他,“你不是来爱我的吗?”

田嘉瑞坦然回答,是的。

我就是来爱你的。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够一辈子相安无事地在一起。

相爱和分开是不相悖的。

他抚上他红肿的腺体,闻到空气里橙子的香味更浓,却不含一丝甜。

丞磊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不清田嘉瑞的脸,但他猜到田嘉瑞此时一定在哭。

——是那种会流下眼泪的哭泣。

他抱起他,或者说更像是托住他。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那就来爱我吧,一直爱我。

不要放过我,不要放弃我。

即便是拖着破败的身躯,挣扎着在泥沼里深陷,你也不要不爱我。

如果爱能留住你,我愿意做那个囚禁你的人。

哪怕不可饶恕。

“田嘉瑞,你别丢下我好吗。”

“求你了。”

 

虽然丞磊没来得及给出明确的指示,但程菲那边还是拟好了公告,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丞磊过目,网上又出了新乱子。

陈施会发了一条长微博对视频作出回应。

「很抱歉最近的私人事情占据了网络资源,但关于一些事,我深思熟虑后还是想要说出来。
我和嘉瑞是大学同班同学,很早就认识了。他性子开朗乐观,在我们同学之中很受欢迎。所以在我与他尚未熟悉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那样的情感太深厚,致使我毕业后也会时常想起他,也正是在这样的动力之下,我努力成为了那时本公司的宣传总监。
缘分很奇妙,在那个时候,我又一次遇见了嘉瑞。
也是从那时起,我们开始渐渐熟稔,感情也逐渐亲密起来。
……
可我因为多年的情感压抑,对于关系的发展实在有些急切。
期间曾无意中伤害到他,为他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即便我们两情相悦曾经走到了一起,最终也因为那份伤害的深刻而再次分开。
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懊悔。
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在认真地反省,想要补偿嘉瑞,也包括在我们婚姻中出生的孩子。
……
我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也一直期盼着他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但如果我们的结局止于遗憾,我还是希望他可以幸福。
……
最后,希望关于视频的事就此揭过,不要再为嘉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祝愿他的事业也能够一帆风顺。」

微博的配图是一张他和田嘉瑞的合照,还有一张田嘉瑞牵着田晓澄的照片。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深情悔过的前任丈夫。

这几天不断有新的东西冒出来,网民们不想被定义为被人牵着鼻子走,当然不会因为他最后的言论就真的偃旗息鼓,而是极为自然地接着他所述之事对田嘉瑞展开一轮新的口诛笔伐。

如今的田嘉瑞已经彻底被编纂成一个辜负深情前夫和幼小孩童,反去勾搭更有身份地位的丞磊的恶人。

丞磊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没办法不作回应,他不可能真的如田嘉瑞所说,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只能想办法把事情往另一面引导。

他在查陈施会的过往,试图从中找出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田嘉瑞停更许久的微博突然更新。

他没有附任何文字,只是发了几个视频和几张图片。

视频里是陈施会曾经对他动手的画面。

都是他偷偷录下的,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些视频证据,陈施会才同意了他提出的离婚。

另外几张照片,是他与陈施会的离婚证,和他曾经去医院做过的检查,包括生理和心理。

他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这些东西就是铁证。

网络的风向一下子又变了。

大抵也是没想到田嘉瑞会做得这样绝,陈施会那边被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没办法反驳,那条“真挚抒情”的微博底下已然沦陷在骂声之中。

丞磊看到田嘉瑞发布的那条微博的时候,脑子里有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他想到那天田嘉瑞对他说的话,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觉得浑身骤然发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段时间实在疲惫,他觉得心脏抽痛得很厉害,几欲让他弯下身子才能有些微舒缓。

到家后,他几乎是想要用拳头砸开紧闭的房门,却在落下的一瞬间看见门在眼前被打开。

田嘉瑞光着脚出现在他面前。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把他的灵魂从地狱里狠狠拽了出来。

“哥。”

丞磊迈出一步走进门,看见了不远处地上散落着的白色药片。

田嘉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见他那副着急的神色,便知道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田嘉瑞笑了笑,指着那堆狼藉,怪罪一般道:“你敲门声太大了,我一下没拿稳,全撒出来了。”

他说着,光脚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瓶,晃了两下瓶身,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淅沥,想来是不剩下几颗。他侧身见丞磊还站在门口不动身,以为他不信,便又走回去,举起瓶子给他看。

如果不是手机上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丞磊光是看着田嘉瑞,真的会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田嘉瑞还是那个田嘉瑞,会和他撒娇,会依赖他,会把所有的事都和他分享。

……

田嘉瑞应该是没有变的。还是那个甚至比很多Alpha都要强大的Omega,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担当,有自己选择一定要去做的事,也当然有足够支撑住他的力量。

那不只是爱。

丞磊知道自己没有说错,那次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程希,能救田嘉瑞的只有他自己。

他在他面前从来就谈不上救赎,顶多只是必要的帮助。田嘉瑞所有的沉沦,陷入,包括救赎,只会靠他自己掌握,自己选择。

他现在情愿被他所囚,并不是因为他的一句“求你别丢下我”,而是因为他还想要爱他。

——要论拯救,丞磊认为是田嘉瑞在拯救他。

而如今这样的场面,不就恰好证明了这一点吗?

——是他离不开田嘉瑞,而不是田嘉瑞离了他不行。

留住不是保护,更不是爱。他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说服那颗心,最终却讶异发现原是自己本就没有用力。

丞磊的肩膀落下来,挺立的脊背也有些弓着。

田嘉瑞,真的辛苦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将这句话说出口了,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对不起。他执意要这么说。

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他知道那些视频和照片都是田嘉瑞受过最重的伤,也是最不可触及的噩梦。当田嘉瑞选择将这些东西放出来,无异于把自己的伤疤一丝不挂地放到所有人面前,被审视,被评判。

叫所有人都看见,他如今变成了一幅多么不堪的样子。

那样是会很痛的。丞磊的心连着田嘉瑞的心,所以丞磊也会感觉到痛。

“辛苦吗。”田嘉瑞却还是风轻云淡地叹道。

可他们都说人生就是这样辛苦的。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想再计较,除了那些能够被他归结为“深仇大恨”的东西外,他好像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对于过往和这般言论,田嘉瑞不是有意隐瞒,更不是有意欺骗。是他在经历无数事情之后,只有真的这样认为,才不至于颤颤巍巍倒下。

田嘉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彻底明白了,他或许会像现在这样,一直辛苦下去。因为工作需要力气,面对需要力气,爱人也需要力气。

这样地花费,直到有一天他变成空壳。

那样就会像一只轻巧的蝶,被风吹上天空,四处游荡,慢慢不见了踪迹。

等到了某一天,他会被人悄然想起。除了那位爱人,还有——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田嘉瑞不再笑,突兀地冒出一句:“田晓澄还没有长大。”

他听见丞磊说:“还有我。”

“田晓澄还有我。”

药瓶落了地,清脆的两声响,砸碎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你不想留下。丞磊笃定地说,努力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戳穿他的内心。

不对,应该是说从来就没想过留下。

田嘉瑞原本很坚定的心在看到丞磊这样的眼睛后忽然就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有意用最柔软的部分去碰坚硬的石子,却反过来被更加柔软的东西给包住了。

很厚重,却很暖,让他不想离开。

田嘉瑞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腿脚发麻,他试探着走了一步,踉踉跄跄差点倒在丞磊身上。他这才回过神,有些急切地又迈开两步,用手捂住丞磊的耳朵。

“哥。”

他不想再说对不起了,他想说另外三个字。

但他喊出一声称呼后,就将那股冲动强硬地吞回了肚子里。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叫自己被冲动吞噬。

我还有要做的事。

他已经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被他捂住了耳朵的丞磊听的。

 

“Jerry,今天老师教我们画小动物了!”

“是么?”他笑着问,“那你画了什么?”

小朋友举着一幅色彩鲜艳的画给他看,上面画着一只不大像蝴蝶的蝴蝶,但因为色彩搭配很好看,所以并不会显得太奇怪。

他将画接过来,仔仔细细观赏,“宝宝喜欢蝴蝶吗?”

小朋友闻言点点头,说,“因为觉得Jerry像小蝴蝶。”

他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说Jerry像蝴蝶?”

他伸手轻轻划过小孩的鼻梁,和他打趣着说:“你不是喜欢看Tom And Jerry吗?里面的Jerry明明就是一只小老鼠。”

小孩却像陷入了思考,半天才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他见小朋友一脸认真,才敛下笑意正色看向他。

田晓澄:“Jerry,你应该有翅膀。”

“这样你就可以飞得很高,很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中发热,拉住了小朋友激动举起来的手,反问他:“那Jerry如果真的飞走了,小橙子不会想我吗?”

小朋友的眉眼都垂下来,似乎不大高兴。

他点点头,说当然会想你。

“可我只要能看见你就好了。”

“老师告诉我们……不可以欺负小动物。把小动物关起来,也是在欺负它们!”

“如果Jerry是小动物,我当然不能欺负你……”

小朋友说完话,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重新去看田嘉瑞,仿佛是在求证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正确。

未经世事洗礼的孩子很多时候都比成年人通透太多,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给出的答案往往都是肯定的,不加以任何修饰,极为单纯稚嫩的样子,落在大人眼里难免勾起一阵阵涟漪。

田嘉瑞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如田晓澄看得明白,却还是庆幸田晓澄在他的身边,被他养育成了这样的性子。

他揉了揉小朋友翘起来的发丝,笑着道:“Daddy怎么会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他突然很想让田晓澄知道,他还有一个很好、很爱他的爸爸。

Chapter Text

15.

 

田嘉瑞做完澄清之后陈施会几乎是被一棒子捶死了,完全没办法反驳,田嘉瑞也因此不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多都是心疼安慰的粉丝言论,偶尔几句不入眼的话也会被很快冲下去。

 

他那时发的微博只回复了关于陈施会的事,而关于他和丞磊则是只字未提。

 

这样天翻地覆搅过一通之后田嘉瑞和丞磊的热度居高不下,很多人开始翻找起几年前《云之羽》时期二人的互动,因为一些“蛛丝马迹”开始推断他们二人情感展开的时间。

 

好在两个人刚谈恋爱那会儿什么地方都捂得严严实实,极度克制,偶尔流露出的亲密姿态用前后辈的情感羁绊也能勉强盖过去。田嘉瑞并不想旧事重提,也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应他和丞磊真的有些什么关系,所以一直都视而不见。

 

丞磊明白他的顾虑,所以对于网络上沸沸扬扬的传闻不作回应。

 

这时候却有人带着邀约找上门来。

 

是曾经那位第一个捧红他们的导演,带着新创作的剧本先一步找到丞磊。

 

丞磊记得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即使已经渐渐退居幕后,为了承情还是认认真真将剧本看完了。

 

很吃香的双男主人设,是和从前那部剧有些类似的兄弟人设,甚至有点像是那部剧的衍生。主要讲述了两个人在江湖上走走停停生活,有时联合对抗不公之派,偶经挫折磨难,最终携手观遍天下的故事。

 

丞磊看完剧本后,第一反应是将他拿去给田嘉瑞看,而田嘉瑞看完后的感受与他所差无几。

 

他们在里面看到了初见时对方的影子,所以自然而然有几分心动。

 

丞磊和田嘉瑞都知晓接下这部剧不一定是很好的选择,丞磊的身份不匹配,田嘉瑞的状态不允许,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

 

“你们有时间决定,我不着急。”印象里的导演从没有这么宽容过,丞磊就明白这部剧大抵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了。

 

“瑞瑞他……我知道他最近的情况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考虑,我可以等。”

 

丞磊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但他还在等田嘉瑞的话。

 

田嘉瑞因为病情变化近段时间没怎么出门,导演因而还专门为此来了趟丞磊家,坐下来和田嘉瑞聊了很多。

 

田嘉瑞垂着头,却十分真诚地道:“导演,这个剧本……我很喜欢。”

 

“只是我……现在恐怕很难胜任他,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也不想让喜欢我的人和所有观众失望。”

 

他很热爱这份工作,所以他明白这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珍惜自己的羽毛。虽然他先前的举动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冲动,但如今渐渐平静下来,他还是不希望自己以任何不好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导演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笑着点头,“他有些像你,也有些像远徵,我猜到你或许会喜欢他。”

 

“这个角色是为你创作的,除了你之外,我没法再去找别人。所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等到你病好的那天。”许是世界上的人都会因为时间的流淌而变化很多,就比如从前一直苛刻严格的导演如今竟也能在被婉拒的情况下仍旧如此松弛柔和,甚至还笑着打趣,“只要还没把我熬成老头子就行。”

 

田嘉瑞想起自己选择复出的那天,一整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从前一度以为自己是极幸运的,第一次通过电视剧的形式进入大众视野就获得了那般成就——同层级演员基本上要为此努力好几年才能够做到。

 

这不仅仅是对他实力的认可,也促使着青年人的内心在鼓励和更多机会的来临下变得更加丰富、强大、还有柔软。

 

自那以后,演戏似乎真的成了他的一种执念。

 

倘若没有陈施会的出现,田嘉瑞非常确定自己会用一辈子扎进演艺的事业之中。

 

与此同时,作为一名演员,田嘉瑞很清楚“是为你而创作的”这番话有多大的意义,所以他沉默片刻后,抬眼笑起来,在导演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我哥呢?他怎么说?”

