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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2]自坟墓复生

Summary:

(全文总结)复生的皇帝陷入了记忆混乱中,把皇帝捡走的费里欧尼尔隐瞒了他的身份,谎称皇帝是被俘虏的帝国士兵。
(第一章总结)雷恩哈特收到了费里欧尼尔等人的信件,连夜赶回阿尔泰亚。

Notes:

主CP:皇帝x费里欧尼尔(互攻)、皇帝x雷恩哈特(互攻)。
有费里欧尼尔x雷恩哈特(无差)的倾向。甚至有皇帝和玛利亚的暧昧线。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more notes.)

Chapter 1: 信

Chapter Text

雷恩哈特拥抱了孤独。
他离群索居,用长矛捕鱼,在森林里露营。他偶尔在星夜走出帐篷,望一望天上移位的北斗,但不和任何人交谈往来。
他唯一像个人的活动是定期去趟镇上,把费里欧他们发来的信件读一遍。但他的回复很简单,通常只有几个词,说他近来一切都好。他给玛利亚的信更长些,因为玛利亚总是会问他许多具体的问题,例如睡眠怎样、都做些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

虽然新波夫特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居民也大多不是原来那些,但雷恩哈特为了避免和镇上的居民交谈,总是让费里欧他们寄到他租的私人信箱里。
他拿信也往往需等到夜深人静时,悄悄翻过城墙。因为那时天色太暗,邮局的工作人员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他签了字,就把信带回去,点一盏小油灯看。帐篷里的那张小书桌是他亲自砍树作的木工,因而边缘上锯得参差不齐,有扎手的毛刺。他戴了护手,将信从厚厚的信封里取出,届时钢笔已满吸了墨水。他预计这是封长信,不知最近又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看到第一行,就已惊得把笔遗落在地。

“我们找到了还活着的皇帝。”
末尾的词刺痛了他的眼睛,之后的他都看不进了。
雷恩哈特把信紧紧握在手里,纸面扭成一团。他骤然从凳上起身,本想把竖在角落的长矛一把拿去,想想又嫌它不够锋利,换做了很久不拿的剑。斧头太久不用,已钝了;他预计去路上买把新的。但一时没有准备,铁匠铺里都是预先打好的成品,恐怕还比不上他用惯的毒斧。
他走时,那只钢笔还在地上滚,油灯的火也忘了熄。帐篷在黑夜中一下下闪着昏黄的光,很快也就被吹进的风灭了。

雷恩哈特奔向码头,那儿的号灯闪着鲜亮的红橙,人都休息去了。只有值班的倒霉儿枕在铺了帆布袋的甲板上昏头大睡。
他急匆匆地把个水手从梦乡里摇起,拿数倍的报酬让他连夜开船。
雷恩哈特手心发汗,颤抖着将钱袋几乎全都洒在甲板上,在水手贪婪地要拿走最后一枚金币时,他按住了对方的手,疾声冷语道:
“这枚是我拿来应急的。到了我再给你,钱有的是。”
“这么晚,究竟去哪啊?”水手悻悻地收回手,打了个哈欠。
“菲因、不,去阿尔泰亚!”雷恩哈特这时才有空继续读那封信,他在裤子上随便一擦手汗,打开信团,看到寄信处指明了费里欧他们还在阿尔泰亚。
而皇帝……皇帝是在河里被发现的。河里?信上说费里欧出门时发现了那家伙,起初把他当遇难者救了上来。字迹很潦草,似乎是匆忙之下写就,再详细的就没有了——糟了,他没把整封信都带来!
不急,不急。他到了阿尔泰亚,自然听得到解释,也见得着人。

“太远了。我倒是愿意赌一把,但只有我可不行。我去驾驶,船头至少还得有人起锚。我去叫人……”水手眯着睡眼,把钱拢进兜里,一个起跳就要走。
“来不及了,我来开。”雷恩哈特坐进驾驶位,启动了发动机。
“喂,你行不行啊!”水手见船已嗡嗡作响,怕得连忙解纤绳、上帆、绕绞盘,大声吼道,“不懂不要乱来,会翻船的!等等,你知道往哪开吗?”
雷恩哈特只是为了催一催人,不想真的出事。他看到三面船帆都已扬起,才真正转舵。
“我连战舰都开过。你要是觉得不妥,就帮忙看看路。航行灯打开。”
“别吹牛了,能开战舰的人会沦落到半夜让我载?”
水手关了锚灯,黑夜中,炽白的桅灯高高亮起。
雷恩哈特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沉默不语。

“好在没下雨,又是顺风。不然我的小命怕就毁你手里了。”
船只顺利出航。
水手紧绷的神经略一松弛,他靠在栏杆上才喘了口气,连一只手都还没从绳上松开,雷恩哈特的催促就接连而至。
“快一点!别躲懒。”
雷恩哈特不知不觉将水手当做从前的下属般呵斥。
水手看在他给钱够多的份上,捏着鼻子认了。
“见鬼,你真把自己当船长了。待会靠岸时记得听我口令,船精细得很,磕着一点都要你赔……”
雷恩哈特敷衍地应了声。

水手原本乐观地以为中途不会下雨了。
雨丝落在他脸上时,他暗道一声不好,脚不停歇地从船舱里摸出两件大衣、一面雨篷,先自己胡乱穿上,又丢向驾驶座一件,随后把雨篷支开、栓住四角,罩在甲板上。他反复叮嘱雷恩哈特看着航线,又去提了两只水桶接雨。
“舱里还有鱼干,你吃吗?”
“这是付费服务吧?不用了。”
“你真是精明。”
雷恩哈特抓着衣角蛮横地套上大衣,眼睛离不了大海,心却已远飞千里。

