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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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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1 of 【DC】赤安
Stats:
Published:
2024-10-01
Updated:
2025-10-27
Words:
108,249
Chapters:
27/?
Comments:
112
Kudos:
236
Bookmarks:
26
Hits:
8,354

【名柯】Kiseki 赤安

Summary:

重建合集故重新上傳
本文為非常不ABO的ABO
赤安破鏡重圓
有自創赤安兒子角色

Notes:

先前上傳時因不熟悉ao3操作,以為每一篇都要分開上傳(汗),現在考慮到閱讀上的便利性決定重新上傳,之後也會直接在這篇底下繼續貼文,原本的【Kiseki】合集就不再做更新,謝謝各位先前給我的每一個愛心跟評論,沒有每一個評論都回應,但那些評論都是我非常珍貴的養分,也因此才不想刪除,非常感謝喜歡這個故事的大家(土下座)

Chapter Text

01

 

 

 

最先察覺降谷零出現異狀的,不是赤井,不是風見,甚至也不是降谷自己,而是做為寵物的哈羅。

 

時光的荏苒讓哈羅不再像幾年前能陪著降谷跑上幾圈河堤的綠地,早已超過十歲的牠現在一天中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溫暖小窩裡睡上半天,直到家人喚牠起來用餐,降谷和赤井帶著牠去寵物醫院例行健檢時也聽過獸醫不下數次的提醒──做好準備,牠是真的老了。

 

全家人都非常清楚,雖然身體檢查的數據看似無虞,但哈羅的活動力確實一天天在下降,進食量也越來越少,看不見的命運正一吋一吋侵蝕牠剩餘不多的時日,降谷只能盡量提供給哈羅最好的照護,希望牠在最後的生活中快樂安詳。但是這樣的哈羅,卻在某天夜裡做了件不尋常的事──準確來說,是只有降谷零才能意會的事。

 

那天深夜,降谷正待在書房裡處理公事,他雖早已轉成正式內勤多年,但工作狂的習性仍一直深根在他的骨髓裡,整間房子裡只剩下他書桌上的檯燈還亮著,哈羅卻頂開了未關緊的房門,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到了降谷的椅子邊坐下,與降谷四目相望。

 

「哈羅?」

 

小狗烏黑的眼珠在降谷零臉上轉了轉,又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手,隨後便安靜的趴下。

 

若只有一天也就罷了,但是當哈羅連續兩個禮拜每個晚上都重複著一樣的行為時,降谷終於忍不住放下手上的工作,坐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夥伴面前。

 

「哈羅,親愛的,你怎麼了?」降谷把小狗揣在懷裡,感到手上的重量似乎又比上次輕了些,心頭不免一揪,哈羅倒是意外的有精神,小小的身體在降谷懷裡打著轉,用鼻頭拱著降谷的腹部,又去舔他的臉。

望著牠的動作,降谷零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多年前的畫面,英俊的臉難得露出了困惑與不可置信。

 

「哈羅,你該不會……」

 

哈羅輕輕叫了一聲,前腳在他的肚子上拍了兩下。

 

隔天降谷請了半天假,準備自己開車去趟醫院。

 

他並沒有告訴赤井和兒子今天臨時改動的行程,倒是父子倆今天一大早就為了穿衣風格在餐桌上爭論了一番,兒子堅持要穿Iron man的動畫T恤與洞洞牛仔褲,赤井卻覺得早春的天氣變化多端要他再加上黑色羽絨衣和毛線帽,卻引發兒子強烈的排斥反應,最後的結果是赤井上班要遲到了不得不趕著出門,降谷只好在去醫院前先把兒子送去學校。

 

「你爹地只是關心你,現在的流感病毒可怕得很,你不會想要在家隔離一個禮拜只能靠平板電腦上的射擊模擬遊戲來度過。」他打著方向盤,坐在副駕駛座捧著汽車圖鑑專心讀著的八歲男孩聞言抬起頭──他真是越大跟赤井越像了,降谷零心想。

「我知道,可是我喜歡那套衣服,我只是想要Daddy聽一下我的意見。」男孩的手指帶著一絲頹喪滑過印刷精美的圖片,那是赤井最近一次從美國帶回來送給他的禮物。

「你Daddy怎麼就不聽你的話了,他那麼疼你。」簡直比我還疼了,降谷在心裡補充,「相信我,你跟他相處才三年,多給他一點時間,那傢伙雖然某些地方的確令人生氣,但他不是那種不能溝通的性子,況且你還是他兒子。」

 

FD停了下來,男孩背起書包打開車門,在臨走前望了父親一眼。

 

「答應我,晚上跟他好好聊聊行嗎?」降谷說。

男孩點點頭,道了聲再見,隨即加入其他上學的孩童隊列中。

 

降谷掏出手機,上頭沒有任何留言顯示,這很好,他得在赤井察覺什麼前先確認自己心裡的疑惑。

他掉轉車頭,距離約診的時間剩下二十分鐘,稍微飆下車應該還趕得上。

 

 

 

 

降谷零是個無庸置疑的Omega,但他與其他Omega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異於常人的意志力與強大的忍耐力,以及到了必要時刻的狠決。

當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警校畢業後,上頭便指示他做為臥底潛入烏丸,為了讓他在組織內不至於孤立無援,便安插了與他青梅竹馬的諸伏景光一同行動,而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在於景光是個Beta,必要時可以在降谷面臨發情期時「協助」他。

 

但降谷選擇了更果斷的方式。

 

發情期的信息素始終是Omega獨有的障礙,服用抑制劑是目前唯一的緩解方式,而降谷零在臥底期一天天吞下去的藥丸帶有普通抑制劑的數倍劑量,幾乎能將他在發情期散發出的信息素完全壓抑到幾乎不存在的程度,代價就是必須承受更嚴重的副作用,日積月累下來甚至有可能造成一定程度的器官衰竭。而這種特殊藥物一般的通路拿不到,只能透過關係取得──這是公安高層默許的雙重選擇題,國安危機與一個可能因為藥物最終導致不能生育的Omega,答案呼之欲出無須考量。

最終的結果,波本安室透出色的完成了任務,在蘇格蘭死後他拒絕了公安那邊想再派出NOC的提案,一來畢竟秘密本來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二來出於私心,他想著就讓自己的第二性別隨著景光葬入海底,之後直到火光漫過黑色的天,暗色的烏鴉泣血,一切都畫下句點,也依舊完美無瑕的像未曾被打開過的潘朵拉魔盒。

 

直到那個夜晚為止。

 

空無一人的警視廳樓頂上,遠與近的燈火在夜空下密密麻麻的串連成一條凹凸不平的光線,隨著夜風晃閃著降谷零的眼睛,無論什麼時候,他的日本永遠如此璀璨,永遠瑰麗,像故事裡永不落日的國度與埋藏著寶藏的黃金島嶼,令人心神嚮往。

 

「恭喜。」

 

他沒有回頭,憑著腳步聲與身後的氣息就知道人是誰,美國的搜查官鬼魅一樣的循了過來,站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

 

「任務結束了,明天就回去了吧。」他暗著聲音,沒有回頭。

「降谷君。」

 

赤井秀一的聲音在空氣的寒意裡更加尖銳,若是言語之中真有神靈居住,他希望此時此刻的降谷零能夠看著他。

 

看著我。

 

只看著我。

 

但是降谷零終究讓他失望了。

 

「我很高興。」他對著無窮的虛空彷彿自言自語,「覺得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你知道嗎──萊伊,赤井,諸星大,名字什麼的,其實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我只是覺得,要是景光也還在──」

 

公安淒然又茫然的語調彷彿將整個天地都罩上一層灰色的看不透的紗,在一切真正結束的夜晚,他獨自一個人,憑弔已經失去的朋友,這些思念無處可去,只能給星星看。

 

「降谷君。」赤井又喚他一聲,卻發現除了他的名字外什麼也說不出來,安慰的話,他沒資格,況且這個男人也不需要安慰,那對他來說等於多餘的同情。

 

沉默是匍匐在地上的魔鬼,張牙舞爪,吞吃瀰漫在他們倆之間的異樣與空洞,赤井秀一就那樣站著,直到星子開始下墜,他吞了口唾沫,啞著聲音開口。

 

「關於組織的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

「你……到底是不是……」

 

降谷零扯動嘴角,視線重新回到黑暗的天頂,在他的眼裡城市的燈火與霧霾遮蔽了星光,什麼都看不見。

 

「有時候,我倒是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是。」

 

後來到底是怎麼跟赤井走下樓,又是怎麼跟赤井纏抱在一起的,降谷零其實記不太清楚了。

 

他們跌跌撞撞的滾進樓梯間的死角,赤井把降谷卡進牆壁九十度的接合處,手臂像罩住小鳥的籠子,讓降谷想飛也飛不走。

吻像流星一樣落下來,滾燙的與飽含壓力的,在短促分離汲取氧氣的空檔,見到男人連毛線帽歪了一邊也沒餘裕去扶的畫面,倒是令降谷頓感有趣起來了。

 

「降谷君……你……」

「噓──別說話。」

 

一個鐘頭前還在會議室裡衣冠楚楚,站在台上凜然發言的日本公安,現在已經半褪下灰色的西裝外套,鬆開了領帶結,在他的懷中喘得如同剛從深海上浮的人魚──或許到了天亮的時候,他就真的會化為泡沫。

所有的文字在這種時候都是多餘,他們凝望彼此數秒,又喘著氣吻在一起,赤井的皮外套在陰暗的空間裡被降谷抓得嘶嘶作響,像是要扒下自他們認識以來赤井秀一這個人所有的偽裝。

 

萊伊。

諸星大。

沖矢昴。

赤井秀一。

 

或許就像降谷說的,名字對他們而言算不得什麼,重要的是能夠呼喚名字的那個存在。

 

「降谷君──」赤井捧著降谷的腦袋,柔軟的嘴唇就是神壇,他只能虔誠的用親吻一遍遍禮讚,「降谷君──」

 

降谷君──

零君──

 

降谷零始終沒有回應他,無論是赤井親吻他的胸膛的時候;分開他的雙腿的時候;挺進他的身體的時候,他可以呻吟;可以顫抖;可以射精,卻不願回饋一點帶有溫度的表情給那個男人,他與赤井早已不是第一次身體交合了,他們在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名時就已經做了無數次的愛,萊伊諸星大是個正統到不能再正統的Alpha,但縱使如此他也無法十足十的肯定波本的第二性別,第一次跟波本搞上時他想著若是Omega多少會顧慮到受孕而牴觸與Alpha的性愛,但波本卻是陪著他從床上滾到了地上,再從浴室裡做回床上。

 

不會有一個Omega做出這種引火自焚的事。

 

他們同夥兼床伴的關係一直維持到蘇格蘭死後,赤井也脫離了組織,在歷經過如此多鮮血與煙硝的味道後,在嚐盡過無數的離別與悲傷後,他們終於以最赤裸的面目站在彼此的眼前,所有最不堪的與最哀戚的都被攤開在他們中間,橫躺在最其中的是諸伏景光四個字。

 

 

 

我不恨你。他說。

 

我不恨你,但請你也當作從來沒有過吧。

 

你與我都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嗎?

 

 

降谷零緩緩睜開眼睛,陽光從暗灰色的窗簾縫隙間流洩了一地,他的眼前是一片金黃色的溫暖,他的後背卻是空疾的冰涼。

 

若說命運是交纏不清的線團,那麼屬於降谷零與赤井秀一的結一定在那天就鬆開了,在他的戰友們都已經安詳的睡在泥土深處的現今,一度曾經構築起來的東西又再度被打散了,破碎的聲音只有降谷零聽得見。做為迄今為止的人生中他唯一想殺掉的對象;唯一不想與他失去聯繫的存在;唯一能理解他在黑暗中行進時背負了多少重量的男人──都已經消失在這二十六度的室溫中了,以後若沒有機會,大概不會再相見了。

 

降谷零再度閉上眼睛,在棉被團裡縮起身體,緊緊地擁抱住自己。

 

相隔數天後他來到警視廳,那裡曾經被來自美國的搜查官們占據,當作臨時的辦公室,但現在所有的東西已經被清空了,桌椅與玻璃晶亮的如同新品,一箱箱打包好的物件正被逐步被搬出去,原先瀰漫在整間會議室裡的菸味也已被淡雅的室內芳香劑取而代之,一切再度步上日常的軌道,一如每天從東方升起的日輪。降谷與下屬路過時停下了腳步,彎腰拾起一個滾到他鞋跟旁的火柴盒,長方形的小紙盒似乎還帶有那麼一點夜晚旖旎的溫度,以及男人身上的菸草香。

 

「降谷先生?」

「沒事……」降谷將小紙盒放進西裝口袋,談話自然的又回到了剛才的案子上。

 

 

不管是沾著鐵鏽味的黑色長髮、泣血的同伴、低喃的貝斯聲、狂吼的車子引擎、沒有任何情感的心跳,他一度想在手上交出的卻又收回的──都已經過去了。

 

很突然的,一個想法陡然出現在降谷的腦袋裡,那根本不是此時該出現的念頭,甚至連公事的邊都沾不上。

 

 

 

他的發情期,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TBC

Chapter 2

Notes:

有稍微小修文字,不過應該是看不出來🤣

Chapter Text

02

 

 

 

「我回來了。」

 

機靈的小白狗早在降谷還沒打開門時就蹲坐在玄關前,見到親愛的主人回來立刻熱情的搖著尾巴上前迎接,用小腦袋瓜蹭著降谷的小腿。

 

「哈羅,肚子餓了嗎?等等喔,馬上就給你準備晚餐。」降谷脫下西裝外套,換了家居服,哈羅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腳邊,連降谷進廚房時都蹲在他腳邊,圓滾滾的眼珠盯著降谷不放。

 

「怎麼了?等不及了嗎?」

 

在等微波爐的空檔降谷蹲下身撫摸小傢伙的頭,以前若是他要準備晚餐,哈羅絕對會乖乖等在自己的食盆前,小白狗天資聰穎,在優秀主人的教育下非常懂事乖巧,絕不給降谷添一絲的亂,堪稱寵物界的模範生。

 

哈羅輕輕叫了一聲,舔舔降谷的手指,一人一狗同時歪了歪頭露出疑惑的眼神,都說寵物養久了會像主人,可見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等吃過晚飯,降谷照例開始處理剩下的公事,卸除了波本的身分,他仍舊維持一週數次到白羅上班的頻率,已經回復真身的工藤新一問過他原因,他只輕描淡寫的笑笑說自己已經習慣了。其實以他現在在警察廳的職位大可不必再在第一線衝鋒陷陣拋頭露面,他能有自己的辦公室,指揮比之前更多的員警,但降谷卻婉拒了這樣的機會,同樣是守護日本,那麼他更希望是用自己的雙手去執行這個人生的標的。

 

「哈羅?」

 

他正對著鍵盤敲敲打打的當下,哈羅晃過來硬是擠進他盤坐的雙腿間,堅持要窩在他的腿上──以往要是降谷在工作,哈羅總是識相的自己在旁邊玩耍或睡覺,等降谷告一個段落後才會咬著牽繩用眼神提醒他散步時間到了快帶我出門。

 

難道是天氣冷嗎?降谷心想,確實最近這幾天要準備入冬,氣溫開始下降,早晚都有了涼意,想了想降谷便起身去壁櫥裡找出哈羅用的小毛毯,替牠舖在了狗窩裡。

 

這樣晚上應該能溫暖點了。

 

但是當天晚上哈羅卻鑽進了降谷的被窩,硬是趴在他肚子旁邊睡了。

 

雖然對哈羅的舉動感到奇怪,但手上還有幾個案子要處理,降谷實在沒空去深思這件事,依舊過著早早出門到廳裡,必要時偽裝出門搜查情報,實在忙不過來就睡在辦公室的生活,日子一天一天的也就這麼過去了一個多月,他竟是連一次都沒有想起過那個男人,那個在他的生命中篆刻下疤痕的名字。

 

「降谷先生,這些是刑事組剛才從警視廳帶來的匯整資料。」風見頓了下,考慮到現在的時間點,他實在不想說出「請您過目」這句話。

降谷從電腦螢幕後方抬起頭,他奶油金的頭髮已經快要被疊成小山的文件給完全遮住,手邊沒喝完的半杯咖啡早就冷了,警備企劃課的辦公室裡只剩寥寥無幾的同事,畢竟現在早就超過了半夜十二點,入冬以來的第一場瑞雪在數天前已經在東京降下,暖氣轟隆隆地運轉,一道玻璃窗外就是攝氏十度以下的天寒地凍。

 

「交給我吧。」降谷收下文件夾,快速瀏覽書頁,將案情的最新進展牢牢記進腦子裡,俐落幹練的神情完全瞧不出他已經超過三十小時未有睡眠,「辛苦了,風見,你可以先回去了。」

「咦?那降谷先生您──?」

「我要去本廳一趟。」他一口氣喝光冷掉走味的咖啡,穿上西裝外套與大衣就往外走,風見愣了下急忙跟過去,想著能有什麼說詞好讓工作狂的上司先緩一緩,至少也吃點東西,記得沒錯他上一次看到降谷進食還是十個小時前的事?

 

兩人一同進了電梯,降谷掏出手機滑動,撥通號碼後開始下達指示,風見插不了話,只能暫時跟在降谷身邊見機行事,做為Beta他也算得上刻苦耐勞,然而站在他前方的Omega卻做著無數Alpha可能都駕馭不了的工作,要不是這個社會上還存有無法根除的對第二性別的陳腐觀念,憑降谷的能力他肯定能爬得比現在更高──風見暗自揣度,他的上司雖然身為Omega,卻絲毫不受第二性別的限制,降谷零可敬的並不是他的容貌與職階,而是他在無數次出生入死中憑著自己的能力打出來的榮耀,這些榮耀的背後是旁人看不見的犧牲,這些年來無數次性命交關的經歷淬鍊了他,讓他如同耀眼的鑽石般閃閃發亮。

 

這才是他們願意追隨降谷零的原因。

 

降谷結束通話,電梯也正好到達,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轉過頭張開口才想說話,眼前卻突然一黑,就這樣當著風見與其他同僚的面暈了過去。

 

這不對勁……這是他在意識徹底消失前,最後浮現在腦海中的話。

 

 

 

 

降谷醒來時已經躺在病床上了,他眨了眨眼睛,意識隔了十幾秒才慢慢回到腦袋裡,他緩緩坐起身,環顧四周,看來警視正的頭銜還是足夠讓他能享有一間單人房,但房間裡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他的個人物品都擺在旁邊的桌上,西裝外套跟領帶則是掛在靠窗的衣帽架上,電子鐘的數字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三點──他原本預計今晚要回家一趟的。

他慢慢回想起暈過去前的事,雖然他確實超時工作,飲食也有點疏忽,但從來沒有這麼激烈的反應,或許自己最近真的是有點累了也說不定,等等回家後他得好好睡上一覺,再給自己做點有營養的食物。

他才動起不太純正的歪腦筋,病房的門就給推開,走進來的護士看到他已經自己坐了起來,立刻上前制止他下床的動作。

 

「還請您稍等,降谷先生,我現在就去請醫生過來。」

 

護士急匆匆的腳步才消失在門口,手機下一秒就彷彿堵死他似的響徹整個空間,是工藤新一。

 

降谷一邊下床穿上皮鞋,一邊接通電話:「新一君。」

「降谷先生──」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促,實在不像見識過各種大風大浪的名偵探,「您還在米花醫院嗎?」

「目前是的。」降谷說,「不過等等就離開了,是風見通知你的嗎?太大驚小怪了,只不過是少睡幾個小時……」

「恐怕您的問題比睡眠不足複雜多了。」一個降谷從未聽聞過的聲音響起,他抬起頭,一個穿著醫師袍,看上去有點年紀的中年男人走進病房,正好逮著他準備穿鞋開溜的一幕。

 

降谷挑眉,他承認自己現在的身體是有點不舒服,但不至於連走出醫院門口都做不到,回頭他一定得告訴風見別如此大費周章,浪費社會成本。

 

「降谷警視正。」醫師似乎非常了解眼前這位病人的資料,他翻著手上的報告,用一種帶著異常的肯定句說道:「您目前是妊娠七週的狀態,您自己知道嗎?」

 

病房裡瞬間安靜到彷彿連點滴的聲音都聽得見,降谷維持著繫鞋帶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的視線從皮鞋緩緩跑到面生的醫師上,幾秒鐘後他突然微微勾起嘴角,像是有一種力量硬是在他臉上扯出一種奇怪且不自然的微笑。

 

「不可能,我雖然是Omega,但是之前──」

「您先前的確因為臥底搜查服用過大量超過標準劑量的抑制劑,那些藥物也確實會造成器官的負擔,損傷Omega的身體機能,增高不孕的機率,但是──」醫生放下手上的報告,降谷卻覺得那薄薄的兩頁紙像是拍在他臉上的巴掌。

 

「這並不代表,您完全沒有受孕的可能。」

 

手機裡工藤新一的聲音瞬間消失了,降谷零呆然良久,他的目光不受控的往自己的腹部投去,在那裡停駐。

他的私生活他自己清楚,若這不是一場惡意的玩笑,醫師手上的報告也沒有出錯,那麼這個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就只會是──

 

──他講不出那個名字。

 

沁滿了菸香的夜晚的畫面從腦海裡倏忽而過,他喉間滾動,十指揪緊衣物,彷彿看見鬆開的命運在眼前再度交會成結,他不是個信仰虔誠的人,但現在他卻想將自己那些不能言說的情緒通通傾吐給神明,質問祂為何將這個生命給與自己?為何要在一切都即將歸於正軌前讓他再度面對命運的考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連工藤新一什麼時候掛斷了電話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才抬起頭,「請問,我能看看報告書嗎?」

醫師點點頭,將報告遞到他眼前:「請過目。」

淺紫灰色的瞳孔快速掃視著白紙上的英文病歷,瞧他的模樣,似乎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了五六成,醫師在心裡暗自忖道,他見過許多得知自己受孕的產婦與產夫,其中大部分的人會欣喜落淚,與另一半相互擁抱,當然也不乏尚未做好準備成為父母的──這位警視正顯然是後者,但他的情緒並沒有如其他人般激動,相反的,他在短短數秒內就迅速面對了這個事實,並且顯然的正在思考些什麼。

 

「謝謝。」降谷將報告還給醫生,離開醫院的想法暫時被他擱置到一旁,他單手支著膝蓋,撩起一半的瀏海。

 

「請讓我……一個人待一下……」

「我明白了,若您的身體可以的話,我還想向您說明目前的情況,請您好好休息。」醫師說完後離開了病房,將空間重新留給了降谷,他脫了鞋躺回床上,突然很想來一杯威士忌──

 

但是懷孕的人是禁止飲酒的。

 

查覺到自己想法的警視正發出一聲嘲諷的哼哼,就在方才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思量了許多打算,那其中甚至包括最令人難受的計畫。

 

是否要留下這個孩子?

 

降谷望著純白的天花板,左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那裡十分平坦,要不是他今天突然暈倒被送進醫院,他也根本不會知道自己的肚子裡已經有一個生命開始成長,然而即使是知道自己懷孕的此時此刻,他也沒有任何一絲一毫想聯絡赤井秀一的想法,原因很簡單──

這並不是什麼五十比五十的過失,而是他降谷零私自隱瞞自己身體的情報而導致的。

他明知自己是Omega,卻因為自己曾服用過藥物,不可能如此輕易就懷孕的想法輕易地與赤井發生關係,他甚至從未正式承認過自己是Omega,不論是從什麼角度出發,對方也完全沒有必須為此負責的情義,從頭到尾都沒有。

 

那麼,他自己能擔負起照顧這個尚未成形的生命的責任嗎?若選擇生下這個孩子,未來他能夠護衛他守護他,讓這個生命擁有無悔的人生嗎?

 

降谷零深深的嘆氣,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在組織時,有次萊伊在任務中因為目標改變行程而兀自行動,雖然造成了波本與蘇格蘭不小的麻煩,但結果卻證明若萊伊沒有當下立斷,那麼等著他們三人的很有可能就是組織冰冷的鐵律跟白朗寧的子彈。即使如此波本仍十分不快,但又不能真的抄起拳頭把對方當沙包揍,無數憤怒與憋屈最後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吐息消散在空氣裡。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喝掉了足足半瓶的黑麥威士忌,每喝一口就在心裡咒罵諸星大,結果到了現在,他煩惱的來源還是跟那個男人脫不了關係。

 

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維,他喊了聲請進,剛才的護士推門進來,禮貌的表示他有訪客。

 

降谷從床上坐起來,腦袋習慣性地推理運轉,下一秒工藤新一的臉就證實了他的思維無誤,名偵探喘著大氣出現在門口,汗水從他的臉頰一滴一滴滑落,可見他接到消息後趕來的速度有多快。

 

「降谷先生!您沒事吧!」

 

面對平成的名偵探──喔不,令和的名偵探急如星火的詢問,年輕的警視正露出了頗為勉強的笑。

 

 

 

──TBC

Chapter Text

03

 

 

 

工藤新一覺得腦袋異常的痛,遠遠超過當年他喝下APTX的那種疼,坐在他眼前的降谷零剛剛結束了一個比他想像中更離奇的故事,現在正悠悠的捧著水杯喝水。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降谷零Omega的身分,如此出類拔萃的人首先就不可能是Beta,但他又從未在降谷身上感受到Alpha之間針鋒相對的信息素,雖然男性Omega的人口比例稀少到幾乎媲美瀕危動物,但似乎也只有這樣的身分才符合降谷零這個人,話又說回來不知道降谷是用了什麼方法來壓抑發情期的費洛蒙,但既然都存在能把十七歲高中生變成七歲小學生的藥,完全去除發情期的信息素這檔事也變得沒那麼不科學了。

 

只是他沒想到降谷先生除了是Omega以外,現在居然還懷孕了……一下更新了兩個爆炸性消息的工藤新一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降谷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連孩子的另一個爹是誰都神神祕祕的在剛才的談話中自動消音。

 

見當事者沒有主動坦誠的打算,名偵探的頭腦自動自發開始工作,所有關於降谷零這個人的點開始逐漸連成線,再構築成清晰的畫面與事實,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不可置信,降谷只是放下水杯,直直地望著他,臉上依舊一片的雲淡風輕。

 

「是……赤井先生嗎……?」

 

沉默是毫不掩飾的答案,事實有的時候遠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加不可預測,工藤新一在椅子上坐下來,姿勢跟降谷半小時前接收到自己懷孕的消息時一模一樣。

 

「我不打算告訴他。」降谷毫不猶豫的在他的腦袋裡補上最後一槍,「也麻煩新一君你不用讓他知道。」

新一抬起臉,表情上寫滿無數的不理解與不贊同,在結束萬般複雜與曲折的過去,擺脫尷尬又恍如夢一場的身分後,他與毛利蘭將在近期內訂婚,他們終於能一起攜手邁向未知但一定是光明萬分的未來。正因如此他更無法理解降谷的想法,不管是男或是女,在這個社會上Omega想獨力扶養一個孩子終究會比尋常家庭更加艱困,何況是沒有結番就生育的Omega更是輿論抨擊的對象,尤其降谷還是深涉國家機密的公務員……

 

工藤新一的思考回路乍然剎車,一個可怖的想法油然而生。

 

「降谷先生,您該不會打算把孩子……?」

 

名偵探的問題第二度沒有得到回應,房內的氣氛就像沉入海底的鉛塊急速下降,工藤新一實在不願說出那個詞彙,做為偵探他已經見過這個世上太多太多的生離與死別,無論原因是什麼,逝去的生命永遠不會再回來,遺留下來的只會有無限的悔恨與悲傷,更有人因此萬劫不復,傾覆整個人生都再也不能。

 

「我現在還沒有結論。」降谷輕聲呢喃,「我廳裡還有一堆的事情,一堆的會議跟案子,這個孩子來得實在……」後頭的話降谷沒說,但實際上是在心裡暗諷連給人找麻煩這點都跟他另一個爹一模一樣。

 

「但是……」

 

新一接下去的話被降谷揚起的手勢打斷。

「勞你費心了新一君,但我再怎麼樣也是個三十的男人,該怎麼處理還是有分寸的。」

「我想說的是──」新一急急開口,「如果降谷先生您需要協助的話,我會非常樂意,而且如果赤井先生知道……」

降谷沉下目光:「他連我是Omega都不知道了,就不用特別提起那傢伙了吧。」

 

病房裡的空氣變得有些尷尬,被堵了口的名偵探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上,要不是門再度被推開,裡頭的氣氛凝固的可以活活把人悶死。

 

「不好意思。」剛才的醫生再度出現,和善的語氣中有些三分告誡,「但是我想兩位也知道現在真的不是會客時間了,另外降谷先生您是否需要先就寢?我們可以明天再來談談您的情況。」

「不用了,請直接開始吧。」降谷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今天晚上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不如一次說個清楚讓他輕鬆點,工藤新一才站起身要走,降谷卻又開了口,「抱歉,請讓這孩子也一起聽一聽吧。」

 

工藤新一剛要邁開的腳步瞬間停格,露出今晚不知道第幾次的愕然神情。

 

咦?