 

导演听到他答应后已是笑得眼不见眼,闻言调侃道:“你哥?你哥就等着你做决定呢。”

 

临走前,导演如从前一般叮嘱他:“剧本记得多看看,要很熟悉才行,到时候我会检查你的。”

 

几年前他就听过这话,如今再听,好像什么都没变。

 

田嘉瑞难得在外人面前感觉到放松,笑得真心,忙应道:“好。”

 

“哦对,可以把时间定在寒暑假,让小朋友也过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还能让小朋友帮忙客串一下。”

 

田嘉瑞推着他往外走,“导演,你怎么连我儿子都惦记上了。”

 

“到时候记得帮着劝劝你哥。”

 

“知道知道。”

 

……

 

傍晚丞磊回来得早,顺道从幼儿园接了田晓澄,回家时看见田嘉瑞正在厨房里煲汤。

 

龙骨胡萝卜玉米汤。

 

时过境迁的今天,他们为求得一隅宁静已经快要接近疯狂。如今看到这样的田嘉瑞,丞磊忽然就有些鼻酸。

 

分开的四年里,他做过无数个关于田嘉瑞的噩梦。梦中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田嘉瑞甩开他的手离开的背影,那样决绝,那样不留一丝余地,让他连挽回都没有任何机会。

 

他以为那些就是这辈子他做过最可怕的噩梦。

 

然而他在知晓一些真相之后,才发现现实远比噩梦恐怖得多。

 

丞磊可以接受自己过得不好,却没办法忍受田嘉瑞过得不好。

 

这种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原来不是假的。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拥有这样的爱。

 

爱别人超过爱自己,听起来就像是在犯傻,他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丞磊不是深谙此道的爱情学者,他只知道那是田嘉瑞。当他站在他面前,无论是什么样子,丞磊都知道自己是要去爱他的。

 

虽然很可惜,童话般的爱情在现实里从来得不到寄托。

 

所以心疼会显得太过汹涌。

 

丞磊垂下头,拍了拍扒拉着厨房门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示意他去田嘉瑞身边。

 

“Jerry!”小朋友个子刚到田嘉瑞的腰,一下子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还将田嘉瑞吓了一跳。

 

田嘉瑞害怕他碰到火,连忙侧身拉过他的手,“小心哦!”

 

田晓澄立马握紧了田嘉瑞的那只手,抓着晃来晃去,“Daddy你今天给我做好吃的吗?”

 

丞磊慢吞吞移到他身边,悄悄拉起田嘉瑞另外一只手,微微弯下腰反驳田晓澄的话:“不对哦,今天你Daddy是给我做的。”

 

田晓澄凑上前用自己的头轻轻撞了下丞磊的头,哼一声才一本正经地道:“喂!丞叔叔你这样欺负小朋友是不对的。”

 

田嘉瑞甩开丞磊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多大你多大?”

 

这回轮到丞磊委屈了,眉眼耷拉下来直勾勾看着田嘉瑞,轻声问他真的不是给我做的吗?

 

一边田晓澄又不服气地拽他的手。

 

田嘉瑞无奈地将两个人一起从厨房里推出去,并且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吃饭的时候丞磊想起导演告诉他的消息,主动提起来剧的事儿,“怎么就答应了?”

 

田嘉瑞正帮田晓澄盛汤,闻言掀眉看了他一眼,反问他:“你不是猜到了?”

 

丞磊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

 

田嘉瑞垂下眼,对此心照不宣:“我可是知道,你比我先一步应下。”

 

田嘉瑞将碗放到田晓澄面前,又将盛汤的勺子递给丞磊,“导演还和我说,如果定了寒暑假,让小橙子有空去客串。”

 

“这不是免费劳动力吗?”

 

田晓澄正扒着饭,听到关键词立马停了动作,抬起半张脸闪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期待地看向田嘉瑞,“Daddy!我也要演戏了吗?”

 

田嘉瑞有几分惊讶,也是着实没想到自己儿子还能将他和丞磊的这种爱好遗传了去。倒是丞磊先一步开口,“小橙子也喜欢演戏吗?”

 

田晓澄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憧憬,“我看过你和Daddy演戏,感觉好好玩!”

 

田嘉瑞听见他的描述后就顿了顿动作,有些摸不准这到底是件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于是闭着嘴不说话,叫丞磊一个人应他。

 

丞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应付小孩的招式,还并不敷衍,句句都有实在的东西回应:“是么?可是像Daddy一样拍戏会很累哦。等小橙子长大,自己就会明白了。不过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喜欢,丞叔叔肯定会支持你的。”

 

这话说得没毛病,只是田嘉瑞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这里了。

 

丞磊一口一个“丞叔叔”自称听得田嘉瑞心里不是滋味。提出这件事儿的时候,丞磊自己反倒像是并不怎么在意名分,和犹豫的田嘉瑞一比就更加显得心胸宽广。

 

“快吃饭吧,先不说了。”田嘉瑞没忍住打断,见丞磊拿着勺子的手不动,还在专心致志回答田晓澄,就将勺子重新拿回来帮丞磊盛汤。

 

他心里藏着事,做什么都不在状态。

 

田嘉瑞总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因为自己不想、有顾虑,就这样剥夺了丞磊父亲的名分,更何况丞磊是一个这么好的家长。

 

“别想了,你没做错什么。”丞磊很擅长点破他百转千回的心事,说话间还在帮他准备睡前该吃的药。

 

“小橙子需要的是爱,你已经给了他很多很多,所以他可以成为今天的他。他的生活里也不是非要有一个‘爸爸’,有爱就可以了。”

 

“可是你呢?如果我一直不答应,你就让他一辈子叫你‘丞叔叔’吗?”

 

这样太不公平了。

 

丞磊倒了一杯开水,又往里面掺了点凉白开,确认温度适合入口后端给田嘉瑞,顺带将药也放到他掌心,做完这些他才顺着田嘉瑞的话开始思考,几秒后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田嘉瑞仰头看他。

 

“应该找个时间告诉他我是他Daddy的男朋友才行……”

 

“你——”

 

“不对,是老公。”

 

田嘉瑞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但又拿他没办法,干脆不再搭理他。

 

他听见这个称呼总会莫名的心慌,不知道是为什么。

 

16.

 

然而,田嘉瑞发觉自己的迟钝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再不愿意认清也不得不明白这病比他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没办法出门,待在家里时也只会得到无尽的默然。丞磊有自己的工作,平日里依旧忙碌,他需要对整个公司负责,自然不可能每日都待在田嘉瑞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料,很多时候难免会落下田嘉瑞一个人。

 

唯一不变的是丞磊会记住在阳光明媚的白日帮田嘉瑞拉开紧闭的窗帘,会记得在下班回家时和田晓澄一起为田嘉瑞选一束好看的花,也会在每晚睡前紧紧地抱住田嘉瑞稍显冰凉的身体……

 

田嘉瑞应该开心,他并不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是会如预想之中一样好不起来。

 

另外田嘉瑞先前拜托丞磊帮他细查陈施会的底,他在和陈施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他所在公司和他职位的不对劲,但那时他受到太多约束,也没能力办到,如今陈施会的下场还远远不够,田嘉瑞既有了正面对抗的想法就一定要找丞磊帮忙。

 

实际上丞磊自己早就在做这件事,但陈施会那边像是早有预料,很多事情都处理得很干净,即便丞磊可以从细节里笃定他确实有问题,也找不出什么实在的证据来,只能顺着田嘉瑞给的思路换一种方法继续查。

 

丞磊还在帮他准备起诉的事宜,联系了不少人脉找到了圈子里有名的律师,想要就陈施会曾经婚姻之中的暴力行为提起诉讼。

 

田嘉瑞难得出趟门,在丞磊的陪同下和那位律师见了面。地点定在家不远处的一个餐厅,丞磊提前和律师打过招呼,当天包厢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别人。

 

律师提前知晓了田嘉瑞的情况,询问具体事宜的时候很有分寸,没有抓着一些容易激起田嘉瑞不安情绪的点一直问,加之有丞磊在身边陪着,田嘉瑞逐渐放松下来,也终于从记忆里迷蒙的海域之下翻出了某些细节。

 

“他……”田嘉瑞循着记忆伸出手,试图模仿曾经被禁锢的姿势,“他这样抓着我,我力气不够大,没办法反抗他。”

 

他又将手伸向自己脖颈,犹豫片刻后握上去,因为无可避免的紧张和恐惧而导致他没注意力气,下手有些重,很快就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出红印,“他掐着我……一直在释放信息素,大海的味道……我受不了……”

 

丞磊连忙拉开他的手,没意识到自己实际上也在跟着回忆里的田嘉瑞一起颤抖。他刚才在听着田嘉瑞讲述时就一直紧紧攥着拳头,用力到指间发白,手心里留下一排深重的指甲痕迹。他拉过田嘉瑞的手腕阻止他自伤一般的动作,只能强忍着心里那阵暴戾的冲动,尽量收着力气,害怕再为此伤到他哪怕一丝一毫。

 

“不说了,瑞瑞。”丞磊努力定了定神,放轻声音安抚他,朝律师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又转过头来看着田嘉瑞,“我们不说了。”

 

田嘉瑞嗅到面前Alpha散发出用作安抚的信息素味道,猛地从回忆中抽离,身体狠狠一颤,反应过来后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手从丞磊手中抽出,然后反握住他的手,才抿唇向着律师勉强笑了笑,“抱歉,我目前只能想起来这些。”

 

律师本就知晓他的状态,能够有这么多东西说出来已经算得上意外之喜,他于是回以一个真诚的笑意,“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律师简单整理了一下田嘉瑞手里有的证据和口述内容,告诉他以目前的证据来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再约个时间,和他们具体商议一下细节。

 

田嘉瑞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再拖,离婚后的起诉有时间效力,如今已经是三年期限的尾声,倘若过了时间节点就真的对此无能为力了,所以他定了两天后的午后再见面。

 

回家后丞磊将他安顿好就马不停蹄赶去了公司,天意弄人似的,这段时间是田嘉瑞最需要人陪伴照顾的时候,偏偏这时候公司里大小事情不断,丞磊几乎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今天能抽出大半天的时间来陪田嘉瑞见律师已经是釜底抽薪,晚上必定是要赶工到大半夜了。

 

田嘉瑞看他辛苦也觉得心疼,只叫他晚上来不及的话就不用非要赶回来,省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在公司的休息室里或许还能多休息一会儿。丞磊没立时应下,匆匆忙忙开车离开。

 

田嘉瑞傍晚去将田晓澄接回家,收拾好后哄着他入睡,自己按着丞磊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吃完药后就靠在床头发呆。

 

田嘉瑞觉得自己应该睡觉的,或是找些事情干,总之不该无所事事地待着,这样大抵就不会接起那通电话。

 

电话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他之前从没有见过,但鬼使神差地,他那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所有应有的警觉性,只是看着号码在手机屏幕上跳动,他就用手指点击了接通键。

 

电话那边先是安静了许久。

 

“喂?”田嘉瑞轻轻地问了声。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让他想要立刻挂断电话,“瑞瑞,好久不见了。”

 

自田嘉瑞将那些视频和证据曝光,陈施会就忽然消失了,没人能找到他,因而田嘉瑞也不例外。

 

许是猜到了田嘉瑞想要挂断电话的意图,所以陈施会紧接着就说:“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田嘉瑞压低声音,尽量保持镇静回复他:“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么?”田嘉瑞语气中的厌恶已经太明显,只不过陈施会对此好像根本不在乎,“可我有话想和你说,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这行的话语实在是太过熟悉,田嘉瑞又想到几年前陈施会禁锢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一遍遍说“我爱你”的样子。

 

田嘉瑞在他面前似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次又一次的歇斯底里都是因为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听说你生病了。”陈施会的语气又变得很怜惜,像是真的在心疼,“你现在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田嘉瑞尝到舌边蔓延开来的血腥味,他咬着牙回他:“没有你,我很好。”

 

陈施会的声音里似乎带上玩味:“你很好,那丞磊呢?”

“他现在大概很忙,为了手底下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田嘉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从床上起身,大声问他:“你又做了什么?!”

 

陈施会笑了,“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小事。但你如果还像上次一样不听我的话,我就不敢保证只是一些小事了。”

 

田嘉瑞不明白陈施会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为什么到了今天他依旧可以做这么多事。

 

可是他这次的目标是丞磊。

 

田嘉瑞所有情绪自控的能力在这一刻变得分崩离析,他抖得很厉害,几乎拿不稳手机,一只手撑着床边的台子才能站住。

 

“瑞瑞,之前那件事……我不怪你。”

 

“可是瑞瑞,我真的很想你。”

 

“你记得我们大三的时候吗?老师在课上布置了小组作业,那个时候我没朋友,没人愿意和我一组,是你主动来找我,邀请我加入你们的队伍……”

田嘉瑞从来没听他说过那个时候的故事,虽然一直对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感有些莫名,但现实的囹圄让他很多时候想不起要去追究那么多。

现在听着陈施会讲述这些,田嘉瑞才隐隐约约想起来那些他以为是小事的事。

那次小组作业……他记得后来陈施会因为某些原因还是没能加入他们的队伍,要不然他也不会对这个大学同学印象如此浅。

 

“后来我去看了你的话剧表演……你一定不会记得我,可是当我看见你站在台上的时候,那么好看,那么自信……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爱上你了。”

 

田嘉瑞不知为何感觉浑身都在发冷,是那种失血过多以后无论怎么挽回都没办法消去的寒意。

他竟对陈施会想说的话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我这几天总是会想起当时我来找你,你答应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即使我知道你不是因为爱我,是因为你的事业和发展,但我依旧很高兴。”

 

陈施会语气里又一次慢慢带上笑意,“我太爱你了,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所以我第一次找到丞磊的时候就告诉他了,你究竟是为什么和他分手。”

 

田嘉瑞仿佛听到自己筋骨震动的声响,像是要彻底断裂开来。

 

“瑞瑞,我毕业后就很努力工作,才能那么快走到当初那个宣传总监的位置,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想要给你很好的东西,想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或许我也因此而留住过你,对不对?”

 

“瑞瑞,当初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为此庆幸过?”

 

田嘉瑞沉默片刻,再也忍不下去,将手机狠狠砸到地上。他眼睁睁看着屏幕闪动几瞬后暗下去,不再传出任何声音。

 

他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堪,他以为自己哪怕在终局免不了满身伤痕,也应当不至于被这样恶毒的标签框住。

 

——陈施会好像在告诉他,他所遭受的,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都是因为他自己。

如果他不贪心,如果他不自私,如果他不懦弱,事情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以为是陈施会毁了他的一切,这番话却让他感觉是他自己毁了自己。

原来在一切发生之前,他以为他拥有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吗?

 

他试图隐藏住什么,想要去倒一杯水喝,却在举起杯子的那一瞬间不小心让玻璃杯从手中脱落,砸在地板上,顷刻间碎成了渣。

 

那一晚丞磊没有回家,但在公司里也没有休息,一整夜都在处理相关文件和公司事宜。

 

他并不知晓那一个晚上田嘉瑞接到了谁的电话,听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而田嘉瑞也并不想让他知道。

 

所以田嘉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将田晓澄送去幼儿园,照常回家,吃饭睡觉吃药,等着丞磊结束工作。

 

一切都看似如常。

 

直到与律师约定好再见面的那天,丞磊和上次一样准备和田嘉瑞一起出门,却在等候许久后仍旧不见田嘉瑞有什么动静。

 

“宝宝,我们该出门了。”他上前提醒,然而只看见田嘉瑞不知怎么,下意识躲开了他的靠近。

 

田嘉瑞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异常的身体反应,他只要想起陈施会说出的话,又想到丞磊或许在某个时候早已认清了他丑陋的真面目,他就觉得心脏在颤。

 

哪怕丞磊好像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丞磊伸出去想要拉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无措,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许久。

 

“我……我不想去了。”田嘉瑞缓慢地挪到床边,坐下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丞磊没明白他的意思,想要上前时又发现田嘉瑞是真的在拒绝他的靠近,他更加不理解,只好耐心地告诉他:“张律师今天想要和你对一下出庭的事宜,所以……”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田嘉瑞忽然激动起来,大声打断了丞磊的话,“我说……我不想去了!”