他已做好了投身决战的准备。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仍没有死彻底?万魔殿同魔物都消失了,他怎么活下来的?”
在无边的海中,记忆湿漉漉地浮出。恶魔的身躯如山倾倒,它眼神恨毒,哑着声叫嚣要让费里欧尼尔陪葬。整座宫殿天摇地颤,所有门都轰然关合,俨然一座封土的陵寝……急速下落中,他紧拉着玛利亚,玛利亚抓牢盖伊的手,而费里欧倒悬身体、咬紧牙关,血剑嵌在墙上一路下滑。黑暗中,费里欧寻隙吹响一声嘹亮的哨子,飞龙奥帕尔循声破云而来,千钧一发将他们接走。
攀附在飞龙的背上,他们犹惊魂未定,挨着肩看那座殿宇沉入地底。皇帝……自然也从此不见踪影,必是死无全尸了吧。当时,他们是那么想的。

雷恩哈特忧心又一场战争即将打响。但这取决于皇帝被发现时的状态。身在船上,急也急不来,他只好乐观地想:费里欧他们应该有办法应对。既然能寄信来,局势总不会太糟。还有……即便他不在,至少蕾拉、波尔他们也帮得上忙。
虽然似乎没有他,世界也会照常运转,雷恩哈特还是决计放不下心。

雨开始越下越大,风却不减声势。风太顺,也会成问题。船只在大顺风下越游越快,像把失控的尖刀。
风暴的来临,似乎意味着雷恩哈特的平静生活已彻底告终。

 

凌晨两点,阿尔泰亚的小屋响起敲门声。
“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玛利亚惊得连忙把雷恩哈特湿透的大衣解下,盖伊把壁炉点燃,又去拿合身的衣服。玛利亚本要把雷恩哈特湿漉漉的长剑也接过(她想这一路一定遇到不少魔物,意外的是剑上没有腥气),雷恩却一侧身躲过了。
“先不说这个。我是赊账来的,大衣也是借的,你们攒了多少钱?我先借走,很快就还——费里欧尼尔呢,他怎么不在?”
“……他在里面看着玛提乌斯,”玛利亚顿了一下,“你还缺多少钱?家人间就别提借还了。”
雷恩哈特拧眉,“700gil。你怎么叫他名字?”
“我刚想对你说这个,”玛利亚看了看里屋,“别叫他‘皇帝’了,他会起疑心。还有,小点声,他应该已睡下了。”
“——他睡下了?”雷恩哈特的手停在半空,盖伊递来的衣服就掉落在地。
他没有管那衣服,他已难以置信,“你们,你们就让他睡在里边?我没听错?”

雷恩哈特一下感到世界如此荒谬。他抓住玛利亚的肩膀,凝视她的黛色眼眸,反复确定那里面仍是属于人类的生机。
“……你们都疯了?中了他的法术?”
玛利亚微微吃痛,她从雷恩哈特的手里挣开,也很讶异。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是看了信才来的。”
“……信。抱歉。”雷恩哈特愣愣地松开手,一把肿胀不堪的纸团掉了下来。它被雨和汗粘到一起,已不成形了。
“唉,我明白了。”玛利亚关紧大门,把那间房小心地从外边锁上,推着雷恩哈特去了地下室。
“这又是干什么?”
“我们不能让他听到。”
“太麻烦。就不能直接杀了他吗?现在正是时机。我不明白为何要让他的脑袋枕在你们的床上,而不是落进我的袋子里。”雷恩哈特冷冷一笑,示范性地一晃他空空如也的钱袋。
“……你果然重要的事都没看见。”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我们给你写了好长的信呢。”
“确实够长,”雷恩哈特回想起他落在帐篷里那厚厚的信封,忽然灵光一现,“油灯!油灯没有灭……该死,希望不会把帐篷点着。”
“要是哥哥那边有要事,就回去吧,”玛利亚叹了口气,她先开了换气扇,再点起灯,“你在这边恐怕帮不上忙。忙完了再回来也一样。”
“你不是一直让我回来看看,怎么现在又说反话?”
“我没说反话。哥哥,我怕你和费里欧尼尔又打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真打起来过?”
“差点。真打起来就晚了。”
地下室里没有桌子,玛利亚坐在酒桶上,心不在焉地晃着腿。地窖里藏着两袋土豆,五个人能吃一个月。院子里种的胡萝卜大概熟了。再过十几天就要入秋了,秋季正是狩猎的时节,但她最近抽不出空。
将家里的大事小情盘算停当后,她看到雷恩哈特神色平静,目光炯炯。
“你有心事。”
他笃定道。
“我……”玛利亚一时无言,“我们要谈的是你的事。”
“你不想说。我问费里欧尼尔。”
雷恩哈特站起身,玛利亚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哥哥,有没有可能——不,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能彻底杀死他的办法,现在已是最上策……毕竟,在我们的视线下,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构不成威胁……”雷恩哈特不以为然,“他活着本身,已是一种威胁。他是一面旗帜,他仍拥有施展诡计的头脑。”
雷恩哈特作势离开,然而玛利亚似乎又鼓起了勇气。
“那么,你问他吧。也许你能看出什么……只是别吵起来。”
最后深深看了玛利亚一眼,雷恩哈特不再说什么。

Chapter 2: 午夜心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雷恩哈特进门就瞧见费里欧尼尔打了地铺,靠在床帮上半睁着眼。他瞥了眼侧身睡去的皇帝,那瞬间,好像他强迫自己掀开了某处伤疤。
雷恩立刻缩回了他的伤口。他移开视线,只是轻拍了费里昂的肩膀。
“我对你有话说。”
费里昂一下就把眼睁开。他锐利的目光在看到雷恩时软化了。
“好。”
他利落地翻身起来,动作却轻得没声。雷恩不禁想起自己以前从御床上起夜时,也是这副鬼祟模样。
费里昂仔细钉上窗户,又开了门锁,半掩了门,确保里面一旦有所异动,玛利亚和盖伊马上就能冲进来。随后,他才跟雷恩到客厅去。
玛利亚呢?他们很快听到卧室的关门声。她照理说很想参与哥哥和费里昂的谈话(她从前都是如此),但是今天她逃避了。现在又听见用力关阀门和旋灯管的声音,然后是关窗声。她不一定立刻就睡了,但她表明了态度,即是:她已经睡着了,接下去无论谈什么都不必避着她。