 

 

 

 

「你生日要到了吧,想要什麼禮物?」

 

十五歲的降谷零從書頁裡抬頭,諸伏景光站在離他不遠的樓頂欄杆邊,夏日午後的陽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亮閃閃的,臉的輪廓都看不清楚,他見好友不回答,提高嗓子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我說,你想要什麼禮物?」

「什麼都可以。」他又低頭去讀手裡的萬葉集,正好翻到大伴旅人的梅花歌:「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梅披鏡前之粉、蘭熏珮後之香。」

降谷零心頭一動,彷彿看見沐浴在櫻吹雪中的蓊鬱林蔭、夾雜著春日溫暖氣息的薰風、以及在茫茫白雪中踏步到來的木花開耶姬,忍不住說道:「那就來本古今和歌集……」

「又來了,你還真是喜歡看那些古文啊古詩什麼的──偶爾也看點其他有趣的東西怎麼樣?」

「我還會看江戶川亂步跟太宰治。」熱愛日本文學的好青年認真說道。

「不對不對──」景光亂叫起來,「我是說漫畫啊、流行雜誌那類的,你知道班上的人是怎麼說你的嗎──?」

降谷迅速又低下頭:「我沒興趣。」

「零──」景光放棄陽光的溫暖懷抱,跟著他鑽進水泥磚牆的陰影底下,「我是說真的,你偶爾──也稍微走出來如何?」

 

依賴一下其他人,依賴一下朋友,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可是如果這層依賴會害死你呢?

 

降谷零倏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物與記憶花了數秒才在他的意識裡站穩腳跟,在那之後才是自己為何會待在醫院裡的原因。

 

那天晚上在聽完醫生對他的評估報告後,他就暫時留在了醫院裡休養(他實在不太想用「養胎」這個形容詞),哈羅被暫時送到阿笠博士家麻煩孩子們照顧,幸好灰原哀──不,應該說宮野志保早就回復原本的身分,跟著赤井家人一同去了國外居住,否則一旦露出什麼端倪,都有可能被順藤摸瓜挖出他想隱藏的秘密。

 

當年為了潛入搜查,不顧身體極限硬是壓抑Omega本能所攝取的過量藥物終究變成一把雙面刃反撲回他自己身上,醫生明白又果斷的告訴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是受孕的最佳時間,成功生下這一胎的機率最高也不超過六成,而且這期間降谷還必須靜養,換言之就是徹底退出第一線的搜查,不能繼續進行需要劇烈勞動的工作。

 

如果他要這個孩子,他的生活勢必面臨巨大的改變,甚至包括他最喜愛的職務──那是他的責任與他生命的核心。而若是把孩子出生後的一切轉換與變遷也考慮進去,他說不定再也無法返回他原本的崗位,無法再用自己的手守護日本。

但若是放棄這個孩子,一切就會回到原點,什麼問題都不會發生。

 

降谷撫著自己的肚子,想起醫生的話──他的胚胎現在還很小,大概只有小指的指甲那麼大,但是人型的粗略輪廓也是在這個時期開始發展,接著胚胎的心跳會變得越來越快,很快就會有第一次的動作──那是胎動的前兆。

他伸手拉開旁邊的抽屜,取出兩天前剛拍下的超音波照片,黑與白的畫素交織成視覺的二維空間,畫面的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圓點,安靜的躺在那裡。

 

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赤井秀一的孩子。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進枕頭下摸索著握住一樣東西,那是他昏倒前在警察廳拾起的火柴盒──這年頭還用火柴點菸的人不多,降谷零認識的只有在遠洋彼端的那一個。

 

一股沒來由的情緒突然湧上了鼻腔,瞬間把他整個人吞進無盡的深海底,帶走所有的光線與能抓住的一切,剩下無形的壓力在擠壓他的五臟六腑,讓他難過的劇烈咳嗽,也不知道湧上來的是血還是淚。

 

赤井、赤井、赤井── 他把照片和小小的方盒緊緊攥在胸前像是要深入他的血肉與他的靈魂,肩膀不住顫動,然而即使如此他仍不願將那個名字宣之以口,寧可在心裡泣血到潰爛也不露出一絲絲的軟弱。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不管是從前舊友們都在的時候,還是現在空蕩蕩的病房只有自己一人的時候,如同那天星星降墜的夜晚,所有降谷零最柔軟的一面都已經留在了那裡,除了星星以外只有一個人見過,但那個人與他已橫跨著一萬公里的隔閡,是天底下最無可奈何的距離。

 

「打擾了。」

 

門外傳來的喊聲迫使他從張狂的情緒裡返回現實,長年的訓練此時派上用場,他在不到五秒鐘內將手中的東西放回原位,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收拾得乾淨到位,如同教科書一般的演技。

 

「請進。」

 

一張半分熟悉的臉乍然躍進淺紫灰色的視野裡,在才剛與摯友在夢中重逢的此時此刻,他覺得彷彿又再度回到了夢境裡頭,彷彿他們都還是當年十七歲的面容,彷彿那天在東京午後某間咖啡廳中裊繞的香味依然未曾離去,在組織已經離析潰堤的現在,降谷零曾經設想過自己與這個人終有一天會需要開誠布公的好好聊上一會兒,但卻完全沒料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與時機。

 

諸伏高明踏進病房駐足,禮貌的向他頷首致意,不管他們之間的過往關係,人前人後降谷都是他的上司──是警察廳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警視正。

 

「突然來訪實在是失禮了,不會打擾到您吧?」高明走到降谷床邊,目光在他身上流連。

「請別這麼說,應該是我要去找您的。」降谷說著便想下床,卻被高明制止了。

「您現在不太方便吧,沒關係的。」

 

降谷突然意識到,高明既然會出現在這裡,那麼他必定已經知道了自己這陣子從警察廳裡消失的理由。

 

他心裡猛然一沉,像是瞬間被抽走了言語的能力,他明明是國家重點培養出來的公安警察,是無論面臨什麼危難都要面不改色的NOC,但他卻無法直視諸伏高明的眼睛──他與景光太像了,只是站在那裡的畫面就讓降谷覺得景光並未離去,彷彿景光仍注視著他,然而現實是景光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卻好端端的坐在這──

 

降谷痛苦的閉上眼睛,意識遠走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十五歲,穿著黑色的立領校服,胸前佩著紅色的畢業生胸花,向世界宣示等他們成長茁壯要一同守衛這個國家,初春的櫻花灑滿他們的視線,彷彿在訴說他們的理想與夢如此的美麗與虛幻,接著粉色的花瓣變成了艷色的火,景光的身影陷入其中消失不見,如同那個夏日的天台般再也看不清了。留下他一人在這場大火中艱困的前行,眼淚也在途中乾涸殆盡,好不容易來到今日,他卻在諸伏高明的視線下重新回到那個瀰漫著咖啡香氣的午後──

 

「這是我的死黨,降谷零。」

「我跟他以後都想和哥哥一樣當警察。」

 

逝去的,喚不回的,無能為力又無地自容的──他在諸伏高明面前脫去所有的偽裝,不為別的,只為這人是他幼時玩伴的兄長。

 

 

「降谷警視正……」

「還請……不用那樣稱呼我。」

高明心領神會:「您是指敬語嗎?」

「這裡沒有竊聽器,況且對您來說,我一直都只是降谷。」他向高明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他在降谷的病床邊坐下,那裡擱著一張簡易的單人摺疊椅,旁邊的小桌上擺著醫院配給的電熱水瓶與手機充電器,除了這些既有的東西外,這間病房看上去就像特工在出任務時使用的安全屋,隨時都做好撤離的準備,這讓他暗自皺起眉頭。

 

「高明先生。」

高明轉回視線,卻看到降谷挺直著背脊,俊氣的臉上擺著一絲不苟的端正,雙手置於身體兩側,微弓著背,但凡是日本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姿勢的起手式。

「請別這樣。」他眼明手快截下降谷的動作,認真的對他搖頭,「這不是我今天來的理由。」

降谷望著高明的臉,臉部的線條、眉眼的感覺,甚至連握著他肩膀的力度都熟悉的令他想哭。

「但是──」

 

高明笑了笑。

 

「我只是想來探望我的兄弟,還有想跟他說說話。」

 

他衝降谷眨眨眼睛,從他的臉上降谷讀出了一種熟知的溫度的情緒,是一種他已經良久未曾感受到的溫情,他不會聽不出來高明的意思,正因為他明白了,所以此時根本無法反應。

 

「謝謝你,零。」高明誠摯地說,「景光會為你感到驕傲,我們所有的人都為你驕傲。」

「我並沒有……」降谷搖著頭,眼神流出一絲難得的怯弱,「況且我也並不是您的……」

「打從景光帶你來見我的那天就是了,誠如你所知的,景光與我的雙親早年就過世,我因為求學的緣故無法照顧景光,只能把他交由親戚照顧。」高明握著降谷的手臂說道:「景光寫給我的信上沒有一次不提到你,他說你有時雖然有點固執,但卻是個正直的好人,還提到你們倆將來想為這個國家做的事,我很高興,也很欣慰,我的弟弟在東京並不是一個人,他有能夠和他一起奮鬥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但是景光他沒有回來!」降谷打斷高明的話,就像急著澄清什麼一樣開口,「您不知道細節,景光他是因為──」

「我已經見到景光了,是你送他回來的,記得嗎?」

 

降谷一愣,馬上就意會過來高明在說些什麼。

 

「但是那怎麼能算……」

「我看到那部手機時就都知道了,景光想保護的,以及你想保護的,在那種時候還能將東西送回警視廳,想必你也已經費盡了心力。」

 

高明的話不錯,在「蘇格蘭」洩漏了臥底身分自戕後,組織接下來順勢將矛頭指向了當時的波本與萊伊──凡是與老鼠有關一切的都不放過,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是琴酒的教條,威士忌小組就地解散,波本此後極少與萊伊接觸,罔論得知對方同是臥底。蘇格蘭留下的志業必須由他扛著,日本的安危就端在他的肩膀上,他每天一睜開眼就想著演戲,想著如何成為純黑的烏鴉,想著如何在這場詭譎的戰爭裡努力活下去。

 

他自己也明白,他是Zero,是本就不存在的人,無論踏過多少荊棘,失去多少重要的東西,到了最後那一天他所有的付出都只會成為秘檔中的寥寥數筆鉛字,他是背對著光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

 

這樣的人,憑什麼去過一般人的生活?憑什麼生下孩子?憑什麼他的朋友們都已經如同櫻花吹雪凋零,而他卻抽出新綠的芽,寡廉鮮恥的準備綻放?

 

降谷在心裡用力搖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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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破曉的晨光底下,撲騰翻湧的海水是一種詭譎的墨綠色,陰暗的碼頭尚未甦醒,染上灰濛氤氳的白色跑車沉默地停在透明的電話亭旁。

一身暗色便裝的降谷零拿起話筒,撥通了一個號碼,鈴聲在響了三次後被接了起來。

 

「您好。」

「是我,我有一條訊息要給會在傍晚到來的客人。」

「是的,您請說。」

「陽光化成了青煙消失在雲端之中,已經無法分辨出是什麼了,在濕透的衣裳風乾之前,請不要讓人再穿上它。」

「好的,您的留言已經紀錄。請問您的姓名。」

「現在,此時,此地,存在的東西。」

「感謝您的來電,之後會有人為您服務。」

 

降谷切斷通話,走出了電話亭,新生的晨光爬升得很快,遠方的海面已經是一片波光粼粼,再過不久太陽就要露出臉,降谷凝望著閃動著光線的海水,突然轉身打開愛車的後車廂。

裡頭放著兩個吉他盒,他望著那兩個盒子沉默一陣,接著取出那把屬於自己的吉他,靠在車尾上,對著一片浮光躍金的海平面撥動弦線,音符在他的口中輕輕哼動、彈跳,將一切他想訴說的通通寄託於天空與大海的交界線。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已經過了那麼久沒有你的日子,我的朋友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當我們再度相見時我想告訴你所有的事

他們唸中學時,學校裡有陣子正流行玩樂團,景光便拉著降谷興致勃勃的說要學,降谷實在拗不過好友那骨子衝勁,便跟著開始學看譜,彈吉他,到後來學習力極強的他很快上了手,玩出了興趣,景光卻半途轉去彈貝斯,問他理由,蓄著淺淺鬍渣的少年只輕輕笑著說,當你的伴奏也很不錯。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自我們相識以來一起走過了好長好長的路

 

警校畢業前夕,大夥兒各自確定志向之後,松田大膽的弄來幾瓶酒,校內出名的風雲五人組不要命的爬到宿舍頂樓喝了個胡天胡地,他與景光並肩坐著看天上的星星,互相為自己的理想許下承諾與約定,年輕的Omega與Beta共築著這個社會難得一見也難能可貴的友誼。

 

降谷的手指開始走調,節奏開始崩落,音符也逐漸移位,旋律融化在海水白色的泡沫中,但他臉上仍掛著微笑,是的,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他也必須繼續微笑,繼續扮演他的角色,繼續當一個遊走在光明與黑暗中的不存在的人。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我會告訴你所有發生過的事

當我們再度相見

When I see you again

當我們再度相見

 

太陽已經升起了。

你看得見嗎?

你聽得見嗎?

我的好友。

 

音樂停下來了,時間停下來了,年輕的生命與青春停下來了。

 

降谷睜開眼睛,眼睛裡空蕩蕩的,最後的眼淚也融化在旭日之中看不見了。

 

他依然要繼續前進。

 

 

 

 

乾淨明亮的單人病房裡,諸伏高明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年輕警官,即使降谷不說,他大致也能猜想到他在想些什麼。

年僅三十歲就坐上了警視正的位置,還是個Omega,雖然現今的社會已經逐漸落實平權,對第二性別的偏見也不像以往那樣嚴重──在這個年頭同性婚姻都已經合法化了,但保守的日本警界還是有那幾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堅持著高位就該屬於有身分地位的人,像降谷這樣沒有任何的身家背景的Omega,能爬到現在的高度簡直就是奇蹟。

 

但也正因如此,他的立場會更加險峻,他越是一枝獨秀,就越是舉步維艱。

 

這一點,沒有比同是警界份子的諸伏高明更清楚的人了。

 

自小開始,高明就對自己將會成為警察這點沒有多大的遲疑,他喜愛所有帶有詭異離奇成份的事件,著迷於從一團亂的現況中抽絲剝繭,那就像拼圖,一步一步解離出事物的本質,他享受其中的過程,也樂於見到需要幫助的人們臉上那得知真實的表情,無論那是喜悅抑或疼痛,他永遠都對自己的工作感到一份無與倫比的殊榮。

他唯一的原罪,就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選擇與唯一的兄弟分開,人算不如天算,他與景光真正做兄弟的日子竟那樣短暫。

 

員警的分部五花八門,職務更是多如天上繁星,任憑諸伏高明料事如神卻也想不到弟弟會進入公安部成為臥底,在大好年華的歲月裡離開這個世界。

 

他雖早有準備,卻依舊萬般心痛,在收回了弟弟的遺物後,才真正願意去接受已再也見不到景光的事實,但他也相信,降谷零在當下也背上了比自己還沉還重的枷鎖,痛到即使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他仍不願原諒自己,不願迎接自己簇新的未來。

 

光影斜暉,病房內降谷零淺淺的喟嘆,他實在不願與高明如此僵持著,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諸伏高明的嘴比他的思維還快了一步。

 

「零,你有聽過這個故事嗎?」

 

降谷一愣,投向高明的視線中染上了一絲疑惑,後者沒給他猶豫的時間,無比自然的開始述說。

「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二次大戰歐陸戰場,在著名的諾曼第搶灘作戰後,一位美國陸軍中尉接到命令,要他帶領一支特別小隊去營救一位空降在敵營中的二等士兵,因為這名士兵的其他三名兄弟都在同一天內的不同戰區為國捐軀,美國軍方基於人道考量,取消這名士兵的入伍令,讓他能夠回國返家。」

 

降谷的眉心微微聚攏,高明口中的這段劇情明顯出自某部知名戰事電影,這部電影因其出色的逼真場景、突出的題材與牽扯其中的價值主義,在上映時頗受各界好評,還差點拿下奧斯卡金獎,即使多年後也被譽為是軍事片的經典之作。

 

最爭議的設定就是──為了拯救一個人,值不值得犧牲八個人的生命?

 

每個踏上戰場的人背後都承載著更多人的人生,他們或許是新婚妻子的丈夫;或許是年幼孩子的父親;或許是父母唯一的獨子,即使如此他們仍然踏上不歸的路,僅僅為了成全另一個生命的圓滿,尋找或許是在這段血腥歷史中唯一的意義。

 

 

──就像景光選擇成全了他。

 

 

聰明如降谷零,不會想不出高明話中的含意──若今天角色易位,他也會選擇扣下直指自己心臟的板機,去守護景光。

 

「人不就是這樣嗎──你是那個景光願意付出他最大的籌碼換取的意義,我的弟弟並不是為了任務而生,也並非為了臥底而成為警察,但他卻為了你選擇死去。」

 

「零。」高明喚著降谷的名,熟稔的溫柔的彷彿在喚自己的親人,「不只景光,這個國家裡還有許多願意守護你的人──」

 

即使素昧平生,也會有人願意守護你。

 

「我不會阻止你的任何決定,你的身體狀況──那是屬於你的個人自由,只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明白。」

 

「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你永遠是我另一個弟弟。」

 

諸伏高明微微笑起,輕輕拍了拍降谷的肩膀。

 

 

 

 

東京是夜。

 

病房裡早已熄了燈,一片灰黑色的空間裡卻有一雙燁燁的眼睛。降谷零斜斜靠在窗邊,凝望城市的星火爛漫,在夜幕與大地交界處連綿萬千如同霓虹組成的銀河,那是與跟星宸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壯景,是他生命的意義。

 

他已經待在醫院裡將近兩週了,身體恢復良好,連同肚子裡的小鬼頭也是。

 

昨天他剛拿到最新的超音波照片,醫生在二維黑白色的螢幕上比畫著,說胎兒的手指與腳都發育得不錯,一切數據都十分正常,除了晨起時腰腹處偶爾出現些許的酸重感,降谷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因為一切太過無異,讓悶在醫院的降谷著實開始想念起他的工作。

 

或許他能叫人拿點公文或案子給他改改之類的?反正這孩子以後會有個當警察的爸爸,就當是提早開始的胎教了。

 

降谷輕輕嘆了口氣──他算是輸了。

 

他並沒有那種「死去的人都會在天上看著我們」的感性情操,打小開始降谷零就是一種幾乎由理性與根性拼湊起來的存在,諷刺的是他寄予感情的對象總是走在他前方,宮野愛蓮娜、伊達航、松田陣平、荻原研二、諸伏景光,他隨時都準備好迎接離別,卻永遠無法習慣離別。

 

既然如此那就別輕易給出去了吧,他想道。即使要天各一方,即使要不復相見,但至少你我都還能眺望同一片星空。

 

他抬起右手,讓躺在掌心的火柴盒沐浴著星光,復又重新握緊。

 

失去的東西不會回來,曾經放棄的東西也亦然。

 

既然如此他就守護好這個孩子吧。

 

他將是降谷零的孩子,是這個國家的孩子,是寄託也是未來,是饋贈也是意義,他會像守護他的日本一樣,去守護這個默默茁壯的新芽。

 

那麼首先──

 

 

他該怎麼稱呼這個小傢伙才好呢?

 

 

 

 

──TBC

 

 

補充:文中高明所說電影為1998上映,由史蒂芬˙史匹柏執導的戰爭片:「搶救雷恩大兵」,由真實事件改編。

Chapter Text

05

 

 

 

五年後。

 

時值六月盛夏時節。

 

即使已經是晚間七點多,燥熱的空氣依然黏膩的使人感到煩悶,加之連日來繁瑣的讓他不得不帶回家繼續完成的工作更是讓降谷零感到頭疼。

偏偏他的兒子卻選在這個時機點上不安份。

 

五歲的男孩剛剛吃過飯洗過澡,現在正拿著幼兒園的聯絡本來到客廳給降谷零簽名蓋章。

萬幸,國家提供給他們這些公務員的幼兒福利托育還是很有誠意的,為了體諒人民公僕的忙碌與不便,幼兒園的臨托服務讓家長就算加班到七八點也不用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但若當天的情況允許,降谷總是堅持在晚餐前接回兒子,親手下廚,為孩子烹調美味的晚餐,共享親子間的時光。

 

降谷翻著上頭印著卡通小花的聯絡本,讀著幼兒園導師的留言,黑髮的男孩搓著手指,站在沙發旁,用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覷著爸爸──他今天在園所裡舉辦的英文歌比賽裡拿到了很棒的表現,老師跟園長都誇獎他,還讓其他小朋友給他鼓掌,他很高興,但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跟爸爸交換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老師說你很棒呢,上台時一點都不害怕,說英文的時候也很勇敢,發音也很漂亮。」降谷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神溫柔的像能掐出水來,向看上去有些怯怯的孩子展開雙臂。

 

「來。」

 

渾身上下都像極他另一個父親,只有眼睛顏色隨了降谷的男孩當下一癟嘴,吸著鼻子撲進降谷零懷裡,扯著他還沒換掉的白襯衫,抽抽搭搭的:「嗚嗚嗚──爸爸,我,我──對不起──」

被哭聲驚動的哈羅跑了過來,在沙發邊著急地轉圈,降谷零什麼都沒講,他只是抱緊孩子,揉著他細軟的黑色捲髮,把小小的人摟在懷裡輕輕搖著哄著。

 

他們父子倆昨天有點不太愉快,而起因卻跟工藤家的年輕夫妻脫不了關係。

 

當年在他確定要生下孩子後不久,毛利蘭也傳出了好消息,叫令和的名偵探又驚又喜又錯愕,沉睡的小五郎聞言則是悲憤交加,在接到通知的半小時內就逮著工藤新一,一個過肩摔把人給摔出門外,流著兩行熱燙的血淚揚言要做掉這個拐跑了他寶貝女兒還弄出人命的混小子。

然而老爸的怒火最後還是被無上的母權壓制,菁英律師妃英里出馬沒有打不贏的仗,在毛利小五郎的怒吼與哀鴻聲中工藤新一與毛利蘭的婚禮迅速塵埃落定,十個月後工藤家第三代平安誕生──是個可愛到世界盡頭的小女娃。

 

而這恰恰好給了降谷零另一個很大的助力,就在生產與育兒的公假結束,降谷要返回警察廳上班時,他正愁著孩子後續的照顧問題,工藤夫婦跳了出來,言明反正帶一個跟兩個也差不到哪兒去,交給認識的人也比外頭的保姆來得放心,於是降谷的兒子與工藤家的女兒差不多是放在一起長大的,兩個小傢伙如今連幼兒園都是同一個班,感情好得叫人側目。

 

而今年暑假,工藤夫婦計畫帶著女兒出國度假,旅遊的目的地是「我爸爸教會我很多事」的夏威夷,於是降谷零就在下班接兒子回家的車上,面臨了兒子「我也想去夏威夷」這句看似請求,其實跟結論無疑的話。

 

忙於公務的降谷肯定是無法出國的──事實上在這五年來,他沒有離開過日本本土半次,生下孩子後他選擇轉為內勤文職,如今降谷多是坐在辦公室內指揮下屬辦案,與更高層的領導開會,幾乎是徹底退出了一線行動,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工作量仍是多到能把警察廳當成家的程度,好在兒子大了之後倒是懂事,也明白爸爸的辛勞,有時放學看見來接他的人是新一或蘭或其他人也不吵不鬧,乖乖的到工藤家或毛利家做功課吃飯等著降谷下班來接他。

 

從另一層面說,降谷也的確想放下公務,好好帶著孩子出門休個假,但實際的情況是他在復職之後又升了官,諸伏高明聽聞消息打了電話來,平靜地表達了祝賀與欣喜之情外,也再次向降谷明示──自己永遠會是降谷的親人,他的孩子也是,若真有需要便儘管開口,他無論何時都與他們站在一起。

 

高明的話是另一股有力的聲援,在獨力撫養孩子的這幾年,降谷零漸漸明白了什麼叫做有家的感覺,那是與談論感情的風花雪月截然不同的體悟,五年前他的世界是守護日本,現在就算再苦再累,只要看見兒子在被窩裡朝自己露出的笑臉,用軟軟的聲音對他說著「歡迎回家」,降谷零就願意為這個孩子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畢竟這是他幾乎用了半條命換回來的孩子。

 

降谷零抽了張面紙替兒子擦掉眼淚鼻水,揉著他的臉頰問,「你真的很想去嗎?」

稍稍回復點情緒的男孩點點頭,一雙眼睛的淚水還沒收乾,眼巴巴的望著自己親爹,降谷嘆了口氣,說道:「可是我真的沒空,況且那是新一叔叔他們的家庭旅遊,人家平常已經很照顧我們了,他們難得出去玩一趟,這時候不好再打擾人家吧。」

男孩怔愣一下,像是完全沒料到降谷會說出這麼一席大道理來,瞬間彷彿烏雲罩頂,氣溫陡降,心裡下起滂沱的大雷雨。

 

「那……那我今年的暑假……」

「嗯,你可以到毛利伯伯家,或者去長野找諸伏叔叔,還是說你想去空手道道場集訓呢?」

 

這安排跟之前的春假或寒假根本都差不多嘛……小男孩的表情徹底垮了下來,一雙眼睛惆悵的像全世界在他面前殞落,他張開嘴巴還想說些什麼,降谷卻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指著腕表說道:「九點了,上床時間到。」

 

無論當天有什麼事情都必須在九點就寢──這是他們家的規矩,男孩宛如洩了氣的皮球,乖乖接回聯絡本,垂下肩膀,與哈羅一同走回自己房間去了。即使如此良好的家教仍沒讓他忘了禮貌,在踏進房間前,他仍轉過頭對降谷道了晚安。

 

「晚安,爸爸。」

「你也晚安。」

 

兒童房的門關上後,降谷站起身,先收拾了客廳和廚房,關掉大燈,轉回自己的書房打開電腦,又去兒子的房間偷瞄了一眼,確定小鬼真的抱著寵物乖乖躺在床上沒做怪後,才拿了衣物迅速沖完澡,等他擦著頭髮,端著剛沖好的即溶咖啡回到筆電前,無數的訊息提示已經快爬滿了整面螢幕,他喝著咖啡坐下來,開始逐一回覆信息,當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他順手拉開抽屜,裡頭除了公事上的必備物品以及手槍的保養工具外,還有一袋專門為他調製的發情期抑制藥劑。

 

降谷取出藥包,看了眼上頭的日期,確定藥物已經過期後將袋子扔進垃圾筒,隨後在行事曆上備註了下次預約拿藥的日期。

 

一般來說,Omega的發情期在懷孕期間會暫時停滯,生下孩子後便會回到正常的週期,但他的發情期卻再也沒有找上過他,為免萬一他這些年來仍隨身帶著抑制劑,也會定期回診檢查,然而就連經驗老道的醫生也對他這種情況感到困惑,加之降谷並沒有其他的後遺症,也只能以「個人體質不同」來做結論。

 

但這對降谷零來說反而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沒有了發情期的阻撓,他在公務上的表現如魚得水,晉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不肯也絕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會與孩子的另一個爹,那個唯一一個與他發生過關係的Alpha有關,這幾年來他完全沒有任何關於赤井秀一的消息,就連工藤家那他都親自請託,請他們對自己與孩子的事絕口不提,日本的新一與蘭還無妨,但工藤優作與工藤有希子早已長年定居美國,且他們與赤井秀一還有格外深的私交,為此降谷特地撥了越洋電話,言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赤井知道這個孩子存在的想法。

 

「你打算藏著這件事一輩子嗎?」

「可以的話,沒錯。」

「如果赤井先生知道了,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的吧。」

「這就是我打這通電話給您的理由,優作先生。」

「但那個孩子畢竟也是赤井的──他總有權知道──」

「恕我冒昧,當年那個人離開日本時,考慮到我與他的將來,我就已經決定再也不會與他扯上任何關係了。」

 

海峽那一頭的工藤優作沉默了會兒。

 

「我們無意批評你的決定,降谷君,但你要知道──」他在電話裡深吸一口氣。

 

「有的時候,真相會自己來到你的門外。」

 

 

降谷零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三十分,他又起身去了兒童房,已經睡熟的孩子與小狗在被窩裡滾成一團,額頭上沁著汗水,降谷替他擦掉汗,調整了空調室溫,在他的床邊坐下,沉靜地端詳兒子的睡臉。

 

……他真是跟赤井越來越像了。

 

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他就能想起五年前那個最後的夜晚,以及更早之前,他第一次在組織裡遇見「萊伊」的場景,與他在摩天輪上對打的畫面,那個男人架著狙擊槍扣下板機的神情,喝著威士忌酒的模樣,在他身上揮灑著炙熱的汗,用情慾灼傷他裡裡外外每一寸肌膚的時候。

 

要說他剛剛的話有那麼半分的故意也沒錯,他一直渴望看到那個男人頹敗的神情,只是他們相識時這樣的機會實在渺茫,赤井秀一是一個過於強大的存在,從絕望裡開闢出一條全新的路對他來說並非什麼難事,但僅是因為這樣──就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較真,降谷零泛起好看的又柔和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這個孩子還是他自己。

 

他悄悄彎下身,在熟悉的黑色髮叢間落下一個幾乎像沒來過的吻,動作輕的連哈羅都沒驚動。

 

「晚安──」

 

 

 

 

工藤新一在第二天打來了,那時降谷剛好結束上午的晨會,他收拾東西與其他的同事們一同走出了會議室,在疾步如飛的空檔中接通了電話。

 

「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新一君。」

「您別鬧了,我可是挑了時間才打來的──您現在不忙吧?」

「勉強吧,那麼就十分鐘。」降谷走過公眾休息區的販賣機前,順手用帶儲值的員工證買了罐熱黑咖啡,前後花不到五秒鐘,很快就回到他在企劃課的個人辦公室,「跟我家的小鬼有關的?」

名偵探的語氣裡帶著「您明明也清楚啊」的無奈,「蘭早上送孩子上學後回來跟我說了,降谷先生您說的那些理由也就只能夠哄哄孩子了。」

 