 

他莫名有些恼火,竟用力拍开丞磊想要安慰他的手,几乎是带着怒气地冲着他说:“我不去了!我说了我不想去了……”

 

丞磊知道他此刻情绪不对,但时间期限太过紧迫使得他还是想要开口再劝一劝:“可是开庭的时间……”

 

“丞磊!”田嘉瑞真的像是在平白无故宣泄无端升起的情绪,“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田嘉瑞自己也惊住许久,不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会从他口中说出来,而且还是冲着丞磊。

 

丞磊觉得自己应该陪在田嘉瑞身边,哪怕只是说几句安慰的话语,然而他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因为田嘉瑞最后一句近似于驱赶的话语变得一片空白。

 

是因为他没想到有一天田嘉瑞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害怕再这样下去他自己也会不冷静,于是选择退出房间,关上房间门的时候,他才看见客厅中的垃圾桶里多了些东西。

 

丞磊走过去,看见几张被撕破的照片,他觉得眼熟,弯下腰将照片捡出来,简单拼起来后就发现是四年前他和田嘉瑞被偷拍的照片,包括最开始网络上被曝出来的那几张,还有几张他没见过的,看上去都是同一个时期的。

 

他心中一震,联系到田嘉瑞的反常和陈施会曾经说的话,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样的无力感就如同被人轻轻松松毁灭了他耗尽全身力气搭好的房子,只在一瞬间,一切化为虚无。

所有东西都是有限的,哪怕是再大的心甘情愿,也很难全盘接受这样的毁灭。

 

丞磊恍然间生起一种近似于“算了”的感觉,这将他吓了一跳。

 

身后的房间门被人大力推开,门撞到墙上,发出很大的响声。丞磊转过身,看见田嘉瑞站在门边,眼中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照片。

 

“田嘉瑞。”丞磊喊出一句后其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着田嘉瑞走到他面前,将那些照片碎片抢走,重新扔进垃圾桶里。

 

丞磊闭了闭眼,尝试心平气和地问他:“陈施会什么时候又来找你了?”

 

田嘉瑞低着头没去看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知道自己做错了,即便这似乎是他的有意为之。

 

“你怎么没告诉我——”

 

“丞磊。”田嘉瑞的声音有些闷,带着几不可闻的哽咽,“你别问我了。”

 

不知道究竟是一种自己的Omega仍旧被别人觊觎导致的怒火,还是田嘉瑞如今这样的态度,丞磊的平静像是终于被完完全全撕碎了。

 

他用力拽过田嘉瑞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而后垂头咬在Omega有伤的腺体上。

 

丞磊从没这么凶过,田嘉瑞感觉到那处脆弱的皮肤被咬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后颈流他背上,沾湿他身后的衣物。

 

“呃……”田嘉瑞痛得叫出来,想要推开丞磊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而被人紧紧锁在怀里。

 

即便是已经尝到Omega信息素的味道,丞磊仍旧没有松口,而是紧了紧牙关,叫利齿更加深入皮肤,甚至不仅仅是“标记”的目的。

 

——像是想要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放开我……丞磊……”田嘉瑞咬着牙,一边用手捶打着丞磊的肩膀,想让他快点松口,可那人还是无动于衷,两只手用力锢住他,勒得他生疼。

 

“好痛……”田嘉瑞眼中尽是因为尖锐痛意生出的泪水,尾音也不自觉的发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丞磊才放过那块已经不堪入目的皮肉,带着唇上残余的鲜红去寻田嘉瑞的唇。

 

田嘉瑞正因为被放松了控制而张着嘴大口喘气,一时被人狠狠堵住,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很痛,但他被堵着嘴说不出话,只能轻声地“唔唔”叫着。

 

满嘴的血腥味很不好受,好在这会儿丞磊没有执着多久。

 

他松开田嘉瑞,没有以环抱的姿势拥住他发软的身体,而是掐着他的肩膀迫使他站在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田嘉瑞,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强硬隐忍着不爆发出来的怒火。

 

田嘉瑞知道他很生气,也明白自己应该解释。可他此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是低低地念,一遍遍念:“我不知道。”

 

丞磊一刹那觉得有些心酸,带着隐隐的胀痛。无法抑制的那股恼怒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公司最近的忙碌,也许是他的疲惫,也或许是被再次隐瞒的气愤。总之这股劲被他使劲憋在心里,他不可能再朝着田嘉瑞发泄,只能自伤,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也被硬生生破开一个裂口。

 

他的手无力垂下,看着田嘉瑞没了他的支撑后弯下腰,软软地半跪倒在地上,后颈的腺体处还红肿着,鲜血也还在汩汩流着。

 

但丞磊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力气去搀扶了。

 

丞磊恍惚间看到,破裂的不单单是他的情绪,还有他看似完整平和的灵魂。

 

一个完整的灵魂拉起另一个破碎的灵魂,那样叫帮助,叫陪伴,是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朝着好的目标前进的。

但是一个破碎的灵魂拉住另一个破碎的灵魂,这样叫伤害,叫毁灭。
是会在日复一日的耐受中变得越来越痛苦,甚至行将就木。

 

丞磊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觉,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忽然感觉心脏一阵绞痛,让他不得已暂时放下手中的东西稍作歇息。

 

近段时间,公司底下的几个艺人被接连爆出丑闻,虽然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是真的,但真真假假混杂起来只叫人更容易相信,舆论压力铺天盖地涌来。加之几个项目被人无端插手,添了太多原本不应该有的阻碍。

公司里每天都在开公关会议、项目会议,即便丞磊再有能力,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也难免出问题。

 

办公室门被人敲响,很克制的两声,丞磊看了眼腕表,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按理来说公司里应该没人了。但想起最近的忙碌,他下意识以为是程菲或是哪个总监,便开口说了声“进来”。

 

直到人走到他面前,他因为来人迟迟未开口而疑惑抬起头,才看见站在桌前那人的脸。

又是那个和田嘉瑞一起被签进来的男孩。

 

他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名字,起初将人安排在另一个经纪人手中,那人不算公司的顶尖人物,自然轮不到他事事关心,能清楚记得这人的脸和见面的次数已经算是不错。

 

“丞总。”

男孩声音一如既往清脆,即便声音并不大,却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突兀。

 

“什么事?”丞磊直起身看向他,脸上已经不剩多少疲惫。

 

“最近公司里事情很多,丞总每天工作到这么晚,身体容易吃不消。”他将手里的保温壶放到丞磊桌上,小心翼翼的,只是用手将保温壶稍稍推过去一点,“这是龙骨汤,里面加了玉米和胡萝卜,还有一些补药。”

 

丞磊知晓他送这份汤的缘由,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垂眸看了眼那个精致的保温壶,没有什么动作,又抬眼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木晓。”男孩应得很快,两只手放在身后,紧紧抓在一起。

 

“本名?”

 

男孩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正视看他,点点头。

 

室内的光发白,男孩额前的发丝没打理过软软垂下来,在眼上落下一小片阴影。丞磊看着他的脸,在阴影的间隙里发现他真的有些像田嘉瑞。

 

一张五六分像的脸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足以让他不那么烦躁。

 

眼型稍稍长,不显得媚,反倒像狗狗似的乖巧。眼中很亮,如同时时刻刻都被光映着,笑的时候让人看得心软,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弯起眉眼。

 

丞磊忆起和田嘉瑞刚认识的时候,田嘉瑞就很爱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丞磊打招呼,笑得很开心。他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等丞磊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就向他伸出一只手,说:“丞磊哥,我是田嘉瑞,饰演宫远徵的新人演员,接下来还要请您多多指教。”丞磊愣了一瞬,被他明媚的笑容和一串话语砸得有些没反应过来,伸出手与他交握,半晌后才回了一句“你好,嘉瑞。”

 

拍戏中途不小心笑场了就拉住丞磊的胳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丞磊见他这幅样子,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顺势拉住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和一旁的导演说实在不好意思。

 

和丞磊说“我真的喜欢你”的时候,笑得脸颊红红,也像是势在必得。见丞磊愣住,他还很认真地说哥,我是Omega。随手就摘下了后颈的抑制贴,要证明什么似的让苦橙味毫无掩盖地进到Alpha鼻腔中。他向来热烈,一点顾虑都没有似的,走上前抱住丞磊就不撒手。待丞磊忍不住回抱住他的腰,就听见耳边传来他得逞一般的轻笑声。

 

谈恋爱的时候田嘉瑞也总是笑……

 

思绪堪堪回笼,丞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男孩脸的几秒钟内脑中想了很多,“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下班?”

 

男孩仍旧有些忸怩不安,说话的语调不大稳,“我想来……谢谢您……”

 

“谢我?”

 

“上次。”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桌子,“上次在公司楼下我不小心撞到人,是您帮我把文件捡起来了。”

 

丞磊勉强从记忆里翻找出来这件事,又想到正是因为他的眼睛让他想起了田嘉瑞,他才会毫不犹豫赶回家拦下将要出门的人。

他心中竟无故对他存了一丝感谢。

 

所以他在面对如下叫人心知肚明的情形时,说话并没有太严肃,却也并不柔和:“我接受你的感谢,但你的方式不对。”

 

男孩的脸因为羞恼有些发红,急着要说些什么,“丞总,我——”

 

“如果只是为了感谢,那我已经知道了,请你把东西拿回去,我并不需要。”

“如果不只是为了感谢,也请你立刻带着东西离开公司,今后你我都忘了这件事,我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男孩的眼中已经隐隐泛上泪意,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揪着上衣的下摆,“可那时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只有您帮了我……”

 

丞磊声音微微冷下来,握着钢笔的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即便当初不是你,我也会帮。”

 

他看见那双发亮的眼睛在哭,氤氲着湿气,很难过的样子。

 

他记得他刚遇见田嘉瑞的时候,他是不喜欢哭的,尤其爱笑,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笑得开朗,露出整齐的牙齿。

 

“你需要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想这些东西上。”丞磊站起身,走到开关边将屋内的光调成了暖黄色,又因为角度的变化使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男孩的脸。

 

分离和重逢。

亲昵和争吵。

接受和妥协。

距离,和距离。

 

可是然后呢,他们应该有以后的。经历了这么多,苦笑被混杂在一起,就快要分不真切……但哪怕是这样,他们也应当是有以后的。

 

在这一刻之前,丞磊很确定自己在生气。

 

像是所有积压的东西都在那次对话里爆炸了,他先前从不知道自己连爱人和保护的能力都如此弱小,所以他在生气。

 

并不是因为田嘉瑞。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将自己的破碎先捡起来拼好,最好再也不会出现问题,那样他就再也不会因为没有力气而扶不起田嘉瑞了。

 

因为他明白他没有田嘉瑞真的不行。

 

他不希望田嘉瑞在他身边也会痛苦。

 

他希望田嘉瑞好好在他身边。

他希望田嘉瑞永远在他身边。

 

“好好努力,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你就应该努力。”

 

“在正道上努力。”他闭上眼重复道。

 

17.

公司里商议过后要为田嘉瑞再办一场新闻发布会,起码把一些被误会的事解释清楚。至于其他的……

 

到时候再说。

 

丞磊本就看不得有人抹黑田嘉瑞,听后甚至没来得及过问田嘉瑞就想要一口应下,结果还是在嘱咐人着手去办之前给田嘉瑞去了个电话。

 

“我没关系,一切按公司流程来。”

 

他轻飘飘应下,看似什么事都没有,却在发布会当天发觉自己连走出房间门的脚步都在迟疑。

 

丞磊来接他去发布会的地点,站在玄关处等着他,看见田嘉瑞顿住的步子后立刻走上前,握住他的小臂和他说,“不去也没关系。”

 

这实在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的领导应该说出口的话。

 

田嘉瑞自生病后就避人避得厉害,也是因此他才久久未出门工作。原本病情有所好转,就不再那般怯,如今事情一堆堆如山压过来,他免不了又开始抗拒人群。

 

田嘉瑞站定片刻,确认思绪已经全部回笼,稍显迟钝地向着丞磊摇摇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灌进肚子里,侧身往门外走。

 

临到达前,丞磊都还在告诉他这场发布会不是非去不可,大不了让丞磊上去简单解释两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闲话,而田嘉瑞依旧坚持自己参加。

 

被数不清的摄像机近距离拍摄的时候,田嘉瑞知道自己额上一直在冒冷汗。他握紧了拳头,尽量冷静地一个个回答媒体近段时间网络上关于他的问题。

 

原本应当不会有差错,然而他在七嘴八舌的言论之中突兀地听见一句: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他结婚?是因为爱吗?

 

田嘉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在人群之中听见了这句提问。

 

他停下来不再开口。

 

他没法光明磊落地回答,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自己的事业。

 

他知道陈施会或许不会在圈子里帮助到他,但最起码,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他的事业。

 

可谁又能想到呢,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因为陈施会沦落到今天。

 

——站在这里,像一个犯人一样接受大众的审问。

 

真的完完全全都是因为陈施会吗?田嘉瑞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这其中是否包含了他的自私卑劣,那份甚至有些不堪入目的私心?才推动着让他变成了今天的他。

 

这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从前伤害过丞磊,到了今天居然还是如此,更何况还将这种伤害变得更加真切,赤裸着摆到他面前。

 

“抱歉各位。”

 

他浑身发冷,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这里。他很想逃走,在这些人的目光注视和摄像头的记录下,他感觉头晕眼花。

 

“抱歉。”丞磊原本站在角落里,看见他的反应后来不及多思考就冲上台将他带离了场地,只来得及匆匆忙忙道一声歉。

 

程菲看出来田嘉瑞状态不好,见丞磊带着田嘉瑞离开就反应过来立马上台善了后,只说今天的问题也回答得差不多了,发布会提前结束。

 

媒体们其实也明白接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更何况拍到丞磊半抱着田嘉瑞下台时那般亲密的姿态也算是拿到卖点,虚虚抱怨几声就都散了。

 

另一边丞磊带着田嘉瑞回家后,先拿了药给他吃下,发觉他身子因为冒出的汗而不大爽利,黏腻躁人,就去浴室里将浴缸放好水,调好水温后带着田嘉瑞来到浴室。

 

田嘉瑞神色与往日无异,只是反应很慢,也不怎么动作,就任由丞磊将他的衣服脱干净后抱进浴缸。

 

被温热的水牢牢包裹住时,田嘉瑞感觉到全身皮肤都被突然升高的温度蒸腾得有些发麻。

 

浴室外的卧室床上,丞磊的手机正响个不停。那边发觉持续很久都没人接通后会挂断,但很快还会再次打来,不间断的声音扰得丞磊险些失去耐性,好在理智尚未散去太多,最终不得不暂时走出浴室接起电话。

 

然而等他过了几分钟再回到浴室时,就看见田嘉瑞整个人连带着头都浸在水面之下,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

 

丞磊瞬间慌了神,踉跄一步跪倒在浴缸边,膝盖被坚硬的白色瓷砖磕得生疼,但他没心思关注,一把将田嘉瑞从水里捞起来,用手胡乱擦去田嘉瑞脸上的水。

 

“田嘉瑞!”