费里昂冲了杯咖啡,手微微发抖,搅拌匙撞了杯壁数次,“既然两次杀他都失败了,我们可以把他关起来。”
雷恩看到罐子里的速溶咖啡已所剩无几,这几乎让他笑了出来。他轻声说,“你打算这样熬多久?”
“不会一直如此,”费里昂焦躁地绞手,“如果能把他关进牢里,就不必我们亲自看着……当然如果情形再好些,确定他不会逃跑了,我也不必整夜盯着。”
他又冲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把第二杯推了过去。借此时机,他终于有胆量观察一下雷恩的脸。雷恩的脖颈上仍留着赶过来时的汗水,发际线变化不大……他脸上并没有异议,但雷恩一向将心事藏得很好,这也不意味着什么。
他们虽然只有一年多未见,那在他们朝夕相处的少年时期占不到五分之一的长短,却是一个男孩完全变成男人的过程。在敏西迪亚村被仰望的少年领袖、他的兄长雷恩哈特,此时竟变得尤其脆弱,仿佛费里欧尼尔未能说出口的话将深深伤害他。
雷恩在费里昂的眼神中不自在地低头。他不习惯被弟弟用哥哥般的目光关切着。他勉强尝了一口。很烫。很难想象得出它来自南敏西迪亚的咖啡豆。数年过去,他早已忘了那味道。
“他不是宠物,费里欧尼尔,”雷恩喃喃说,“如果他要对你动手,你不会只是被抓伤。”
他从前敢为了皇帝杀了费里欧尼尔。但现在,他再也做不到了。
“雷恩……你没有看信吗?”
“信里写了你非要留下他不可的理由?”
“我以为刚才玛利亚已经告诉你了。”
“她让你亲口跟我说。”
费里昂张口结舌,向玛利亚紧闭的卧室门看去一眼。那一眼中仿佛有被丢下的无措。
“……好吧。毕竟是我发现了他。”费里昂语气很勉强。他尽量迅速地解释,“他不记得了。”
雷恩看着他默不作声。
“从开头到最后,他全都不记得了。”
雷恩缓慢地思考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说……”

“你的头巾很漂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你把我从——”
“不,”费里欧尼尔拧干毛巾,在嘴边一抹,又擦去头上亮晶晶的汗,“我是在河边发现你的。”
玛提乌斯好像有点失望。
“所以,不是你?”
“也许我们曾经见过,”费里昂谨慎地说,“你还记得记忆里最后是在哪吗?”
“我只记得旁边有片大森林。我听到奇怪的鸟叫声。”
费里昂只花了几秒钟思考,就肯定地给出答案,“是陆行鸟森林。我想你是顺着暖流过来的。”
但他很快又神色不安,“……不过,怎么会是那儿呢?”
“你认识我吗?”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陌生人绝做不到。但他们不会是朋友。不会是熟人。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什么?”
“你叫玛提乌斯……是帕拉美奇亚人。不过现在离开了帝国。”
这个名字很熟悉。他记忆里听见有人这么喊。——他们的确认识他。玛提乌斯点点头。
费里昂庆幸着。还好皇帝之前不知为什么把他的名字告诉了自己。不然他现在就没法说出那么自如的谎言了。
他也许相信了。
当然,他也没有不相信的余地,因为摆在他眼前的答案没有第二个。他假定这是真的。
费里昂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也许总有一天,这个脆弱的谎言会穿帮。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能做一些事。

雷恩盯着费里昂的眼睛,但费里昂并不畏惧被审视。
“你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为什么不写在信的开头?”
“我担心你会觉得这还不够,”费里昂翕动嘴唇,“抱歉。只是为了保险。”
“……你和玛利亚看法一样。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你最初的想法。他想杀了你。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上次见面,即使他要死了都想杀了你!——费里欧尼尔,万一他即便没想起来,却怀着这种对你的杀意……”
“雷恩……”费里昂的目光很奇异,他似乎对雷恩有些同情,却极力克制这份感情,“不会的。他已经失去了魔力,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
雷恩知道,费里昂一定是以为他反应过激,是回想到了不好的事。
“……所以,你一定要将他留在……家里?”
“太晚了……我们都回去睡吧。此事可以明日再说。”费里昂回避道。
是,是太晚了。雷恩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住在哪?”
费里昂带他认路,“我一直都为你留着一间房间,而且经常打扫,内部的设计也许你会喜欢……”

两人都回了房间,可都没能立刻睡着。
“那是谁?”玛提乌斯的声音吓了费里昂一跳。他想不到他竟醒着。
“你听到了?”费里昂不得不尴尬地坐起身来。
“我只是对声音有点敏感。你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避开我?”
玛提乌斯的敏锐不是时候。他眼神里有探究的意味,费里昂顿感自己像是被抓到出轨把柄的丈夫。这个比喻有些怪,但是有恰如其分的紧迫感。
费里昂需要时间编织谎言。他从前没能成功地骗过皇帝一次,所有说谎的经验几乎都在最近几个月里。他决定先说真话。
“那不是别人,是……我哥哥,”费里昂没有看玛提乌斯的眼睛,“我们只是不想吵醒你。”
“他不和你们一起住?”
“他,他暂时出去……旅行。现在已经回来了。”
“那间空房间是他的。难怪你不让我住那里。”
其实费里昂决定让皇帝睡在自己的房间,只是为了方便监视。但他绝不能直说。
“那,那是因为……”费里昂的眼睛向右飘移。
“在想借口吗?”
“呃!”
费里昂脑子一片空白。玛提乌斯的脸突然变得好近。
“我等你想好。”玛提乌斯微微一笑,在费里昂看来充满了猎人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恶劣光芒。也许玛提乌斯不直白地说出来,费里昂倒还不会像这样无措。
“怎么了?要我给你十分钟吗?还是你觉得太短——”