降谷零勾起唇角,兩個半小時的會議中他的辦公桌已經又堆起一座文件檔的小山,他坐進辦公椅,把線路切換到藍芽耳機,抽起最上層的檔案夾開始審閱。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這種事可不在他的人生信條中。

 

「就算夏威夷是美國國土,但又不是本洲,降谷先生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多慮了?」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降谷掃視著文件內容,批上批示,雖然眼睛看著公事上生硬的專業用語與鉛字,腦袋卻想起兒子昨晚回房間去的小身影,不免沉了沉聲音,「……或許離不開那孩子的是我吧。」

「降谷先生……」電話那頭的工藤新一跟著沉默下來,他是親眼看過降谷零生產時的景象的人,在那之前他從不知道一個Omega生孩子竟然會是如此兇險的事,做為Alpha他光想到同樣的場景若是發生在妻子身上就快要崩潰,更別提若是那個男人知道這件事──工藤新一甩了甩頭,勸慰又堅定地開口:「這點您就放心吧,我跟蘭絕對會保護好孩子們的。」

「你這樣說就好像你要帶孩子們去幹些什麼危險的事一樣。」降谷失笑。

「我倒覺得再怎麼危險也趕不及降谷先生您的教育方針。」

「哦,是嗎?我倒覺得那樣挺實用的。」

 

讓一個五歲小孩拼手槍零件玩叫做實用?回想起某次到降谷家拜訪,才剛踏進客廳就被迷你手槍指著(當然沒裝子彈)的驚悚畫面,那瞬間工藤新一還以為看見了小號版的赤井秀一──當然後頭這句話死都不能對降谷先生說。

 

令和的名偵探在心裡默默吐槽降谷家的教育模式,渾然忘了自己當初可是以小學生的身分看遍各大兇殺案現場的精采過往。

 

「其實降谷先生您自己也清楚不是嗎?就算您真的想避開──赤井先生好了。」工藤新一頓了頓才試著把那個姓氏說出口,然而降谷零卻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

「……」

「那樣的機率也太小了,再說我們這次出國連爸爸他們都沒通知,您就別擔心了。」

「你誤會了吧,我記得我可沒說過擔心兩個字。」

「咦?所以降谷先生您不是怕見到赤井先生才不讓孩子出國的嗎?」

降谷零沉默幾秒後,用最波瀾不驚的語調緩緩說道:「新一君。」

「嗯?」

「你真的長大了啊,變聰明了。」

「降谷先生你別故意了──」工藤新一在電話那頭都快翻白眼了,比起和降谷先生說話,他還寧願去協助警方偵訊嫌疑犯,那些人可不會有像降谷零這樣的腦袋和智商。

 

「所以我說啊,您──」

 

降谷的手機突然響起插播的鈴聲,他看了看螢幕,意外發現是幼兒園的來電。

 

「我有電話,這件事我晚上再給你回覆吧,新一君。」

「好的。」

 

降谷接起另一則通話,年輕的女性嗓音沉穩又迅速的在他耳畔響起,他越聽下去眉心就聚攏得越緊,宛如電話裡頭是什麼恐怖攻擊事件,幾分鐘後他結束通話,扯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交代了下屬幾句話,迅速離開了辦公室。

二十分鐘後純白的FD停在了都內的公立幼兒保育園外頭,降谷下了車迅速步入園區,半小時後,他帶著兒子向送他們到門口的園長老師們鞠躬致謝準備離開,小男孩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背著小書包,臉上倒是多了一塊早上出門時沒有的白色醫療貼布。

 

園所的女老師告訴他,孩子們早上在進行手作課程,一向早熟又聰明的男孩這回居然沒聽清老師的指引步驟,擅自操作了還不順手的刀具,結果就是臉頰上多了一道傷痕,幸好傷口不深,無須送醫縫合。但這實在不是男孩平常會有的狀況,加上這些天老師們也發現他的心情似乎異常沉悶,因此仍打了電話通知降谷,說明原委,降谷他一聽便覺不對,於是乾脆選擇提早接回孩子,或許現在是時候進行一場父子間的深度對談了。

 

開車返家的路上,坐在副駕上的男孩捏著安全帶,小臉從上了車後就憋著,水光在他灰藍色的與降谷如出一轍的眼睛裡打轉──只是那張臉看上去像赤井,降谷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的兒子,一邊拐過一個俐落的右轉彎。

 

「我先送你去毛利老師家。」他說,即使脫離安室透的身分已久,他仍習慣對以前的人用以前的稱呼,「蘭阿姨現在在那裡,我請她先看著你。」

男孩點頭,不說話。

降谷沉默幾秒,又開口說道:「你真的很想去嗎?」

男孩還是不說話,眼淚倒是啪搭啪搭的直往下掉,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哭出聲音,但眼睛與臉頰都脹紅了,一副受了委屈又不能說的可憐模樣。

 

降谷零徹底投降了。

 

即使當年在面漆黑的槍口時也毫不畏懼的日本優秀公安,今天卻敗在了小孩的幾滴眼淚下,降谷在心裡嘆口氣,空出左手摸上男孩的頭髮──觸感柔軟的不可思議,除了眼睛外這孩子就這點像他。

 

「別以為哭就能有用。」

 

男孩聞言立即停止落淚的動作,只是情緒一時間收不回來,肩膀還是一抽一抽的,滿車裡都是吸鼻水的聲音。

 

「我不是因為你掉眼淚才讓你去的──是給你的獎勵。」降谷在距離毛利偵探事務所兩個路口的地方停下車,眼神肅穆地盯著孩子,「是因為你認真準備了學校的比賽,也得到了很好的成果,是你用你的表現換來的旅行,明白嗎?」

 

男孩淚水汪汪的眼睛立刻變成了滿天星光,他拼命點頭,渾然忘了自己身上還扣著安全帶就想撲進降谷懷裡,結果被塑膠皮帶硬生生扯回座椅上,降谷好笑地替他解開,抱過孩子,男孩立刻伸手抱著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哭嚷著謝謝,眼淚鼻水通通沾上了降谷的西裝外套。

 

還好他辦公室裡有預備的衣服。降谷想著,手掌輕拍孩子嬌小的背,安撫著他。

 

他還是輸了,就這點來說,這個孩子該死的跟他另一個爹一模一樣,都是令人感到頭疼又無可奈何的存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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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工藤新一才剛下飛機,那股純屬偵探的直覺就開始莫名蠢動不安。

 

工藤蘭牽著兩個孩子走在他左手邊,不忘提醒小傢伙們等等過海關的注意事項以及隨身行李,不然依她與工藤新一長年相處的默契必定能看出些端倪。

夏威夷作為永不退流行的觀光勝地,每年出入境的旅客多達上百萬,然而在這一片汪洋的人海中,偵探敏銳的視力還是望見了那個疑似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那該不會是赤井先生吧?

 

一身黑衣的男人夾雜在林林總總的人群裡,還來不及看清楚,一下子就被各種不同的語言與臉孔淹沒,宛如融入大海的水滴般消失了。

工藤新一重新栓回有點爆走的思緒,安慰自己或許只是某個相似的人,世界很大,就算比起美國本土夏威夷只是個小島,面積好歹也有兩萬八千多平方公里,要在這裡遇見一個熟人的機率能夠有多大?這非常合乎常理的邏輯讓他稍稍冷靜下來,走到妻子身邊幫她推動行李推車。他們就像無數個同樣來此度假的尋常家庭,通過海關,取回行李後,搭上計程車前往這幾天下榻的飯店。

 

兩個孩子一路上對車窗外從未見聞過的風景頻頻發出驚呼,等進了房間更是把鞋子一扔,跑到放著竹籐躺椅與盆景植物的景觀陽台上興奮地看著湛藍色的天空與海景,他們的飯店就座落在威基基海灘邊上,樓高十層,工藤新一預約時知道孩子們肯定喜歡,才特地選擇了面海的房間。

 

「爸爸!爸爸!快一點──」五歲的小女孩簡直快瘋狂了,她衝回房間,拉著蘭的手,頻頻對父親發出催促的叫喊。

「好──好──」

 

要說除了妻子與母親以外最讓關東的名偵探束手無策的女性,那肯定就是自家的女兒了。

小女娃從一出生就受到多方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的疼愛關照,毛利小五郎嘴上雖說恨不得把拐走自己女兒的小子剝三層皮,疼起孫女來卻最是當仁不讓的那個,簡直可說到了黑白不分的地步。更別提美國的工藤優作夫婦,三不五時就寄來新穎的禮物和小洋裝,甚至還規定兒子每週必須有固定的視訊時間好看看可愛的孫女。

更危險的一點是,小傢伙完全繼承了來自媽媽們的優良基因,簡直融合了工藤有希子、妃英里、工藤蘭最精華的部分,長得格外水靈剔透,讓工藤家與毛利家的男人只要看到女兒及孫女的小臉就中箭落馬,高舉白旗大喊投降。

 

一旁黑髮的男孩雖然鎮定許多,但眼神裡同樣也透露出「想快點出去玩有多快能多快」的渴望,只是礙於父親臨行前的叮嚀而不敢直接表露出來,他還背著降谷零送他到機場時親自幫他戴上的小背包與兒童版的運動鴨舌帽,小傢伙倒是挺喜歡這樣的服裝搭配,那頂帽子從上飛機後就幾乎沒怎麼拿下來過。

 

……這點倒是跟赤井先生很像啊。

工藤新一默默在心裡想著,雖然看著就覺得熱,但終究還是尊重孩子的決定,他們很快安置好行李,換了衣服,踏著雀躍的腳步出發,正式開始享受這趟旅行。

 

考慮到孩子們年紀尚小,因此每天的行程安排並不緊湊,但七天六夜的旅程也足夠讓兩個首度出國的孩子把眼睛瞪大再瞪大了!

踏出飯店後他們就直奔古蘭尼牧場──這是知名的怪獸電影:「侏儸紀公園」、「金剛」的取景地,付過門票與選擇好體驗行程後,搖搖晃晃的吉普車載著他們與其他遊客駛向綿延不斷的高山,一望無際的原野與大樹後方好像隨時都會跑出恐龍來一樣刺激,炙熱的陽光根本無法阻擋情緒爆走的孩子們,工藤新一手裡相機的快門更是閃得媲美天上的星星,不到半天就用光了預備的記憶卡,檔案裡有八成都是孩子們歡呼的笑臉跟尖叫,剩下的是屬於名偵探的小蘭姊姊獨門私房照。

 

在外頭玩了一整天,晚餐時他們回到威基基海灘享受新鮮的露天碳烤,在杜克雕像面前拍照留念,觀看了草裙舞與其他精采萬分的表演,兩個孩子的體力終究趕不上大人,在晚間九點回到房間後沖完澡後倒頭就睡著了,工藤新一拍下兩個孩子們一起熟睡的小臉傳給降谷,東京這會兒正要天亮,降谷應該能馬上就看見。

 

大約四十分鐘後,在陽台上享受夫妻時間的工藤新一的手機響了,降谷零發了個小狗興奮甩毛的表符,底下附帶一行字:「今天會很忙,孩子就麻煩你了,祝假期愉快。」

 

接下來的兩三天,無論再回傳什麼內容,降谷零的訊息一概未讀,知道降谷忙起來能媲美災難的新一還頗能理解,但當男孩從蘭那裡得知這件事後,雖然嘴上說著沒關係,但那雙灰藍色眼睛裡透露出的淺淺落寞卻沒逃過大人的目光。

新一與蘭都知道,這孩子最終還是希望和父親一起來的,也虧得降谷能把孩子教成這樣,即使事情的結果與自己預想的不盡相同也不會大吵大鬧,安分守己,禮教十足的性格完全不像只有五歲的孩童,雖然這孩子外貌上像極赤井,但個性卻十足十是降谷零的翻版。

 

好吧,或許還要再加上一點點狡詐的小聰明……想起降谷出發前帶著些許無奈,私下對自己說的那些,讓公安警察最年輕的傳奇也不得不低頭的哀兵政策,工藤新一就萬幸還好自己的女兒在性格上除了跟老婆當年一樣愛哭了點外,其餘的成分就是個活脫脫的小天使。

 

「新一,你覺得這個口味怎麼樣?」

 

妻子的叫喚讓工藤新一回過神,工藤蘭正望著他,指著商品目錄,「孩子們想吃這個,你呢?」

 

今天是旅行的第四天,行程已經開始進入中後段,為此他們並沒有安排太遠的景點,而是選擇留在歐胡島逛街購物,替日本的親友們帶點土產伴手禮,孩子們逛到一半喊著餓,天氣也實在熱人,他們便進了當地一間有名的鬆餅店坐下小憩,同樣是日本人的店主夫婦親切地招待兩位來自母國的小客人,還送了他們自製不販售的手工餅乾當見面禮,小傢伙們吃得滿臉沾滿奶油與糖粉,表情寫著滿滿的幸福與滿足。

 

工藤新一看著妻子幫女兒擦掉臉頰上的奶油,眼角餘光掃過正從街角駛過的數輛警用汽車。

 

有點不對勁。

 

一般說來,檀香山的治安遠比美國其他城市要安全得多,很少傳出大規模暴力事件,幾乎都是些小偷小盜的扒竊,以及夜間會有慣常的警察巡邏,但到達夏威夷的這幾日,他無論走到哪兒,幾乎都能看見警車與員警的身影,甚至還有喬裝的便衣混在觀光客裡,像是在打探些什麼,要不是他長年與警察打交道,熟知警察私下搜查的手法,否則他也發現不了。

驀地──工藤新一想起那個在檀香山機場見到的形似赤井的人影,一股隱隱成形的揣度帶著不安油然而生。

 

他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上頭顯示他們最近一次的通話時間是將近一個月前。

 

與降谷零不同,他與赤井秀一的聯繫並沒有因為對方回到美國赴任而中斷,實際上工藤家與赤井家這幾年以來一直都維持著不錯的私交,蘭與後來隨著母親返回英國念書的真純更是直到現在都還是十分親密的好友,兩家人逢年過節還會收到相互道賀的航空信件。

在公事上,赤井偶爾會在遇上案子瓶頸時尋求工藤新一的意見,銀色子彈們在工作上的默契依然是有目共睹,如魚得水,畢竟連那個烏丸集團都成為他們過往榮耀的勳章,現在也沒什麼活而能難倒這組現代版福爾摩斯與華生。

 

然而無論他們談論什麼,降谷零的名字始終都不在他們的話題之中。。

 

其實工藤新一一直都覺得,若不是他在那天晚上也在醫院,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日本公安與調查局特工之間這點不見光的事情,他們倆在眾人面前把距離拿捏得太好也太撲朔,彷彿霧裡看花卻又不是什麼東西都不存在,他們若真想藏起什麼東西,任憑工藤新一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能看破──降谷零那份確認懷孕的報告書就是最直接的鐵證。

在剿滅組織的最後關頭,各方勢力彙整的那段期間,他們明明一起共事多時,卻渾然未覺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跨越了那條線,因此當降谷零請求他保密自己妊娠的消息時,他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在FBI最傑出的搜查官面前瞞天過海。對工藤新一來說,赤井秀一除了是最可靠的夥伴外,也是一個可敬可畏的目標,若單純以辦案經驗來說,他是心甘情願叫上赤井一聲前輩的。

 

「新一,新一!」

名偵探回過神,發現蘭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自己跟前,即使已經當了母親,妻子的臉孔也依舊如同當年,一眼就能讓他淪陷,心跳失速。

「你這幾天怎麼了?常常看你在發呆的,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真的沒事!」工藤新一露出俊朗的笑,「抱歉哪,蘭,不用擔心。」

「真的?」

「真的。」

「那我們走吧,還要選給園子和和葉的禮物,而且──」年輕的母親微微躬身,對兩個吃飽喝足的孩子微笑,「孩子們也還沒挑自己的禮物呢。」

 

兩個小人兒的眼睛再度綻放出璀璨的光輝,他們收拾好餐桌,跳下椅子,禮貌地向店主夫婦道別,一左一右拉著蘭的手,三人笑吟吟地走出店門。

工藤新一跟在他們身後,躊躇須臾,還是在訊息欄上輸入了留言,一鍵送出後,小跑步跟上了妻子與孩子們的腳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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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規律的電子音帶著偶爾的雜訊充斥在汽車狹小的空間裡,參雜著濃烈的菸味,譜成一股事件的前奏。

汽車的前座上坐著兩個隸屬檀香山警局的男人,只是他們未著制服,而是穿著便衣,正在用藍芽耳機在加密的警用無線電頻道上與其他同伴交換不斷回傳的現場實況,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快速的點擊平板電腦,在螢幕上方的檀香山市區街道圖迅速修改原先的配置點,經過將近十分鐘,才將電腦遞給坐在後座的煙味來源。

 

「請您過目。」

 

一直沉默抽著菸的男人捻熄菸頭,接過電腦端詳,在他思考的數十秒內,車內的空氣宛如凝結,明明開著空調,兩名員警卻覺得大把大把的汗從腦後滲出毛孔,沿著脊梁骨流淌而下,窒息感宛如鬼魅的利爪掐住他們的脖子,連吞嚥口水都倍感困難。

 

「把Ala Moana Blvd街口的佈點撤掉,在這裡──」男人指著電子地圖上的某個點,「Kapiolani Blvd左右兩邊的兩百碼各增派一個攔截點,拉出大約五百碼的距離。」

 

兩個員警你看我我看你,不是很明白男人的用意。

「但是──這樣南區的守備會太過寬鬆的。」

「赤井搜查官,請您再考慮一下。」

 

這次的行動由夏威夷警方、CIA與調查局三方動員,專案小組更是已經成立了將近半年,他們在三週前正式開始灑網,而這個被華府總部派來擔任特別行動小組組長的男人卻在到達檀香山的第一天就徹底顛覆他們的想像。他在第一次會議上就大改本地警員提出的方案,將所有的反對意見通通以一種暴君的手段打了回去,偏偏他提出的修正方向精準完美到令人可憎的地步,簡直就像一場熱帶海洋上的風暴,讓所有的人只能防禦,無法反擊。

 

「不用。」赤井秀一抽出胸口的菸盒,用火柴點上了新的香菸,「這樣就夠了,你們如果擔心,不如在水道或海港上加派巡邏船。」

「可是──」

「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第二次。」男人瞇起綠色的眼睛,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凜冽,危險的像一管上膛的槍,「請按照我的指示執行。」

 

車內沉默片刻,兩名員警沉默的轉回身子,將赤井剛剛的指令下達給其他同僚,黑髮的男人不再說話,他抽著菸,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車窗玻璃已經做了單向透視處理,外頭的人看不見車內,但赤井卻能將這座城市的一景一色盡收眼底,對一流的狙擊手來說,他這幾天已經將成堆的資訊記進腦內,彙整成一張密密麻麻的情報記錄圖,現在隨便給他一個目標處,搭配自身的實力與蒐集到的資料,他有自信能在半小時內找出至少三個可狙擊點。

 

……

 

這幾年來,他一直在世界各地奔波,與各國的警察和國際組織合作各種案子,上一週在法國,三天後飛紐約,到了下個禮拜又去南美,就連節慶假期都難得和家人見上一面,去年的平安夜真純發了訊息給他,那時他正在奧地利轉機準備去聖彼得堡。

 

「吉哥跟由美姊都回來了,秀哥你到底在哪啊?」

 

赤井坐在候機室,把那則留言看了兩次後,選擇闔上了手機。

 

羽田秀吉在結婚成家的路上就順遂多了,赤井回美國不到兩年,他就與最愛的由美糖走上紅毯,考慮到妻子的工作,小倆口婚後選擇定居日本,但一年中總是會空下時間出國探望家人。對於弟弟能夠找到攜手相伴的伴侶赤井秀一誠然替他高興,但事實是他連秀吉的婚禮都選擇埋首工作不克出席,氣的瑪麗不顧高昂的跨洋通訊費用,打電話狠狠罵了他一通,那時赤井正好在溫哥華某間旅館的床上,已經是連續一週睡不到三小時的狀態。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對於母親的責備也是一概承受,並且回頭挑了禮物給新婚夫婦寄去──是高檔遊輪的七天行程。

 

記得哪本書上寫過,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再怎麼痛苦的事都能放下,否則人生漫漫數十年,該怎麼過呢?

然而鐵錚錚的事實是,不管他去到哪一個地方,在哪一個國家落地,面對多少生死存亡的場面,邂逅無數不同風情的同性或異性,Alpha仍該死的發現,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真正忘記過日本的那個人。

剛回到美國時,他天天都在有那個人的夢裡醒來,夢裡頭有墜落的星光與無垠的蒼穹,城市的燈火閃閃爍爍忽明忽滅,那人猶如開敗的花的眼神卻最是璀璨,降谷零──降谷零宛如溺水的人般攫住自己的嘴唇,捧住自己的雙頰,從自己的胸膛處汲取最後一絲絲荒唐的溫度──最後卻乾脆的抽身離去。

 

他一直都沒有真正從那個夜晚裡走出來。

 

他的菸抽得更多,咖啡跟酒精像水一樣灌下去,試圖讓保持自虐的清醒,如果進入睡眠會見到那個人,那麼就乾脆連眼皮都不要闔上。

他用無數的工作為憑依,用馬不停蹄的時間做自我保護,緩解名為降谷零的毒癮,好讓自己能忘記那個星光殞落的夜晚,忘記那人沁滿菸香的背影──如果他的離開可以給降谷零那麼一點點的安慰,那麼縱使自己要受思念的烈火煎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因為我只想你過得更好。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胡佛總部的所有探員開始思考是否該強制把赤井抓去給特約醫師檢查的可能後,這位老練的神槍手自己走進了詹姆斯的辦公室,用一種「我非常清楚我在幹什麼」的態度,把外派申請書放在了上司面前。

 

之後他便踏上了沒有目標的旅程──除了日本以外,那就像只存在神話裡的伊甸園,是無論如何觸碰不得的禁忌之地,他來回於每一個不同的機場,跨越每一片天空與海洋,一個地方結束便去往下一個,終於在第五年的時候他再度回到華盛頓,那時的赤井秀一就像另一個人,讓許久未見到他的同僚們第一時間都沒認出這男人就是他們局裡的王牌特工。

 

如果說五年前的赤井秀一像一隻蒼鷹,那現在的他就是一頭未經馴化的黑豹,他仍舊戴著那頂毛線帽(連款式都一模一樣),香菸也還是一樣的牌子,但當他頂著深夜的寒意走進辦公室時,所有的人連同空氣都沉默了,還是朱蒂˙史坦林先喚了他一聲,那些FBI們才後覺地站起身,驚訝的迎接他們的同伴。

 

幸好這裡還是他熟悉的模樣,赤井秀一的眼神在同事們圍過來的時候變得柔和些許,他靜靜地聽著同事們全部擠成一堆,壓根聽不清楚的英文,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直到詹姆斯出現在大家身後,拍了拍手掌。

 

「好了好了,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有話都晚點再說。」

 

興奮的美國人悻悻然地放過他,不忘在赤井走出辦公室時大聲地要他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大家要一起去喝一杯──赤井一勾嘴角,幾不可查的微點下顎應諾,明明只是這樣微乎其微的小動作,卻讓所有的人都過目不忘。多年來無數的風吹雨打徹底改變了赤井秀一的氣韻,他猶如一汪不可測的深潭,又像是某種漆黑的風暴,帶著一股危險與未知的氣味。

 

他靜靜跟著詹姆斯來到他的私人辦公室,才剛坐到椅子上,老謀深算的調查局長官就發制人的開口。

 

「首先恭喜你歸隊,歡迎回來。」

「多謝你。」赤井頓了頓,誠懇地說,「這幾年來,真的多謝。」

詹姆斯做了個手勢:「雖然有很多話想和你泡杯咖啡慢慢聊,但這裡有個案子。」

 

赤井沒說話,從上司手上接過大概六、七公分厚的文件,粗略瀏覽一番──是CIA已經盯梢很久的一起地下軍火交易案,透過ICPO的探查網終於得知這次的交易地點在夏威夷。

 

「雖然上頭跟CIA都覺得你最適合,但若你真不想去也無妨,我會找其他人來接這個案子。」

 

赤井沉默數秒,抓下頭上的毛線帽,直到這時詹姆斯才發現這個男人的黑髮間竟然已經有了幾絲灰白。

 

「我挺意外您會說出這種話來的。」赤井說,「感謝您的體諒,不過我還應付得來。」

詹姆斯皺眉。

「赤井,你之前的那些調令──我想我沒那個資格過問你真正的原因。」已然有了年紀的老人將後背靠上柔軟的工學椅墊,沉著一把聲音說道:「但我有義務照顧局裡的每個探員。」

「我已經四十了,詹姆斯。」赤井失笑。

「一樣的意思。」詹姆斯擺擺手,「對了,你看過提姆的孩子們了嗎?」

 

提姆是跟赤井同期進入FBI工作的探員,他在五年前結婚,上個月第三個孩子剛剛出生,目前是逢人就炫耀小女兒的瘋狂爸爸,連剛回到總部的赤井也強行吃了一波安利。

赤井誠實的點點頭。

詹姆斯語帶關切,神情認真且凝肅:「我也沒有其他意思,但你在外頭這麼些年,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吧?」

 

掉落的菸灰稍微燙著了手,坐在車裡的赤井秀一懵然回過神,才發覺自己上衣內側的手機正在震動。

 

螢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工藤新一:您現在在哪裡?赤井先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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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Ala Moana Center是夏威夷最大的購物中心,更是美國最遼闊的露天型商場,商場內國際知名精品羅列萬千,又緊鄰著威基基海灘,是所有遊客造訪夏威夷不可錯過的觀光地。但檀香山今天的氣溫足足有三十八度,實在熱得受不了,蘭便先帶著兩個孩子下車到商場內等待,將找車位這個重責大任交給做為丈夫的名偵探執行,幸好工藤新一的運氣不錯,只在停車場晃了半圈就正好遇上一部要離開的馬自達,他迅速倒車停正熄火,卻在打開車門的瞬間接到赤井秀一的回覆。

 

──我在檀香山,怎麼了?

 

不會吧?工藤新一震驚地眨眨眼,再眨眨眼。

 

天底下哪有這種魔幻的事?!