 

他一边重声唤他,一边使劲摁他的胸膛,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约莫过了十几秒的时间,田嘉瑞才猛地吐出一口水,无力地靠在丞磊肩上开始不停咳嗽。

 

丞磊找回了呼吸的能力。

 

好像方才濒临死亡的人是他,而不是田嘉瑞。

 

没等呼吸稍稍平缓,田嘉瑞就睁开红肿的眼,撑着浴缸边缘直起身子。

 

额上的水珠因为他的动作而顺着脸侧滴落到浴缸里,激起极小片的涟漪,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和水声一起传进丞磊耳中:“哥……”

“田晓澄呢?”

 

他像是做噩梦后的精神恍惚,用力抓住丞磊的手臂,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也和那些水滴一样落进身下的浴缸里。

 

“田晓澄在哪里?他有没有被陈施会带走!?”

 

丞磊看着他这幅样子,只觉得心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块一块掰开来,痛得他没办法喘气,甚至浑身都有些脱力。

 

但他没办法。

 

他只能抓紧田嘉瑞的手,环住他孱弱的身体,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告诉他:“放心,你放心。小橙子在幼儿园,在乖乖上课,很安全,他很安全……”

 

实际上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这般颤抖的声线是否能够安慰到田嘉瑞。

 

肺里的水没吐干净,田嘉瑞还在一下一下地咳,喉间涌上甜腥味,加上脑中的神经混乱,刺激着后脑连带着脊柱的那根筋。他痛得发抖,忍不住想要挣开丞磊环着他的手。

 

丞磊心脏跳得很重,一下一下仿佛要敲碎整个胸腔,不安感使得他本能般紧紧锢住田嘉瑞。

 

田嘉瑞身体发软没力气,但糟糕的一切都让他几近崩溃。他看着眼前丞磊的手臂,顿了一刻就毫不犹豫选择张口咬下去。

 

田嘉瑞完全没有收着力气,似乎是想把所有痛苦都发泄在这里,很快就将那块皮肉咬破,鲜红的血珠甚至顺着丞磊的手臂一滴一滴落下来,将那片水都染红。

 

尖锐的痛意传进大脑,丞磊很快就蹙起眉,却并没有躲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嘉瑞大概是终于回神,大梦初醒一般松开口,愣愣地看着丞磊手臂上被自己咬出的那个还在往外冒着血珠的齿印,又偏过头看向他,发现丞磊额上早已布满了细细的汗。

 

“你……”田嘉瑞一时间失了声,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嘶哑难听,“你为什么不躲开……?”

 

丞磊没有回话,安静地看着他。

 

这好像还是上次那场以沉默结尾的交谈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丞磊……”田嘉瑞这下方才完完全全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一阵比无声消化自我更痛苦的情绪冲上来,让他控制不住自己说出口的话,也没办法掩盖话里带着的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这一瞬间无比具象化地意识到自己给丞磊带来了多少伤害。

 

又是因为他。

 

还是因为他。

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走开?你难道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我吗……”

“你应该离我远远的…不要再到我面前来……你就应该不要再管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我身边?!”

“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田嘉瑞闭上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这是他的另一半灵魂,连他自己都从未触及过的另一面。

 

似乎不久前的那些甜蜜回忆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一场早晚要结束的梦,是一场代价无比惨重,让他几乎承受不起的梦。

 

大抵是心虚和愧疚就是那种比自伤更痛苦的情绪,所以让他忍不住想要抓狂,歇斯底里地向着面前的人低吼,说出更难听的话想要将丞磊赶走。

 

他以为推得远了,丞磊的一切就会好了,他自己也会的。

 

尽管他的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也在用尽全力抵抗,但他仍旧没办法再忽略。

 

可是今天的丞磊依旧像是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了几天前的疑惑不解和气恼,只剩下无比坦然之后的全盘接受。

 

丞磊像是对那些话语完全没听进去,等田嘉瑞不再开口,就兀自用指腹轻轻擦去田嘉瑞唇边的那抹红,除去疼惜和心痛外是不同于田嘉瑞的一种极度平和。

 

田嘉瑞觉得自己疯了,丞磊也疯了。

 

可他下一秒就听见丞磊和他说:“别赶我走。”

 

“让我陪陪你好吗,求你了。”

 

那样的语气太诚恳,也太卑微,田嘉瑞所有的话和崩溃的情绪都被丞磊的这两句话轻而易举压制住。

 

丞磊,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没了脾气,低喃着问。

 

田嘉瑞当真不明白,丞磊为什么要这样卑微地来爱一个糟糕到极点的他,他明明……

 

“我在爱你。”

 

丞磊向上天发誓,他还想再试一次。

“我在很认真地爱你。四年前我就已经在爱你了,但我太笨,所以做什么都手忙脚乱,做什么都做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很痛,我想帮帮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很心疼。但抛去一切,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只是爱你而已。”

“田嘉瑞,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推开我,让我慢慢学着帮你……哪怕不行,也让我陪着你一起痛……我没有你不行。丞磊没有你真的不行。”

 

丞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周身都是潮湿的。

 

“田嘉瑞,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重复道:“别赶我走,求你了。”

 

丞磊其实很确定,几天前他在看见那些被撕碎的照片时内心是有气愤的,其中包含了田嘉瑞的隐瞒,还有那些陈施会的所作所为。

 

但他很快就不再气愤了,即使他如今依旧不知道所有的真相。

 

当他看见田嘉瑞的脸在他面前,人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这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了。那些过往,曾经,或对或错的选择,都是人生该走的路。重要的是兜兜转转地,田嘉瑞又到了他的身边。

 

他强行拥有过,也尝试放弃过,现在像是回到了起点,他重新投入爱,从他想要将他拉出深渊的第一秒开始,用最直白的爱意和最诚恳的祈祷再试一次。

 

爱是伟大的。

 

它常常能破解一些看似无解的命题,然后让人获得一种释怀和平静的能力,对那些所谓的“坏”不为所动,最后再因为这样的爱和某一个人、事、物天长地久下去。

 

丞磊在试图追求那样一份天长地久,所以他早已经成了爱最忠诚的信徒。

 

丞磊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一番话不合时宜,也或许有些语序混乱,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能说几句是几句。

 

能留片刻是片刻。

 

曾经接受的离开都是假的,丞磊这个时候宁愿将自己全部推翻。他就是不愿意田嘉瑞离开他,他想要田嘉瑞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说“我们结婚”。

 

抓住蝴蝶是需要代价的,丞磊承受所有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他从不觉得爱田嘉瑞让他疲惫,他痛苦的只是那份过往的不安。

 

但,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不是吗?

 

田嘉瑞彻底愣住,缓慢却深刻地意识到丞磊将这样动人的话说出口,落进他耳朵里却都变成了牵绊。

 

这不是个褒义词,如果要让他选,他如今最不想要的东西就是牵绊。

 

这个东西放在平时会让人心软,让人感觉到爱,但放在现在的他身上就是更重的一条锁链,紧紧拽着他,不想让他走出温房。但田嘉瑞再清楚不过,他做不到。做不到留下,如果强硬拽住,只会让他越来越痛。

 

他真的不明白,丞磊明明是一个那样好的人,拥有着可以被世人称得上成功的一切,如今却这样跪在他面前,用央求的语气和目光想要将他这个半只脚都踏进地狱里的人拉出来。

 

到底是造化弄人吗?为什么爱一个人会痛苦,为什么爱一个人会如此辛苦。

 

他很清楚爱里有眼泪、疼痛和悲伤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也知道爱里面不该有负担和挣扎。

 

这样是会两败俱伤的。

 

如果两个人经历了在巨大的阵痛后依旧选择在一起,听上去是个美好的故事,实际上谁都不会好受。

 

“哥。”他不动声色换回那个最熟悉的称呼,只为了掩盖自己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话有多残忍。

 

“我们不能。”

 

Chapter 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8.

 

田嘉瑞的状态又回到了程希必须介入治疗的程度,甚至比起先前还要更严重。

 

因为田嘉瑞很难出门,程希就每日都在丞磊家和诊疗室来回跑,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往返一趟就已经足够疲倦,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累一样。

 

丞磊并不傻,却也未想过要真的戳破什么。

 

程希喜欢田嘉瑞,丞磊很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没人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做到这样的地步,即便田嘉瑞是他的病人。

 

只不过程希选择把这样的感情藏在心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丞磊自然不会想要揪着这一点不放。加上他本身就是田嘉瑞信得过的人,丞磊也能看得出他纯粹的心,所以程希每天陪在田嘉瑞身边治疗,丞磊从不担心。

 

律师那边,丞磊表示实在没办法以后就确认了无法完成提起上诉和出席法庭的相关事宜,几天过去,三年的追诉期已至,于此他们在这件事上连努力都没有了任何办法的结果就此定下。

 

田嘉瑞晚上很难入睡,白天里偶尔还会有些精神恍惚。

 

丞磊知道田嘉瑞一定也不想让田晓澄看见这样的他,于是只能拜托田晓澄熟悉的程希帮忙照顾,每日定时去看他,陪陪小孩子,再赶回家来看着田嘉瑞。

 

过了小半个月,田嘉瑞偷偷加大了药量,显得人状态好了一些,丞磊就将田晓澄接回家里住。

 

也许是因为小孩子天生就有治愈人的能力,丞磊能看出来田嘉瑞的状态明显有所好转,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参加公司即将举办的年会。

 

丞磊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人多容易出事,但看见田嘉瑞似乎是真的想参加,又想着他想要多见见人是件好事,最后也就应下了。

 

年会当天,田嘉瑞稍稍打扮了一下,盖住面色的苍白,还带了好看的珠宝,显得精致又好看。

 

丞磊见到他笑得开心,心里也高兴。

 

年会地点是一个高档酒店,包场后打扮得很喜庆,很多人在大厅里拿着酒杯吃吃喝喝聊聊天。

 

丞磊和田嘉瑞的身份如今格外容易遭受议论,但他实在放心不下田嘉瑞,便与他相隔一步,一直跟在他身边。

 

田嘉瑞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从一旁拿了一杯酒,酒杯边还没碰到嘴唇,他的手就被丞磊抓住了。

 

“不能喝酒。”

 

“没事。”他笑着应,但还是听了丞磊的话将酒杯放到一旁,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让丞磊一起坐下来。

 

丞磊乖乖照做,坐下来后就感觉到田嘉瑞的身体朝他贴近一些,一只手甚至还悄悄挽上他的手臂。

 

田嘉瑞向来都是最注重这些公开场合,现下这种亲密倒显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放轻声音问他。

 

“不想离开你太久。”田嘉瑞老老实实回答,像是撒娇,又像是真心实意的话。

 

丞磊以为他是许久不经历这样的场面有些不适应,于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我一直在的。

 

田嘉瑞乖乖“嗯”一声,又偏过头开始认认真真打量丞磊的脸,半晌后悄悄和他说:“你瘦了。”

 

明明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田嘉瑞就这样观察过他的脸,也说出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怎么现在又说一遍?

 

丞磊回他:“可能是最近工作有点累了。”

 

田嘉瑞说得还是昨晚说过的话:“你要好好休息,不能再瘦了。”

 

丞磊扬起眉,全当他是记忆减退的原因导致的遗忘,继续拉住他的手轻捏,一边应着“一定”。

 

有几位合作公司的领导受邀来参加年会,丞磊和田嘉瑞远远就看到了几人向着他们走过来,田嘉瑞就拍拍他的肩膀,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们先聊,我在这里四处逛逛。”

 

田嘉瑞站起身想走,被同样跟着站起来的丞磊拉住,他看着他的眼里闪着担心。

 

“没事,这么大点的地方我走不丟。”他依旧笑着,拉开丞磊的手,将他刚刚放在一边的酒杯重新拿起来,又向已经走到近前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

 

丞磊看见他的背影还在视线里,目送他走了几步,听见有人叫他才抽回神来,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田嘉瑞自己走到另一边,确认了丞磊的视线不再放在他身上后,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本就是有目的而来,他猜到了很多事,也按照要求做了很多事,所以有人邀请他去到一边喝杯酒时,他已经猜到了那人会是谁派来的。

 

田嘉瑞不瞎,在年轻人悄悄往他递给他的酒杯里加东西时被他抓了个正着。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甚至没明白自己和他哪里来的仇怨,因而并未过分声张,只是悄悄将酒杯里的酒倒了个干净,又趁人不注意换了一个干净的杯子。

 

但他还是无法避免地喝了些酒。大概是许久不曾真正沾过酒精,即便只是下肚这么点酒,微醺上头感觉脑子隐隐发昏。

 

人群杂乱不堪,他一眼看过去找不到熟悉的人,看了眼手里早就开好的房卡,还是选择坐电梯上到指定的楼层。

 

打开酒店房间门的时候,他顿了顿才迈出脚步。

 

陈施会坐在沙发上,面前也放着酒,看上去已经等待许久了。

 

田嘉瑞被酒精侵蚀的思绪又一次迟钝地停了两秒,他不受控制觉得恶心,下意识想转身离开时猝不及防被人用力扣住了后背。

 

他脚步不大稳,这么一拽几乎就要朝后倒下去,幸得他一只手撑住墙勉强站住,又被身后人用力推到墙边,肩胛骨勒得疼,骨头都像是要被硬生生掰断,他没忍住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痛呼。

 

田嘉瑞身子发软,一时间反应不及也无力反抗,被人牢牢箍住背,脸几乎要磕到墙上。

 

陈施会将头埋在他颈项,深深呼吸几口气。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海水的咸涩味顿时喷洒而来,熏得田嘉瑞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他尝试定了定心神,齿尖咬得口中漫出铁腥味来他才找回思绪。

 

“放开我!”田嘉瑞用力挣几下没挣动,低低骂出一句。

 

“田嘉瑞。”陈施会死死抓着他细瘦的腕,将人强硬地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瞬就想凑上前去,不出所料被人歪头躲开。

 

“陈施会!”田嘉瑞喊得大声,骂声也逐渐大起来,“你根本就没有半点能耐,所以为了阻止我上诉就只能逼着我崩溃,好让我再也开不了口,是么?用这么下三滥的办法,因为你就是个废物!”