雨没有停,但外面的风雨尚传不到这间小屋来,只有一点说话声,在寂静的夜里像忽闪的雷霆一样惹人注意。
雷恩哈特将右手放在心口,左手扶着墙。就好像他能通过这间接的方式,把墙另一边的声音同景象接到心里来一样。他其实有点焦躁,但克制住自己不来回地踱步,只是扭紧手指,全神贯注地凝视墙上那一片他自己的黑影。忽然,他觉得自己正在走向错误的方向,思考一些荒诞不经、毫无来由的猜想。那全是从他自己的黑影中延伸出来的幻觉。
实际上,费里欧尼尔的房间和雷恩哈特的并不相邻,称不上是隔壁。其间至少还多隔了两堵墙,而且那张床距离墙面还有一段空隙——但雷恩还是能听到一些。只要足够神经敏感,人就能从寂静里听到无数细小的声音。
费里昂在向皇帝解释。他的声音很模糊,只能听出清润的嗓音在空气间振动,但雷恩大约想得到他会说什么。雷恩忽然感到很荒谬,他比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都更早认识另一个,但此刻他却是在他人口中被介绍的那一个。
雷雨一阵阵地颤动他的心。他每一步落下时仿佛听见闪电撕裂地板。他要趁着雷声的掩护靠近墙壁。他不能出去,房门已上了闩。
注意,雷恩想,此时不能呼吸得太重。他怀疑再轻的声音也是有可能被听到的。但他仍然听不清楚,只能继续猜想。费里昂会告诉皇帝,雷恩正是他的哥哥吗?他会告诉皇帝,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是这回第一次踏进他们在阿尔泰亚新建的家吗?雷恩光是对应着那个信封上的地址找到这间陌生房子就花去了10分钟。他又再花了半小时——也许远不止——去接受皇帝此刻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皇帝和雷恩原本天天如此。
雷恩听到隔壁的声响渐渐变小,似乎已然睡下。他放下了手,转身去搜柜子。费里昂家有煤气灯,雷恩哈特却拿出备用的蜡烛,就像此室的光能帮助他小心翼翼地点亮彼室的视野,窥探一张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万籁俱寂,烛火晃动时分,他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雷恩坐在床边,火光描摹出他脸上凝固的神色。持续保持着睁眼的姿态,眼眶已有些许干涩。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低头,在口袋里摸索,只找出一包有褶痕的手纸。他从不抽烟,此时却感到手指发痒。他的中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越来越快。他神色迷离,仿佛看到指尖搓出朦胧白雾,他借此擦出回忆与梦交织的幻象,身着金甲的皇帝在雾中缓缓转身,然后幽灵一样来到他身边,自上而下地将溺水的雷恩抱在怀里。他眼中依然有熟悉的喜爱,他的眼神那样轻易就洞穿了时间的迷雾。
“怎么啦,雷恩哈特?”皇帝亲切地挽住他的手臂,“任务完成得如何?”
他抚摸皇帝的脸颊、皇帝饱满的双唇,当他的指尖碰到那高高凸起的唇珠,皇帝的身体忽然萌生轻微的战栗。雷恩看到皇帝对他暗示地一笑,将手伸进他的制服,温热的吐息在他耳边诉说着晚间任务。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许多次,皇帝隐秘的笑容总是藏在他们相拥的夜里。那时他们间的分歧,无论白天怎么恼火,只要夜晚一个唇心的吻就消去了。雷恩晃了晃眼睛,想要驱逐出皇帝卧在身旁时近乎夫妻间吩咐琐事的絮语。那时寝宫里不点灯,侍者被一个手势挥退,皇帝的脸庞经过床头灯与多枝烛台的点染,介乎粉红与橙黄之间,雷恩哈特迷蒙间混淆了三种火焰:爱火、恨火与欲火。
他可以沉浸在这个半真半假的回忆里,直到幻想的线香燃尽。但是在现实的融蜡滚烫地滴到他手上之前,他心里的泪水先堵塞了他的唇舌。
雷恩作出了结束的口型。他摇了两次头。
皇帝的笑容消失了。雷恩从他从未真正占有的王座上滚落,丝帐下自然发红的柔软面颊被眼前的蓝焰燃尽,在一臂以外的距离,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恶魔陌生的面孔里发出,他看到慢慢变红的视野中,头盔的缝隙间睁开一双燃着金火的冰寒眼瞳,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急速腾空……没有烟雾的火焰,将他带回现实。雷恩看到手上蜡烛橙红的光,他反射性地感到愤怒与恐惧。投在墙壁上他肩膀的影子轻轻颤抖,但他仍一言不发。他在他身边。但他不是他。
很快,雷恩吹了蜡烛。他蜷缩着侧躺在床上,凝视着左手边的空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彻夜难眠。
他不是他。

Notes:

这一章我写得不太满意,以后估计要改。我觉得先完成一章比反复修改压存稿要好一点。
不过MFL三角恋是预定了的。

提示一下,费里欧尼尔不知道雷恩哈特和皇帝曾经有一段,所以他纯粹只是担心义兄会因为皇帝ptsd发作。
玛利亚很犹豫也是因为担心兄长因为皇帝ptsd,然后会不赞成费里昂把皇帝留下来的决定,她主要担心两个哥哥会打架。她不知道怎么跟雷恩哈特说他们做出的决定,所以把烂摊子丢给费里昂处理了。