 

想到蘭帶在身邊的孩子,工藤新一突然覺得像被扔進了冰水池,腦袋不知怎地回放起從日本出發前他對降谷零的保證。

 

──就算您真的想避開赤井先生好了,那機率也太小了。

 

現在那個微乎其微的機率活生生上演了!要是真讓赤井秀一發現自己跟蘭也在夏威夷,還帶著他的──他的──

 

名偵探的腦袋裡頓時警鐘大響,戰慄感如同鬼魅的利爪從後背探出,引出一身冷汗。電光石火間他暫時選擇無視赤井那條訊息,迅速撥打妻子的手機,同時加快腳步往商場裡走。

 

「新一,你在哪裡?」

「蘭,妳馬上帶孩子們出來。」

「咦?為什麼?怎麼了?」

「妳先別問,總之妳先──」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聲吞沒了一切,人群發出驚恐的哭嚎與尖叫,往工藤新一的反方向連滾帶爬的奔逃,他的面前是猛然竄起的濃烈黑煙與熊熊火光,名偵探愕然的看著眼前宛如煉獄的景象,腦袋有那麼兩秒呈現完全的空白,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貼在耳朵旁的通話不知何時已經斷線了。

 

 

 

 

臨時應變本部在爆炸後一小時內迅速組成,位於Ala Moana Center北側,隔著Kapiolani Blvd大道,位於一棟六層樓高的商用大樓辦公室內,檀香山警局的員警及FBI的探員們把不鏽鋼長桌圍了一圈又一圈,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僵硬,Ala Moana Center的設計平面圖在桌面攤開,就像要在男人們灼熱的視線下起火燃燒。一旁的窗戶外頭,相距不到六百公尺,這座夏威夷最熱鬧的購物天堂已經被層層的封鎖線籠罩,警車、消防車與救護車就停在現場待命,聞風而至的電視台採訪車與記者正將怵目驚心的畫面傳送到全球觀眾的眼中以及本部辦公室牆上的壁漿電視裡。

 

赤井秀一與工藤新一站在百葉窗邊,年輕的偵探臉上與肩膀上還染著黑色煙灰與餘悸後的塵囂,尼古丁的氣味打從他們一進房間後就從未斷過,但老道的FBI探員從頭到尾都只是單純地咬著香菸,讓菸草盡情的被細小的火花吞食殆盡,一毫克都沒有進入到他的肺裡。

 

十二分鐘前,他們接獲從Ala Moana Center內部發出的訊息,那些正準備交易的不法份子一發現受到跟監就引爆了炸彈,阻斷了一樓的出入口,在現場一片混亂時劫持了一部份的遊客當成人質退守在購物中心內。現在,他們堂而皇之地向夏威夷警方要求用高達一億美元的贖金來交換人質的性命與自己的安全。

 

完全發展成最糟糕的局面了,CIA那些人的臉色現在肯定沉到太平洋中心去,狙擊手在心裡自我解嘲。

 

更叫人絕望的是,工藤新一始終沒有跟妻子取得聯繫,他也並未在爆炸第一時間僥倖逃出的遊客中找到蘭與孩子的身影,目前剩下唯一也是最不願見到的可能性──就是他們沒即時逃出購物中心,也成為被挾持的人質之一。這個猜想令工藤新一寒毛直豎,渾身冰涼,他不斷不斷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思考如何在渾沌的現狀找出突破點,就像他以前所面對的那些重重危機一樣──然而更啟他疑竇的還有一件事。

 

「他們根本不必特地引起爆炸。」赤井秀一擰熄香菸,走回同伴身邊,目光在半開的平面圖上掃視。

「若真的要進行交易,難道不是該隱密進行嗎?」

「特地挑在這個全夏威夷最熱鬧的地點就已經脫離常軌了,恐怖份子不是沒腦袋的白癡。」

「除非──」

 

「除非他們是故意這麼做。」工藤新一走上前接下赤井的話,「交易是真的,爆炸是真的,劫持人質也是真的,但易位思考,若你是軍火販子會怎麼做?」

 

他的話讓一群膚色各異的美國人沉默了,赤井秀一又點燃一根新的菸,這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

 

「將計就計。」他說。「如果是我,就會按兵不動,轉移真正的交易地點,來一場諜中諜的把戲。」

輕煙在銀色子彈的臉龐邊嬝繞,銳利的視線如同尖刀一樣舔過每個人的臉,說出最不堪的結論:「我們中計了。」

 

而代價就是商場裡那些觀光客危在旦夕的人身安全。

 

該死──工藤新一憤憤的咬緊嘴唇,心跳如雷,他的人生裡迄今有過許許多多命懸一線的時刻,每一個當下他都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當作籌碼換取正義,誠如那位史上最偉大的名偵探所言──為了公眾的利益,我很樂意迎接死亡。

 

但那並不能是他的朋友、家人以及愛人。

守護他們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為此他能從地獄爬回來,從高中生變成小學生再成為出色的名偵探,可當他站在此時此地,眼前發生的一切卻像隻張狂的囂張著野獸,嘲諷他的渺小與無力。

 

「小子,冷靜下來。」

 

赤井秀一拍上他的肩膀,熟悉的眉眼帶著鎮定的冷冽與時間留下的細紋,他的表情依然有一股強大到足以讓人信服的魄力與傲然,以前是,現在也是──他領著工藤新一重新加入討論,指著圖紙說道:「至少我們還沒失去最大也是唯一的優勢。」

「Ala Moana Center是露天型商場,雖然現在一樓的出入口都是封閉的,但我們可以從空中攻堅,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我們無法掌握人質的地點,嫌犯的人數、火力,沒有這些情報我們不能貿然行動,況且人質的通訊設備一定已經被嫌犯控制,我們必須想辦法克服這一點,最好的方式是能夠取得裡頭的情報。」

 

眾人的視線齊齊望向那張足足有半開大小的平面圖,Ala Moana Center佔地廣大,十九萬四千平方公尺的腹地上有四層樓加停車場,周邊有超過兩百九十家的商店與餐廳,網羅了各色世界精品到年輕品牌,商場中心還設有露天舞台,它是美國最營利的商場之一,現在卻變成電影上才會出現的犯案現場。

 

房間陷入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說話,赤井默默掏出手機走了出去,表示要將當前的局勢回傳給FBI,讓他們重新擬定計畫。

 

他的身影才剛消失在門板後方,工藤新一的手機鈴聲就接在後頭響了,他迅速低頭一看,下一秒卻直接在原地定格,感覺自己如墜地獄。

 

那是降谷零的手機號碼。

 

已經消失了好幾天沒聯絡的降谷零絕不會特地挑這個時候來電話,他肯定知道了──工藤新一死死瞪著壁漿電視上的畫面,用一種快哭出來的表情握著手機,彷彿他要按下的不是通話鍵,而是遙控炸彈的啟爆按鈕。

 

「……降谷先生?」

 

接下來的事實再度證明,只要牽扯上降谷零,事情都會往他料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隔著半個太平洋,降谷零的聲音迴盪在工藤新一耳畔,帶著一絲急促與詭譎的鎮定。

 

「孩子們跟蘭小姐都在商場裡。」

 

工藤新一瞬間傻了眼。

 

「等等等等──您怎麼知道──?」

「情況緊急,我會傳給你一組加密頻號碼,你想辦法弄一組接收器連上網路,順利的話應該多少能知道裡頭的情況。」

「什麼意思?您說什麼?」大偵探的思維顯然沒跟上公安的菁英份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降谷零在電話那端輕嘆,工藤新一都能想見他臉上那種「我也是不得不如此」的表情。

 

「我在帽子裡放了遠距離晶片監聽器,材料是塑膠跟可伸縮性矽膠,海關的金屬探測儀測不出來。」警察廳最年輕的警視長坦蕩的承認了自己親手布置的「非法作業」,讓工藤新一瞪圓了眼睛,連嘴巴都變成了O字形。

 

「什麼!」

「別問我原因,就當我謹慎過了頭吧。」

 

工藤新一內心瘋狂淌汗,瞠目結舌,他想起這些天來一直戴在男孩頭頂上幾乎從未拿下的鴨舌帽,再想到說不定他們的一舉一動跟談話內容都落入這個公安的秘密王牌耳中,就覺得渾身發涼──

 

幸好他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想起當年還不確定「波本」究竟是敵是友的往事,工藤新一除了頭疼還是頭疼

 

「監聽器是雙向的,也可以用來進行通訊,但我想實際上狀況並不允許這樣做,估計裡頭至少有兩到三個武裝劫匪,所以之後的事還是得由你來主導和指揮,千萬拜託你了,新一君。」

 

最後幾個字帶著萬千無形的重量落在工藤新一的手心上,令和的名偵探深吸一口氣,毫無懸念的握緊了同樣做為一位父親的懇求。。

 

「是,我絕對會救出他們的。」

「還有一點,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什麼那些嫌犯要特地引爆購物中心?」降谷零話鋒突然一轉,將話題拉回到剛才他才與赤井討論過的疑點上。

「啊,這點我跟──」名偵探猛然打住,在千鈞萬髮之際硬是改口,「我剛剛推理,那些恐怖分子真正的交易地點在別處,爆破只是──」

「我說的就是這點,新一君。」他聽見經驗老道的日本公安用一種幾乎篤定的口吻說道:「那是障眼法,而障眼法是用來掩蓋什麼東西的,那麼他們要藏起來的東西是什麼?」

 

掩蓋什麼?

 

工藤新一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了,思緒像蜿蜒的蛇糾纏住他的思維,每一個疑點逐漸串連成線,再構築成唯一的真相,他握著手機呆呆站著,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漏掉了最大的線索。

 

「難道裡頭的那些嫌犯根本不知道『交易現場』事先被裝了炸藥……?」

「沒錯,如果我是恐怖分子的首腦就會這樣做。」降谷零的聲音平靜的接近冰冷,「不動聲色,然後派出什麼都不知道的下屬前往交易地點,如果能夠反過來得到任何有關CIA的情報最好,如果不行……」

「就同歸於盡。」工藤新一接下他的話,「但是,這種跟自殺式攻擊一樣的事怎麼可能有人會願意──」

「沒錯,所以估計那幾個現在躲在裡頭的傢伙也不知道自己被當成了棄子吧,與上面說好的『單純的交易』完全不一樣,人在慌亂當下最容易做出錯誤的判斷,集體擄人勒贖這種需要許多事先規畫的犯罪絕對不在他們原先的計畫內,換言之這是最後不得不的手段,但反過來說,這也是另一個突破口。」

新一隨即意會過來,反應道:「所以,裡頭的犯人並沒有想像中難以對付。」

「沒錯,不過窮鼠齧貓,就因為他們是這種人,所以必須更加謹慎,別忘記我們面對的是這個世界的反面,絕對不能用常理去評斷那裡頭的人。」降谷零的語氣驟變,不似甘醇的波本,倒更像辛辣的黑麥威士忌。

 

「因為光明與黑暗的本質終究不同。」

 

沒有比前臥底這句話更有說服力的結論了,工藤新一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拍了拍臉頰。

 

「我明白了,降谷先生。」

「我可是非常相信你的,新一君。」威士忌在剎那間又變成了潤口的拿鐵咖啡,工藤新一聽見皮鞋在磁磚地上快速奔跑的清脆響聲,內心疑惑頓起。

「降谷先生?」

「嗯?」

「你現在在哪裡?」

「成田機場。」

 

 

工藤新一差點就把手機給摔了。

 

 

「新一君。」在空白的驚愕中,降谷零的聲音彷彿貫穿整片汪洋,確確實實地傳進了偵探的耳朵裡。

 

 

 

「在我趕過去前,我的兒子就拜託你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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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做為名偵探的青梅竹馬、女朋友,再成為攜手一生的妻子,工藤蘭前前後後也不是沒見識過各種大場面,要是一一列表她從十七歲開始參與的每個危險鏡頭,那她肯定能成為出色的好萊塢特技演員。

在她眼裡,三個抱著突擊步槍的軍火犯並不難應付,但她必須考慮到身邊的兩個孩子,還有她身後被當作人質的近三十位平民,每一張臉龐都帶著恐懼與驚慌,其中幾個人還受了傷,濃濃的血液染汙了上衣,紅色是她喜歡的顏色,但現在她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他們所有人的通訊設備:手機、平板電腦、智慧手表,那些恐怖分子連耳機與行動充電器也不放過,一切能跟電子通訊扯上邊的東西通通都被收走了,即使從他們的視線中能看見頭頂上湛藍的天空,自由的出口,她也只能受困於此,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要是有辦法的話──要是能跟新一取得聯繫──工藤蘭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敵人,衣服下襬就突然被拉了拉。

 

她低下頭,男孩正一手攬著自己的女兒,臉上的表情卻是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他壓低著聲音,說道:「我們剛剛的餅乾還有三個對不對?」

工藤蘭露出詫異的神情,望著眼前的孩子:「小一,你說什麼?」

「那邊的不許說話!」

 

持著步槍的男人大聲喝斥,像是投入水面的巨石,在人群中裡激起驚慌的波紋,但在一片哭號聲中,男孩的反應卻異常鎮定,甚至還在劫匪的視線死角處又小聲補上一句:「小櫻還拿了我的棒棒糖,我原本有五支的,現在只剩三支了。」

 

男孩這看上去沒頭沒尾,宛如自言自語的話讓工藤蘭更加困惑。他們本來造訪Ala Moana Center的目的就是為了享用午餐與購物,卻沒想到被捲入案件裡……她看著男孩沒有一絲畏懼的臉蛋,一瞬間彷彿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小男孩,牽著她的手,領著她跑過很多很多危險的地方,讓她在無數的困境中感到安心。

 

她想起第一次看見這個孩子的事。

 

小小的嬰兒四天前才剛從保溫箱出來,裹著淺天藍色的襁褓,她數個月前才從新婚的丈夫口中知曉一切的來龍去脈,包括安室先生其實並不叫安室透,而是潛入黑衣組織的臥底,真實的他隸屬警察廳警備企劃課,名為降谷零,是個在警界屬於稀缺的男性Omega,不但有著不低的社會地位,現在還生了孩子──可這個孩子卻意外地與安室先生長得不像,她並不清楚男人們之間的過往,但孩子需要照顧,彼時她已經懷胎八月,而她很高興自己的女兒會有個小哥哥陪她一起長大。

 

相處的時日裡她更加發現這個孩子的過人之處,比起同齡孩子男孩顯得更加成熟,在學習上更從未讓大人操過心,甚至可說是天賦異稟,幼兒園的教師群已經不只一次向降谷建議讓這孩子接受跳級測驗,但卻被降谷一一婉拒,他表示自己的兒子與其他孩子並沒有不同,比起學科他更希望讓孩子學習如何與人相處,與團體建立優良的人際關係。

 

但工藤蘭知道,這個孩子在放學時看見是其他人,而非降谷來接他時會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即使嘴上仍說著沒關係。他甚至曾經和另一個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孩子在沙坑裡扭打,因為教學探訪日時降谷不克出席,而對方藉故嘲笑他的父母不喜愛他。當降谷下了班到工藤宅接他,問起他臉上的傷時,男孩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拼了命掉眼淚,淚珠子掉得原本打算板著臉訓話的公安警察棄械舉手投降。

 

可是隔天這個孩子確認真的去給幼兒園老師及園長、班上的其他小朋友,還有工藤夫婦深深的鞠躬道歉,至於與他打架的孩子,他邀請了對方假日時來自家拜訪,一起享用降谷給他們做的半融蛋糕,再帶著哈羅出門去公園玩了一下午,之後所有幼兒園的孩子都知道他家裡有個非常會做點心的爸爸跟一隻可愛到世界盡頭的聰明小狗。

 

這個孩子就是如此神奇──

 

年輕的母親輕輕鬆了口氣,眼神逐漸改變──那是男孩也熟悉的神色。

 

「小一,你有辦法了嗎?」昔日的關東女子空手道冠軍,現今的道場代理師傅壓著聲音,用冷靜到不可思議的目光緊盯著不遠處的三個嫌犯。

「嗯,我們等等就能去樓上看風景了。」男孩把只比自己慢兩個月出生的青梅竹馬護在懷裡,抬頭望著高懸於建築物上的蔚藍蒼穹,那像極了他的父親,他的降谷爸爸的眼睛。

 

 

工藤新一關掉麥克風,轉頭望著一群精神振奮的警察與探員。

 

 

「剛剛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嗎?」

 

 

所有人紛紛點頭如搗蒜,剛剛的通話肯定是他們人生中最專心致志的三分鐘,連跟女朋友求婚都沒這麼緊張。

「嫌犯有三人,目視有五把槍枝,人質全部集中位於三樓,從他們被控制的範圍還能看到天空,所以可以推測那一定是露天區旁邊的商家。」工藤新一從椅子上站起來,用紅筆在Ala Moana Center三層樓的平面圖上圈出一個區塊:「至少我們能把範圍掌握在這裡,以人質的安全為優先制定攻堅計畫。」

「那麼我認為應該這樣──」

 

長桌邊立刻陷入一陣熱切又激烈的討論,時間緊迫,他們得在嫌犯按耐不住時搶得先機,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營救任務,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在一片爭執聲中擔任狙擊手兼領頭羊的男人卻彷彿置身事外,觀察力一直都是他最得意的項目,更何況工藤新一剛剛在他眼前做的事根本和脫衣服在雪地裡裸奔沒兩樣。

 

「小子。」他悠然出聲喚他,於是青年偵探抬起頭看向他。

 

「剛才是怎麼回事?」

 

工藤新一吞了吞口水,他沉吟了兩秒鐘,向其他比他大上好幾輪的警察示意,以一種彷彿視死如歸的神情走到了赤井秀一面前。

 

「其實是……有個孩子,他身上有個新型的收發型監聽器,也可以用來進行雙方通訊……」

赤井秀一聞言,綠眸微瞇,吐出一貫的口癖:「Ho……」

 

天哪赤井先生的表情好可怕!拜託不要用那種表情看他!工藤新一在心裡發出尖叫,聲音是山口勝平的尖嗓。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呃、是──是──」

「日本警方的技術?違法搜查的手段?」

「呃──是這樣沒錯──」

 

令和的名偵探冷汗直冒,感覺乾脆自己去做人質都好過在這裡面對赤井秀一,他才想著該怎麼開口,赤井卻突然擺了擺手,拿起一旁的來福槍袋,作勢要走。

 

「算了,你去忙吧。」

「赤井先生?」

「我去探查一下能用的狙擊點。」

「欸?可是,您不是──?」

「有這種能耐的日本警察,我也就只知道那麼一個而已。」赤井點起菸,語氣悠然,卻又有那麼點惆悵。

 

在那瞬間很突然的,工藤新一想起多年前,降谷零將他叫到病床邊,撐著才剛生產完,虛弱到極點的身子,用他從未聽過的沙啞的嗓音請他保密的畫面。

 

赤井先生跟降谷先生……到底是什麼回事?

 

「指揮的工作就交給你了,保持聯絡。」他拍拍新一的肩膀,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被工藤新一叫住。

「赤井先生!其實我有個想法──」

 

狙擊手停下腳步,橄欖綠的眼睛難得露出一絲不解。

 

「什麼?」

 

 

 

 

Ala Moana Center,下午四點二十七分。

 

距離爆炸時間已經經過五個多小時,燥熱的空氣中依然蔓延著散不去的緊繃,工藤蘭的臉龐淌著新鮮的汗水,嫌犯在這段期間仍不斷要求外界盡快準備好他們要求的贖金及補給用品,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們的情緒已經越來越焦躁,如同悶燒的火爐隨時都可能引爆,但現在卻發生了更加要緊的事。

 

「蘭阿姨……」男孩望著蘭懷中呈現半眩暈狀態的女孩,緊皺眉頭,抓緊她的手臂。

暈眩、四肢無力、大量出汗但皮膚卻異常濕冷,還伴隨不時出現的嘔吐反應,明顯是中暑的症狀,但那些嫌犯可沒有顧忌人質身體狀況的人性,工藤蘭只能用身上僅有的一點飲用水沾溼手帕替女兒擦拭額頭與四肢,但這也僅僅只是應急之策,眼下的場面已經刻不容緩。

 

工藤蘭咬緊嘴唇,突然將女兒放進男孩懷裡,作勢要站起,她的動作立刻引來嫌犯的斥喝,漆黑的槍口對準了她的臉,人群中響起一片驚恐的呼聲。

眼明手快的男孩立刻抓住了她,對她輕輕搖頭,以口勢無聲說道:「還不可以。」

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中,工藤蘭默默舉起雙手,慢慢坐回原本的地上,接過女兒,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以及男孩同樣擔憂的神情,咬緊牙根,告訴自己心急只會誤了事。

 

工藤蘭與其他人渾然不知的是,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鋪天蓋地的包圍網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運轉。

 

下午五點四十二分,日落前夕。

 

赤井秀一與另外兩名檀香山當地的員警正位於夏威夷銀行上方某棟行政大樓的十樓,這裡已經被警方事先清場,從落地玻璃窗外望出去僅用肉眼就能看見Ala Moana Center的中空露臺花園。

他放下裝著狙擊槍的背袋,拖來一張足夠承重的辦公桌,開始在上頭組裝起槍管零件,一旁的員警正用對講機確認其他的人員部屬,而這所有行動背後的總指揮是一個來自日本的年輕偵探。

 

「已經將行動的訊息傳達到裡頭了,赤井先生。」工藤新一的聲音從所有人的耳麥中傳出來,赤井正好裝上瞄準鏡,開始調整焦距,拉下保險栓,心算風阻對彈道的影響。

「現在就等您的訊號。」

「了解。」

 

狙擊手深吸一口氣,視線從圓形的照門穿過準星出發,橫越刺眼的陽光,望進藏匿在陰影下的一張張臉孔。

 

「我看見了。」

 

他保持著一動也不動的蹲姿,指尖微動,調整準星中央的位置,將手指緩緩放上板機,在一次悠長的吸氣後,暫時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開始。」

 

當男孩聽見耳朵旁傳來的暗號時,他的身體同時行動了──沒有半分遲疑,他在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當下突然掙開工藤蘭的手臂,往外頭的露天花台衝去。

 

「小一?!」工藤蘭大驚失色,還來不及阻止男孩,端著槍的嫌犯已經追上去,怒吼著揪住男孩的後領──也將自己的臉暴露在陽光與十字瞄準線底下。

 

 

就是現在!

 

 

赤井秀一在不到一秒的時間扣下板機,點三三八口徑的麥格農子彈穿破風阻,以完美的軌道毫無阻礙的擊中了他瞄準的位置,第一個嫌犯的腦袋上立刻血花四濺,倒地不起。

 

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下一個採取行動的是隱忍多時,情緒早已到達爆發邊緣的年輕母親。

 

雖然早早就結婚生子,工藤蘭並沒有放棄喜愛的空手道,在新手媽媽與本業的工作外仍保持著日日勤練的習慣,當從海外歸國,在東京正式開設空手道道場的京極真親自上門,請託她成為道場師傅時,她以還有孩子和家庭要照顧的原因委婉推辭,但仍答應會在空檔時擔任代理師傅前往指導門生。

 

還處於茫然與驚愕的第二個嫌犯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她的身影已經竄到了眼前不到一米的距離,突來的視覺衝擊讓嫌犯下意識擊發手中的步槍──

 

人群的尖叫聲與男孩的呼喊完全沒有傳到工藤蘭的耳中。

 

電光石火的高速讓她以毫釐之差閃過幾乎是貼著面頰飛過的步槍子彈,隔著護目鏡她也能看清男人眼裡的震驚寫滿著不可置信,但工藤蘭的拳頭此時已分毫未差擊中他的胃部,毫不保留的力道及衝勁帶來的加成作用讓嫌犯根本沒看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受到攻擊,整個人便以一種誇張的弧線飛出了足足五尺的距離,當場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只剩下一個人了。

 

當最後一個嫌犯憤怒地將步槍指向手無寸鐵的群眾時,Ala Moana Center的一樓傳來劇烈的爆破聲,站在陽光下的男孩說話了,他的身影那樣小,聲音卻如同成熟的大人般穩重與勢在必得,閃閃發亮的像是太陽本身。

 

 

「投降吧,那是警方的攻堅部隊。」他平靜地凝視著對方說道。

 

 

 

 

夏威夷晚間六點三十七分。

 

這場發生於Ala Moana Center的爆炸與挾持案件在不到一天內迅速落幕,大批警力與救護隊湧入商場,協助受傷的民眾就醫,三名嫌犯也順利的被員警控制住,綁上手銬及束帶,工藤新一快速穿梭於一片混亂的人海中,搜尋妻子和孩子們的身影。

 

「新一!」

 

熟悉的呼喚讓他喜上眉梢,他擠過重重人群,用力將妻子重新擁入懷中,然而重逢的喜悅不過數秒,他便看見女兒近乎蒼白的臉色,當下臉色驟變。

「快!外頭有救護車!」

工藤蘭應諾,抱著女兒跟著上前關切的救護人員迅速離開現場,工藤新一走到摘下帽子的男孩身旁,蹲下身,伸出手抱過他,此時再多的言語都不及一個實在的擁抱,他輕揉男孩的黑髮,低聲向他不住道謝。

 

「謝謝你,小一,這次的計畫多虧你才能成功──謝謝你!」

男孩靜靜地待在名偵探的懷裡,擔憂地望向出口的方向,小聲問道:「小櫻她還好嗎?」

「她不會有事,我們等等就去看她好嗎。」

「嗯。」

 

男孩乖巧的點點頭,工藤新一寬慰地站起身,正打算牽著他離開,赤井秀一的身影就與其他探員一起出現在三樓的樓梯口,離他們直線距離不超過二十公尺。

 

驚悚的顫慄感再度籠罩全身,工藤新一一下愣住了,他根本來不及閃避,視線就在空中與狙擊手交會,赤井秀一看見了他,向他點頭致意,孩子的另一個父親開始邁步朝他們走來──

 

一步。

一步。

再一步。

 

工藤新一簡直插翅也難飛,眼前彷彿出現了「絕體絕命」四個漢字。

 

「新一叔叔?」男孩困惑的抬起頭,不明白為什麼工藤新一突然就不動了。

 

接著下一秒他的視線猛然抬高,整個身體也跟著懸空,某個冰冷的金屬器物凶狠的抵住他細嫩的脖子。驟變來得太過突然,就連近在身旁的工藤新一也根本反應不及。

 

「通通不准動!」

 

只見那名被工藤蘭揍暈的嫌犯不知何時清醒過來,撬開了手銬,突破了警方的牽制,一雙充滿血絲的眼首先擒獲的目標就是剛剛發難,壞了他們的大計,現在正好又毫無防備的男孩。

 

「通通讓開!不然這個小鬼就沒命了!」

 

 

 

 

成為FBI的搜查官後,赤井秀一見過各種驚險的場合與危難的畫面,每一次與犯人針鋒相對,每一次踩在死亡的臨界點上,他仍然能看見來自內心始終如一的信念──告訴他正義終將勝利。

但這回他看見那個活脫脫是自己翻版的男孩被架在槍口下時,他首度被鋪天蓋地的恐懼與戰慄吞噬,腦海有了一瞬間的空白,空白的叫人絕望。

沒有任何理由的,他突然再度想起那個滿天星谷的夜晚,有一個人宛如璀璨的流星,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墜落到他的心中,再也不曾離開。

 

那是降谷零在深夜中閃閃發亮的眼睛。

 

右側的太陽穴被槍口緊緊壓著,男人粗壯的手臂擠壓著男孩細嫩的脖子,讓才五歲的孩子難受地瞇起眼睛。

在快要消失的視線中,他看見工藤新一驚慌失措的表情,聽見周圍的人群傳來的驚呼。

 

好難受……

好痛苦……

 

就在他即將因缺氧失去意識的瞬間,他卻驀然聽見自己父親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那是某個午後,他正在客廳中布置降谷零交代他的「課外習題」,只是小桌上散落的不是益智拼圖或立體積木,而是袖珍手槍的零件。

 

──爸爸你看!我拼好這個了!

──真不錯呢,那麼我就再教你個小技巧吧。

 

他的父親坐在他身後,將他圈在懷中,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有條不紊地為他解說。

 

顫抖的小手吃力地舉起,在眾目睽睽下,雙手用力扣緊了左輪手槍的氣缸。

 

就是現在!

 

赤井秀一瞬間宛如野生動物般衝了出去,動作快得旁人根本看不清,迅疾猛烈的上旋踢不偏不倚踹中了男人的腦門,短時間內遭到兩名格鬥菁英全力攻擊的嫌犯腦袋往後一仰,從工藤新一的角度正好看見對方徹底斷裂的鼻樑與噴湧而出的兩股濃血,只見男人的身軀緩緩往後栽倒,撲通一聲徹底躺平,真的再起不能了,一群員警連忙衝上來重新壓制他,再度銬住嫌犯的雙手手腕,工藤新一則衝上前,死死地重新將男孩抱在懷中。

 

 

 

──左輪手槍的汽缸被抓住的話,憑人類的力量是是扣不動板機的。

 

 

 

除了當年的威士忌小組,再沒有人知道只活在他回憶中的這句話,赤井秀一將在工藤新一懷裡喘著氣的男孩緩緩從頭打量到腳,複雜的神色中緩緩浮現一些恍然大悟,一些原來如此,以及深深的緬懷。

 

「Boy,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咳嗽著抬起眼睛,那道宛如晨曦天空般輕淺的顏色像極了赤井記憶中的星星。

 

工藤新一還來不及說話,男孩已經開口,將五年來的秘密重新攤開在滿天的星光之下。

 

 

「我叫做降谷衛。」

 

 

 

──TBC

以下感謝Maomu太太為父子相見歡火葬場創作的大作!(深深土下座

父子相見歡(?)

Chapter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0

 

 

 

做為一個Omega,在面對自己初次妊娠這件事上,本就謹小慎微的降谷零可是比照當年準備警校入學考時一樣的認真。

既然確定要生養孩子,那他就要在各方面都努力做到滴水不漏,他展現決心的第一件事,是向總廳提出暫時轉為內勤的申請──他只是懷孕,沒有缺條胳臂少條腿,在能夠親力親為的工作範圍他還是堅持為所愛的國家克盡職責,或許第一線的任務暫時勝任不了了,但出謀劃策改改公文總是行的。

接下來大量的資料書籍進駐了他的公寓,新手爸爸認真的從頭學著許多他從未安排在人生規劃中的事,按著每個階段的孕期調理身體,補充各種營養素,改變生理作息與運動習慣──萬幸的是,他並不是一個人面對這所有的變化。

 

人是互相的,他過去那些沉默的暗地的付出,現在通通成為其來有自的溫情回饋到他身上,除了新婚的工藤夫婦外,毛利小五郎與妃英里也幾乎把他當成了另一個家人看待,諸伏高明更不用說,要不是他在長野任職,只怕直接住進降谷家裡親自照料懷孕的「弟弟」都是有可能的。

 

*努力或許不一定成功,但絕不會白費。

 

剛開始各項檢查報告都偏紅字的數值在降谷零努力的調理下逐漸穩定,他的身體狀況也並沒有如醫生預估的那樣糟糕,只是當他的腹部隆起越來越明顯,降谷零也不得不開始考慮申請留職停休的可能性了。

 

日本是個與傳統畫上等號的國家,不遵循前例等於反骨,與規矩反著來就是人人喊打,保守的日本警界沒那麼寬容博愛,一個懷孕的男性Omega更不用想能得到多少平等的待遇,平權口號喊了那麼多年,歧視還不是一樣到處風生水起。雖然降谷早有心理準備,也無謂自己受到什麼樣的批評,但想到日後的種種連帶效應,考慮再三後他仍是遞出了申請,對外只說要執行潛入任務,知道他實際上就是去休產假的除了裏理事官外,只有多年的心腹下屬風見裕也。

 

為了這件事,風見倒是忿忿不平好一陣子,從正式成為警員那天,降谷就不知道在背後為國家付出了多少,他更氣憤那些僅因降谷零的第二性別就肆無忌憚的低俗流言──說什麼Omega除了生育能力以外就是無所貢獻的工具,降谷現在的地位是怎麼升上來的都不知道。

 

然而降谷零對此僅以輕淺的一笑帶過。

 

跟他穿越過的那些荊棘叢林比起來,這些酸言酸語簡直如風吹無痕。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意?