 

陈施会喝了酒,气血上头烧得心里太难受,被咒骂一通后火气也正旺盛,见此情景头脑发热,一个巴掌便狠狠甩到他侧脸上。

 

田嘉瑞被摁着身子完全躲不了,生生受下这一巴掌,右脸在一瞬间变得红肿一片,后知后觉泛上火辣辣的疼。他眼前发黑,怔了一秒,血液里似乎都被酒精烧得滚烫、冲动。他开始更加拼命地挣扎,嘴里吐出的字句难听不已。

 

“放开我!你真是疯子!”

 

陈施会被他惹恼,一只手卡住他脆弱的脖颈,扼住喉咙用力收紧,像是想把这处白皙生生折断。

 

“田嘉瑞……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他靠近田嘉瑞,似乎是用极度浓郁的海洋气息将田嘉瑞彻底埋葬起来,“你为什么就不能只看着我呢?!”

 

田嘉瑞很快就喘不过气了,用脚拼命去踹他的小腿,却仍旧徒劳,想要掰开他的手也是半分不及,只能感受着迅速减少的氧气和一种濒临窒息的绝望。

 

田嘉瑞很清楚,起码在这一刻,陈施会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挣扎间,他胡乱伸出去的手摸到身旁柜子上摆着的一个硬件,求生的本能使得他甚至没机会多思考一秒钟就挥手用尽全力砸过去。

 

雪白的瓷器轰然间碎裂,染上扎眼的红。

 

田嘉瑞垂下颤抖的手,一下子跪倒在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虚幻,他只知道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脑袋嗡嗡作响,感受着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心脏跳得疾速而剧烈。

 

他半天后才呆愣地抬眼,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捂着头,挣扎着想起身。田嘉瑞本能地撑着身子退到墙边,又看到眼前人挣动几番过后只余下沉寂。

 

但田嘉瑞并没有因此放松半分,他眼中猩红,闪出一丝不属于他的光亮。曾经那些不堪的画面一齐涌上心头,好像在提醒他陈施会所做下的一切罪过都不可饶恕。

 

这时候酒意早早消散干净,田嘉瑞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毁了他一生的人。

 

他将他绑在身边,日复一日地禁足,使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般安心生活。

他试图将他强硬占有,使他如今连完全标记下的Alpha信息素都无法完全接受。

他对他造成那些暴力伤害,使他年幼无辜的孩子都因此变得惶惶不安。

 

……

 

一个人要做多少事才能抵消这样的恶。

 

他几乎要泯灭了他对爱的认知。

 

田嘉瑞不该释然,也永远无法释然。

 

他的手边就有一块锋利的瓷片,只要把它用力扎入眼前毫无防备之人的动脉处,安安静静地,等血液流干,这个人从今往后就会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脖颈间被掐肿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痛,身上的一个个伤疤也忽然变得疼痛难忍。

 

田嘉瑞捏紧了那块瓷片,尖锐边角狠狠扎进他的手心,再深重的疼也没办法唤回他曾用来包裹着全身的善意和宽容。

 

他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鲜血已经从用力握紧的手中往下滴落,滴至昂贵羊绒地毯之中,留下再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他朝地上躺着的人迈开一步。

 

敲门声忽然响起。

 

田嘉瑞停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见了门外丞磊的声音。

 

下一秒,眼前花白错乱的画面变得清晰不已,他看见房间门被人强硬踹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人,他脚步一刻未停,迈步朝自己跑过来。

 

那个身影,像极了很多年前朝他跑过来的、那个他用尽全部力气去爱的人。

 

再过一秒,他被人狠狠拥进怀里。

 

是温热的,还有生息,还在动。丞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抛起后狠狠摔在地上,脱离了失重感以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到粉身碎骨的痛意。

 

“田嘉瑞……”

 

几乎是在有了支撑的一瞬间,田嘉瑞就控制不住地软了身子。眼中的泪也终于落下了,混杂着不甘、委屈和痛恨的撕心裂肺。

 

手中的那块瓷片无声无息落了地,血肉模糊的掌心痛得越发厉害,甚至超越身上的痛,也超越了心间的疼。

 

不应该的。

 

田嘉瑞,你怎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再也没有了隐藏情绪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最纯粹也最卑劣的小人。

 

他哭着和丞磊说,我想杀了他。

 

无比坦然。

 

他的眼泪流得很凶,没入丞磊昂贵衬衫的领口,让他也变得一片潮湿,渐而陪着他成为那副快要腐烂的衰败样子。

 

他问,为什么他还不死?

 

一个毁了别人人生的人,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个问题太可怕,叫人光是听着就感觉到心里发怵,却又在恐慌的同时不由自主生起一种真诚到极点的怜悯。

 

丞磊并没有回答他,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田嘉瑞,把他颤抖不已的身体搂进怀里,仿佛要融入骨血,再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破碎的灵魂捡起,一块一块地重新拼好。

 

田嘉瑞哭得脱了力,靠着墙也再站不住,慢慢滑坐到地上。丞磊于是跟着跪下来,仍旧抱着他不松开。

 

他知道自己如何都轮不到谈拯救,此刻却发了疯一样地向上天祈求让他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哪怕一秒呢?他想让田嘉瑞睁开眼再看看这个人间,再看看他。

 

“田嘉瑞……田嘉瑞。”他不清楚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多少哽咽,多少真切,但他听出了自己语气里的颤抖。全身都在发软,仿佛被人抽干了血肉一般,太过疲惫。

 

“你看看我……”

 

直到他感觉到振翅的蝴蝶不再执着于飞向自毁的火焰之中。

 

他仍旧选择无力却执着地开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丞磊闭上眼,让抑制不住的泪水徒劳消散在空气里,变成一阵风。

 

19.

丞磊在警局处理完相关事宜后晚一步赶来医院,彼时护士正在帮忙处理田嘉瑞手上的伤口。

 

田嘉瑞早已经身心俱疲,可平静下来后他却格外想念田晓澄,所以最终还是让程希帮忙把孩子送回了身边。

 

田晓澄一眼就看见田嘉瑞血淋淋的手掌心,脖颈间触目惊心的红痕,还有红通通的双眼。他不敢哭出声,害怕再打扰到田嘉瑞,只能躲在他身侧偷偷掉眼泪。

 

丞磊回到医院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田嘉瑞的眼睛爬满血丝,耷拉的眼尾怎么都抬不起来。

 

处理伤口时要挑出血肉间的碎玻璃,破烂的皮肉间连着无数神经,护士处理时都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不自觉想要放轻动作,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直到他看见丞磊来了,似乎才有点回过神,挥挥手让田晓澄从身后过来,拉住孩子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田晓澄听完后像是在犹豫,对上田嘉瑞鼓励的眼神后才转身朝丞磊走来。

 

小孩走到丞磊身边,伸手去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在丞磊柔和目光的注视下轻轻喊了句“爸爸”。

 

丞磊瞬间怔住,低头看着小孩子明亮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转过头却望见田嘉瑞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庞。

 

丞磊蹲下身,让自己平视着他,认认真真看着田晓澄。

 

田晓澄眼中还有泪花,瘪了瘪嘴,又张口喊出一句“爸爸”后还是没忍住扑进他怀里轻声抽泣起来。

 

丞磊眼中也发热,将孩子搂进怀里,又害怕太用力弄疼他,所以只敢轻轻拍拍那个幼小的脊背。

 

田嘉瑞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一声不吭,唇上带着的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无声落下,心间缠绕的思绪万千,扰人也惑人。

 

帮他包扎的护士见到这幅温馨场景,笑着感慨一句你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是啊,有爱他的爱人,还有爱他的孩子。

 

这样的一家三口,本就是很幸福的。

 

田嘉瑞艰难撑起一抹笑,回应她:“是啊。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伤口包扎完后田嘉瑞还去了趟警局做笔录,暂时处理完所有事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丞磊带着他们回了自己家,田嘉瑞并未拒绝,只是一路上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丞磊当他是受了惊吓,知道他想要自己多静静,所以没问什么话,也没去多打扰他。

 

田晓澄看得出来田嘉瑞心情不好,所以到家就乖乖跟着丞磊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等丞磊收拾完回到房间时,看见田嘉瑞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是已经睡着了,丝毫没有不久前歇斯底里的影子。

 

丞磊放轻动作上床躺到他身侧抱住他,而后在他后颈异常红肿的部位落下几个吻。

 

田嘉瑞意识到他的动作后也没转身,伸手拉过丞磊环在他腰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主动向后贴了贴,轻声问他:“要做吗?”

 

丞磊不开口应他,张嘴便咬在他的腺体处,想要帮他缓过那一阵难受,橙酒味一瞬间涌出来,没有甜酸,仍旧是苦。

 

丞磊感觉到田嘉瑞的身体因为生理反应一下下地抖,便将人搂得更紧些。他咬完后没有很快松口,而是在那处反反复复舔舐许久,待锈腥味不再浓烈,他才堪堪后退半寸收回利齿。

 

田嘉瑞知道丞磊这是在安抚他的情绪,被龙舌兰混杂着橙香的信息素包裹着会令他非常心安,但在这一刻,他并不这么认为。

 

即便身体上得到了安抚,田嘉瑞仍旧觉得心脏跳得缓而沉,让他觉得自己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死活逃不走。

 

“哥。”他其实有太多想说的话,开口时却被排山倒海的浪潮给淹没。

 

田嘉瑞肺里有种呛水后引发的痛意,太过急切。

 

他终于还是选择侧过身,与丞磊炙热的体温相贴,不剩下一丝缝隙。

 

丞磊实则什么都不想做,他很难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就是被那样一种情绪生拉硬拽,以至摇摇欲坠。

 

“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

 

这话其实又像是明知故问。如果一个想杀了别人的人算不得坏,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恶可以被称为恶。

 

丞磊贴着他的鼻尖,并不是如一般安慰人的样式说当然不会。他睁开眼,极为认真地回答:“或许是吧。”

 

“但我比你更坏。”

 

丞磊早就明白过来这一点,他在田嘉瑞面前隐瞒不了什么。

 

哪怕是没必要直言的话,他也尽数全盘托出。

 

“我们第一次约好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是陈施会约我,所以我才不得已让你改了时间。”

 

“他那个时候告诉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脑子很乱,也很生气。那个时候,我就很想打死他。”

 

“这还只是第一次而已……”

 

以暴制暴是自然界最原始的法则之一。天性使然,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没人能保证自己可以一直做那个绝对善良仁慈的圣母。

 

除非没胆量。

 

丞磊说完就去亲他的眉眼,笑得有些牵强却很柔和,“可是我转念一想,总不能让你以后每天来监狱里看望我吧。到会儿你肯定已经成了顶流大明星,实力派演员,你还要屈尊来看我,到时候你没面子,我也没面子。”

 

“所以还是暂时做个守法好公民吧。我还得把我的宝宝追回来,好好来爱他,等幸福日子过够了我再去想怎么报复他。”

 

田嘉瑞闷闷地笑,顺势接下他的话,“守法好公民,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当然,你不是最信你哥了吗?”

 

“我信你。”田嘉瑞钻进他的怀里,应得很认真,“我一辈子都信你。”

 

二人几乎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丞磊就被电话闹醒。

 

“有空的话来趟公司,上次你说的人……找到了。”程菲的话一点不拖泥带水,干干脆脆和他这么说,尾音却莫名顿了一顿。

 

“行,马上来。”丞磊脑中一下一下抽着疼,一时间也忘了先问一句那人是谁,挂完电话才想起来这茬,想想不差这段路上的时间,就没再打回去问。

 

田嘉瑞本就没睡熟,这么一折腾跟着清醒过来,没等丞磊先开口就说了句一起去吧。

 

实际上他心里大约已经明白那人是谁,但还是疑惑于他们二人究竟是何时结的仇,想要找到人亲自去问问。

 

今天正好是周末,田晓澄不用上学,俩人都不放心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就把孩子也叫起来一起带过去了。

 

路上田嘉瑞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坐在后座望着窗外放空,倒是丞磊来来回回往后视镜里看田嘉瑞的情况,丝毫放不下心。

 

田嘉瑞看得认真,脑子里估计也在想事儿,丞磊的目光他也半点没注意到。

 

“宝宝。”丞磊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今天还好吗?”

 

原本迷瞪着眼昏昏欲睡的田晓澄听见这个称呼立马醒过来,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瞧瞧前座的丞磊又转头看看身边的田嘉瑞,似是没琢磨明白,就伸手戳了戳田嘉瑞。

 

田嘉瑞转头去看他,顺便帮他整理了一下弄乱的领口,“怎么啦?”

 

“Jerry,爸爸刚刚是在叫你吗?”他和丞磊亲近,一口一个“爸爸”喊得顺口极了,这会儿早就没什么生疏可言。

 

田嘉瑞才反应过来丞磊刚刚对他的称呼。他刚刚出了神没注意,这个称呼又是从前丞磊总挂在嘴边的,他没觉得奇怪,现在被孩子点出来竟莫名觉得有些脸热。

 

他从后视镜看过去,正巧对上丞磊的目光,看见他眼里的丝丝笑意,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就是不开口回答。

 

“是啊。”丞磊替他将话接过来,也是借此想要让他放松放松,于是道:“Jerry在你还没出生前就已经是爸爸的宝宝了。”

 

田晓澄稍稍直起身子来,认认真真地说:“那我是Jerry的宝宝,爸爸你就不能是了,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宝宝。”

 

丞磊被他逗笑,反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就只能有一个宝宝?”