Chapter 3: 第二次初见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第二天,雷恩哈特在镜中发现了自己的黑眼圈。他赶忙用热水敷了敷眼睛,不过收效甚微。
隔壁房间的两人还没有起床,而昨夜湿透的大衣已被盖伊烤干熨好,整齐叠在沙发上。雷恩的钱袋里充盈了比700gil多得多的钱,都是玛利亚的关怀。他本该当即返回码头向那名水手还钱还衣服,但是一想到家里住了个定时炸弹,实在安不下心。
……但是如果皇帝醒了,他该怎样面对他?
雷恩假作镇定地把大衣拿起,放在手弯里。
他终于下了决定。他告诉玛利亚他去去就回。
“……我会回来吃午饭的。”
听到这个承诺,玛利亚才放他走。

水手一开始抱怨他来得太晚,还要他付一笔误工费。但很快,他又兴冲冲地拥抱了雷恩,介绍说他叫贝伦德。与人如此贴近,雷恩很不自在,他推开贝伦德时稍用了力气,谁知那人就撞到了护栏上,所幸没有大碍。
贝伦德大叫了一声,本能地揉了揉头,倒也没生气,反而咧开嘴笑。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但是,你没说过你认识英雄费里欧尼尔啊。早说的话,我给你打折。如果你认识他,我相信你真有可能开过战舰。”
“大话而已,我只开过小船。另外,我和他也不是很熟——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我昨天看到你去他家了,今早还从那出来,”贝伦德不觉得这需要保密,“基本上,所有水手都认识他。蕾拉大姐头可对大英雄迷恋不已呢。”
“原来如此,”雷恩面不改色,“不过你误会了。我是来求他办件事的。”
“……总觉得你在骗我。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分辨。”贝伦德吹着口哨,就着护栏舒服地向后一仰。他看到天上海鸥成群高飞,仿佛暴风雨的前夕。他眯起眼睛:天高水阔、船流如织,跟在巨轮之后,它们一定也能饱餐一顿吧。
“反正干完这票,我暂时能歇好一阵子。”

雷恩道了别,眼看天色还早,却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阿尔泰亚的铁匠铺。
这间铺子原本由名匠托布尔撑起,他却早已丧身龙卷之下。接替他的学徒是个年轻人,雷恩问他是否有比秘银斧更好的武器。
“我们这儿恐怕没有,您得去菲因镇里问问。”
“那么,”雷恩压低了声音,“这里有秘银锁链吗?”
“您是什么意思?”年轻学徒上下打量雷恩的装束——戴着帽子,全身裹在盔甲里,只露出眼睛——他眉头一皱,轻啧一声, “是要狗链吗?那用不着拿秘银做,铁的尽够了。”
“……嗯,倒也不错,不过非要秘银不可——有更坚固的材料也行,”雷恩抿抿嘴唇,“能在上面附魔吗?”
“您养的莫非是地狱三头犬?”
“差不多。大概从同一个地方来。”
学徒以为雷恩在开玩笑,“好吧,您开心就好。链上需要附什么魔法?”
“Drain(吸魂),Osmose(摄魔),Curse(诅咒),Stun(麻痹)……”雷恩几乎报出了他认识的所有负面状态魔法。
“先生,停。我敢保证,要是真有那样一副链子,哪怕丘陵巨人戴上都走不了路,只能准备棺材——您怎么还更来劲了?——另外,根本做不到。别说是我,就算我老师配合上敏西迪亚的法师,也没法完工。”
“……是吗。那至少得有吸魔的作用。”
“至少得请个会摄魔术的巫师来。那样的人可不多见。”
雷恩犹豫了一会,“不用了,我会。需要做什么?”
学徒说,“……嗯,等到完工那天,我叫你来。然后你把魔力注入到银粉上,我会把银粉融进锁链当做装饰——但你确定了吗?”
“大约要几天?”
“这可没法确定。也许三周,也许一两个月。你住在哪儿?”
“三个星期……那时我再来问你。”雷恩回避了后一个问题。

“顺便一提,这里不只有狗链,还有伸缩牵引带、项圈,狗粮。”学徒貌似无意地补充道。
“狗粮就不必了,其他的都来点。”
“……这链子该不会是给人用的吧?”
“当然不,我们家有现成的饲料。”
雷恩想:皇帝不算是人。
“那么,您需要笼子和眼罩吗?”
“你说笑了。狗不需要眼罩。”
“那就好。”
雷恩交了定金。他刚走的时候,学徒还在后面嘀咕。

最初的兴奋过去了。雷恩又忽然想到,这必然会使皇帝心存警惕。这条锁链不能在一开始就拿出来。费里昂他们恐怕也不会允许。
皇帝喜欢宝石项链。即使他现在忘了,刻在骨子里的喜好也不会变。若能将抑魔器伪装成项链,骗他戴上……那样的话,摄魔的量不能多,否则会打草惊蛇。

“您要什么做主石?”
“红宝石。”
“多少克拉?”
“……2克拉。”
舍不得宝石套不着皇帝。雷恩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多接几个高难委托了。虽然玛利亚已说过不要他还,虽然费里昂作为名扬天下的英雄早已不缺钱花。但花大价钱竟办了这样的事,雷恩总觉得哪里不对。
新开业的珠宝店竟还附赠了他一朵玫瑰和喷香水的贺卡。雷恩觉得丢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
“玫瑰给费里昂,贺卡给玛利亚,”他暗道。