 

所有的強大都是由無數的重生堆疊起來的,當年被人嘲笑髮色與皮膚就氣憤落淚的男孩帶著無數支持著他的力量站起來,一天一天的往前走,直到長成足夠捍衛他人,堅忍茁壯的存在,只他的背後還有支撐著自己的那些力量,他就能夠繼續走下去。

 

他用無比感謝的心情去面對截然不同的生活,將這些支撐著他的,協助他的,拉拔他的關懷化為生活中的助力,時光繼續一步一步的從他身邊倏忽流走,轉眼之間他已順利的與這孩子貼身相伴數月。在第十六週時他知道了胎兒的性別──哈羅將會有一個小弟弟作牠的玩伴,一個月後的晚上他的兒子第一次狠狠踹了他肚子一腳,六個多月時他在超音波螢幕上看見孩子睜開眼睛。

 

這彷彿是一場過於真實反而難以置信的美夢,是前所未有的風景,是他走過那麼多漫長崎嶇的路之後,上天對他的餽贈,是他願意傾盡所有去守護的瑰寶。

 

他的氣色沒有任何不適,這個孩子似乎特別體貼他,除了四肢輕微的浮腫,隆起的腹部讓他的行動增添了不便外,就沒有其他特別顯著的症狀了,對比懷孕後期嚴重孕吐到連床都下不去的工藤蘭,降谷零甚至能在晚餐後帶上哈羅繞兩圈河堤再順路買消夜回家。

 

所有的人,包含降谷零自己都認為他會克服那不到六成的成功率,平安順利的生產。

 

直到那一天的清晨。

 

那時他的孕期屆滿八個月,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待產事宜,降谷零在黎明時分一如往常地起身梳洗,雙腳卻在落地站起身的瞬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迅速被恐怖的黑暗吞噬,他最後的印象是按下手機上的快速撥號鍵──那個號碼直接連通工藤新一的私人手機,接著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客機的引擎聲自黑夜裡劃破寧靜而來,在令人屏息的滑降後終於在刮著風的跑道上停住了,已經順利降落的英文廣播在機艙內響起,旅客們紛紛從座位上起身,而輕裝上路的日本公安搶在其他乘客前面,率先走出了登機門,經過空橋,在經歷十五小時的飛行後踏出了檀香山機場的海關,機場大廳裡燈火通明,出入通道荷槍實彈的警衛說明這座城市尚未完全解除恐怖攻擊的警備。

 

降谷零深深地呼吸,這座小島燥熱的空氣像是能燒乾他的五臟六腑,他沒有多加停留,眨眨發紅乾澀的雙眼,揮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向司機報出了目的地。

 

在狹小又黑暗的車後座上,他試圖努力平穩一路失速的心跳與呼吸,沒有任何的文字或語言可以形容當他看見電視轉播上冒著火光的與黑煙的現場畫面時的心情,他扔下手邊的工作,衝去打開兩天未連線的加密頻道,卻聽到槍聲與尖叫時的心情。

 

下一秒他衝出辦公室,直接找上了裏理事官,一番交涉後省略諸多繁文縟節的申請步驟拿回自己的護照就直奔機場,甚至連行李都來不及準備,所有的東西全是半路臨時採購的,現在腿上還放著個與他的灰西裝非常不合襯的休閒風斜肩包,裡頭雜亂的塞著兩套衣服、拋棄式漱洗用品和零散的美鈔。

 

這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十五小時,他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只能將已知的所有情報通通轉託給工藤新一,讓這個比自己年輕一輪的小夥子去布置全局,著手行動。

他唯一能做的,僅剩祈禱。

幸好命運的女神這回仍然眷顧他們,藉由那個他在出發前因為自己心裡那道跨不去的檻而偷藏的監聽器,降谷零也同步更新現場案情,他知道工藤新一成功的運籌帷幄,知道自己的孩子如何以超齡的勇氣面對這場劫難,他知道他的寶貝安然無恙,也聽見孩子已經將他的姓名告訴了他另一個父親。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降谷衛。

 

 

衛──他所要保衛的,願意傾盡一生所有,拼上性命守護的事物,在那一天開始,從一個變成了兩個,那個名字裡飽含了那麼多他的寄託與信念,足足是他這五年來的支柱,他曾經覺得太陽旗的旭日就是自己畢生的目標與願景,可是等到孩子出生後,他卻在一天天的相處中發現,原來有一個能讓自己傾盡所有情感愛護的對象會是如此美好,美好到足以讓他心生膽怯,如他對工藤新一坦承的──真正離不開的人是他自己。

 

那個孩子初次學步的樣子,牙牙學語喊他爸爸,被哈羅搶走玩具而嚎啕大哭的臉,吃到人生第一口冰淇淋,第一天上幼兒園,每一禎畫面都鐫刻在他的腦海中,成為他全新的回憶與未來,五年來他們父子所有的點點滴滴宛如璀璨星光,在降谷零的人生中閃閃發亮,每每望見那孩子的笑臉,降谷零總想起那日與諸伏高明的對話來,若他當初一念之差選擇放棄這個生命──

 

他的太陽穴猛地劇痛起來,他咬牙隱忍,苦苦憋住讓人腦袋一片空白的疼。預防萬一,他在登機前吞下了許久未服用的抑制劑,而他根本不確定自己的身體會對藥物產生什麼副作用,一般的Omega會有規律的發情期,用抑制劑控制信息素,或者尋找Alpha發洩生理慾望,當然最一勞永逸的方法還是與固定的伴侶結番。

 

但這些方式完全不適用於他,他自從生下孩子後就沒有了發情期,信息素也微弱到根本察覺不出他是個Omega,雖然這對他的工作來說反而是一種助益,但此時此刻此地的降谷零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一顆未爆彈,他不知道等待在他前方的將是什麼,或許是晴朗無雲,或許是雨過天青,也或許將是一場在星空之下醞釀許久的風暴。

 

他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見那個他從未真正遺忘過的男人的身影,知道這場遲來的真相終究避無可避。

 

 

 

 

深夜的檀香山開始沉默地下起雨了。

 

雨勢並不大,半絲半縷,幾近無聲無形,將整個夜晚都染上一層淺灰色的氤氳薄霧。工藤新一斜斜靠在酒店房間的窗玻璃上,臥房內的燈光被刻意調暗了,暖橘色的柔光讓床上的小女孩睡得極為深沉,工藤蘭坐在床沿輕拍女兒小小的身子,降谷衛則靜靜靠在她身側,閉著眼睛似在休憩。

 

嚇壞的女孩幾個小時前從醫院出來,接受了點滴注射與一點口服鎮靜劑後在母親的懷裡沉沉睡去,至於降谷衛,雖然最後那樁插曲外也讓他受了點驚嚇,但他並沒有受到實質上的傷害,他在接受診療的過程中從頭到尾都冷靜的不可思議,完全不似五歲的孩童,經過仔細的檢查後工藤夫婦選擇帶著兩個孩子返回酒店休息,比起人多嘈雜的外國醫院,回到熟悉的環境對孩子來說更加放鬆,等到天一亮,工藤新一還得去一趟警方與FBI的臨時總部,協助整場行動的收尾工作。

 

尤其是關於降谷衛的事情,他得在那之前編出一套完美的說詞來答覆官方,讓孩子遠離事件的核心,不受煩擾。

他拿出手機,螢幕上與降谷零的對話停在半小時前,孩子的父親已經到達了檀香山,正朝這裡直奔而來。

 

真相終究只有一個啊,工藤新一在心裡嘆氣。

 

時間回溯到數小時前,當降谷衛無比自然的向赤井秀一報上了姓名時,一旁目睹了全程經過的名偵探根本無從阻止,腦袋裡一片空白,思考迴路也如同斷線風箏遠走高飛。

若單純只有姓氏相同,或許還能狡辯是親戚還是什麼的,但小衛那張臉根本是活生生的鐵證,端上法庭立刻就能拍板定罪。

那之後赤井秀一緩緩看過來的眼神工藤新一打死都忘不掉,要不是現場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善後,估計他現在就被赤井先生用槍抵著要個說法了,那時黑髮的男孩睜著一雙大眼,眼角下垂的特別好看,澄澈的瞳色與他的父親如出一轍,看著赤井秀一的表情像極了當年在咖啡廳裡對柯南露出燦笑的服務生,亮晃晃的。

 

血脈無須言語,一望即知。

 

那之後赤井秀一暫且跟著其他的同僚離開,但臨走前他拋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眼神也足以讓工藤新一明白──這事已經瞞不了了。

 

他眼睛裡寫得明明白白──他要一個說法。

 

但這個解答並不在工藤新一身上。

 

酒店房門的鈴聲驀然響起,工藤新一下意識移動腳步,鬼使神差的連來人都不確認就開了門──

 

「衛!」

 

雨絲的味道揉合了一股淡淡的菸草香搶在降谷零的聲音前頭,亂了頭髮濕了衣服的男人以一種亂無章法的姿態衝進房間,原先乖巧平靜的男孩立刻睜開眼睛,跑出臥室,在看見父親的瞬間立刻皺起一張小臉,醞釀許久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他嚎啕一聲,哇哇大哭起來,直直撲進降谷零懷裡。

 

「爸爸!爸爸──!」

 

父子兩人在客室中央摟在一起,跌坐在地,降谷零緊緊抱著哭到喘不過氣的孩子,輕拍他小小的背,將臉埋進他微捲的黑髮中。

 

「沒事,沒事了,我在這呢──衛──」

 

時間與空間彷彿凝固了,停止了,在這份情深的畫面中,降谷零的淚水沿著他英氣的臉龐緩緩滑落,彷彿透著微光,滴進男孩的後領中。

 

工藤新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降谷零,他只能怔怔的站在原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不僅只是眼前的畫面,而是此時自降谷零身上飄散出來的味道浸染著雨的濕冷,卻又有著醇厚的雅香,無形地靜靜流淌,逐漸充盈,填滿,占有,縈繞在整個空間中,雖然不強烈,但那確確實實是屬於Omega獨有的信息素──尚未分化的孩子不會有感,但對尚未結番的成人來說這就是一種曖昧的信號,是低調的引誘。工藤新一猛然回過神,迅速將通往臥房的門暫時關上,示意裡頭的妻子別出來。

 

被緊緊抱著的降谷衛似乎察覺父親的異樣,掙扎著從降谷零懷中抬起頭,溫熱的淚滴立刻如雨一般灑落在他的面頰上,讓年幼的男孩徹底慌了。

 

「爸爸──爸爸你不要哭,爸爸!」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降谷零流淚的臉,自他懂事有記憶以來,他的父親宛如一道最堅固的風景,剛正不阿的同時卻也是他最依賴柔軟的存在,對每個人每件事既認真又負責,會在他犯錯時毫不留情地糾正他,他若表現得好了,也能得到最令人開心的讚賞,他見過父親嚴肅,開朗,勤奮,勞累的面孔,卻獨獨沒有父親哭泣的記憶。

 

降谷衛急的伸出小手,撫摸降谷零濕透的臉,渾然忘了自己也是滿臉水光,他這幅模樣更讓人揪心又疼惜。

「對不起,你很害怕吧。」降谷零輕撫孩子幼嫩的臉,替他拭去淚水,努力收斂自己激動的情緒,「你有沒有哪裡受傷?有哪裡疼嗎?還是說──」

降谷衛拼命搖頭,揪緊父親的衣服,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總是衣著整齊的父親竟滿身紊亂,鞋子和袖口沾上了泥不說,連頭髮都是濕的。

 

「我──」

「我想我趕上了很重要的場合。」

 

突兀的聲音讓眾人紛紛回過頭,一身黑衣打扮的赤井秀一染著深夜的寒涼與風塵,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門口,他熄掉手上的香菸,用一種彷彿電影膠片的定格手法緩緩將門關上,橄欖綠的目光越過曾經綿長萬里如今卻近在咫尺的距離,停駐在降谷父子身上。

 

他輕輕開口,聲音一如往年,與降谷零的回憶並無二致。

 

「你應該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個清楚,降谷君。」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詭異又沉默的死寂,工藤新一的臉色此時已經非常非常的夠嗆,降谷衛呆呆地看著眼前與自己幾乎是同一個模子複印出來的男人,又轉頭望向自己的父親。

 

──此後他直到成年,再也不曾忘記過降谷零當時的神情。

 

日本的公安緩緩從地上站起身,縱使衣衫髒亂,縱使臉上仍帶著殘留的淚痕,他的神態仍保有一貫的風發,像凜然盛開的四月櫻花那樣的自信且倨傲──他確實有這個本錢,就算一直隱藏的事實以這種戲劇化的手法揭開真相的布幕,鎮定自若四個字卻像在他身上紮了根,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的慌與亂。

 

他用最透徹澄淨的眼神,迎接那個一直活在他夢裡的男人,平靜地朝他頷首。

 

 

「赤井搜查官。」

 

 

 

──TBC

Notes:

*努力或許不一定成功,但絕不會白費。
>>語出日本前花滑選手羽生結弦

*一點降谷零的稱謂我流設定
雖然兒子的暱稱是「一」,但降谷從來都只會叫他「衛」
在公事上對赤井會加上職稱→「赤井搜查官」
私底下就是渾蛋狙擊手或阿諾野郎之類的

Chapter Text

※11

 

 

 

「為什麼其他人都有爸爸或媽媽,我們家只有爸爸你呢?」

 

那天晚上降谷零剛從工藤宅接回自家兒子,小傢伙一上車就委屈巴巴,開了一段路後才冷不防吐出這麼一句話,他今天在幼兒園和同班的孩子起了爭執,兩個小男生激烈的扭打在一起,連大人都分不開,起因是降谷零由於公務繁忙不克出席幼兒園前幾天的親子參訪日,降谷衛卻因此被同學嘲笑是「沒有爸媽的小孩」,一開始他還忍著,但對方卻得寸進尺,火上澆油,於是降谷衛終於在對方指著他鼻子哈哈大笑時,用力扔掉手裡的書,衝了上去。

 

降谷衛灰藍色的瞳孔吐露著一種近似哀求的神態──但凡是知道內情的人一眼既知這孩子的眼睛和五官各自像了誰。

車子裡的空調有點強,他沒穿外套,露在外頭的手臂都起了小疙瘩,他的父親卻微微歪著頭,緩緩打轉方向盤,視線盯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聲音像被冷風吹散了一樣七零八落。

 

「這個嘛,為什麼呢……」

 

降谷衛的疑問後來並沒有下文。那也是唯一一次他的父親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但從那時起男孩小小的心裡就隱隱知道──這件事情是不能提起的,他只能將這個大大的問號藏進心底,不再提問。而降谷零也彷彿忘了這件事一樣,第二天一早,父子倆的生活又回到了日常的節奏,他還是那個會把居家圍裙圍在整齊的白襯衫上,替自己和兒子做一頓豐盛早點的爸爸。

 

但是現在,在初次踏足的外國土地上,當年沒有下文的答案活生生站在了自己眼前,高大的黑髮男人看上去簡直帥氣到不行,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跟他的降谷爸爸完全不同的氣勢,赤井秀一衝上來當著他的面近距離一腳踹飛嫌犯的模樣還刻在降谷衛的小腦袋裡,那場面簡直比他看過的任何動畫片還刺激。

 

男孩內心的好奇已經高漲到了臨界點,他覺得自己有好多想說的話和想問的事情,但降谷零卻沉默冷靜的站到他的面前,擋住他直勾勾盯著赤井秀一的視線,現在空氣裡除了他身上傳出的冷香外,還多了一股針鋒相對的暗潮。

 

赤井秀一盯著他,幾乎是用盡畢生最大的克制力逼迫自己冷靜,才沒有衝上前將降谷零整個人扯進懷裡,這個男人數年不見,容貌卻壓根沒什麼改變,那雙灰藍色帶著些許晶瑩的眼眸亦然,一瞬間赤井甚至以為他們還身處五年前的星空底下,彷彿降谷零在他的身下婉轉呻吟才只是昨晚的旖旎美夢。

 

太漫長了。赤井秀一在心裡嘆氣。

 

但這並不是夢。

 

他勉強將視線從降谷臉上移開,在降谷衛的身上停住,斬釘截鐵的開口。

 

「他是我的兒子。」

「從生物學的角度上來說的確是。」

 

降谷零毫不掩飾的坦蕩讓深知來龍去脈的名偵探錯愕到近乎呆愣,降谷衛更是用一臉震驚的表情望望他,又望望赤井,小嘴張成大大的O字型,而另一名當事者很快就推論出事情的原貌,同樣用不輸給降谷零的語調開口:「是那天晚上的事。」

「……」

 

降谷零的沉默就是答案了,赤井秀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他即使不說話,Alpha獨有的信息素卻開始外漏,那是辛辣的帶著黑麥香氣的醇酒,淺嚐一口就是無與倫比的感官刺激──這讓站在他面前的公安覺得頭腦似乎更迷茫了,他壓下體內那股驀然湧起的暈眩與焦躁,硬氣的回答。

 

「但他是我帶大的,和他一起生活的是我,嚴格來說,你只是──」

「你該明白我的意思,降谷君。」赤井秀一不客氣地打斷他,沉下眼色,下意識要伸手進口袋拿菸,卻又想起房裡有孩子而作罷:「你覺得,我是那種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還會全然不管的人嗎?」

「我不是為了和你談這個才從日本飛過來的,如果你的記憶力沒問題,應該清楚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早已經結束了。」降谷零微微揚起下顎,渾然不懼美國人的氣勢。

「我在飛來夏威夷前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個五歲的小孩,我覺得弄清楚這件事的原委比任何工作都來得重要。」

「那若是我現在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你,你就會乾脆的收手嗎?」

「這要看內容而定。」

「那我也就沒那個義務告訴你了。」

 

FBI與公安的唇槍舌劍簡直讓一旁的名偵探和五歲小孩看傻了眼,赤井秀一暗自在心裡咂舌,降谷零嘴巴上的功夫絲毫沒退步,跟他繼續僵持對事情無益,FBI當下立判,這個人根本沒打算讓他多攪和這件事,反倒更像是傾向速戰速決,他若是在這裡退了一分,那麼他與他的連結就會再度斷開,狙擊手長年來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回降谷零肯定會永久的從自己的人生中退場,帶著他與他的孩子一起。

 

他才向前一步想說點什麼,卻發覺降谷零的神色驟變,臉龐也爬滿不尋常的汗水,他剛剛踏入房間時早就察覺到了Omega散發出的信息素,但現在,Omega的味道就像潰堤的洪水,宛如一頭失控的凶獸,急速兇猛的發出咆哮,挑動他作為Alpha最原始的情慾本能,他下意識朝工藤新一瞥了一眼,雖然已經結番的Alpha基本上不受其他Omega的信息素影響,但偵探的臉上同樣寫著愕然與不安。

 

這分明是典型的Omega發情的徵兆。

 

「降谷君,你──」

 

赤井的話還沒說完,降谷零的身子就在他眼前直直倒了下來。

 

 

 

 

這是最不真實也最幸福的夢。

 

在寬廣的綠色草皮上,暖風徐徐,三明治與熱紅茶飄散著清香,孩子與他父親的黑髮在一片陽光中飛揚,景象那麼動人又溫馨。

 

豆丁大的男孩轉過身朝他奔來,軟嫩的小臉上爬滿紅潮,小手上沾滿泥土與草的碎屑,奶聲奶氣的向他喊著口渴,要討水喝,降谷零憐愛的替孩子抹去額上的汗珠,拍落小褲子上的沙,孩子的另一個父親也走過來了,太陽很大,光線亮得刺眼,他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他心裡明白──

 

他只會是那個人,只能是那個人。

 

只能是赤井秀一。

 

「零。」

 

他的男人用溫柔的帶著菸嗓的聲音輕聲呼喚,肩膀與他碰到一起,他們的寶貝又樂呵呵地跑去追著蝴蝶玩,哈羅汪汪叫著跟在男孩後頭,好似這畫面只是日常不過的風景,好似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如此。

降谷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一股舒適的暖意包圍他,讓他不由自主昏昏欲睡,男人發現了,於是輕輕按著他的額頭,讓他貼著厚實溫熱的胸口,心跳的聲音那麼近,奏出的節奏那麼甜,他安心地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一片黑暗中。

 

下一秒他醒過來時什麼都看不見,耳朵邊有好多好多的聲音亂成一片,他突然驚覺自己的下半身一片冰冷,毫無知覺,彷彿上頭壓著數噸重的冰雪,他想睜眼,想說話,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有什麼東西蓋在他的臉上讓他開不了口,手臂上傳來針刺的疼痛,他下意識想去摸自己的肚子,那裡卻空空如也。他想要掙扎,黏滑油膩的黑暗卻再度朝他直撲而來,他跌進沒有任何光線的地方,觸目所及一片虛無,在極端的絕望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他伸出了手,卻什麼都搆不著。

他努力的呼喊,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

 

他奔跑了,眼前的路卻沒有盡頭。那些與他一起前進的人都成了老舊木框中的人像畫,他每往前一步,他所熟悉的臉就消失一些,身上就多出一點傷痕,但他不介意,即使血液如火焰一般的纏身,也依然甘之如飴。

 

但那麼漫長那麼幽暗的路多麼累人啊。

 

一路走來,他從不後悔自己做下的每個選擇,只是總會有那麼幾個夜晚,他情不自禁的想起,若他最後的決定不是那麼決絕,若是他那時的姿態稍微放軟了半分,那麼他的夢是不是就會成為貨真價實的幸福?

他驀然駐足,憂傷與懊惱化身的巨獸就要重新吞噬掉他的心靈與思緒,一股小小的溫暖的力量卻突然包住他的手,如同從晦暗中破曉而出的曙光,照亮他的眼睛。

 

等他終於看清眼前的景象時,赤井秀一就坐在離自己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手臂在胸前交疊,光線在他的五官上跳躍,切割出極其好看的陰影,顴骨下方的深色,如墨的睫毛,銳利的下顎線,每一分每一寸都宛如星辰璀璨。

 

「你醒了?」赤井稍稍探過身,雨幕一樣醇厚的男性嗓音溫柔地裹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

 

若是流星有聲音,那他現在肯定聽見了──

 

降谷零緩緩探出手指,狙擊手沒放過這個機會,遊隼般擒獲住本就該屬於自己的獵物。

男人身上暖橘色的光暈格外溫柔,一股獨特又奇異的氛圍靜靜流淌在空氣中,芬芳的青草香與冷冽的空調溫度揉合在一起,一瞬間讓他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降谷的腦袋裡暈眩眩的,下意識握緊赤井的手指,啞著聲音試圖開口。

 

「我……」

「你進入易感期了。」狙擊手低下頭,鼻尖離降谷零的臉近在咫尺,「你吃了抑制劑吧,現在還是先休息下,他們說你來這裡前已經兩天沒睡了。」

「他們……?」

「新一君聯絡過日本那裡了,你的部下可是很擔心你的。」

 

降谷露出微微了然的眼神,目光流轉,隨即認出這裡還是酒店,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間房間,大片落地的窗簾被嚴密地拉上了,室內除了床頭旁的一盞小燈外沒有其他的光源,坐在燈下的男人那麼如夢似幻,像那種美式的老電影風格,特別的有味道。

 

美麗到降谷零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有些溫熱的東西聚集在他的眼眶裡,像就要傾盆而出般的潮水那樣洶湧,他咀嚼數秒,暗聲問道:「衛呢?」

「孩子在新一君那。」赤井輕聲回答,手指順著他奶油金色的髮根,「你別擔心其他事情了,好好睡一覺,等你起來我要聽你親自跟我說。」

 

帶著煙硝味的手抽離了,赤井替降谷重新捂好棉被,才剛起身,外衣下擺就被躺在床上的Omega扯住了,他回頭一瞥,那一瞬間,他才真正發現原來有些時候,一個眼神就能勝過萬千的語言。

 

那是他前所未聞的風景,是藏在名為降谷零的外表之下,隱藏於靈魂深處的某種透明無瑕的東西,無聲的,卻有著世上最強大的力量。

 

狙擊手收回了離開的腳步,被動地坐回原先的位置上。

 

降谷裹在棉被裡,一雙眼睛彷彿遠走到時間的末梢,在這靜謐的夜晚雲淡風輕地提起那個對於他倆都是傷感的姓名。

 

「你還記得景光嗎。」

 

赤井沉默,抿唇點頭。

他不可能忘記的。

 

「那天晚上,你走了之後我花了很大的勁才能把景光帶回去。」降谷悠悠開口,無聲喟嘆,「因為是臥底的警察,也沒辦法給他個體面點的葬禮。他的墓地我去過兩次,位置選得不錯,是個很安靜,可以看得到海的地方,還有──他附近都是我們認識的人。」

 

時間像是靜止了,彷彿他們所處的不是海濱酒店的套房,而是座落在降谷零所述說,有著漂亮風景的安息之地。那裡埋葬著他的青春歲月,是他拋不下的過往,也是他必須穩穩地好好地活著的理由。

 

「我為了日本可以犧牲掉所有能放棄的東西,跟國家安危比起來幾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麼?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抱著這樣的覺悟才一起走過來的,可是他們已經死了──唯一活下來的我憑什麼能夠停下來?」

 

維護正義從來不是紙上談兵與口說無憑,他的朋友們一一用生命兌現了無情又凜然淒美的諾言,只留他一個人背負著哀傷與思念,裝作若無其事,繼續看不見盡頭的遠行。

 

降谷零沉痛的閉上眼睛。

 

所以他不要了。

 

「我曾經想過放棄這個孩子。」他握住赤井秀一的手,在燈下顫抖著雙唇說道。

 

「就算是重要的東西一個個離開我我也還是愛這個國家,包含我自己這條命也一樣。」

「降谷君……」

「可是只有這個孩子是例外。」

 

沁著薄汗的額頭輕輕貼上赤井的手背,溫熱的液體從狙擊手的手背上流過,帶著生命的熱度,灼傷他的血肉。

 

「從決定生下他那時起我就已經不是一個稱職的公安,就算給自己找了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我在國家跟私心之間選了後者,這跟生命的傳承靈魂的意義什麼的都無關,我的想法沒那麼崇高,我之所以會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完全只是因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是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的孩子。

 

濃烈的信息素如洪水般爆發潰堤,籠罩在Omega周圍,無形又煽情地撫摸過赤井秀一的下顎,囂張的宣告抑制劑的無用,眼前的降谷零是含苞的罌粟花,他的淚滴是帶著毒的薄煙,滲進Alpha的每一寸血管之中,一股甘美又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讓赤井的體溫也隨之飆升,完全潰敗的降谷零絲毫沒有察覺Alpha的異樣,他帶著哽咽的鼻音,顫抖著將最赤裸的肺腑全都掏出來,血淋淋地放在赤井秀一面前。

 

「我失去了很多人也放棄了你,可是只有這一次,這個孩子是我唯一一次的任性,我想要他,真的想要他!」

「降谷君──」

「我知道一個人永遠不能成為另一個人的替代,但如果我真的沒辦法跟你在一起的話,是不是能像愛著你一樣愛這孩子?」

「零!」

 

所有的聲音通通都隱沒在又熱又辣的吻中,赤井壓著降谷的肩膀,把人重新按回柔軟白色的被子裡,Alpha與生俱來的本能已經完全被催動,跟降谷零釋出的信息素交纏成一股再也停不住的勢子,甜美的像熬煮許久的焦糖──事實上他的確也等得夠久了。

降谷抓著他的脖子,扯掉那頂針織帽,手法熟練的彷彿他們只是分開了數天,信息素的氣味更濃了,在彼此都要到達崩潰的邊緣前,赤井秀一與降谷零,他們互相在對方的眼睛裡讀見一種截然不同又熟悉不過的顏色,時光一下子就遠走,退回他們彼此都還是一杯醇酒的時期。

 

那時萊伊正隱隱懷疑波本的第二性別,但他沒有萬全的把握從安室透身上刺探出自己想要的情報,思慮之後,他索性使用了最果斷直接的方式,橫豎組織裡人人都知道他是個Alpha,解決生理需求也合情合理,他就想看看波本在面對一個Alpha上床的邀約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而他的決定大錯特錯。

 

當波本在他面前乾脆的脫掉衣服,Alpha的信息素在他面前彷彿只是細雨微醺,薄弱的幾乎能當作不存在,漂亮的深色手臂蛇一樣環住他的脖子,調侃他明明起了反應為什麼還穿著褲子?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把屋子裡能站能坐的地方都搞過了,從天黑做到天亮又做到天黑,除了做愛睡覺進食以外什麼都不幹。

在和波本發生關係前,萊伊從不知道男人的身體也可以有如此誘惑人的風情,青年焦糖色的身體輕而易舉地顛覆性別的藩籬,從頭髮到腳趾尖都值得仔細的保護起來,送進美術館,用最堅固的鋼化玻璃高高掛起,供人景仰。

 

在不斷高潮迭起的情慾浪潮中,波本究竟是不是Omega的疑問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事了,那時萊伊已經不知第幾次在他的身體裡射精,波本的腰顫抖著,雙腿在萊伊腰後勾成一個緊繃的結,發出一聲又一聲軟綿又高亢的呢喃,整個人像從高空中墜落般跌進被子裡,被強力撞擊的雙腿徹底乏力垂落,精液從鬆軟的後穴口中滴滴答答流出來,他卻毫不在意,緩過一口氣後大方悠然地轉過臉,對萊伊露出一個「我就是懂你在想什麼」的微笑。

 

「滿意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露出過半分,屬於Omega該有的氣味與反應。

 

萊伊知道是自己輸了,這場交鋒是他失策,這時候他再採取什麼行動都只是凸顯自己的不堪,直到此時他才後覺說不定波本早已洞悉自己的想法──他上當了。

 

「你──」

「噓。」臉上汗水未乾的青年做了個手勢讓他噤聲,調皮地眨眼睛,這讓他看上去更像未成年的高中生,「上床時別說煞風景的話,有那個力氣不如再來兩回?」

 

他主動伸手,雙腿以一種誘人的風情緩緩朝兩邊分開,食指和中指淺淺插入小穴,將裡頭的東西掏出一些,焦糖色的手指與穴口之間連成一條白色的溼黏的弧線。

 

萊伊的腦袋當時就熱了,要說這是波本的手段,那他真認了。這場交鋒他不僅難得的做為輸家,付出的籌碼更遠比他所預計的還要多,是看不見的也最難算清的,沒有形體卻又無處不在,一旦給出了就再難收回的東西。

 

 

 

是他生而為人的感情。

 

 

 