 

田晓澄理直气壮地去拉田嘉瑞的手,“是Jerry告诉我的。”

 

“哦~”丞磊笑着,从后视镜里看向田嘉瑞,“那好吧,你就是Jerry的宝宝,Jerry就是我的宝宝,可以吗?”

 

田晓澄满意地点点头。

 

田嘉瑞全程都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最后见田晓澄朝他笑得狡黠,没忍住轻弹一下他的脑门,“就你机灵。”

 

丞磊慢了几刻找回话题,“到时候过去见到那个人,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有我担着。”

“有我在呢。”

 

田嘉瑞想起昨日的画面,懒懒地重新靠回椅背上,半天都没答话。他撑着头闭上眼睛许久,才轻轻开口道:“有你在呢。”

 

到了公司后,田嘉瑞和丞磊先把田晓澄带去了一边的休息室,叫他在里面乖乖看电视等着爸爸和Daddy,小孩乖乖应下,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补觉。

 

等到了办公室里,两人就看见和程菲站在一起的木晓。对此田嘉瑞并不意外,丞磊关门的动作一停,很快也明白过来。

 

程菲见二人来了,走过去简单说了几句,有些头疼地指着男孩,“我是真没想到……不过这些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也都认了。”

 

丞磊看了眼他,冷着脸点点头。不放心地拉过田嘉瑞的一只手,然后走到木晓面前,“说说吧——”

 

“你为什么要帮陈施会?”田嘉瑞打断丞磊的话,淡淡开口,“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过节吗?或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

 

男孩自从他们二人进门就一直垂着头,听见田嘉瑞的问话,停顿片刻才抬起红肿的眼看向他。

 

“我……我只是不服。你凭什么?”他语气有些激动,丞磊下意识想要将田嘉瑞拉到自己身后,却被田嘉瑞反制住手。

 

田嘉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凭什么我们一起过了面试,一起被签进公司,明明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我明明比你年轻,比你更有未来!你凭什么就有那么好的资源?有那么好的剧本和导演找上你?!让你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有今天的位置……难道就因为你爬上了丞总的床吗?!”

 

“诶你——”程菲原本站得远,听见他说出这番难听的话没忍住想要上前制止,依旧被田嘉瑞先一步拦下来。

 

他甚至松开了抓着丞磊的手,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朝着男孩开口:“你继续。”

 

木晓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觉心中气焰更盛,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更大,“是,你有你爬上别人床的本事。可你知道你所拥有的资源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努力多久才能得到的吗?!你根本想不到,在你风风光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我们这些被你当做垫脚石的人过得有多艰难!”

 

“你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让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就像是笑话!”

 

他说着说着情绪越发激动,朝着田嘉瑞走近两步到他面前,在忍不住想要动手的前一秒被田嘉瑞用力推开,他没想到田嘉瑞会先动手,所以没防备险些摔倒在地。

 

丞磊刚才就明白了田嘉瑞是想自己处理这件事,于是停住上前的脚步,选择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你说完了吗?”田嘉瑞语气平淡,面色也平淡,几乎让人察觉不出他有什么情绪,“说够了吗?”

 

方才那样大的动静早就吸引了一众人,躲在办公室门口等着看热闹。

 

田嘉瑞侧头看了眼关着的门,二话不说走上前将门打开,就那么大剌剌地敞着,让门外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刚欲慌乱散开就被田嘉瑞出声叫住,“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他说完就没再管那些人,重新走到男孩面前,“要是没说够,没骂够,那就继续。”

 

男孩被他这副阵仗吓到,半天也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说够了是吗?”田嘉瑞看着他,见他没反应,才继续道:“那该我说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爬了丞总的床,不就是想说我是靠潜规则拿到的资源吗?”他侧过头看了眼丞磊,然后坦荡地道:“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爬了丞总的床,而且爬得够快,待得也够久。”

 

一语激起千层浪,门外的人闻言都目瞪口呆,一个个惊讶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没人想得到田嘉瑞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光明正大地承认这种不堪的事。

 

“不过这资源落在我手里,我也得抓得住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不是吗?”他看着男孩稚嫩而充满讶异不安的面庞许久,忽然就笑了,“有能力抓住资源的,才叫潜规则,才能风风光光。没能力抓住的,那叫废物。”

 

“那我问问你,如果这些剧本和综艺的项目我白白送到你手上,以你现在的能力和经验,你能握得紧,抓得牢吗?”

 

男孩听完后的面色又青又白,嘴唇张张合合,刚欲出口反驳就被一直站在一边没开口的人出声打断。

 

“够了。”

 

丞磊从房间一侧站出来,朝着门外的人,语气里依旧带着冷意,一字一顿地说:“传谣言也该有个限度。”

 

“连爬床潜规则这样的谣言你们也敢乱传?是想要公司里全盘清洗一遍才满意吗?”

 

众人又是一惊,心虚的人早已经在闪躲,又因为他们二人完全不同的说法摸不着头脑。

 

丞磊抬眼望向人群,神色一凛,叫众人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心虚的人已经准备悄悄离开。

 

“各位,有些话最好还是想明白了,听清楚了,再说出口。”他转头看向田嘉瑞,确认他状态还正常,才放心说下去,“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潜规则。但凡你们有心,四五年前的东西尽管可以拿出来看。田嘉瑞能走到今天,靠的都是他自己的能力。”

“有名的导演递出剧本,想的是演员的演戏功底。优秀的资源抛出橄榄枝,看中的也是一个人的能力。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说的一样,只是不管不顾地为钱卖命,娱乐圈早就毁得连渣都不剩了。”

 

田晓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外面的人群里。等众人稀里哗啦散去后,他才摸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

 

是丞磊先发现的他,不想再多惹出什么事,丞磊忙上前牵过他的手,把他带去另一个办公室。

 

小朋友看上去不大情愿,被丞磊牵着走得很慢,一直看着田嘉瑞的方向,头也不愿意回。

 

等过了一会儿田嘉瑞来找到他,小朋友就着急地上前拉住他的手,“Daddy你没事吧……”

 

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田嘉瑞站在原地怔了怔,刚想回一句没事,低头就发现田晓澄红着眼一副要哭的样子,“Daddy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起来,连带着昨晚那份没敢抒发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嘴里囫囵不清地念着:“Daddy……有人欺负你了……”

 

田嘉瑞本来没想要再哭,昨晚已经哭得身心俱疲,所以他面对木晓他们无端抹黑的难听话语时也像是没什么反应,但这会儿看见田晓澄,他眼里还是不自主漫起湿意。

 

他蹲下身,将哭得喘不上来气的田晓澄抱进怀里,再站起身时都有些踉跄,被丞磊及时扶住,半落进他的怀里。

 

“哭什么……”他放轻声音在小孩子耳边哄,“Daddy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柔声念了很多遍,没发觉自己的眼泪也在跟着一起掉。

 

田晓澄很少有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抱着田嘉瑞的脖子一直在哭,哭到后面抽泣到停不下来,被田嘉瑞顺了许久的背才一抽一抽地缓过来。

 

“没事的,小橙子。”丞磊伸手帮他擦眼泪,“爸爸也在呢,daddy肯定不会有事的。”

 

担心田嘉瑞身体受不住,丞磊伸手想要把孩子接过来,被田嘉瑞拒绝了,他于是就这样环着田嘉瑞的身子,好让他有个支撑的点。

 

田嘉瑞有些站不稳,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只手还在轻拍田晓澄的背,“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魔怔似的一遍遍地说这句话,像是坏掉的录音机,完全不受控制。

 

怀里的小孩身子还很软,即便是以一个不大舒服的姿势被抱着也一声不吭,乖巧又可怜地躲在田嘉瑞怀里。哪怕这样的怀抱没办法为他遮风挡雨,他也不会想要离开。

 

小孩子的心最让他心软,也最让他觉得悲哀。

 

他走出废墟,落于安稳的平地,抬头望,低头看,等云雾散去,雨水停息,他才明白大厦将倾。

 

夜深时。

 

等丞磊哄睡孩子出来,就看见田嘉瑞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站在阳台边,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

 

四年前他们刚谈恋爱的那会儿他就见过田嘉瑞抽烟,只不过那会儿他们都还算年轻,算不上是什么瘾,顶多是叛逆期未过的一种表现。

 

那会儿丞磊就不让他抽烟,说对身体不好,田嘉瑞被人管得心甘情愿,哄几句后说不抽也就不抽了。

 

可现在不一样。

 

上一回丞磊将私人医生请到家里给田嘉瑞看病的时候,就无意间摸到了他外套口袋里的烟盒。再到那天程希告诉他,正在帮田嘉瑞戒烟。

 

他不知道田嘉瑞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始抽烟的,但他也明白自己大概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生命中有很多事不是说弄清楚就一定要弄清楚的。有不能开口的那一种,就有不愿意开口的那一种。

 

如果心知即使得到答案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丞磊拿了一件厚外套,轻轻走到田嘉瑞身后,将外套披在他身上。

 

田嘉瑞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任由丞磊握住自己肩膀将他从后面搂进怀里。

 

从重逢后丞磊第一次拥抱他起,田嘉瑞就发现自己越发贪恋起丞磊的怀抱。

 

像是有一种魔力,可以使得他不再想那么多,放心下来做他自己,因为他知道丞磊就在他身边,他不用担心任何。

 

田嘉瑞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来,烧红的烟头在黑夜里孤单亮着,透出时有时无的光亮。

 

丞磊将头靠在田嘉瑞颈窝,亲昵地蹭了蹭,半晌柔声突然道出一句:“如果有机会,我想让你过得好好的。”

 

不像现在这样的辛苦。

 

只不过他语气里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只是在一场普普通通的幻想里轻描淡写地感慨。

 

田嘉瑞另一只手覆上丞磊环在他腰间的小臂,叹息一般问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丞磊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应该好人有好报。”

 

宇宙最简单的道理之一: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可是这样的话放在此刻的环境里怎么听都会觉得奇奇怪怪,不大正经。田嘉瑞听笑了,玩笑般回他:“那我又不是好人。”

 

“你对我很好。”丞磊很快接上他的话,语气里甚至带上几分严肃认真,“你对小橙子也很好。”

 

“从我浅薄的知识范围和不公平的标准中看来,你就是一个好人。”

 

田嘉瑞感觉到丞磊的发丝扎在他脸侧,有些发痒,挺难受的滋味,他想躲但是没能躲开,手中的烟落下一大块烟灰。失了温度的烟灰轻飘飘划过丞磊的手臂上,火光已经逐渐黯淡下来。

 

田嘉瑞反驳他:“你这样叫耍赖。”

 

向来稳重的年长者这会儿却开始撒起娇,语气绵软,笑意也勾人,“我一直都这么耍赖。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喃喃说着:“好人的标准源于我,所以报答也是源自我。这样很好。”

 

“你对我这么好,我想报答你一辈子。”

 

这样的陈述句,让田嘉瑞恍惚间还是明白过来,这不仅仅再是一句简单地感慨。

 

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报答你一辈子。

 

田嘉瑞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手上的烟散出些微光亮,将他带着深重指痕印记的脖颈又一次展露在丞磊眼前。

 

这一次,丞磊看得太清楚了。

 

月光下的情话本应深刻,但如果混杂着异样的烟草气息,就万不该再作数了。

 

——毕竟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数欲望汇聚起来,能驱使着一个人做出很多不应当做的事。

 

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话题间并未真正谈论到所谓的“爱”。

 

熏人的白烟顺着夜晚的微风吹向丞磊,让他反倒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爱人的脸。

 

丞磊强忍住咳嗽的冲动,执拗地搂着人的身子不肯后退半步。

 

空气里又响起一声轻笑。

 

轻到几乎让丞磊以为只是他的幻觉。

 

实际上怀里的人身子细微一颤也让他切实地知道了并非如此。

 

田嘉瑞难能觉得原来丞磊也是一个这样悲哀的人。

 

遇上了这样的他,又爱上了这样的他,如今被伤害却依旧坚持要选择这样的他。

 

他是一个这样不值得的人,丞磊这难道不算悲哀吗?

 

丞磊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坚持在沉默中抱紧他。

 

田嘉瑞觉得嗓子有些干疼,不知是被入肺的烟熏的,还是说多了话……总之这疼让他不想再开口说什么。

 

在他又一次想将烟蒂放进口中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未燃尽的烟抢走。

 

田嘉瑞一时竟愣住了,眼睁睁看见高温燃烧着的烟草就这样落在丞磊掌心。丞磊将烟捏灭后扔到地上,亲眼看见它火光彻底陨灭,才若无其事一般想要收回手,被田嘉瑞用力拽住。

 

田嘉瑞看见他手心里已经被烫得破了皮,还留着灰白的余烬,周围的皮肉也染红一片。

 

他用力拉着丞磊,想将他带到洗手台边冲洗一下上面残留的灰烬,简单处理一下,却因为那人仿佛生了根的脚底无论如何也拽不动。

 

丞磊只是看着他,就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然后反手将田嘉瑞从正面重新抱进怀里,又循着聊胜于无的月光去寻他的唇。

 

田嘉瑞的唇齿间还残余着烟草味道,丞磊并不喜欢,所以那股味道很快就被欺身而来的龙舌兰酒气熏染得一点不剩。

 

田嘉瑞就这样被迫接受了一个几乎算得上凶狠的吻。

 

他们在天地之间接吻,他分明紧抱他的肉身,也恍恍惚惚触及到他的灵魂,却依旧像是身处天涯海角,中间是相隔了万水千山的远。

 

人们常言道,短短一生恰如梦。

 

田嘉瑞在想,如果他的一生真的是场梦,那一定是场糟糕透顶的噩梦。丞磊是他这场大梦之中唯一的真实和光亮。

 

田嘉瑞自始至终都没有推开他,近乎纵容地接受了一切,唯独在他们唇齿分离的那一个时刻,田嘉瑞万般怜惜地抚上他的脸颊和眉眼,发觉俊朗的面庞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布上了浅浅的皱纹。田嘉瑞微蹙起眉,试图抚平它们,显而易见并没有成功。他于是放弃了,而后选择一字一句,柔和却坚定地告诉他:丞磊,人的一生不只是要有爱。

 

要有山,有海,也要有这个世界。

 

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早早准备好了一个空空的包裹,是为了在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可以在包裹里面存放那些山海的痕迹、世界的痕迹。

 

大家为此都会很努力,这样等到生命末端回顾往生的时候,比起旁人——或是比起自己的期望,才不会显得单薄、无谓。

 

也像是旧时老人家喜欢收集各类的邮票。随着年纪的增长,对那些邮票也会越来越宝贵,越来越珍惜。

 

田嘉瑞觉得这样会让生命有意义,不再是白驹过隙,一场来去无影的云烟。

 

只不过,因为他的疏漏,他那个装着“痕迹”的包裹好像被他弄丢了,他很难再找回来,也因而再也没有地方用来搁置新的东西。

 

所以田嘉瑞有些难过。

 

我知道我做不到了,但我总想着,哪怕能多走出去看一眼,或许也是好的。

 

他像是释然,但又不全是,因为有些东西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和忘却。

 

刻在骨子里的伤痕,不是简简单单一句释怀和放下就能轻飘飘揭过的。那种痛会让他在看见任何风景,获得任何幸福之时再度侵扰,使得他从今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惶恐不安。

 

“只是,人没有爱,也照样得活下去啊。”

 

田嘉瑞笑着,不知是宽慰还是自言自语。他甚至贴心擦去了丞磊眼尾尚未完全凝聚起来的湿意。

 

“我都可以。”他说,“你也可以的,丞磊。”

 

每个人都应该认清的一个事实就是:地球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停止转动,一个人的一生里失去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潦草结束。

说得明白点,谁没了谁都能活。

 

丞磊恍惚间意识到,振翅的蝴蝶原不是要赴死,而是要飞往看不见的山海。

 

是为了求而不得的天各一方。

 

你知道世界崩塌是什么感觉吗?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人淋得透彻,当伸手抹去眼前的水珠再次睁开眼时,只看见周身碎裂的一切。

除去这个“一切”。你所拥有的只有一双眼睛。

——用来看见疮痍,经受痛苦。

 

20.