雷恩没有食言,他在炉灶开火前就来了,将玫瑰插在客厅的花瓶里,正好还能帮忙打下手。还好厨房的门是关上的,雷恩看不到坐在沙发上的玛提乌斯的眼神,对方同样也看不到雷恩;否则他怕自己会切到手。
午餐时分,五人被命运以奇特的方式又安排到了一起。
他们上次齐聚还是在万魔殿,如今情形却难免滑稽。武器被搁置一旁,拿在手上的只有刀和叉。反抗军的砥柱身上没有盔甲,甚至还围着条可笑的浅黄色斜纹花边围裙——今天轮到他下厨——当玛提乌斯面露疑惑之时,费里欧尼尔局促地小声告诉他,这件围裙正在打折。
这位主厨自然坐在主座上,左手边是玛利亚,右手边是皇帝。餐桌中央是摆盘精巧的苹果块和西梅干。烤兽腿斜切成大小不一的五块,搭配着樱桃酱吐司放在各自的分餐盘里。另外还有两盘焗土豆和两碗卷心菜沙拉,间放在四角。
玛利亚本想把皇帝和雷恩隔开,但雷恩已先选了皇帝的邻座坐下。她继而就坐在了两人对面,好时刻观察情况。
至于盖伊,他把所有盘子和杯子都盛满以后,最后落座在玛利亚身旁。
他们没有午餐喝茶或咖啡的习惯,于是玻璃杯里放了新鲜的柠檬汁,据说是玛利亚外出时,热情的水手所赠。

雷恩看了眼身侧。这是一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清醒状态的皇帝……不,玛提乌斯。对着玛提乌斯现在的模样,雷恩实在叫不出口一声皇帝。费里昂竟给玛提乌斯穿了件反抗军旧式制服。那件衣服对他来说还有点小……嗯,是盖伊的型号。上面的野玫瑰是后来加缝的,为了避免被发现,只绣在角落里,而且是穿在里面的衬衣,很耐磨。虽然眼下是看不见,但雷恩却知道的确有这个记号。
玛提乌斯似乎完全把这件衣服当成衣柜里平常的一件衬衣了。他究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尽管被雷恩注视着,玛提乌斯却仍然默不作声地进食。他用刀叉的姿势和诸人不同。在咽下食物时,他轻一皱眉。
“试试这个。”这是雷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从厨房里拿了洗过的蓝莓来。
“……嗯?你怎么知道……”
雷恩动作一僵。
“我猜你可能喜欢。”
“你也认识我吗?”
费里昂拼命给雷恩打眼色。他们还没对好口供!
“我怎么会认识你,”雷恩说,“今天是我们的初见。”

午饭后,玛提乌斯穿上费里昂的旧围裙,把盘子一个个放进洗碗机里。其他人就在客厅谈话。
“我跟他说了你之后会一直留下来。”费里昂一直望着厨房,若无其事地说。
“你……”
“他在这里,你恐怕也不放心离开吧?”
“……”
“雷恩哈特,留下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雷恩放下了他的行李,在那简朴的几件衣服落在沙发上时,费里昂转过头来眨了一下右眼,露出微笑。

Notes:

座位安排(括号内是落座顺序):
    Firion(1)
Mateus(2) Maria(4)
Leon (3)  Guy(5)
    空位

你们可以在脑海里想象一下这个画面。
是这样的,四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这次是费里昂主厨,玛利亚和雷恩打下手,盖伊布菜,皇帝洗碗。不让皇帝下厨,原因你们懂的。
我给你们演绎一下我写这段时的心理活动:那个时候没有洗碗机——不行!我就要假设那个时代有洗碗机,问就是神秘的帝国科技还有魔法驱动。……其实还是因为皇帝手动洗碗实在是太违和了!赐给他一个洗碗机吧!(说机不说吧)
话说他们就在海边,应该吃鱼才对,但是雷恩出去一趟竟然忘了买鱼(误),所以午餐没有鱼了。
为什么全都是雷恩视角?后面就会有皇帝视角和费里昂视角了!

小剧场:
雷恩:玫瑰是给费里昂的,贺卡是给玛利亚的。
盖伊:那我呢?
雷恩:……
盖伊:你把我忘了是吗?
雷恩:我陪你去打猎。

Chapter 4: 羽扇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雷恩早晨出门前,忽然对费里昂说,“皇帝喜欢吃羽扇豆的种子。”
“种子?听上去很苦。”
“的确苦。但他不知怎么就是喜欢。”

“太苦了。”
“的确苦涩,”皇帝说,“可是苦涩中不也有豆奶的滋味?”
“我完全没尝出来,”暗黑骑士说,“而且,我舌头已经麻了。”
“你脸色也红了。”
“不错,”暗黑骑士吐字艰难地说,“而且,我的心也跳得很快……”
“怎么了?你的眼睛并不看我。”
“我……”暗黑骑士说到一半,忽然倒在桌子上。

“典型的苦羽扇豆中毒症状,”宫廷医生叹了口气,“陛下,您怎么给人吃这东西?”
“我只想把最爱吃的东西和别人分享一下,”皇帝说。
诺亚说,“您知道,您最爱吃的东西对别人来说是剧毒。”
“恢复需要多久?”
“他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和您说话。但三天后才能下床。”
“还要三天?”
“一般人吃下去,六个小时不经治疗就可能死亡。”