──TBC

Chapter 12

Notes:

*有車,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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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夜間的細雨融化在日出的淺金色陽光中,光影推移,一吋一吋驅走房間內多餘的暗色,在兩具交纏的肉體間靈活又富有生命力的跳動。

 

降谷零跨坐在赤井秀一的腰間,身子隨著一下一下的猛力的抽送在晨光中搖晃,巨熱的性器已經在他的體內停留了一整夜,宛如要填補這五年來所有遺落下的一切,Omega的身體顯然並不因長期的空白而生疏不適,從那小孔裡流出的液體量著實讓他的對象感到意外與驚嘆。

 

赤井撐起上身,維持著打樁似的節奏,抱住Omega的身體,宛如他懷裡的是一攤融化的焦糖,帶著波本酒香的甜味。降谷零軟倒在他肩頭上,雙眼迷濛渙散,二十四小時前還挺直腰桿對著他咄咄逼人的模樣蕩然無存,發情期的熱潮讓他的體溫飆升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好像隨時都能把他蒸發消散。

 

但Alpha不允許。

 

赤井強硬地抬起他的下巴,堵住他的嘴,湊上去毫無技巧的亂啃一通,降谷嘴唇上才止住的小傷口又冒出了血珠子,混著唾液,順著咽喉流下來,他難受的皺起眉頭,無力地抗議。

 

「呼,嗯……不要……」

「你說錯話了。」赤井在他的嘴唇上嘆氣,用力壓下降谷的腰,腰臀使勁往上一頂:「瞧你多喜歡這樣,不是跟以前一樣嗎……」

「閉嘴,你為什麼這麼多話……」

 

降谷覺得自己的腦袋從來沒這麼暈眩過,從Alpha粗硬的東西重新搗進他的體內開始,他就在狂喜與死亡之間來回遊走,Omega天生的身體構造讓他們的交合輕鬆的跨越一千多個日夜的距離,身體誠實的反應卻是降谷零從知道自己作為Omega開始就最嗤之以鼻的東西。

一直以來他選擇用最激烈的手段不讓第二性別的框架禁錮自己,他這麼做並不是想證明些多了不起的東西,只是單純的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貫徹自己的人生,無怨無悔,僅此而已。

 

可是從他遇到赤井秀一開始,一切就亂了套。

 

赤井摟著他轉了半圈,重新把他壓在身下,濕透的涼意與黏稠的觸感透過敏感的皮膚傳來,不用確認降谷也知道Alpha和Omega一夜縱情泌出的體液徹底毀了這床被單──而他就躺在那片狼藉上面,屁股裡插著男人的肉棒,毫無反擊之力。他可以嗅到從赤井身上傳來的混合了香煙與薄荷的辛辣的味道,像個牢籠一樣,他逃不走了──不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都令他想哭,可下一秒他的臀部被強迫抬離濕透的床墊,赤井扛著他的腰,讓他的腳在他的背後交叉打成漂亮的結,扣緊,那瞬間降谷覺得赤井好巨大,巨大到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在他身下。

 

「想什麼呢?」赤井一個緩慢又強硬的推送,重新將性器送到了深處,立刻有一些黏稠的乳白色的泡泡從陰莖與小穴的縫隙間被擠壓了出來,猖狂的在降谷零的視線內耀武揚威。

 

很突然的,降谷零的臉上出現一個淺笑,那麼虛弱又那麼動人心弦,那是狙擊手所見過最美好的畫面了。

他的Omega挺起胸膛,讓心跳重疊,虛軟的雙腿用力夾緊了赤井的腰,讓內腔的軟肉纏住狙擊手硬熱的肉棒,那讓他們倆都舒服到幾乎暈厥。

 

那個墜落下來的星星開口,聲音輕柔的像溢過夜空的星塵,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但赤井秀一聽清楚了。

 

「……想著你呢。」

 

那瞬間赤井確定自己聽見了星星墜落的聲音。

 

「……那你呢?」他的星星開口說話。

 

赤井望著他,眼裡全只有他。

 

他閉上眼睛,投入星星的懷抱。

 

「跟你一樣。」

 

他捧著降谷的後腦,送上柔情又綿長的吻,宛如酒一樣的香醇,信息素的味道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少了點針鋒相對的辛辣,多了點旖旎的甜,直到他們除了彼此都再也無暇思考為止──狙擊手的手指悄悄的往下滑,溜過降谷零的光滑的胸膛與結實的腰部肌肉,最後在小腹上方停住,輕輕撫摸那道將近有十公分長的淺淺突起。

 

其實他昨晚就發現了,只是這時才真正看清那道並不存在於他記憶中的疤痕,猖狂的將Omega的身體一分為二,往下深入就是孕育生命的搖床。

 

入侵的節奏慢下來,赤井清楚的知道那是什麼,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清楚的明白自己早已不在夢中。

 

他們的信息素甜美的撞擊,節奏熟悉又陌生,從針鋒相對的萊伊與波本,到沐浴著星河的聯邦搜查官與日本公安,赤井閉上眼睛又不捨的睜開,降谷零的每一個表情每一聲喘息都是他的,就連深埋在生殖腔內的性器都要瘋狂了,Omega腹部的肌肉生理性地收縮著,攪動著,牽動每一寸柔軟的內壁,吸附他,吞吃他,沒有一個性功能正常的Alpha能抵抗的了正處在發情高峰的Omega的誘惑──尤其當那人是降谷零的時候,

 

不是波本,不是安室透,是降谷零。

 

是那天晚上他親口揭露的獨一無二的姓名,從今往後,絕無僅有,絕世獨立。

 

他突然收緊手臂,把降谷的腰狠狠壓進自己的胯部,用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粗暴的撞進去,像是要將他的Omega嵌進自己體內,降谷早已連哭喊的力氣都失去了,他虛軟地躺在床單上,奶油金的頭髮隨著赤井頂入的節奏散開成撩亂又絕美的弧度,他難受的哼哼,性器一晃一晃的,龜頭前端摩擦著赤井的腹部,沒幾下就可憐地吐出幾乎沒有顏色的黏液來,後穴口周遭的肌肉隨之繳緊到極限,讓赤井猛的倒抽一口氣──

 

「你真是──!」

 

不到數秒狙擊手就跟著洩在降谷體內,鼓脹的飽滿的東西撐開了腔道,似乎流進了更深的地方,降谷零模模糊糊的感覺自己被赤井拉起來,濕透的性器一離開他的後穴,大股大股的液體便洩流而出,他整條腿直到膝蓋都濕成一片,高潮過後的空虛包圍著他,讓他幾乎要昏睡過去,但尚未退去的餘韻很快又燒起來,在體內嘶吼著叫他求得更多。他趴在枕頭上睜開虛軟的眼睛,聲音氣若游絲卻足以讓他的Alpha聽清。

 

「再來……」

「你會累吧,還是休息下──」赤井從後頭攬住他的背,輕蹭他有些濕的頭髮,降谷卻突然轉過身,準準的吻住他的嘴角,宛如撒嬌的貓。

「我想要……」他盯著赤井的眼睛,眼神澄淨,透明無暇,「真的。」

 

下一秒熱硬的肉棒重新破開柔軟的穴口,撐開每一絲皺褶,一夜的歡愉讓降谷的體內滿是黏滑的體液,赤井的進入實在太輕而易舉,毫無阻礙的頂到了底,將整根性器全都埋進降谷的屁股裡,後者也只有不知是忍耐還是享受的幾句輕哼。

赤井翻身騎在降谷身上,拉起他的腰,讓他的的臀部高高翹起,把自己的東西淺淺地抽出,又重重的頂進去,每一次都用上更重的力氣,頂的降谷呻吟不斷,他們的影子在已經大亮的陽光中合而為一,分不清誰是誰。

 

「嗯、嗯哈……不行,不行──我快要──」

 

他其實不用說的,赤井在後頭的動作變快了,降谷半閉著眼,視線所及是一片水霧與空茫,全身上下只有被抽插的地方才有感覺,明明是他先挑起的,他卻在此時有種想要逃跑的欲望。

赤井彎下身,從脊椎骨的尾端一路舔上去,牙齒碰到Omega後頸的腺體──那是信息素最濃烈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什麼易碎物品,一吋都不遺漏的舔過吻過,用鼻尖磨蹭,像留下氣味標占地盤的貓科生物,讓那裡最後也變成一片水光。

 

但他終究沒有咬下去。

 

他在降谷再次將嘴唇湊過來時吻住他,不客氣地嘗他嘴上殘留的鐵銹味,彷彿那也是甜的,彷彿這樣就已經真正得到了他。

 

當他再一次釋放在降谷肚子裡時,Omega的身體劇烈地打顫,從手指尖到小腿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發抖,他卻沒有再次射出精液來,只是死命地抓住赤井的手腕,把Alpha的皮膚抓出一條條鮮明的痕跡來,降谷的嘴唇開了又合,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敗給了一夜的縱情,雙眼一閉,手一鬆,就這麼在赤井身下昏睡過去。

 

赤井緩了幾口氣,雙手手掌握緊又鬆開,片刻後才用最輕的動作退出來,降谷的下半身在他的視線裡簡直狼狽不堪,透明的腸液與被打出泡沫的精液混在一起流出來,弄濕了幾乎一半面積的床單,稍稍回覆理智的Alpha不免心軟又愧疚,他下床去,用房間裡能找到的東西盡量幫降谷清潔乾淨,又把人挪到了乾淨的位置,調好空調,替他拉上被子。

 

他從地上的混亂中拾出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齊後悄聲離開了房間。

 

 

 

 

下午一點鐘的午餐時段,位於酒店十樓的觀景餐廳擠滿了來用餐的遊客及家庭,昨晚的烏雲散去後,陽光重新露臉,從一整片弧形的落地玻璃帷幕望出去就能見到太平洋波光粼粼的海水以及藍色海面上五顏六色的帆船,景色如在畫中。加上全天候供應的自助式餐點精緻又美味,很受消費者的青睞,諾大的挑高空間中人群竄動,喧嚷雜沓,熱鬧一片。然而即便如此,當赤井秀一走進餐廳,他身上若有似無的信息素味道還是為他招來些許好奇又帶著熱切的目光。

 

「赤井先生,在這裡。」

 

他循聲望去,在靠近露臺的座位看見了工藤一家──還有他的兒子。

降谷衛同樣看見他了,年幼的男孩立刻吐出口中的吸管,小臉露出緊張的神色來,有些侷促。

赤井自然地走到他身邊,父子倆人凝視相望,配上一大一小極其相似的兩張臉,畫面竟有點逗趣,讓令和的名偵探不免在心裡暗暗偷笑。

 

「我能坐這裡嗎?」他指著男孩旁邊的空位說道。

 

降谷衛直直瞅著赤井的臉,先前在Ala Moana Center的現場時情況太過混亂,赤井很快又被其他同僚請走,他也隨即被工藤新一帶往醫院檢查,根本來不及與赤井多說一句話,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另一個父親──是父親而不是母親。

雖說他年紀尚小,卻也明白一般的家庭組合是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幼兒園中確實也有少部分的孩子家中是兩位父親或兩位母親,他雖不抗拒,卻也沒想過自己也會是其中之一的可能性,更沒想到會在這趟旅程中得到他一直疑惑的解答。

 

他實在忍不住內心澎湃的好奇,那雙與降谷零如出一轍的眼睛簡直把渾身黑漆漆的男人從毛線帽瞧到了鞋尖,他呆呆發怔的模樣讓赤井頗覺有趣,狙擊手勾起唇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了揉男孩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色捲髮,掌心下傳來的是柔軟如雲的觸感,像極了他另一個父親。

 

他不再等待自己兒子的回答,降谷衛的表情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赤井拉開椅子,以一股堂而皇之又理所當然的姿態在降谷衛身邊坐下,細細打量著男孩的眼角眉梢,雖然身子還小,但降谷衛的五官簡直完美融合雙親的特徵,尤其是那雙眼睛──這就是他與降谷零的孩子,無庸置疑。

 

「怎麼,我好看嗎?」他故意出言逗弄只有五歲的孩子,卻沒想到降谷衛聽了他的話還當真點了點頭,表情比看見電視上的偶像明星還閃亮。

 

除了已經被真實圈粉的降谷衛以外,餐桌上還有帶著女兒的工藤蘭,母女兩人一起睜大眼睛,用比降谷衛還熱切好奇的表情望望赤井,再瞧瞧丈夫與父親,工藤新一至此終於找回自己的發言權,向妻子介紹道:「那個,這位是FBI的赤井先生,蘭很久前應該有見過一次,是我們中學去紐約的時候,只是赤井先生那時正好在執行任務,沒法多解釋什麼,所以大約蘭的印象不是很好。」

 

工藤蘭略微思索,長髮男人的身影很快在腦海中浮現,塵封已久的前事讓她驚訝的啊了一聲,愕然的指著赤井。

 

「難道是那時候的──?」

「沒錯,另外,赤井先生也是世良的大哥。」

「咦咦咦咦咦?」

 

工藤蘭只差沒尖叫起來了,幾年前黑衣組織的事情結束,世良要離開日本,曾大略向她解釋過自己有些複雜的家庭背景,因此她知道世良的二哥是將棋名人的羽田秀吉,原先全家都認為已經殉職的大哥其實沒死,目前仍領著綠卡在美國的FBI做事,但她怎麼樣也想不到其實說穿了大夥兒都能算是一家人?

遲來的真相讓工藤蘭瞬間認真打量起赤井的臉,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確實長得與世良有幾分相似,而且跟坐在他旁邊的男孩根本只是幼兒版跟成人版的差別……

 

「欸!所以說──小一的另一個爸爸就是赤井先生嗎?」

 

工藤蘭大驚失色,簡直要喘不過氣來,完全想不到只是一場單純的家庭旅行,怎麼最後會有反恐動作片的發展與晨間劇的結局。而做為知道來龍去脈的唯一當事者,工藤新一更是連氣都不敢出一口,絲毫不敢與一旁沉默喝著黑咖啡的男人對上視線。

 

「這真是太神奇了……」工藤蘭的嘴巴驚訝的根本闔不上,連手臂被抱著的女兒啃了好幾口都渾然無感。

「說得不錯。」赤井悠悠然地開口說道:「至少到昨天為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兒子。」

狙擊手的視線緩緩在名偵探身上轉了一圈,內含的意味讓工藤新一從後脖子一路毛到了腳後跟,後者吞了吞口水,想了個理由對妻子說道:「那個……蘭,人越來越多了,妳帶孩子們再去拿點東西吃吧,我跟赤井先生去外頭聊點事情。」

「欸?」突然被點名執行任務,工藤蘭愣了愣,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在看到丈夫刻意使過來的眼神後,便心領神會不再追問,抱著女兒站起來。

 

「來,我們走吧,小一。」

 

降谷衛一開始還有些不太情願,一雙眼睛巴巴地像在赤井身上生了根,赤井無奈地笑笑,彎下身子,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男孩的表情立刻變得欣喜雀躍起來。

 

「沒有騙我嗎?」

「沒有,我保證。」赤井伸出小指,父子倆人拉拉勾,相互擊掌,男孩才甘願跳下椅子,跟在工藤蘭身邊離開。

 

短短不過十幾秒的畫面卻把工藤新一看傻了,他怎麼就不知道赤井先生還有哄小孩的技能?

 

赤井看著他們三人走遠,才跟新一兩人相偕走到外頭的露天迴廊上,正午的南國陽光十分明媚,從海上吹來的風帶著一股愜意,赤井摸出火柴盒,點上香菸,靜靜等待對他來說已經遲到了五年的真相。這裡的氣溫明明高達三十度,工藤新一卻覺得後脖子上的冷汗沒停過,思來想去選了個應該還算安全的問題開口。

 

「那個……降谷先生他還好嗎?」

「他睡得很熟,發情期剛開始,沒那麼快就結束,我等等會回去陪著他。」赤井面不改色,毫不在意說出口的話多麼兒童不宜。

 

還好他先讓蘭把孩子們帶開了──名偵探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沒想到赤井一上來的發言就如此勁爆。

 

「你該告訴我了,小子。」狙擊手的食指輕敲白色的欄杆,語氣中難得帶了點急躁與不耐,「這到底怎麼回事?」

 

赤井的問題徹底難倒了偵探的腦袋,工藤新一反覆思量,咀嚼許久,終於決定還是從頭開始述說,從他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那個夜晚開始,然後是降谷如何請求他們隱瞞自己受孕的消息,又是如何獨自一人面對長達數月的艱難孕期,從頭到尾鉅細靡遺,盡數傾吐而出,赤井一字不漏地聽著,從未發話,這五年來落下的時間與日子如今化做言語也不過僅僅短短數分鐘,卻字字句句如同尖銳的石礫,將赤井秀一的心臟刻出一條條帶血的口子再一片片的刨下扔落在地,他表面上不動如山,手上的菸卻一寸寸化成了灰隨風飄散,他眼睛凝視著遠方無盡的海平面,沉浸著太多太多無法述說的情緒。

 

工藤新一的聲音宛如晚暮低沉的鐘聲,在敲足了一定的刻度後暫時停下,他瞧著赤井緊鎖的眉峰與凝固的臉色,不是很確定是否該繼續往下說。

 

「繼續吧。」赤井沉著聲音說道,鷹一般的目光迎向近海那片宛如瞳仁湛藍的波光瀲豔:「你還沒說完呢。」

 

新一的表情在那瞬間變了,他破解過各種詭譎離奇的案件,擅長挑戰邏輯與智慧的謎題,但他卻無法判斷──赤井秀一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

 

畢竟,那是人命關天的事。

 

熱辣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沉默的流轉,名偵探緩緩嘆了口氣,對上赤井槍口一般的眼神,回憶起那個驚險萬分的夜晚。

 

「降谷先生他,生產的時候不是很順利……」

 

他試圖用最平和委婉的字眼,去描述一件極度凶險的事,過程中不時留意著赤井的反應,男人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像不動的槍靶子一樣將他給的答案一一收下,香菸已經沉默地燒到盡頭,他將蒂頭扔進垃圾箱,對著新一淺淺躬身致意。

 

「謝謝你了,小子。」他誠摯地說,「我欠你──不,是赤井家欠你一份人情。」

工藤新一連連搖手,急急說道:「請您別這麼說,這真的沒有什麼。」

「你做的不只這些吧,從降谷君讓你帶著孩子來這裡就知道了,雖然細節的地方我不清楚,但你們這幾年肯定幫助了他們很多,那些原本是我的責任才對。」

 

與赤井相識多年,他一向強大自負,那樣能力高強的赤井秀一此時看來居然給人一種可稱之為脆弱的感覺,新一突然接不上話,過了數秒才開口。

 

「那麼,您有想過接下來怎麼處理跟降谷先生的事嗎?」

 

小一已經五歲,明年四月就要準備去唸小學了,要不是這次的意外,降谷肯定打算一直瞞下去,赤井看來也不像要就此罷手,工藤新一實在摸不透事情之後到底會如何發展。

 

赤井不發一語,經過數秒才轉向新一問道:「小子,你跟蘭小姐認識了多久?」

「欸?」新一眨眨眼,想了想才回答:「我們是青梅竹馬,與其說認識多久,不如說在懂事的時候,就已經習慣彼此的存在了,雖然也吵過架,生過氣,但是喜歡對方的心情從來就沒變過。」

 

赤井望著他,他還記得,當年的高中生一說起愛慕的女孩就臉紅,現在的工藤新一即使正面坦承自己的心意也毫不害臊,當彼此都將對方放在了心裡最重要的位置上,那麼將愛慕的心情宣之以口又有何難?若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都能如此,那麼他現在又在躊躇些什麼呢?

 

赤井輕輕嘆氣,頓了頓,對著潔白的藍天白雲,閉上眼睛,將自己的心意攤在明亮的陽光之中。

 

「我們當年有些關係跟問題沒有處理乾淨,所以我可以理解他即使有了孩子也不願意聯繫我的心態。」

 

他輕輕嘆了口氣,睜開眼,碧綠的世界裡至始至終都只有那一個人。

 

「但是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我想念的一直都只有他而已。」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是從以前到現在,我想徹底擁有的人只有他一個,。」

 

狙擊手突來的告白讓名偵探瞠目結舌,說不出話,前者悠悠然再度掏出香菸和火柴盒,點上火,當他再回過眼,降谷衛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們身後,灰藍色的眼瞳一閃一閃地眨動著,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小一,怎麼跑這裡來了?蘭呢?」外廊風大,且欄杆的高度對五歲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危險,新一蹲下身,摟著男孩的肩膀,但降谷衛卻舉起小手,直直地指著赤井。

「我看過那個東西。」

 

他的話讓兩個大人同時望向赤井手上那只紅色的火柴盒,降谷衛往前走了幾步,赤井順勢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男孩齊高,讓他能看得更加清楚。

 

「你說這個?」

「嗯,我看過喔。」降谷衛取過紅色的小紙盒,仔細端詳,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因為是在爸爸放手槍保養零件的抽屜裡發現的,跟其他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手槍保養零件?

完全沒想過會在自己五歲兒子的嘴裡聽見這種特殊詞彙,歷經大風大浪的FBI也瞬間短路了兩秒。

 

「那個──小一,你確定是這個嗎?沒有看錯?」

「對啊,雖然爸爸的那個比較舊,但是跟這個一模一樣,我沒有記錯。」降谷衛回憶道:「而且我還問爸爸那是什麼,但是爸爸只說『那是我現在還不用知道的東西』。」

 

赤井秀一與工藤新一面面相覷,降谷衛困惑的歪歪頭,小臉滿是天真。

 

兩顆銀色子彈大概作夢也沒想過,日本公安中堪為傳奇的菁英這麼簡單就被自己兒子給出賣了,嘴巴上說著不願意再與赤井有所瓜葛的人,卻私藏著對方代表性的物品──真相赤裸的根本無需言語,呼之欲出。

 

赤井的表情明顯鬆懈下來,他揉了揉自己兒子的頭,露出微笑。

 

「謝謝你,衛。」

 

男孩驕傲的挺起小小的胸膛,即使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到稱讚,尚且幼小卻已經能看出未來五官輪廓的臉笑起來,既有赤井的英氣,又帶著降谷的俊秀。

工藤新一看在眼裡,默默在心裡定論:這小子以後長大一定是個迷惑萬千少女的潛力股。

 

「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赤井站起身,指著身高僅僅到他腰間的男孩,父子倆一大一小並列的畫面讓名偵探瞬間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壓力撲面而來,讓他情不自禁想往後倒退。

 

 

 

「『小一』又是怎麼回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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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對於自己第一次的生產過程,降谷零其實根本沒有任何一點記憶。

 

當他好不容易從黑暗中掙脫,悠悠醒轉,模糊的視野與冰冷僵硬的身體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置身雪地,長時間的昏迷臥床讓他的五感嚴重罷工,他看不清聽不明周遭的情況,甚至連自我意識都微弱到如同將熄的燭火,要不是驀然出現的嘈雜與呼喊聲,他大約就會真的再度陷入長眠。

 

工藤新一的臉是把他重新拖回現實的繩索,年輕偵探焦灼萬分的神情瞬間讓他想起所有的事來──但他卻赫然察覺自己的手腳不聽使喚,那個數月來陪伴著他的最親密的重量消失了──無影無蹤!這讓降谷零的心跳陡然加快,危險又規律的電子儀器瞬間響徹灰白色的空間,劃破了消毒藥水的氣味。

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躺在ICU的病房裡,宛如歷經一場浩劫,慘澹又破敗。他的身體簡直像被拆開再重新拼起來的組合積木,所有的組織與器官像四散的沙,正在重新緩慢的編纂同步,他經歷過那麼多的波折,面臨過各種兇惡的險境,這次卻是真正與死神照了面──據工藤新一所言,若是在手術中有任何一絲差池,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他心焦的。

 

當他拚著全身的力氣,用自己都不認得的聲音詢問孩子怎麼樣了,那些站在他床沿邊,他所熟悉的人們,卻彼此面面相覷,不發一語。

 

那瞬間他以為自己的世界崩塌,星子殞落,巨大的沉默的空白侵襲他的五臟六腑,帶走他的神志,只留下沒有靈魂的軀殼。

 

發現他的樣子不對,工藤新一急急靠近他床畔,說明胎兒已經順利產出,但因為早產所以住進了保溫箱,這兩個多禮拜以來一直都是觀察期,在他們父子倆人的狀況回穩前,想必是無法見面了。

 

「請您不要太擔心,現代的醫療技術很進步,小一會沒事的。」

「……小一?」

 

名偵探的臉上緩緩浮現某種微妙的尷尬,他沉吟數秒,才用一種宛如在拆解核子彈頭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解釋道,他的孩子出生在恰恰好的十一點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那時降谷的狀況非常緊急,孩子也因為早產直接就送進了新生兒觀察室,沒有人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新來的小生命,嬰兒室裡的護士乾脆以孩子接生的時間暫時給起了暱稱,這些天來叫著叫著,連帶其他人也跟著順口了。

 

漢字寫作一,讀做Ichi。

 

降谷零半瞇著眼睛靜靜聽完新一的描述,恍惚之間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經說過:名字什麼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被稱呼的對象。

但是現在,命運卻對他開了個無比嘲諷的玩笑,讓他的孩子,在如此水到渠成的發展下,擁有他愛恨了一輩子的名字。

 

他不用仔細去瞧,也大約能想見工藤新一臉上此刻的神情,他是唯一知道孩子另一個父親是誰的知情者,還硬是被自己要求著封口,實在是難為他了……思及至此降谷零努力張開口,他的聲音細如蚊蚋,新一必須非常專注才能聽見他的話。

 

他說,沒關係,就這樣吧。

 

這樣也好,既然他是零,他的孩子理所當然是一。

 

唯一的,最重要的,要用一生去護衛的寶貝。

 

他重新閉上眼睛,當他再清醒過來時,覺得自己的四肢像是要散架一樣痠疼不已,他掙扎著坐起來,另一邊的床是冰冷的,他赤身裸體,宛如遊魂般木然,許許多多的畫面與記憶潮水般湧來,讓他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飯店的房間,還是ICU的病房,又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夢,下一秒他記憶中熟悉的吉他曲仍會響起,他的朋友們依然會出現在他眼前,吵吵嚷嚷,摟著他的肩膀,高歌年少美好的歲月。

 

但推開房門走進來的是渾身漆黑,帶著淡淡菸草香味的男人──赤井秀一的腳步如貓兒般輕盈無聲,悄悄地來到降谷零跟前,他凝眉細看,眼前褪去狡詐與謊言的降谷看上去就像個涉世未深的十幾歲少年般澄澈無塵,無論是「波本」還是「降谷零」,時間彷彿從未在他身上駐足過。

赤井秀一不知道是不是Omega的男性都像這樣,像神話裡的魔法生物,充滿禁忌的誘惑力,房間裡昨晚濃郁的化不開的信息素已經消淡了很多,赤井緩緩伸出手指,指尖碰觸到降谷零如陽光一樣的髮絲,降谷側過頭,視線宛如破曉的顏色──他就像太陽一樣。

 

「你沒走嗎?」

「我為什麼要走?」他在床旁坐下,試探地握住降谷的手指,一次次地描摩他漂亮的指關節,降谷沒有拒絕他的碰觸,卻也沒有過多的反應。

「你不生氣嗎?」降谷看著他,口吻與神態毫不保留,「我不只瞞著你孩子的事,甚至讓新一君他們也不告訴你──」

「當然氣,氣到快瘋了。」赤井皺著眉,咬緊著嘴唇,牙齒深深的嵌入肉裡,幾乎能嘗到血的味道。

「那麼你還──」

「我氣你,更氣我自己。」

 

赤井望著降谷的臉,回憶著工藤新一的話,盡己所能的,將那一字一句的凶險拼湊成鮮明的圖畫,用來刺傷自己。

 

──降谷先生懷孕後期因為血液感染併發妊娠毒血症,只能緊急動早產手術,小一出生的時候還不到八個月,情況也不樂觀。降谷先生在手術過程中又發生子宮癲癇造成器官衰竭,在ICU待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

 

赤井看得出新一當下的謹慎,他在斟酌用詞,不願用言語讓赤井受到過多的苛責。

 

他知道降谷零是一個強大的人──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他置身異國的土地,自以為倍嘗思念的艱辛與苦楚,卻渾然不知降谷零卻在承受著遠比他還要多的磨難,他這一輩子無法挽回的事情那麼多,從宮野明美到諸伏景光,他能做的無謂只是贖罪,他認為自己的決定能讓他重視的人得到平靜,卻渾然不知命運再度將降谷零導向不回頭的荊棘之道上,而他明明清楚──降谷零正是那種即使滿身瘡痍,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也會奮不顧身繼續前進的類型。

 

要是他當初的選擇不是轉身離開;要是他當初的立場能夠再堅定一些,事情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就能夠在他的孩子、他重要的人虛弱無助時陪伴在他們身邊。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他只能感謝神明,讓所有不算完美的歧路仍舊到達了安好的結局──他的零,他的降谷零,幾乎用了半條命,換來了他與他的孩子。

 

他怎麼還能對他置氣呢?

 

狙擊手帶點消極的模樣倒讓降谷感到訝異,打在組織裡認識「萊伊」以來,他就沒見過這個男人露出半絲半縷負面的情緒,他甚至懷疑這世上是否真存在能讓這個男人皺一皺眉頭的事,遊刃有餘彷彿就是他的代名詞,在他們有所交集的多數時候,氣到牙癢或情緒爆走的人多半是自己。

 

「小子都跟我說了,你的事,和孩子的事。」他低下頭,親吻降谷的手指,氣氛是與昨晚的旖旎截然不同的親密,像摻著砂糖般的甜,「這幾年來你都是自己帶著小衛的吧,還兼顧著公安那裡的工作,我聽說你又升職了?」

「你這是挖苦我嗎?」降谷乾笑一聲,想收回手,赤井卻不讓他如願,「不讓你知道的人是我,要不是這次的意外我也不會──」

「降谷君。」赤井打斷他,「要我來說的話,在這件事上,你太強大,也太自負了。」

 

他的聲音維持著一貫的低啞,音量不大,卻足夠聽出他話中的固執與強硬。

 

這兩個形容詞讓降谷不由自主地感到可笑,這個男人在說些什麼呢?