有了田嘉瑞保留下来的视听证据,陈施会很快就被定为故意伤害罪,取保候审阶段,丞磊向警方交出了他商业贿赂和造谣抹黑的证据,因而法院将众罪并立,将他召回后便向外界公开了宣判。

 

乱七八糟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平静下来。

 

田嘉瑞很少接活,或者可以说基本不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在家里安心养病。

 

小孩子一天变一个样,大半年时间过去,看上去已经比以前长大了好多。喜欢拉着田嘉瑞给他讲各种各样的事儿,和从前没什么差别,田嘉瑞却能察觉到小朋友是在很努力地让他开心。

 

田嘉瑞在欣慰的同时也感觉到有些心酸。

 

小朋友懂得并不多,不知道大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担心daddy不高兴,担心daddy会生病。

 

哪怕是为了田晓澄,田嘉瑞也在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按时休息,将自己的状态尽快调整过来。

 

田嘉瑞和丞磊是在第二年秋末进的组。

 

这时的田嘉瑞看上去已经比先前好上太多,甚至还时不时像从前一样开玩笑接话,平日里也很活跃。

 

丞磊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依旧喜欢看着他闹,看着他笑。

 

两个人都不再隐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关系,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寒假到来的时候,田嘉瑞也兑现了承诺将田晓澄带来了片场。

 

小孩子虽然有些怕生,但生得好看,与旁人偶尔的交谈也很有礼貌,一下子就收获了整个剧组的欢心。

 

不过田嘉瑞和丞磊并没有真的让他出演电视剧,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为了给他多一些选择的机会。他们都想着再等等,等到他自己能够作出选择的那一天。

 

这次的拍戏顺序和以往都有所不同,是按剧本从头到尾的顺序拍的每一天场次,这样会将拍摄时间拉得很长,但导演并不在意时间,而手底下没再接其他活动的主演二人也乐见其成。

 

戏份拍到中后段的时候,某一天导演单独找到田嘉瑞,将另外一份不大一样的剧本给了他。

 

田嘉瑞简单翻了两页,就发现这本剧本比之前那本标准剧本要多了很多东西。

 

或者说,更像是剧情之外的背景和批注。

 

“这是……?”

 

“你看看后面几页。”

 

田嘉瑞闻言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劲。原剧本里面田嘉瑞饰演的弟弟在一次受人暗算之后重伤几日昏迷不醒,丞磊饰演的哥哥踏遍大半个江湖找到神医才将他从命悬一线的危急情况救回来。

然而这份剧本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弟弟在那场暗算里面去世了,哥哥即便找到了神医也没能救起他的性命。

 

——毫无疑义的,就是死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哥哥不愿相信而产生的幻觉。

 

田嘉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重新看向导演:“这是……为什么?”

 

“这个结局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丞磊。”

“我想要他在最后得知真相那一瞬间的反应,那太宝贵了,可遇不可求。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起瞒住他。”

 

田嘉瑞当然可以理解这种艺术感的设定,但他在听完导演的话后沉默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桌上放着的开水都已经变凉,他勾起一个笑,状似批判地道:“导演,你这样很坏。”

 

导演笑着,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他身前的桌面上,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田嘉瑞依旧没有端起水杯,而是又一次开始认认真真翻看起剧本。导演于是就安静坐在一旁等着他。

 

“导演。”他叫了一声,将手里的剧本合上,而后压在手边的原剧本下面,“你明明知道,这样他会崩溃的。”

 

他用一个“他”来代替,不知道是在指戏里的哥哥还是指现实中的丞磊。

又或者根本无所谓。

 

导演点头,说你也知道的,这无可避免。

 

“我已经很久不再涉及艺术。但我在写到后面时,想到他们的结局居然就是这个,像是命中注定,你懂吗,这样荒谬的故事。”

“我那时也惊讶了,这样的反转并不是圆满,甚至背离了‘幸福’和‘寻求自我’的初衷。”

 

这个世界上太多的艺术都需要靠牺牲来成就。

 

“在你看来,他知道‘你’已经死去后会有什么反应?”

 

会哭吗?田嘉瑞忽然想到。

 

他垂下头,身子弓起来,两只手都盖在眼睛上。他感觉到自己呼吸带出来的热气化成水,被他捂回脸上,以至于变得一片潮湿。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但他应该不会再哭了。

 

田嘉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谁,总之他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好。

 

“我只是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应该继续一起的。无论是活着……还是陪伴。”他将眼泪用力抹掉,却还是觉得身子很沉很重,怎么都直不起来。

 

“你真的会这么觉得吗?”

 

田嘉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仍旧重复:“我只是以为,这是应当。”

 

“世间万物不会因为一句‘应当’而改变,就如同命定的死亡不会因为走了一段艰难的长路就仁慈放手。”

 

既然无可避免,不如就撕心裂肺一点。

 

走出导演房间的时候,田嘉瑞看见丞磊正站在门外等着他。他稍稍缓了缓神,走上前拉住他,“等多久了?”

 

丞磊抿唇笑着摇摇头,“没多久。”

 

随后便拉起他往外面走。

 

田嘉瑞被握住的手心很热,甚至有些烫,他将丞磊的手抓的更紧了些,一边开口问他:“小橙子呢?”

 

“他叫程希带着他去游乐园玩了,玩累了就在那边睡下了,我明早再去接他。”

 

田嘉瑞“嗯”一声,而后点点头。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丞磊今天拍了不少动作戏,累得没什么精气神,洗完澡后去帮田嘉瑞拿药,才发现药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他顿了顿,慢慢放下药瓶后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田嘉瑞已经病了多久了。

 

虽然如今他可以在外正常工作,在别人看来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可只有丞磊知道他晚上还是睡不好,总是做噩梦,安静一会儿就开始发呆、恍神,加上小病缠身接连不断……

 

他从前一直相信田嘉瑞会好,一定会痊愈,变得和从前相差无几。可是日复一日过下来,他很清楚也很分明地看见了田嘉瑞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变好,即便是在别人看来他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田嘉瑞猝不及防从身后拥上来,敏锐地察觉出来他情绪不对,于是轻声问道:“怎么了?”

 

丞磊眼眶很红,没有第一时间转身,放下手里的药瓶后将手撑在了桌子上,“没什么事,可能有点累了。”

 

田嘉瑞笑了两声,两只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累了么?那今天就算了吧……”

 

丞磊很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在人松手想走的前一刻转过来把田嘉瑞搂进怀里,轻轻啄了几下他的唇,才勾起一抹笑来问他:“怎么?”

 

田嘉瑞顺势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没再多说什么,主动凑上去吻住他。

 

然而直到田嘉瑞在混乱的床榻间抱紧他,丞磊才意识到熟悉的苦橙味道并没有如从前一般散开到空气里,而是很淡很淡地萦绕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

 

丞磊俯下身,埋进他脖颈间去嗅那处腺体。

 

他的鼻子就贴在发烫的皮肉上,可还是没能闻见更多味道。

 

丞磊想开口问什么,却被努力撑起身子的田嘉瑞按住头接吻。田嘉瑞亲得很用力,甚至让丞磊隐隐尝出血腥味,他睁开眼,看见田嘉瑞沾满汗珠的额头和紧蹙着的眉毛。

 

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对,起身退出来,将田嘉瑞抱起来查看情况。

 

田嘉瑞光着身子缩在他怀里,一只手还抓着丞磊肩头没放开,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丞磊脑海里出现,他动作滞住,强迫自己分出思绪不要再去瞎想。

“嘉瑞……”

 

田嘉瑞睁开眼看他,眼里带着水汽和未散去的迷茫,唇瓣被他咬得殷红,像是要滴下血来。他看见丞磊满是担忧的面色后,才找回点力气,用手勾过他的脖子,轻声念着:“你亲亲我……亲亲我就没事了……”

他的尾音其实抖得很厉害,又或者说是整个人都在哆嗦。

 

田嘉瑞没管丞磊是什么反应,忍着痛直起身将丞磊重新推回床面,紧接着就自己跨坐上去。只是没动作几下就塌下腰,一颤一颤地倒回丞磊身上。

 

他实在忍得难受,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啜泣声,像落难的小兽在呼救。

 

“你怎么不抱我……”他小声埋怨道。

 

丞磊伸出手抱住他。

 

田嘉瑞脱力地倒在他怀里,每一次呼吸都很沉,像刀子一样扎在丞磊胸膛上。

 

田嘉瑞缓了会儿神,满脸都糊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又蓦地笑出声来,虽然牵扯起未消的痛意,让他全身发麻,他还是用轻松的语气开了口:“哥。”

 

他咳了两声,胸腔震动。窗外响起雷鸣,丞磊去听,又像是幻觉,只剩下田嘉瑞的喘息声。

 

“医生告诉我,我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了。”田嘉瑞仿佛是改过自新,在丞磊面前不再是那样的隐瞒,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残忍。

 

外面真的下起了雨,而且下得并不小,大颗水珠打在窗户外面的空调机箱和阳台上的塑料篷,接连不断的,振聋发聩。

 

“哪里……都好不了了。”田嘉瑞闭上眼,在疼痛中麻木地睡着了。

 

这样的天气,明天大概是没办法正常拍摄了。丞磊忽然想到。

 

阳台的衣服是不是还没收?还有昨天刚洗的被子,淋湿了还要再洗一遍,否则不干净,田嘉瑞皮肤敏感,碰上脏东西容易长红疹。

 

丞磊抓住了田嘉瑞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田嘉瑞今晚还没吃药。家里已经没药了,明天还要再去开些药。

 

丞磊闭上眼,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难以聚焦。

 

雨还没停,但也没下得更大了。

 

丞磊想要做梦了。

 

拍摄全剧的最后一场戏份时,田嘉瑞换上了弟弟受伤之日穿的那身衣服,上面还有很多血渍脏污,让他看上去狼狈不堪。

 

剧组里很多工作人员看到他的装扮都有些不明所以,然而丞磊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在田嘉瑞换好衣服站到他面前时,带着浅笑盯着他看,眼底有些红,却是干涩的。

 

田嘉瑞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他像是沉浸于角色之中,看向丞磊的眼中带上几分悲悯和怜惜,“怎么这样看着我?”

 

“好看。”丞磊身上大抵带着剧中人兄长的一半灵魂,也带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半。

 

两人按照面对面的位置站好,开机前,田嘉瑞在稍显混乱的环境里轻声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猜到这样的结局,他们的结局。

 

是在弟弟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面对敌人时毫不犹豫挡在兄长身前的时候?还是在弟弟第一次反抗了兄长的安排,执意要孤身手刃仇敌的时候?

 

丞磊看着他,说:“人的一生不只是要有爱。”

“在你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

 

不远处传来导演的喊声:“Action!”

 

田嘉瑞站直身体,红肿的眼里很快落下一滴滴泪水,他对着一生挚爱的兄长说:“哥,你要醒醒。”

“醒过来再好好看看我,然后向前走吧。”

 

他看见兄长向他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拉住他,摊开的掌心有些发颤,但他又很快蜷起手指,将手收回身侧。

他手心里那个被烟头烫过的地方留了个疤,不深,只是小小一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田嘉瑞却觉得很扎眼。

 

丞磊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想抱抱你。”

 

这不是剧本上的台词。

他说我想抱抱你,而不是我会阻拦你报仇的脚步。

 

丞磊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田嘉瑞却从他紧盯着自己的眼底里看到了一抹笑意,带着欣慰和自甘堕落一般的承受。

 

田嘉瑞没忍住向他走进一步,看见丞磊后退一步,又一步。

 

“你别怪我恨你。”除去这样残忍的话语,兄长好像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强,别人能看见的,他像矗立不倒的高山,或是永不停歇的流水。

只有他能看见兄长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下辈子,你还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我还想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

 

兄长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

 

他们说死去的人连魂魄都是冰凉的,田嘉瑞此时此刻明明好好活着,却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那份冰凉。

 

“哥。”

 

兄长的脚步顿住。

 

然而什么都没有再说。

 

究竟是一声不吭的离开更伤人,还是从开始就知道结局的离开更伤人。

 

那一晚,是丞磊第一次没有在入睡时抱紧田嘉瑞的身体。

 

田嘉瑞在微凉月色里看着他的背影,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变得很平静,像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痛苦。

 

“哥。”他在戏里喊着和现实中一样的称呼,回到现实后依旧喊着和戏里一样的称呼。

 

他将身体慢慢挪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下辈子,你还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我还想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

 

“一辈子有多久?”田嘉瑞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带任何悲伤,只是简简单单地感到放松。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以前,丞磊大抵会思考片刻,然后开口回答一句不长也不短。长的在于它会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无限拉长,短的在于他会把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变得转瞬即逝。

 

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丞磊愿意去思考,也愿意给出一个答复。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丞磊沉默着,或许是根本就没思考,又或许是有了答案也不想宣之于口。

 

“你会记得我的脸吗?我的声音,还有我爱你时候的样子。”

 

一辈子好长哦。他故意把语调拉得很长,像小孩子在开玩笑。

 

你肯定能记住,无论是什么时候,那副熟悉的面孔,那样熟悉的声音。

 

一辈子也好短啊。他将脸埋进他的后背,感受到身旁人在无意识的颤抖。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我们怎么就又要分开了。

 

丞磊忍不住躬起身子,想要蜷缩到一起,变成那种自生命起始就刻在骨子里的,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听到丞磊哭出声的那一刻,田嘉瑞揪着的心放下了。

 

他松开一只手,在丞磊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就像田晓澄幼时他经常做的那样,可以让他变得平静,变得困倦,变得不再想要去追究现实中的一切答案。

 

“哥。”田嘉瑞也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真的辛苦了。”

 

这分明是丞磊对他说的话,如今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诶,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们都说人生就是这样辛苦的。”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的时候好像执着到泰山崩于前也依旧不会改变,有的时候又好像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吹散所有的坚持。

 

田嘉瑞到了现在,并没有再去想凭什么他的人生就会过得这样苦,这样糟糕,而是在想他哥的人生本应该比现在好上太多,只不过因为他,竟也变得如此颠簸。

 

再去借用丞磊说过的话,田嘉瑞认为丞磊是一个顶好的人,无论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的,所以他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应当顺遂。

“好人有好报”嘛。

 

那他的恶报呢?