周末的宫宴上,人们看到暗黑骑士坐在一个离皇帝较远的位置,机械地进餐。
暗黑骑士在人群中也沉浸于自己具有巨大引力的小世界里,只露出一个外壳。他自己除了一双低垂的眼睛外不露分毫。
把他从这个世界里拉出来似乎有点不敬,也有点不道德,就好像凭科技的力量要改变星球之间的引力一样。对他这副古怪又神秘的姿态感兴趣的人有很多,他们渴望得到他的友谊,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圈位置上,这样,但凡他心里那个秘密露出一点尾巴,他们就能最快看见。
但他们终究都在他面前止步,因为不想引起这位皇帝宠儿的不快。实际上,大多数人是在距他还有2米的时候,就匆匆顿住,就像在悬崖上还远远不到掉下去的距离,人就会心惊胆战、呼吸急促。
从外表来看,人们想象暗黑骑士是个阴鸷严苛的人。他应该是被皇帝设计出来的一种新型刑具,光看着就有种使人刺痛的感觉。他咀嚼的动作掩埋在盔甲阴影之下,但从起伏的阴影和不断消失的食物中可知,他进食时又快又无情。他不会在尝到甜美的口感时舒服地叹口气,或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就好像士兵不会因为短暂的风平浪静就丧失戒心;他的手握着刀叉时紧绷得如同捏着性命攸关的贴身武器,他的目光注视旁边的侍者时就像警惕一个伪装过后的敌人,他来赴宴时有如参加一场自己的葬礼,因而他咽下的每一口都是以他的死亡为代价换来的片刻飨宴。沉浸在宴会中的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错以为他们身处战场。如果他是皇帝身边的近卫军,那么他就过于称职了。人们会在背后揣测他留下了一点职业病。
“你的架势不错,”博根伯爵走过来,坐在旁边,“军人嘛,就得像这样吃饭。”
暗黑骑士不搭话。
博根将酒杯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上,似乎是要引起暗黑骑士的注意,“不过,你也得有军人的荣耀。”
暗黑骑士讥讽道:“您出卖了自己的祖国,这也算是军人的荣耀吗?”
“你把菲因当成我的祖国吗?才不是,我是菲因封的伯爵,可我出生在萨拉曼德(你可知道这片大麦难活的冻土却孕育了多少奇人),我去敏西迪亚求学,我在刀剑里为菲因奋战,我又因为一个阴谋诡计,葬送了它的领土。你要注意了,现在世上没有那么多王国,只有一个帝国,还有帝国的各省份。我现在早已不是菲因的伯爵,而是帝国的伯爵——”
“不错,您费尽心机,把自己从一个国家的伯爵,变成了另一个国家的伯爵。”
“你自己知道一国之爵位和天下之爵位的区别!再说了,费尽心机的可不是我啊,我只不过尽己所能把损失再往下降降,”博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的皇帝,比我更配得上这句赞词。有时候我觉得他怎么可能出生于王室,出生于他开明的父亲和温和的母亲,他应该是地狱里的恶魔跑到大地上来,分别和狮子、狐狸和蛇杂交出来的,没有一丝人类血统。”
“您不怕我把这句话告诉他?”
“你说去吧!我们忠心不二的暗黑骑士。我也算是了解我们陛下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愿意留下你,可不是因为你长着一个英俊脸蛋。他知道你恨他,你也知道他知道,你们却能如此融洽地相处下去,这是为什么呢?——不用说,是他缺一名才干出众的骑士,你缺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要是我办砸了事,不消你告状,我即便对他再卑躬屈膝,即便把我的肠子掏出来给他发誓,他也会砍了我的头的;可是我现在若对他有一点用呢,这些话他会当做我对他的赞赏的。你信不信,他会微笑着说,‘十分幽默’,就像他微笑着说你是他最欣赏、最心爱的骑士?”
暗黑骑士的腕甲落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一声。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力道用得过了,拿起酒杯时动作便轻了很多,几乎不像是在喝酒,而像是捧着放了颗钻石的玻璃盒。
“说起来呢,我是有点对不住曾经那位陛下,但我没有对不住老国王。
“菲因的老国王,哦,不是小希尔达的父亲,是她的祖父,那可真是长寿的老东西,做他的王子算是煎熬,要到四十五岁才拿到王位。不光如此,每天还要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忍受这个夫人,那个夫人,只要拎起裙摆,谁都可以踩在这名丧母的王子头上。幸亏老国王的情妇太多,却只有一个儿子,天真的王子才得以平稳继位。他……”
博根说到这里,略微端正了口吻,“亨利五世,他少年时的天真被他的父亲用挤压、腌制的方式保存了下来。他从他父亲身上得不到的,他要加倍补偿给自己的独女。他举办了一场酒宴,各国才俊都在宴上供她挑选——十三岁的小希尔达就这样凭着挑玩伴的心,给自己挑中了卡修恩的斯科特。她实在是好眼光,把我们陛下这个深坑给跳过了,不是吗?我敢说我们陛下是当时宴会上最漂亮的年轻人,可是斯科特王子,他却是最靠得住的。他能给她的不光是政治上的助力,还有两心相许、至死不移。对一个姑娘来说,毕竟还是后者重要得多啊。至于他后来死得那样早,那样可惜,谁又能提前预料到呢?”
博根深深地闷了一口酒,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可怜的亨利陛下,到了他手上,菲因的领土已缩水了十分之一,财政有许多赤字,国家的钱呢?都叫那些夫人和弄臣小丑们弄到他们兜里去了!他一上宝座,某个夫人的账单还得让他来签呢。整整五千磅金币!小商贩哭诉,没有了这笔款子他就要破产了,一家六口吃什么,住什么?心软的亨利陛下还能说什么?咬着牙给了,再把宫廷上下的吃穿用度裁一裁。那些据说名义上属于菲因的荒山野岭没什么人乐意去了,都叫魔物给占了;而卡迪亚几乎不归菲因管了,它是一个自得其乐的小村落。不过,本来税官从这里也收不到什么钱,更别提能捞多少油水了。干脆是免了,不值得为一个金币劳烦税官跑一趟来回。”
“但他是个好人,他尽力在收拾烂摊子了,”暗黑骑士说,“你对不住他,”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放轻了语调,“你更对不住的,另有其人……许多许多人。”
“……的确,”博根喃喃说,“到你长大的时候,境况就渐渐好了。那些经济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军人虽然没什么仗可打,他对军人的待遇却还不错。我领了退伍金后,每天就在小酒馆花天酒地——”博根说到此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到现在也还没消去。”
暗黑骑士笑了一下,“你肚子里装的是刚刚喝下去的酒,不是那时候的。”
博根惆怅地点了点头,“可是鼓起的大小是差不太多的。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刚才说到哪了?哦,我们的亨利陛下!亨利陛下,他忙政事,从明到夜呀。那时我就住在菲因城里,凌晨四点才从宴会中回来,而那时,我看到王宫还亮着灯呢。亨利陛下,”博根说到这里,忽然鬼祟地左顾右盼,“还是叫他亨利五世吧,打算和各个国家都交好。他有一股天真气,他以为所有国家能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过家家呢——不过他几乎就要做到了,几乎……那时候,连帕拉美奇亚也递信来说要建交了——我们这位皇帝的父亲也算开明了——后来,后来是怎么到这地步的呢?”
“是你害的,”暗黑骑士从牙缝里阴冷地说出这句话。
“不不,还不到那件事出场的地方呢,况且你也多少低估了陛下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博根目光迷幻地说,“我说的是,之前!……早在之前,世界就有点不对劲。哪儿呢,哪儿呢?我说不出来。事情原本就要朝好的地方去了,它却陡然直转而下,这是为什么?是原本暗潮下就危机四伏,还是有一股力量暗中扭转?”
“你喝醉了,”暗黑骑士说,“但醉酒不能为一名醉汉开脱,只会加重他的刑期。”
博根笑了。他亲热地把一杯酒推到暗黑骑士面前。“您说得这么正人君子!您喝吧,我看我是抢占了您太多美妙的微醺时刻了——一个人必须经历许多这样的微醺时刻,他的本性才能被辛辣的海潮翻出来,看看究竟是沙子还是贝壳,是不是?”
暗黑骑士把嘴部的盔甲稍微往上抬了抬。在咽下酒液的同时,苦涩的声音从暗红色中发出——
“是啊。”