他不明白,他費盡了所有的努力,努力做到最好,平心而論他確實不是個一百分的父親,但要說到給小衛的關愛那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一股子悶氣從他的胸口鋪天蓋地的湧上來,他才想不顧一切的掙脫赤井的手,卻事與願違,赤井反過來把他拉進懷裡,他的臉就貼著赤井的脖子,狙擊手揉著他的腦袋,Alpha的氣味柔軟的包裹著他,毫無昨晚侵略性的張牙舞爪,他的淚意來得毫無預兆,在水光匯集成珠子前他硬生生扼斷這樣的情緒,掙扎著想推開赤井,狙擊手的手勁卻更重了,他感覺自己在這男人懷裡根本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隙,這麼久了,能讓他的挫折感如此昭然若揭的人,還是只有赤井秀一而已──

 

赤井低下頭,降谷溫暖耀眼的金髮就在眼前與鼻尖,誘引他輕輕埋入,他無從抗拒,只能跌落。

 

「謝謝,還有,對不起。」

 

他感到懷裡的人動了一下,想必是對他這句話感到困惑,他不顧不管,摟著屬於他的星星繼續往下說。

 

「我現在並不打算強行改變你與孩子的生活,不過要我當作完全沒有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我也是那孩子的父親,這是不變的事實,降谷君,你無法否認這點。」

「……」

 

伏在赤井肩頭,聽著那字字如針一般的真相,降谷覺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像被人握住又鬆開,難受的很,卻無法反駁。

 

「降谷君。」

「你真的認為,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直到那孩子長大成人嗎?」

 

FBI老練的搜查官一出手就直搗問題核心,絲毫不給降谷零任何餘地,或許現在降谷衛的年齡尚小,但他的確不可能永遠隱瞞真相,降谷零沉默不語──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赤井低下頭,正好撞進降谷零灰藍色的視線中,他凝望著他像在凝望蒼穹,真誠地說:「我相信你絕對有那個能力照顧孩子跟自己,但是親人──是沒有任何東西能換得來的,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不是嗎?」

 

那一瞬間景光的臉在降谷零的腦海閃過,他們手執魚竿,在暮光中奔向海邊的堤防;他們背著書包,在餘暉中爬上公園的平衡架;他們別著紅色的胸花,在驪歌中站在警校的禮堂中,四散的彩帶與彩球祝福著他們的願景正要啟程高飛,豈料就在不久的未來,同伴們一個個就再也回不了家,而他亦回不了頭。

 

赤井的聲音在他的回憶裡繼續響起。

 

「你不想見我,我可以理解,但是降谷君,就算只是個孩子,他也有知道一切的權利,而不是由你或我來作主──沒有人該為我們的過去犧牲掉他本該享有的東西。」

 

降谷零的嘴巴張了又闔,這讓他覺得自己像隻溺水的金魚,赤井的話字字句句都堅不可摧,他完全說不出因為孩子由自己養大所以你現在沒資格插手這樣的話來。

一直以來他總認為自己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小衛的出生是慰藉、是救贖、是任性、是私心,是他克己的人生中唯一的放縱,他將所有的愛與希望都給了這個孩子,即使明白人永遠無法取代另一個人,他卻仍然盲目的只相信自己想看見的,赤井的話太狠也太真實,他自認為是盡責的父親,自以為給了小衛需要的,卻從未想過他只是一直在欺瞞自己的孩子,他忽略了小衛本就不應陪著他承受他的過去,他在小衛身上寄託了那麼多的感情,卻只是以愛為名的自私的藉口罷了。

 

他一直以來做的,真的是一個「父親」該負的責任嗎?

 

 

 

 

降谷零從ICU轉回普通病房的那一天,諸伏高明特地從長野前來探望他。

 

他的氣色仍舊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顴骨與腕骨的線條像要破出皮膚般突起,醫生本來不願意讓他見客,是在他要求「至少給二十分鐘也好」的堅持下才妥協。

高明久違見到他,眼神表情裡滿是心疼與擔憂,他認識降谷那麼久,從未見過他如此憔悴的模樣,還是降谷好言相勸才平復過心情,兩人坐著談了幾句家常話,護士突然走進來,說嬰兒室現在是開放時間,醫生也開了探望許可,問降谷想不想去看看。

 

要不是親眼所見,諸伏高明不會相信降谷零也會有如此的神情──他在高明的攙扶下努力站起來,推著點滴架,一步一步往另一層樓的嬰兒室前進,醫護人員蒙著口罩在安靜的空間裡無聲走動,見到他來,問清了身分後,領著他們倆往裡頭走,在某處靠牆前的保溫箱前停下。

 

那是降谷零畢生所見最讓人心疼也最讓人熱淚盈眶的畫面。

 

瘦弱的,小小的嬰兒身上插著塑膠管,還沒法從保溫箱裡出來,他只能戴著防護手套從預留的箱口伸手進去撫摸他的孩子──這時距離他生產正好過了整整三週。

 

不會有人能夠理解,當他從死亡的掌心逃脫,卻一直無法親手擁抱自己孩子的那種無力與悵然。

 

原先靜靜睡著的嬰兒突然動了動,用比一枝鉛筆還細的小手,輕輕握住降谷的食指。

 

在那個瞬間,降谷零就起誓,會盡他所能,給這孩子他所有能給予的,滋潤他,愛護他,即使沒有另一個父親,也會讓他健康的茁壯,不受任何傷害與委屈。

 

諸伏高明望著降谷零默默淌著淚水的臉,輕拍他的肩膀,那一下一下的安撫是最凝神的安眠曲,彷彿能夠沖刷掉所有苦難的淚水,撢去所有凶險的塵埃。

 

一直以來他都記著高明當年的話,那句帶給他支撐與繼續往前走下去的勇氣的話。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你都是我另一個弟弟。

 

但是他卻將這句話理所當然視作自己的後盾,是的,他沒有血親,但卻擁有比血親更寶貴更重要的東西,而他的小衛卻像溫室的薔薇,籠中的雀鳥,看似生活安逸,衣食無虞,但背後的真相是,他無數次的不分晝夜,將幼小的孩子託付給他人,然後轉身投入另一個愛人的懷抱,卻未仔細看過,那孩子目送自己一次次離去時是否故作堅強?而當他每一次踏著晨光或星光回家,他的孩子卻永遠笑得燦爛如陽光,給予他幸福的光輝,讓他幸福的幾乎忘記,光明的背後就是黑暗,歡快與笑聲的背後往往是看不見的淚水,他怎麼就忘了──自己明明也是踏著這樣的路過來的人啊。

 

 

「降谷君……」

 

Alpha淺淺的呼喚讓降谷回過神,他抬起頭,卻沒有察覺真相的懊悔與自責,反倒像是在迷霧中看清了前路,他的瞳仁中帶著晶亮的光,即使有水氣,也像是雨過天青的露珠。

赤井秀一只一眼,便知道他了,這是他所熟識的降谷零,歷經風霜卻仍會綻放,繞過黑暗終見太陽,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變,不管是光明的一面,還是頹喪的一面──他就像一株挺立的向日葵,永遠都會迎著光站起來,天生就要活在藍天與驕陽下。

 

他讓降谷緩緩坐直身體,在歷經了那麼多事件與賀爾蒙的擾亂後,這是他們兩人五年來首度面對著面,像從前又不似從前,現在,此時,此刻,對他們來說,就是嶄新的起點。

 

「我重申一次,我不打算強行介入你與小衛的生活,但至少讓那孩子有選擇和知情的權利。」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跟他說的。」

「另外還有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

「?」

 

赤井伸出手,握著降谷的兩側肩膀,他的眼神讓降谷想起──當年的萊伊,也是用這種神情,盯著狙擊鏡裡的目標。

 

「對我來說,孩子很重要,你也很重要,不管要花多久時間,我都會等下去。」

 

降谷瞅著他,用視線勾勒赤井比起五年前有些不太一樣的輪廓,他的五官更加深邃,顴骨分明,彷彿是貨真地道的歐美人,而在黑色的針織帽下,已經有了幾點星光般的白點,時間不會饒過誰,它只是比較關照某些人而已──降谷的眼睛忽地閃過一抹光,那讓他看上去就像盤算著什麼惡趣味念頭的高中生。

 

「那,要是我讓你再等五年呢?」

 

看吧,果不其然。

 

赤井輕輕笑了,他湊近Omega的耳邊,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深夜十二點的鐘聲。

 

 

 

「你可別忘了,等待是我最擅長的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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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爸爸!」

 

一看見降谷零出現在電梯口,五歲的男孩跑得比誰都快,直直衝過飯店大廳,撞進降谷懷裡死死揣著他的腰不肯撒手。

降谷零有些好笑,也有點心疼,他彎下身把孩子抱起來,朝不遠處的工藤一家走去,赤井秀一就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正好與趴在父親肩上的小男孩來了個眼神交會,父子倆你瞧我我瞧你,神態足足有八九分的像。

 

降谷的發情期來得兇猛,去得也突然,一般來說,Omega的發情期會持續大約五到七天,但他這次久違的熱潮卻只持續了不到兩天,在暫時與赤井經過一翻肺腑之談後,他本打算再回頭睡個好覺,卻發覺自己體內再度湧起熟悉的異樣,信息素又開始不受控的飄散,他與他都猝不及防,也掙扎不得,Omega與Alpha之間的牽絆就像命運女神手中的絲線,他們的命運再度交纏,各自向前卻又殊途同歸,他看著他的眼神,他碰著他的髮梢,分享彼此的心跳,在這方只有彼此的空間中,悄悄地笑得如同初綻的花。信息素就像越捲越大的棉花糖球,再染上各種顏色,捏成可愛又甜蜜的形狀──或許這一次,他們都終於可以做一個美夢了。

 

他走到工藤新一面前,身上穿的已經不是先前倉促凌亂的西裝,而是一套淺米色系的休閒服與長褲,肩膀處打著方形領巾,露出腳踝的輕便涼鞋,這讓他看起來就像個來夏威夷度假的大學生,他抱著孩子,真誠地向新一鞠躬。

 

「這次給你添了很大的麻煩,新一君,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不不不,您太客氣了,我才要謝謝您──」令和的名偵探連連擺手,表示自己承受不起──赤井先生可還在後頭看著呢,相較於他的慌亂,工藤蘭手裡抱著的小女孩眨眨眼,看見來人是降谷零,立刻笑開了小臉,喊著降谷的名字,扭動身子,伸出小手想給降谷抱。

 

「這孩子就特別喜歡降谷先生,好了,不可以這樣。」工藤蘭頗是無奈,才想哄哄女兒,赤井便自動將降谷手裡的兒子接了過去,扛上自己肩頭,小女孩抓緊機會,占了降谷懷裡的好位置,抱著他的脖子,像貓咪撒嬌一樣地蹭他。

 

雖然先前就知道了消息,不過赤井倒是頭一次見新一跟蘭的女兒,跟降谷衛同齡的女孩有著圓圓的臉蛋與眼睛,眉眼與五官給人的感覺極像工藤蘭與外祖母妃英里,但髮色卻明顯遺傳自祖母有希子,這樣的容貌毫不意外能成為工藤家與毛利家男人們的剋星。

 

「小女的名字還是降谷先生幫忙取的呢。」工藤蘭突然說道,日本警察的雙救世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有聯邦的特工完全在狀況外。

 

原來當年工藤家與毛利家的寶貝誕生,雙方爺爺都想爭奪孫女的命名權,爭來爭去硬是僵持了快兩個禮拜,孩子實在必須給申報戶口了,工藤新一乾脆來拜託降谷零出馬,問他能不能當個緩頰,給個讓雙方都沒話說的好意見。

那時降谷還在醫院休養,但是身體與精神都已經好轉了許多,他望著新一的苦瓜臉和烏青的下眼瞼,沉吟一會兒,緩緩的說:「母親是蘭,那女兒叫『櫻』如何?」

 

櫻與蘭。

凜然又高潔,高尚又典雅,降谷零的提議完全收服了兩方的家長,後來也不知是否因為此事的緣故,工藤櫻在成長過程中就特別喜愛降谷零,但凡見到了就必須得讓降谷抱上半天才肯罷休,作為親爹的工藤新一還為此默默吃過好一陣子的醋。

 

狙擊手了然的點頭,降谷有些靦腆,輕輕拍著小女孩的背,問道:「我想請問,回日本的班機是什麼時候?」

「是今天晚上的九點鐘。」新一從降谷懷裡接過女兒說。

「是嗎?那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遇上了這種事情也沒辦法──嗯?降谷先生?」

 

只見降谷突然走向扛著小衛的赤井,兩人低聲交談,熟悉的景象讓一路看著他們兩人的名偵探瞬間有點即視感,彷彿他們的時間回到一切都尚未撥雲見日,烏鴉啼鳴的夜晚,那時美方的人員已經快把日本警察的大本營當成第二個基地,來自多國的特工與國際刑警為了籌謀攻堅烏丸的最後一擊沒日沒夜的加班,進行沙盤推演,西裝筆挺的日本公安與穿著美式夾克的搜查官低頭交談的畫面也跟著增多了,兩人並肩的畫面就像什麼時尚電影的宣傳照,讓見過的女性職員們無不捧著臉頰呻吟嗚咽,讓不小心撞見的降谷防禦陣線聯盟瀕臨崩潰的邊緣。

 

「那就這樣吧。」那個時尚模特兒的其中一個走回新一面前,「在報到時間前我會和赤井帶衛出去走走,到時候我們就直接在機場見面吧。」

「欸?」

 

工藤新一眨眨眼,這峰迴路轉的發展讓他霎時間喪失言語的能力,什麼意思?降谷先生跟赤井先生這算是講開了嗎?所以他們現在是打算直接來趟家庭旅遊嗎?可是看上去總覺得哪裡有點違和啊?他還沒反應過來,降谷已經轉頭向趴在赤井頭上的兒子說些什麼,只見降谷衛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燦爛,那雙大眼睛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拼命點頭。工藤蘭眼明手快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用表情示意──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他們可不能壞事,這時候就該拿出成年人的應對,識相點吧。

 

望著眼前降谷一家三口宛如尋常家庭的景象,工藤新一突然有點釋懷了,若是降谷先生與赤井先生如此,那必定是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與其追問,不如留給他們私人空間,當一個盡責又貼心的觀眾吧。心領神會的夫妻倆分工合作,一個先哄住有點不太開心的小女兒,一個快速拎起行李,發揮青梅竹馬的默契,一同往門口移動。

 

「那麼赤井先生,降谷先生,我們就不打擾了,祝你們假期愉快。」

 

十秒鐘內工藤一家三口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降谷衛一臉疑惑,赤井與降谷互看一眼,各自心有靈犀的不予置評。

 

「那麼,小衛等等吃完午餐後想去哪裡玩呢?」降谷把孩子從赤井肩膀上抱下來,把那頂立了大功的鴨舌帽重新戴到他頭上。男孩看了看降谷,又看看赤井,終於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陽光般的笑容逐漸在他臉上綻放,他用力牽住降谷與赤井的手,讓他們像是一座彩虹形成的橋。

 

「漢堡!還有可樂!」

聽到這個答案,降谷零頗是無奈,兒子雖然在日本長大,日常吃食也都以日式料理為主,卻不知道為何總對美式食物情有獨鍾,他瞥了赤井一眼,後者聳聳肩,充分表達自己的無辜──這可真不關他的事喔。公安嘆了口氣,妥協了,於是他們上街找了家評價不錯的美式親子餐廳,現在是正中午,店裡有許多帶著孩子用餐的家庭,這正好分散旁人的注意力,降谷利用等餐的空檔,大致將自己與赤井的事情用五歲兒童能理解的文字稍稍解釋了一遍,降谷衛眨眨眼睛,歪頭想了想,提出的問題倒是直接──

 

「這樣的話,以後我要怎麼稱呼你們兩個呢?」

 

降谷一楞,一時間居然啞了口,答不上話來,赤井秀一坐在他們父子兩人對面,他放下手上的黑咖啡,用一種理所當然又慵懶的語氣開口。

 

「你之前都是怎麼說的。」

「お父さん。」降谷衛用字正腔圓的日文回答。

「那麼我就叫Daddy不就行了?用英文。」美國人海派的說。

 

他的答案讓降谷衛露出「啊原來只要這樣就好了啊」的恍然大悟的表情,降谷零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棘手的兇殺案一樣挑起眉頭,父子倆人迥異的反應讓狙擊手好笑起來,於是來了句更直接的:「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這麼做啊──叫我Daddy,零。」

 

好的,現在火山就要爆發了。

 

被公開調侃的公安耳根微微發紅,他錯估了美國人的節操,就算這裡是夏威夷,是熱情奔放的南國島嶼,但可是在孩子面前啊──他想發作又顧慮到兒子還看著,未免五歲小孩的成長過程中出現不必要的陰影,他只得咬著牙,氣得憋出一句:「真是個不錯的提議,等我下次見到你的同事就這麼幹。」

 

降谷零的反應讓一旁的降谷衛看得是瞠目結舌,有記憶以來他何時見過自己父親對他人的態度這麼張牙舞爪的?好像恨不得一拳揍在Daddy臉上一樣,但是Daddy看上去反而一點都不生氣,好像還很享受?

 

來送餐的服務員正好解救了這場尷尬的對決,裝點得精巧可愛又造型鮮活的美式風兒童餐一下就吸走了降谷衛的注意力,他才正準備大快朵頤,一旁的降谷零卻截斷他的動作,讓他伸出手來,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除菌濕巾先幫兒子仔細擦了手,又將餐巾紙平舖在腿上,乖乖說完「我開動了」,才許他動手拿食物,紀律嚴明的家教簡直讓美國人大開眼界,接著也把雙手攤在桌面上,降谷零朝他瞥去一眼,眼神中寫著「你什麼意思?」

 

美國人面不改色,與面目可憎的公安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也要擦手。」

 

下一秒一張濕巾直接飛上狙擊手的臉,讓世界重拾天真與純潔。

 

降谷衛饒富興味地看著兩個父親的交鋒,心想這比自己看的動畫片還有趣得多。

這頓飯是他有史以來吃過最有趣的,他與赤井聊起天來完全沒有任何的芥蒂,兩人談論各種話題就像談天氣一樣自然,內容從汽車模型跑到了動畫電影,又拓展到降谷衛的興趣,小小年紀的男孩已經是空手道場的門生,師傅毫不意外正是那位蹴擊の貴公子與史上最強的女高中生──赤井秀一突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麼當降谷衛面對如此危險的狀況,還有勇氣握住指著自己的槍口,替他製造打破僵局的空檔。

 

「Daddy練的是截拳道嗎?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降谷衛激動的差點連飲料都要撒出來了,一旁的降谷零才剛拿出手帕,兒子卻當面給了他迎頭一擊,「爸爸是練拳擊的,那Daddy跟爸爸你們誰比較強呢?」

 

這個問題已經犀利到連隨興慣了的美國人都不敢胡亂開口,降谷衛不解的歪頭,不明白為什麼兩個爸爸突然都默契的沉默了。

 

「差不多吃飽了吧。」降谷零放下手帕,明明是輕聲細語的音量,卻彷彿有看不見的熱帶氣旋正在生成,降谷衛本能地立刻關緊嘴巴,赤井秀一迅速把杯子裡剩下的熱咖啡一口喝光免得被二度洗臉。

 

「我們的時間不多,兩位還打算繼續坐在這裡嗎?」

 

赤井秀一與降谷衛一起搖頭,於是降谷零起身結帳,狙擊手帶著兒子偷偷地鬆了很大一口氣,父子相望一眼,只差沒抱在一起。

 

考慮到時間性的問題,他們也無法前往太遠的地方,赤井原本打算租輛車好方便移動,降谷衛的意願卻明顯不高,降谷零蹲著身子詢問嘟著臉蛋的兒子,卻得到「想跟爸爸和Daddy牽手」的回覆,日本公安的菁英與FBI的王牌狙擊手面面相覷,只堅持了不到十秒就雙雙落敗投降。得到最終勝利果實的五歲小孩開心的左手拉著降谷,右手拉著赤井,雀躍地走在檀香山的大街上。

 

受到先前爆炸事故的影響,每個街道與路口都少不了巡防的員警與崗哨,儘管赤井先前已經打過了招呼表示自己這半天有「私人行程」,路上仍不免遇見認識的同僚朝他招呼,降谷衛好奇地看著赤井,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都認識那些警察,赤井笑笑,問他有沒有聽過FBI。

 

「有。」

「那很好,FBI其實是──」

「跑來案發現場頤指氣使,擾亂警察辦案的人。」

「……」

 

一旁的降谷零瞬間把目光投向遠方,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赤井秀一看著眼前的兒子,不知道是該先誇獎他用得出這麼艱澀的成語,還是導正降谷衛明顯的偏差觀念。

 

「這個嘛──我想我再慢慢告訴你吧。」

 

事有輕重緩急,從容的大人不讓眼下的問題耽擱更重要的行程,赤井朝兒子眨眨眼,反客為主的拉著一大一小的兩個降谷走進附近的玩具專賣店,小孩的目光一下就被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的商品吸住了,要不是受制於嚴謹的家教,估計就在店裡蹦跳了。

降谷零平常雖然也沒少給兒子買過娛樂用品,但他到底不是那種一昧寵溺孩子的家長,但凡降谷衛想要點什麼就得用相應的行為或表現來換取,一件事歸一件事,家規嚴正端肅的很。現在眼前的場景對他來說就像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糖果屋,他雙眼發光,但仍忍不住回頭去看降谷零的反應,這兩天的沉澱讓降谷零在心緒上多少也起了些轉變,於是朝降谷衛點了點頭。

 

但降谷零絲毫不知道,這個許可就像一簇火苗,雖然小,卻足夠燒掉一整片大草原。

 

當赤井帶著兒子四處在店裡轉悠時,他接了通來自日本的電話,這幾年他待在警察廳除了坐鎮指揮,也培養了一批能力不差的下屬,這次他離開得固然倉促,臨走前也是交代過的,現在來聯絡就代表日本那有可能遇上了問題,降谷朝赤井比了個手勢,暫時走到了店外。

這一番交談著實花去他不少時間,降谷掛斷電話,回到店內,那些在收銀檯上堆成小山丘,就像大型積木疊疊樂的禮物堆讓他徹底傻眼了,同樣傻眼的還有降谷衛,童話故事直接變成現實的衝擊讓他的眼睛跟小嘴張成了O字形,絲毫沒想過自己的另一個爹地這麼瘋狂。

 

降谷零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

 

「退回去。」

「我已經刷卡了。」

「嘖……把你戶頭給我,我回頭把錢轉給你。」

「我給我兒子買東西,不花你的錢。」

 

在赤井與降谷即將上演不知道第幾次的世紀對決時,笑臉吟吟的店員已經親切的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店內提供給海外觀光客的國際寄送服務,赤井搶快他一步,禮貌地拒絕了,他請店員先把東西都包裝好,降谷零才隱隱覺得不對,赤井秀一已經一把抓過降谷衛,揣著降谷零,把他們倆拉出了店門口,半小時後,他們返回玩具店,兩個男人加上兩位店員與一個還有點半茫然的小孩,五個人一起把那些禮品塞滿了兩個二十八吋的行李箱。

 

這太瘋狂了……降谷零一邊把行李箱拖出店門,看看兒子還帶點不敢置信的小臉,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他旁邊的FBI卻一臉愜意,活像破了什麼跨國大案一樣。

 

「現在幾點了?」

 

降谷一楞,直覺看了看錶,要算上登機前的預留時間與前往機場的車程,他們確實得準備動身了,降谷衛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與他擅長偽裝的爸爸不同,這小子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藏都藏不住,委屈巴巴的表情讓FBI的王牌豎起雙手投降,他面對各種凶神惡煞狡詐多端的黑幫份子恐怖集團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卻對一個五歲的小孩毫無辦法。

 

「我陪你們去機場吧。」他抱起兒子說,順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上車時降谷特意把後座讓給了赤井和兒子,結果這對父子的嘴巴一路上就沒停過,等到了檀香山機場,赤井又和著他們一起進機場大廳,降谷讓赤井照看小衛,自己則去處理機票的事,他這次出國本就臨時,原本擔心會無法和新一他們搭同一班回程的班機,卻意外遞補上了空位,等降谷拿著兩張機票回來時,就看到幾乎是黏在赤井腿上怎麼樣都不肯下來的兒子。

 

「衛。」赤井蹲下來攬過自己兒子,揉著他的腦袋,兩張極相似只差在尺寸大小的臉讓降谷零不知是要遮起自己的眼睛,還是拿出手機拍照。

 

赤井用一種降谷從未聽過的聲音安撫已經快哭出來的男孩,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現在先跟爸爸回去,我有空就去日本找你好嗎?」

 

降谷衛偷偷看了看降谷零一眼,點點頭,但依舊抓著赤井的褲子不放,降谷零只好也跟著蹲在旁邊,兩個美國與日本的菁英特工與搜查官就這麼蹲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哄著小孩,這景象要是讓認識他倆的人看見肯定嚇翻過去。

 

「感恩節跟聖誕節的時候就讓你去美國玩。」降谷對小衛說道,給赤井使了個「你可別說你那時沒空」的眼神。

「真的嗎?」

 

赤井與降谷兩人慎重的點頭,降谷衛才甘願放過赤井已經沾上一點淚痕的褲子,他牽著爸爸的手,淚眼婆娑地向Daddy揮手道別。

 

「Daddy!掰掰──」

 

赤井摸了摸他的頭,又將目光轉到降谷零臉上,正好對上降谷朝他投來的灰藍色的宛如朝霧的目光。

 

「你也要保重。」

「你也是──還有,那個……」降谷躊躇了會,有點艱難的開口,「這次的事,很感謝你,不管是小衛,還是我都──」

 

他的話尚未說完,赤井的臉已經湊到他跟前,降谷嚇了一跳,反射性想後退,後腰就被攬住了。

他退無可退,以為自己會被吻,但熟悉的味道只印在他的臉頰上,嘴唇的觸感像羽毛,輕輕地來到又悄悄地離開,他怔在原地,才看見狙擊手的左手蓋在兒子的眼睛上,做足了防護,沒讓兒童看到任何年齡不宜的畫面。

 

「我知道。」赤井朝他勾起嘴角,在他的嘴唇上輕聲說道:「所以不用再說了。」

 

在異國的熱夜中,曾經停駐的東西又開始默默流動起來,就像新春萌生的嫩芽,迫不及待想迎向美好的陽光。降谷零摸了摸臉頰,垂下頭,沒有再說話,即使如此,如夕陽的瑰紅色仍然在他燦爛如金的髮絲後偷偷地探出頭,誠實地洩漏他的反應。

 

「那,我們就再見了……」

 

赤井秀一目送著他們兩人離開,降谷零與降谷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之中,直到再也看不到,他們順利的搭上飛機,找到了座位,東奔西跑了一整天的男孩在起飛後很快就睡著了,他的手上還握著赤井送他的小汽車模型玩具,降谷本想替他抽起來,卻想起至今還躺在自己書桌抽屜裡的那個已經很舊很舊,他卻始終扔不掉的紙火柴盒,最後還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替孩子捂好了毛毯。

 

他不會知道的是,在機場外頭,赤井秀一站在夜空下,凝望起降的班機,即使明知看不見,卻遲遲不願離開,放在他上衣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抽出手機,接通電話。

 

「是我。」

「沒錯,這裡已經差不多了,我馬上就會回去。」

 

他沉吟一會,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道。

 

 

 

「另外還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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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玻璃窗外已經是大雪漫天的十二月,華盛頓也成為天地之間一片寂寥的灰白,要不是街道上不分日夜響徹的聖誕歌與五彩繽紛的小燈泡,美國的首府也會被徹底埋沒在靜止的顏色之下。

只有兩人的辦公室內,詹姆斯˙布萊克把剛送到手上的公文夾遞給眼前的得力下屬,赤井秀一知道那裡面是什麼,他平靜地接過,俐落乾脆地解開封口處的繩結,綠色的眼睛瀏覽著文件,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僅有微微上揚的唇角洩漏了他真正的心聲。

 

「你算是順心如意了。」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真誠地說,「如何?我這把老骨頭還算得力吧。」

「是啊,沒了你有很多探員會在深夜哭泣的吧。」

 

詹姆斯因為他的打趣發出一陣呵呵亂笑,赤井朝這位已經在岡位上耕耘了數十年,比起所有探員都更盡忠職守的老人伸出手。

 

「與你共事是我永遠的榮幸,還有──萬分的感謝你。」

 

離開辦公室後,赤井在總部大樓走廊的落地窗前駐足,手上握著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那是他從公用休息室的茶水間帶出來的,即溶粉的味道遠遠比不上手沖,但也只能將就了。無數忙碌的車輛與行人在他腳下串流成絡繹不絕的河,下午兩點鐘的尖峰與紛擾好像根本無從影響狙擊手的思路,他像座雕像似的站在原地許久,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再不動一動,我就要去叫警衛了。」茱蒂挑起細心畫過的眉,她的手臂下還夾著好幾份卷宗,另一隻手上拎著一小包熱騰騰的羅宋麵包。