 

田嘉瑞笑得有些闷,又戛然而止,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他想到丞磊的恶报是什么了。

 

——就是他。

 

但不是他的爱。

 

无论怎么说,犯错的人都是田嘉瑞,而不是他的爱。

 

他的爱从始至终都干干净净地放在那里,无论他身处何时何地,变成了什么样,他的爱都是不会变的。

 

爱是伟大的,它能让人不再追求虚无,而是更用力地在现实里学会生存。

爱是伟大的,它能让溺水之人升出海面,同时开始在绝望中向往空气。

爱是伟大的,它能让人忘却痛苦,在爱面前,像是获得了解脱。

 

只是可惜。

 

爱是伟大的,但它从不万能。

 

选择放下的仇恨会不会变成利器扎进自己的心,这个问题田嘉瑞觉得自己有资格回答了。

 

丞磊抓紧了田嘉瑞的手,然后松开,反反复复几次,他的手终究没办法紧握。

 

田嘉瑞知晓自己大抵是获得了赦免,上天降下最后一道天罚,却没叫他神形俱灭,而是心慈手软似的保留住了他那一缕最为纯净的魂魄。

 

其实仍旧是痛的,但他很开心。

 

田嘉瑞接到一个拍摄任务,很重要,只不过地点在国外,所以要去国外出差。丞磊公司这边脱不开身,田晓澄又还在上学,没办法陪着一起去。

 

临走前的晚上,丞磊帮他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很多,丞磊还列了单子一个一个帮他准备好,安置在合适的位置,方便他随时取用。

 

田嘉瑞带着田晓澄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他忙里忙外,笑得无奈,叫他别收拾了,那么仔细干什么。丞磊却很执着,没有被分走半点注意力。

 

眼见着夜越来越深,田晓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田嘉瑞便把他先抱去房间里哄睡了,出来时看见丞磊收拾完东西正坐在行李箱旁边发呆。

 

他走到摊开的行李箱另一头,也盘腿坐下来,陪着他一起放空。

 

丞磊慢半拍回过神,看见对面的田嘉瑞认认真真学着自己的动作,没忍住笑出来,想要起身将行李箱拉好拉链,被田嘉瑞忽然制止。

 

“别动了,坐着待会儿吧,我陪你一块儿。”

 

丞磊顿了顿,不再动。

 

田嘉瑞就在暖黄色灯光下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垂下眼看着被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跟个百宝箱似的。田嘉瑞不由失笑:“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多沉啊。”

 

丞磊却没笑,回答得格外认真:“我想着你可能会用到。”

“那里离我们这里太远了,我怕你需要什么的时候,我没办法赶过来。”

“国外很乱,人也很多,我想你——”

 

“丞磊。”田嘉瑞本以为自己能被称之为欲望的东西在日复一日里慢慢消减,这个时候却莫名展现得淋漓尽致,他脑子里想不到太多东西,只剩下那些“他想要”。

 

“你明天别来送我了。”他站起身,将行李箱交叠后拉好拉链,放到一旁,“你还要送田晓澄上学,公司里也很忙——”

 

“你不想我们来送你吗?”丞磊没有起身,坐在原地抬头看他,眼尾很亮,还泛着红,“你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

 

北京的冬天很冷,走出门呼出一口气结成的白雾能挡住人的全部视线,屋子里开了暖气才不至于那么难捱。就是不知道巴黎的天气怎么样,是不是也像北京这样冷。

 

丞磊给他带了厚厚的羽绒服外套,帽子,还有围巾,希望这些御寒的东西可以帮助他度过这个冬天。

 

田嘉瑞以站着的角度俯视他,“我可不想在机场抱着你们哭,多丢人。”

 

“现在抱着我哭也不早。”丞磊向他伸出手,抬起的眉眼间带着努力。

 

田嘉瑞愣了几秒,蹲下身,先拉过他伸出来的手,才将自己慢吞吞地塞进他怀里。

 

“真暖和。”他喟叹一句,却没有和预料之中一样哭。

 

“不哭了。”田嘉瑞抱着他说,“这次真的不哭了。”

 

屋子外的雪好像停了。在全年最冷的这一天停了,无声无息的,像是和所有身处北京的人们开了一个玩笑。

 

“你回来的时候,门外的树应该都长得很茂盛了。”

 

那个时候会是春天了,万物复苏的季节,草会长大,花会盛开,有人也会一直等待。

 

“如果我赶不上时间,记得选个天气好的时候带小橙子去踏青,他很喜欢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暖乎乎地撒在他身上。”

 

小孩子对温度的感知比成年人强很多,所以也会尤其贪恋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暖。田嘉瑞本就有些怕冷,稍稍一冻就会皮肤发红,小橙子大约是遗传了他的这点,比起凉爽的秋风,他更喜欢春日的暖阳。

 

“好,我记住了。”

 

“爸爸,冬天已经过去了吗?”小橙子窝在丞磊怀里,和他一起看着窗外逐渐消融的冰雪。

 

“也许是吧。”

 

丞磊直起身,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顺着生起的白雾伸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案,看上去像是一颗橙子。

 

小孩子觉得好玩,也跟着呼气,在上面画画。

 

只不过这样的画作消失得太快了,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小片水汽,即便先前画得再好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爸爸,daddy和我说,让你教我画画。”

 

丞磊抱起他,往家里专门置办的画室走,“好啊,小橙子想画什么?”

 

田晓澄被他抱着坐到了一个高脚凳上,看着面前画板上一片空白的画纸,思索片刻,说:“我想画daddy。”

 

丞磊笑了,点点头。

 

那幅画后来被挂到了客厅正中间的墙上,是一个大大的橙子,还带着明媚的笑脸,眉眼弯弯,看上去可爱极了。

 

原来那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再次睁开眼时,我会从零开始,建造一座房子,用尽一切办法让它变得坚固,一刻不停地为此努力着。然后开始等待。

等待它彻底坍塌的那一天,让我再次获得开始。

 

遥遥不见路,深痕不见底。
所心寻归处,无期亦无戚。

FIN——

 

Notes:

(其实就是本人的一点碎碎念,很啰嗦的小东西)
真的很少写这么长的连载,所有内容加起来也有10w+了,写得我有点小疲惫。其实也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擅长的不是这种连载,而是概括性的一发完,不用展开细节去写,有点意识流的那种东西。
这篇文的灵感起源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在2024.2.15,想着想着就想好了summary,然后写好了小序,然后咱们就开始了漫长的连载之路……

起初的设定其实蛮简单的,就是狗血的ABO带球跑,加上破镜重圆,很俗套的剧情,但其间有些东西写着写着就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我在落笔的时候开始慢慢深入,想到它的内核,想到文中哥弟两个人的内核,甚至是某些角色的内核。渐渐感觉到了这篇文与我而言的特殊,它好像真的融入了一部分我的灵魂——那种很真切的东西,我的文笔可能尚且不足以让我形容出来。大概就是用一堆沙子堆沙堡玩,玩着玩着却发现沙子里还藏着珍稀的贝壳。所以到了后期,我对这篇文还是十分珍重的。

先说到这篇里面的瑞瑞,真的是个可怜的小苦瓜,摊上好多不明不白的事,像是被硬生生打断了筋骨再重造,真的太痛苦了。但我恰恰就爱惨了这样的他,在面对所有的痛苦时,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其实是从来没有变的,包括那份从一而终的对磊哥的爱,还有可贵的强大,不屈,甚至是那种即便自己再痛苦也要保护好爱的人的很坚定的决心。这些在旁人看来或许根本不会出现在Omega身上的特质,在瑞瑞身上展现得很丰富。四年前他无疑是稚嫩的,在任何方面都是,但在四年后,我以为在某些事情上他或许比起磊哥还要成熟,这样的成长是用血泪堆积起来的,只不过被人赞颂的常常都是其中的苦难,我更在意的却是瑞瑞本身。summary里面的“逃出苦难向春山”,是我最想对他说出的一句话,也是最好的期盼,只是哪怕最后他真的没能逃出来,用尽了全力也只是走到半山腰,我仍旧觉得他是很棒的,无论如何都是的。他很善良,也很真诚,几乎相信这个世间的一切,这是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我偶尔在想,是不是但凡他少了那么一点点善良,有些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但后来我又发现好像走不通,少了一点善良就不像是他了,选择的路线迈出的脚步自然也就不一样了。他很伟大,不是宏观意义上的那种伟大,而是对于他自己那方小小天地来说很伟大。我在描写他的很多时候都仿佛带着一种“菩萨心怀”,那种极度平静,极度释爱的形式,让我觉得他真的,我很敬佩。

再说到磊哥,一个毋庸置疑的,强大的Alpha,无论是在能力,体力,还是心怀上,都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但我在描写他时没有写得那样完美,而是也会有不甘,恼怒,和暴戾,或许是我本人的一种习惯,感觉他会更加鲜活起来。前期的一些行为,包括后期,有些行为在大家看来可能会有些过分,甚至是粗暴,但是我想说的是,不管其间缘由是什么,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被蒙在鼓里,被抛弃的那个人。他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宽心,已经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爱的人隐瞒你,丢下你,甚至是欺骗你,你会不会比他更加难以接受。总之于我而言我一定会的,我做不到他那样的理智,他已经足够勇敢,也足够伟大。他不仅接受了,甚至可以不在乎,可见他放在心底的这份爱有多深重,多纯粹。他从始至终都是最相信田嘉瑞的人,他知道田嘉瑞最需要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否认拯救。他相信田嘉瑞会好起来,所以他永远毫不动摇地支持。他的内核实在太强大,是和瑞瑞不一样的那种强大,他是包容的,仿佛可以容纳爱人的一切,只要支撑着这份爱继续走下去,他就什么都可以做得到。他的第一顺位永远都是田嘉瑞,而不是他自己。包括当好瑞瑞的后盾,做好他能做好的一切,可以让瑞瑞在想要做一件事时不用思考太多后果。是那种我写着写着会停下来感慨一句:“哥你真的让我heart软软”的那种感觉。真是,明明一个龙舌兰味的Alpha永远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值得人爱。

小橙子,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孩子。他其实遗传了哥的挺多东西:外貌中的眼睛、爱好里的画画、强大的包容力。他并没有因为从小就只有田嘉瑞一个父亲的陪伴就缺爱,反而他是一个心里充满爱的孩子,在那四年的时间里,田嘉瑞可以说把所有的爱全部都倾注到了他的身上,使他得以变成现在的样子。他懂事得早,不大愿意和生人交谈,却是有礼貌,也很有分寸的小男孩。他甚至遗传到了磊哥哄瑞瑞的能力,在田嘉瑞面前有时候也会充当一个“老师”或者说是“开导员”的角色。所以我之前发过博,说他长大后第二性别会是Alpha,很有担当感的一个人。葡萄酒味,醉人又迷人,肯定也和他两个父亲一样是个很有自己想法,优秀的Alpha。

陈施会,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人物,坏得要死,我也不喜欢他。他大学时期是没什么朋友的,也没人会关注他,这和他偏执的性格脱不了干系,所以田嘉瑞的降临很自然而然地让他找到了归属感,同时也激发出了他病态的占有欲。他是带着些反社会人格的,所以做的事都挺绝的,也没办法被原谅,太自卑造就的太自我,一辈子都没办法改变的。

程希,一个老套的深情男二角色,关于他我就不赘述太多了,除去想要给四年时期的瑞瑞多个帮助的人外,就是以同样爱而不得的例子和陈施会做出鲜明对比。

木晓,我在很靠后的地方才给了他一个正经的名字,因为感觉他其实并不起眼,和陈施会有点类似,自卑导致的自我,但他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导致最后的结果还是卑微。丞磊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在眼前晃悠两下就把心交出去了,这不是见难事。所以他会单独来找丞磊一趟,也最在最后选择成了陈施会的帮凶。但是最后我并没有写他像陈施会一样得到了宣判,是因为我想田嘉瑞和丞磊都不想去计较他的得失,一是没必要,二是太显而易见。这不代表他得到了原谅,哪怕他没有被踢出公司,以这样的心思也是走不远的,并且永远有“帮凶”这个名号吊在头顶上,他会煎熬一辈子。

最后的结局我写了好久,三万多字磨了有近二十天,写写删删改改,怎么都不满意,是因为感觉他们的故事变得鲜活了,不再是我一味的输出,而是他们有自然的发展趋势了。结尾的“重构”,我不知道你们会怎样理解。Be的味道写得其实已经很浓烈,但是“重构”是另一个希望。瑞瑞在那个春天准时回来了,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可能性,所以我最终还是把它定义为了Oe。
最后的离开,是因为发现没有了再来一次的希望。
最后的重构,是因为他依旧相信世间有爱还存在。
总之《深痕》的故事到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我拙劣的文字也许写不出汹涌爱意和他们各自的伟大,但想想或许在平时时空,他们的日子还在继续。

感谢大家对这篇文所有的支持和喜爱,无论如何,祝福手机屏幕前的你,前路哪怕再漫漫,终局也能不负自我。也祝各位在人生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能拥有如愿以偿的“获得开始”。

遥遥不见路,深痕不见底。
所心寻归处,无期亦无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