“我心爱的骑士,你怎么不喝呢?”皇帝在长桌的对面,他特地为了离暗黑骑士近些而不坐主座,此时托着下巴,穿着一身常服。
“我最近戒了酒。”
皇帝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这不是酒。这只是小麦发酵物。”
“陛下,请别开玩笑。”
“酒精缺了一步蒸馏,就会变成有毒的东西,”皇帝说,“你想喝酒,还是更愿意喝这种东西呢?”
暗黑骑士犹豫了。他拿起高脚杯,然后又放下了。“陛下,”他叹了口气,“这里面是羽扇豆榨的汁。”
“里面还加了柠檬和海盐,”皇帝说。
“是的,还有用来冒充草莓籽的白芝麻,用来冒充葡萄酒的蓝莓汁,用来冒充甜羽扇豆的苦羽扇豆,”暗黑骑士补充道,“后者可以毒死我。”
皇帝漫不经心地说,“你说过,‘我宁愿他就那样毒死我。’”
暗黑骑士没有否认。皇帝什么都知道。就算那只是他私下的气话。
“您一定也知道更多东西了,”暗黑骑士说,“您怎么不隐瞒了呢?”
皇帝说,“我隐瞒的已经够多了。”他这话说得并不温柔。
“你也许觉得我是需要人来检修大战舰,才留下你的,”皇帝说,“雷恩,你想错了。”
“他愿意留下你……这是为什么呢?”
“你怎么忘了,我见到你时,你还一文不名。你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年轻人,你的潜力还未破土。是我掀开了盖在你上面的石头,我将你移植到花盆里,给你阳光和雨露,也许还有音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也许你造成的破坏会更多。”
“可是我现在若对他有一点用呢……你信不信,他会……微笑着说你是他最欣赏、最心爱的骑士?”
雷恩哈特忽然脱掉了头盔。他抢过桌子上那杯不知是什么的紫红色液体,喝了下去。
“您喝吧……一个人必须经历许多这样的微醺时刻,他的本性才能被辛辣的海潮翻出来,看看究竟是沙子还是贝壳,是不是?”
皇帝看着雷恩倒在桌子上,现出一丝微笑。过了一会,雷恩慢慢地抬起头,几乎惊奇地说,“酒是甜的。”
“傻瓜,”皇帝说,“我说了那不是酒。”

晚上,雷恩敲了很多次门,费里昂才开。
坐在桌子旁,雷恩看到费里昂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是想……报复他吗?”
“还用说吗?”
“可是你采取这样的方式,是否有点……”费里昂寻找着词汇,“幼稚?”
“等等……除了万魔殿那次,我还哪里报复过他?”
“你推荐的羽扇豆种子,中午已经端上桌了,”费里昂说。
“然后?”
“他说,很难吃。”费里昂又补充道,“而且,他吐了。”

Notes:

我终于打算给菲因王编一个名字了。

Notes:

1、雷恩哈特的性格有一点私设。
2、因为写这篇文的时候还没看完《梦魇的迷宫》,所以有很多出入的地方。比如这里设定敏武和皇帝是少年相识的关系,以及费里欧尼尔他们其实还不知道伊尔凯迪亚之石,皇帝还有恶魔之间关系。玛提乌斯也并不是完全被恶魔操纵。
还有一点,官方小说中称呼魔法力量为“灵气”,但是我感觉这么写有点出戏,因此本文中都改称“魔力”。
3、本文将会存在很多原创角色。
4、雷恩哈特可能是被帕拉美奇亚军官带走的,不过我这里选择让皇帝捡走他。
5、看了不少同人,所以可能用了二设。虽然是原作向,但过去的故事不完全按照原作走。
6、本章的船是瞎编的构造。假定FF2世界的机械很玄学,毕竟有飞空艇这种东西。虽然现实中也有飞艇,但显然和飞空艇还是有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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