「抱歉,我沒事。」

 

聰明的女探員只看到赤井手上的文件夾,加上又從同事那聽來赤井被詹姆斯叫走的消息,很快就自行推理出了結論。

 

「你的申請下來了?」

「嗯,是啊。」赤井點頭,「之後會有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這種愛情電影的台詞拜託千萬別對著我說,你搞錯對象了。」茱蒂連連擺手,「那麼『那邊』你通知了嗎?」

「還沒呢。」淺淺的笑意終於重新回到赤井的臉上,他喝掉咖啡,把紙杯扔進垃圾桶,兩人並肩重新走回工作區域。

「算是美式的驚喜?」

「我可是衷心的希望這個計畫能圓滿成功的。」

 

茱蒂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她的眉角之間已然染上了些許歲月的風霜,但她仍然是FBI總部優秀的搜查官,堅強,獨立,充滿自信,不受性別的拘束,堪為新世代女性的楷模與標竿,如燦爛的星星般發亮,像她這樣的人,FBI內還有很多,即使時代如何變遷,總有人會憧憬正義的陽光,他並不需要太過擔心。

 

他想起詹姆斯對自己說過的話──在外遊走了那麼多年到如今,為自己打算是一句太過簡單也太難執行的話,人活在世上放不下的東西那麼多,若能追尋自己所想要的未來,要不是得耗費半生的努力,就是得拿一輩子的幸運去交換吧。思及至此,赤井秀一淺淺地嘆了口氣。

 

「茱蒂。」

「嗯?」

「多保重,還有,之後拜託妳了。」

 

女探員愣了兩秒。

 

「願你這幸福的渾蛋一切順利。」她摘掉眼鏡,在淚液來不及湧現前伸手揉了揉眼角。

 

 

 

 

三個多禮拜前,赤井翹了半小時的班,冒著雪開車上路,路上是無數和他一樣想在週末回家過感恩節假期的車潮,最後他順利的在午夜十二點前把降谷零和降谷衛帶回了在華盛頓特區的住宅。

男孩已經在長途飛機上耗盡了所有體力,沉沉地睡在父親懷裡,連降谷零用大衣裹住他,將他抱上車子都毫無感覺。

 

赤井瑪麗與世良真純則是在假期的第二天上午抵達,儘管她們早已從赤井口中得知了一切事情的原委與經過,但正式見面時,降谷零仍嚴肅地正坐在地上,誠心誠意地為自己隱瞞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多年向瑪麗與世良道歉。

降谷衛從沒見過這樣的父親,一張小臉無措的躲在赤井的大腿後。赤井本想替降谷緩頰解圍,瑪麗卻快了自己兒子一步,毫不猶豫地就把降谷拉了起來。

 

「揣著祕密的感覺,我是知道的。」年近半百卻美貌依舊的前MI6特工如此說道。

「我要謝謝你,沒有選擇放棄這孩子。」

 

瑪麗牽著降谷到壁爐前的沙發坐下,宛如他真正的母親般輕輕地摸了摸降谷的腦袋,讓一場風暴根本沒有成形的機會,就在原地煙消雲散。

 

到了假期的第三天,小衛已經和真純混得很熟了,趁著雪停,他們在屋外來了場小規模的雪球對抗賽,玩到興頭上時狙擊手也忍不住技癢加入戰局,下場卻是被串通一氣的兒子與妹妹聯手痛宰,從頭到腳濕了一身再被降谷罵罵咧咧趕進浴室沖熱水,瑪麗端著降谷手沖的奶酒咖啡,在降谷衛大笑著跑進客廳時偷偷給他嚐了一小口──要知道赤井當年可沒這種待遇。

 

晚餐是傳統的感恩節料理,肉醬焗烤馬鈴薯泥與各式蔬菜、甜玉米、蔓越莓果醬、南瓜餡餅,以及一整隻塞滿各種填料的火雞,然而好笑的是這些料理有大半出自降谷零這個混血的日本人之手,加上兩位女性從旁幫襯,赤井只能淪落到去擺刀叉盤子,再陪兒子拼新買的樂高玩具積木。

直到在餐桌上分火雞肉時,銀色子彈的存在感才正式上線,降谷衛第一次體驗道地的美式晚餐,他在降谷零的指導下很快上手了西式餐具的使用方式與用餐禮儀,記住了每道菜的來歷,讓瑪麗與真純對他嘖嘖稱奇,讚不絕口。

 

都說奶奶疼孫子勝過疼兒子,這句話真不是假的。

 

晚餐後,真純又拉著新上任的姪子在壁爐前玩撲克牌(準確地說是教五歲小孩如何作牌跟看破對手的手法),收拾碗盤和清潔的善後工作則讓赤井攬去了,目標從十字瞄準線後的活人變成帶著油水的瓷器碗盤著實讓狙擊手陷入一番奮戰,等他擦乾手走出廚房,就看到瑪麗與降谷坐在一起,兩人不知在談些什麼,氣氛和諧中卻又帶著點說不上來的古怪。

 

但那種氛圍在赤井走近時便消散了,他好奇地詢問他們在談些什麼,降谷倒是皮了一次,表示這是屬於他和媽媽的小秘密,無可奉告。

 

到了晚上的就寢時間,最現實的問題來了。

 

這間屋子裡只有兩間臥房和兩張床,於是在短暫討論後,瑪麗與真純帶著小衛住進較小的客房,主臥則留給赤井與降谷,瑪麗老練的只用一句話:「你們倆確定今晚要睡?」就成功讓FBI與日本公安最優秀的搜查官雙雙閉上嘴,連吭都不敢吭。

 

降谷零若有似無地瞥了赤井一眼,又迅速把眼神收了回去,但那千分之一秒的變化沒逃過狙擊手鷹一般的視力。

 

應該說──他是故意讓自己發現的。赤井暗忖。在夏威夷重遇的夜晚過後,降谷就對他坦承了生下孩子後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不存在發情期的Omega,即使是見識過各種稀奇古怪案件的FBI也沒聽過這樣的案例,他不知道降谷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正如同降谷也無法體會他的思念成疾,他們彼此都為彼此的選擇付出了代價,這就是人生,絲毫怪不得旁人。

 

但是在夏威夷分開以來的這三個多月當中,降谷在某次的視訊電話中提起:他的發情期似乎又回來了,但是週期依舊不穩定,防微杜漸,他只能再次開始認真服用抑制劑。而現在,Omega的身體正在低啞地煽情地呢喃,沉睡在體內的信息素開始蠢蠢欲動,呼之欲出,赤井肯定察覺了,雖然他們沒有任何的言語甚至眼神示意,但他就是知道。

 

某種玄乎的感覺像是從水底靜悄悄升起一樣,但降谷零還看不清那是什麼,在臥房的門板輕輕關上後,他就只能看見Alpha滿是狂氣卻又不得不有所壓抑的臉,這裡的牆壁只是最簡單的鋼筋水泥,不帶任何隔音效果,這至少給了已經燃起火苗的Alpha和Omega一點理性上的制約,否則降谷零的喉嚨大概能足足喊上一整晚,一整晚的時間中他就像在野獸爪下發出哀鳴的小鹿,毫無還手之力,當赤井用牙齒淺淺地嵌進他後頸上的柔軟腺體時,降谷終於忍不住想逃走,但Alpha粗大的性器仍深埋在他的生殖腔內,龜頭球緊緊的卡死著小穴入口,滾燙的精華灌滿他的肚子,讓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像被撕裂的低啞悲鳴,哀求著侵犯者停下。

 

自己到底是怎麼辦到的,赤井壓根就想不起來。

 

那時他的意識將近一片空白,生物本能佔據他整個腦袋,想佔有、標記、掠奪眼前美好的誘惑的可憐兮兮的Omega,這是他的獵物,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是──但是除了本能以外他更想好好把這個人捧在手心裡疼愛,他對他來說早已不是普通的Omega了,為此他願意與生物的本性對抗,沒有在最後一刻咬破Omega後頸處最濃郁的誘惑,那種感覺對一個正常的Alpha來說無異於活活從身上刨下一塊肉,但他終究拚死命做到了。

 

而降谷隨即用他的方式回應了Alpha。

 

激情結束過後,他裹著棉被鑽進赤井的胸膛,秀氣的鼻尖離心跳只有薄薄的幾公分,縱使他們肉體交纏多次,如此的親密卻還是第一次。

赤井是受寵若驚的,而降谷卻一副理所當然,他打了個呵欠,說了句睡吧,就真的枕著他的手臂閉上眼睛,顯然累到極點。

降谷零的頭髮與睫毛在鵝黃色的燈下跳動著璀璨的細小光點,就像星星一樣──狙擊手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觸碰,怕碰壞了他,吵醒了他,這麼美妙的時間,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奢求。

 

隔天早上是降谷先醒的,各方面都獲得飽足的Omega又換上一副稀鬆平常的臉,他甚至還做了所有人的早餐,赤井打著呵欠來到餐桌時,才發現自己的母親與妹妹已經被美味的三明治和熱英式奶茶徹底收服,時隔多年降谷零再次展現足以讓人變成跟蹤狂的精湛廚藝,真純甚至親熱的挽著他的手臂,彷彿已將他當成真正的兄長。

 

很久以前他曾經假想過這樣的景象。

 

溫馨的晨光,寧和的笑語,生命的圓滿也莫過如此,如此簡單,簡單卻也遙遠的夢,現在就在眼前成了真。

若這就是幸福,那必是危險的毒,叫人沉淪,再也無法自拔。

 

此時某個聲音突兀的且不帶任何感情的截斷他的回憶,他的手機在口袋裡張狂的彈跳,上頭卻是一個赤井從未見過的號碼。長年的職業慣性讓他直覺不對,猶豫兩秒後仍接通了電話,豈料他還沒來得及說半個字,對面傳過來的男性嗓音卻逕自直呼他的名諱。

 

「是赤井搜查官嗎?」

「你是誰?」赤井皺起眉,覺得自己依稀在哪聽過這個聲音。

「敝姓風見,在先前的美日聯合會議上和您見過面。」

 

大腦記憶庫的資料被提取,優秀的探員很快就想起當年剿滅烏丸集團後,FBI部分成員暫留日本處理相關事務,他曾經見過好幾次的,經常跟隨在降谷身邊的下屬,姑且也算是在公事上有交集。但這支號碼是他的私人電話,他敢肯定,除了與自己有私交的友人和親戚外不可能藉由正當管道知道,換句話說──這是能上昇成國安事件的嚴重問題。

 

「你為什麼──」FBI的王牌不太高興,可他的話卻二度被打斷。

「情況緊急,我只能長話短話,是關於降谷先生的。」

「什麼?」

 

海峽彼端的聲音平靜地訴說風暴般的事實,赤井秀一捏著手機一動也不動,越聽下去就覺得腳下的世界隨著字字句句崩落碎裂,在通話結束的瞬間,他衝出了辦公室,門板重重的摔上,綠色的槲寄生掉了下來,人工的綠色針葉灑滿了一地,餘下的眾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飛機在深夜降落在成田機場。

 

大廳裡到處洋溢著聖誕節與新曆年即將到來的喜悅,紅的白的綠的,傳統與新潮在這個東洋國家裡融合的恰到其分,倒有一股別緻的雅味。

但是狙擊手並沒有心思去看那些花花綠綠的節慶裝飾物和各式禮盒,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個簡便的手提包,就這麼簡單匆促的踏進自己足足五年多避之不及的國度。

計程車在雪夜裡飛馳,速度不能再快了,即使如此狙擊手仍然有股推開司機自己親自上陣的衝動,當車子抵達許久未見的工藤家宅邸時正好是凌晨兩點鐘。客廳中燈火未歇,顯然也正等待著他,赤井的肩膀上堆積著晶瑩的雪花,工藤新一見到他迅速起身相迎,在他身後,正是一通電話就讓FBI的王牌探員頂著接近零度低溫,跨越了太平洋與十七小時時差趕回日本的風見裕也。

 

室內洋溢著紅茶溫暖芬芳的花香,裝在白色瓷盤上的香甜輕食看上去極好入口,但赤井卻一點也沒有心思坐下來休息品嘗,他開口說話,嗓子能媲美刮花的黑板。

 

「小衛呢?」

 

工藤新一指了指樓上。

 

「蘭正在陪他,他這幾天都在我們這裡過夜,學校那已經請假了,以小一現在的狀況,我想還是暫時先別外出比較好。」

赤井覺得自己就要呼吸不過來了,他閉上眼睛,試圖在一片混亂中摸著方向,不讓洶湧濤天的情緒吞沒自己的理智,勉強開口道。

 

 

「你們說──降谷君失聯是怎麼回事?」

 

 

他睜開眼睛,綠色的瞳孔裡滿是快要噴湧而出的怒意,任憑工藤新一與他相識多年,也從未見過赤井秀一如此的樣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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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十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五點鐘,日本東京,工藤宅。

 

鵝毛雪花在深夜裡再度靜靜降下,無聲無息地埋沒所有生命的氣息,四周那麼靜,樹枝偶爾被雪壓斷的聲音亦顯得格外清明。

 

臥室裡中的暖氣開得很足,床上的男孩蓋著羽絨被,緊緊閉著眼睛,睡得極沉。

赤井秀一坐在床沿邊,視線遊走在降谷衛的眉眼之間,孩子似乎又在他沒見著的日子長大了幾分,其實這種事哪這麼明顯就能看出來呢──FBI的菁英當然明白,只是每每當他看見這個孩子,心裡總是浮現起一股柔軟至極的情愫,即使這個孩子是在他渾然不知的情況下來到這個世上的,即使他們父子重逢相識還不到半年,赤井卻已經覺得能把自己所有的寵與愛都給他。

 

誠如瑪麗所言,感謝降谷沒有選擇放棄,感謝命運讓他還能有彌補的機會。

 

現在想起來,他與降谷零的過去其實很像,都是由很多的遺憾與更多的無可奈何堆砌起來的,情勢所逼與身不由己讓他們選擇隱藏自己的真心,以為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到頭來卻只是更證明了彼此的愚昧與自大,過了那麼久,他還可笑的覺得時間能沖淡那些險阻與悲傷,以為走到了幸福的終點──

 

豈料一轉過身命運就狠狠賞了他一耳光。

 

狙擊手用力握緊放在膝上的拳頭,鼓起的青筋彷彿要從關節處破開凸出。

他想起風見裕也的話,這個跟隨了降谷多年的日本員警,幾乎可說是降谷的左膀右臂,因此說出的話格外真實,格外有份量。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往赤井腦袋裡紮釘子,每個字都讓他頭疼欲裂。

 

──是降谷先生自願去的。風見說。

──他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項工作。

 

 

所以你們就讓他去了?

赤井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的理智克制自己揪住風見領子的衝動。

 

──讓一個已經算是政界官僚的人去一線?你們的腦袋沒問題嗎?

 

他低啞冰冷的聲音讓工藤新一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深夜的工藤宅客廳彷彿化身成風暴中心,風見裕也沉默不語,須臾過後才緩緩開口。

 

 

──降谷先生決定要做的事,就沒人能阻止他,這一點想必赤井搜查官也清楚不是嗎?

 

 

他當然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比誰都要堅定,比起安穩度日更希望能為國赴湯蹈火的降谷零,自他們相識以來就他就是那樣的人。但他不明白的是──他居然會連降谷衛都忍心捨下?

 

在比對過時間點後,赤井秀一可以篤定,在感恩節假期結束,降谷零帶著降谷衛離開美國回到日本後,就立刻投身任務之中。換言之,他應該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有了打算與決定,而且還藏得滴水不漏,絲毫沒被自己看破任何一絲破綻。

 

赤井秀一的腦袋裡宛如降下雷霆,空白一片,久久無法回神。

 

他想起他們在夏威夷重逢的那個夜晚,他首度看見降谷零的眼淚,也首度看見降谷零裸裎坦露的脆弱與不堪,一心正途高風亮節的男人褪下所有的偽裝與堅強,扯著他將懦弱的心捧到自己面前──他不相信那是演技,既然降谷衛之於他的意義是如此之重,他又是為了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靜坐於孩子床前思索許久後,一股沒來由的荒謬推論無聲無息地從他心底湧現,殘酷的令他渾身發寒,現實的使他感到絕望。

 

──要是降谷零真的抱有這樣的想法。

 

他不願去想了,也不敢再想了。

 

他感覺那些橘黃色的映著火光的畫面逐漸龜裂,黑色的無盡的深淵在眼前越來越大,宛如破空的子彈,擊碎他到目前所有以為已經掌握的幸福。

 

房裡的溫度很暖,他的手卻冷硬如冰,一樓走廊上,掛鐘到點的聲音悠長緩慢的傳來,提醒他馬上就是日出的時間了。

 

赤井抬起眼,眼前所見是仍然不見光的冬夜,陽光仍然尚未到來。

 

他凝視著熟睡的孩子,又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無聲地離開房間。

 

 

 

 

第二天赤井要求前往降谷零的住所一趟。

風見裕也和工藤新一理所當然地與他同行。

 

在出發前,降谷衛突然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見著另一個父親,二話不說就撲在赤井懷裡放聲大哭,哭得在場眾人也跟著為之鼻酸。五歲多的孩子除了不斷哭嚷著要爸爸外,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一雙小手死死揪緊赤井的衣領,任憑別人怎麼哄就是不願意放開。

 

眾人站在工藤家的玄關,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沒人狠得下心把孩子從赤井身上拉開。

 

「沒關係。」赤井輕輕搖頭,將嘴唇貼在降谷衛柔軟的黑髮上輕聲說道:「我帶著他就好。」

 

沒有人表示異議,風見把車開到了工藤家門口,赤井抱著依然在抽噎的孩子坐上了副駕,此刻的時間也不過早上六點多鐘,臨走前工藤蘭追了上去,遞給赤井一小包幼兒零食和一小瓶清水。

 

「是降谷先生留在這裡的。」她滿臉擔憂,壓低了聲音對赤井說,「小一昨天哭了一整天都沒什麼吃東西,這個他喜歡吃。」

赤井接過東西,點頭向她致謝,車子緩緩開出去,一路上沒有人說話,狹小的金屬空間裡,空氣僵硬的幾乎使人窒息,降谷衛被赤井抱在胸前,似乎是哭累了,整個人又陷入一種半昏睡的狀態,他的體溫有些偏高,小臉上滿是汗水和未乾的淚痕。赤井才剛探上他的額頭,後座的新一便遞來了一包除菌濕巾。

 

「謝謝。」赤井低聲道謝,他左手抱著孩子,右手不甚靈活地拿著紙巾替自己的孩子擦著臉,動作顯得有些生澀,甚至有些彆扭。

 

一大清早東京的公路上已經塞滿通勤的車潮,風見小心翼翼的打動方向盤,車子走走停停,駛上一條較窄的偏路,冬日的晨光在兩側濃密的樹影之中隱隱若現,赤井卻突然察覺──這並非去木馬莊的路。

 

風見從眼角的餘光察覺他異樣的表情,開口解釋:「降谷先生已經不住在之前的地方了,他生下衛君後就搬了家,就算是機密網路裡的情報也不一定完全正確,這點您應該瞭解。」

他說這話的語氣隱隱有點降谷零的影子,降谷衛偏偏又在此時在他懷裡翻身,難受的哼哼著,赤井輕晃孩子的身子哄著他,朝風見淡淡瞥了一眼。

 

一股淡淡的酸楚自他心底油然而生,算算日子,自他在組織中與降谷相遇直到如今,竟也已經寒來暑往了十個年頭,但這之中有一半的時間都是煎熬的空白。

十年了,一切都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無論是工藤新一,還是懷裡抱著的孩子,亦或身旁的風見,都是這滄海桑田中的一份子。而他不知道自己孩子喜好的吃食,不知道降谷零真實的住所,甚至連新一和蘭都比他這個親生的父親還要了解降谷父子。

 

「赤井搜查官。」風見突然開口說道,「雖然很唐突,但是還請恕我直言──若我想的不錯,直到今天為止,您這幾年應該都沒有到日本來吧。」

赤井沉默幾秒,點頭承認:「確實如此。」

 

後方的偵探透過前照鏡朝風見使了個明顯到不行的眼神,可這位追隨降谷多年的警官似乎鐵了心,當著赤井秀一的面,要將那些塵封已久的東西通通翻出來。

 

「誠如您所知,我只是降谷先生的下屬,他的個人私事我並沒有立場過問。」他說,「但降谷先生這幾年的確不容易。尤其是衛君出生後,他要承擔的東西就更多了,實不相瞞,在警察廳裡,算上幾位長官和我,沒有人知道降谷先生還有一個孩子。」

 

赤井的臉色登時起了變化,俊眉擰起,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內容。

 

「你的意思是……?」

「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國情文化和社會觀感,但是赤井搜查官,這裡是日本,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還重視傳統的國家,偏偏我們這種思想卻最不待見像降谷先生這樣的人。您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一個還普遍對Omega存有偏見的職場環境,能夠容忍一個帶著孩子的Omega站在自己的頭上嗎?更糟的是,降谷先生沒有與人結番,甚至沒有標記就生了孩子,對某些保守派的高層來說這就跟在警視廳裡裝炸彈沒兩樣。」

「風見先生!」工藤新一終於忍俊不住提高了音量,「您也稍微──」

 

他的話讓赤井的一個手勢截斷,風見說的話縱然尖酸犀利,卻字字句句都是真實。

在夏威夷重新相遇後,他想過降谷這幾年來獨自一人帶著孩子該有多不容易,卻想不到降谷的立場竟如此艱困與尷尬──一個沒有結番與標記就有了孩子的Omega,放在美國連小道消息都稱不上,但絕對是能引爆日本警界的一顆炸彈,這世上的明爭暗鬥永遠不會少,而降谷零就處於這場風暴的中央。

 

但是來自日本公安的轟炸還沒有結束。

 

「赤井搜查官,冒昧請問,您知道降谷先生生產時的狀況嗎?」風見說道。

「我聽新一君提過了。」赤井點頭,輕拍著降谷衛的背。

「那您是否也知道,降谷先生為了照顧衛君,申請留職停薪將近一年多這件事嗎?」

 

車內沉默的氛圍更加膠著,猶如深不見底的泥沼般讓人喘不過氣,狙擊手陰霾的表情讓偵探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控著油門的公安依舊紋絲不動,繼續往下挖掘,把那些只有降谷零獨自承受的過往一樣一樣在赤井秀一眼前攤開。

 

「衛君出生時是早產,從小身體素質就不比一般的孩子好,時常生病,降谷先生向上頭申請了長假,全天候看顧他。等到衛君大一點,健康狀態逐漸穩定後才重新回到警察廳上班,但他後來再也沒有接受需要潛入或偵查的任務了,但即使如此他也很難同時兼顧衛君與工作,很多時候孩子也是由工藤君他們幫著照看的。」

 

車子緩緩駛進某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光線逐漸變得昏暗不明,當引擎熄火的同時,風見裕也輕輕嘆了口氣,用再多的文字也無法道盡降谷零五年來的一切。他轉頭望向赤井,以一種近乎異常的周到禮數向他說道──

 

「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責怪您什麼,但是降谷先生這幾年來的確有他不容易的地方,他再優秀也還是個人,還是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希望您不要因此就不諒解他所做的決定──至少我一直是這麼相信他的。」

 

他望了望蜷伏在赤井懷裡睡著的孩子,誠懇地向赤井低下了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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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赤井抱著孩子走進屋內時,內心的感觸根本無法用任何文字或語言來形容。

 

鑒於自己在警界的身分與保護孩子的隱私,降谷零選擇了戶數稀少,管理嚴謹的社區大樓做為自己與孩子的住所,就連方才他們從停車場上來,警衛都堅持要一一問清他們與屋主的關係才肯放行,風見和新一還好說,赤井的身分就有些尷尬了,在這裡亮出FBI的證件絕非最佳選擇,場面甚至一度陷入膠著,後來是警衛認出了在他懷裡熟睡的降谷衛,加上風見和新一兩人亮出證件各種擔保,三人才總算被放行,搭乘電梯上了樓。

 

屋內的自動感應燈瞬間亮起,明亮舒適的燈光溫柔的擁抱進屋的人。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日常生活的隨和味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雅的芳香,不知是用了什麼香氛。玄關處與可見的客廳被佈置得井井有條,雖然空間不大,但陳設與品味都十分巧妙,彷彿在進門的瞬間就能洗去辛勞,得到安詳的撫慰,足足可見降谷零有多重視這個他與孩子的私人小家。

 

他小心翼翼地將降谷衛放鋪著柔軟毯子的沙發上,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蓋,確認孩子依舊睡得很熟。他彎下腰時,目光與一旁擺在矮桌上的相框交會,畫面裡頭的降谷衛年紀比現在更小,小小的人兒穿著小小的和服,被父親抱在懷中,一臉好奇又懵懂的表情。降谷零的樣子倒是沒什麼變化,他沒有直視鏡頭,而是微微側臉看著懷裡的兒子──以一種赤井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態,父子倆背後是漫天的櫻花瓣,如夢似畫,彷彿世間最美的風景大抵就是如此。

 

某種細微的刺痛穿透了狙擊手的心臟,在他的心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彈孔,傷懷沉默地流淌出來,蔓延了他整個胸腔。

 

但是此時此刻並非神傷,也並非喟嘆懊悔的時刻。

 

赤井環顧整間房子,察覺客廳與廚房特意做成了一體式的開放設計,但相通的出入口都安裝了只能從單邊開啟的安全圍欄。不難想像降谷零站在料理檯前,一邊烹飪一邊看著孩子的畫面。觸目所及的家具邊角都做上了安全防護,所有孩子能挪動的物品都安在了降谷衛搆不到的高度,看似平凡的居家環境,卻在每個細節上都下足了功夫,十足十是降谷零的派頭。

 

風見朝他們兩人示意,三人放輕了聲音走向屋子內室,裡頭是三房的格局,其中一道門上掛著櫻花裝飾的門牌,一眼即知是降谷衛的兒童房。

風見領著他們指向另一扇門,說道:「這是降谷先生的書房。」

 

他壓下手把,門出乎意外地並未上鎖,只輕輕一推,降谷零五年來空白的那段過程便映入狙擊手的眼簾。

 

書房內部的空間不大,陳設更是簡單,只有一張淡褐色的原木辦公桌與工學椅,收納整齊的嵌入式壁櫃上排放著各式書籍與整理歸檔的卷宗,另外再擺上一張素白的方形矮桌,桌上有一盆略顯頹喪的綠色植物,便是所有的東西了。

 

簡潔,冷清,素雅,端正。

是全世界唯有降谷零才有的色彩。

 

三人各自開始巡視檢查整個房間,風見甚至直接拉開了書桌的抽屜,可裡頭除了簡單的文書事務用品外什麼也沒有。他抽出一支鋼筆,轉開筆管,藍色的墨水在偵探與狙擊手眼前流轉,訴說著詭譎又可疑的開場。

 

不對勁。

 

他們相互對看一眼,不發一語,默契的開始動作,沉寂已久的書房再度活過來,充斥著各種嘈雜聲,書頁被翻動,桌椅被挪開,排列整齊的字母被打亂,過了數分鐘後,赤裸裸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他們慢了一步。

 

這個房間已經被「清理」過了。

 

「這是怎麼回事?」新一的視線指向現場唯一的日本官方代表,「這是降谷先生自己做的嗎?」

風見茫然地搖頭,這裡除了一些稀鬆的案件卷宗與不甚重要的情報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如此一來,他們最後剩下的唯一線索就是──

 

赤井走過幾步,直接開啟了降谷的筆電,畫面跑得很順暢,進入系統介面後,跳出了請求輸入密碼與指紋的指示欄位。

 

風見立即表示預防萬一,降谷在他那留有幾組預備的密碼,一組一組試不成問題,關鍵在於指紋。

赤井與新一對看一眼,大小銀彈默契的行動,赤井去客廳外套口袋找出了降谷衛那包幼兒餅乾,新一很快從浴室裡找來了一根柔軟的毛刷,兩人重新回到書房,赤井從褲子口袋掏出隨身的火柴盒,拆開塑膠包裝紙,點上火,將餅乾燒得焦黑,一捏就碎,落下的粉末通通被新一小心翼翼地用一張紙接了起來。

 

但困難的在於物品。

 

這裡是降谷零的家,想找出幾枚指紋並非難事,但若是現況真如他們猜想,不管是誰,若這間屋子早已被「清掃」過,那麼就算他們把這裡翻個底朝天怕也是做白工,現下時間與機會都有限,他們必須速戰速決,但擁有的線索卻不足以讓他們踏出下一步,他們站在推理的交叉口上,苦苦思考通往真相的正確方向,客廳此時卻突然傳來孩子的叫聲,打破了他們的徬徨。

 

「Daddy!」

 

赤井聞聲趕了過去,只見降谷衛自己下了沙發,拖著赤井的外套,赤著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雙小眼紅通通的,見到赤井便衝進他懷裡吸著鼻子,與降谷零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眨著眨著,又出現了氤氳的水氣。

 

「沒事了,Daddy在這裡,沒事了。」赤井哄著他,輕撫著他柔軟的黑髮。

降谷衛抬起小臉,五官幾乎都要皺在一起,哽咽著問他:「爸爸呢?」

 

他的嗓子已經哭到沙啞,在場三個分屬不同領域的職場菁英卻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赤井只能把兒子的頭按進自己肩膀,陪他一起煎熬的沉默著。

 

「我們還是需要更多線索。」新一低聲說,「風見先生,除了密碼和通知赤井先生外,降谷先生沒有給您更多訊息了嗎?」

風見凝眉思考,緩緩說道:「很抱歉……但降谷先生並沒有對我交代更多──」

「爸爸有跟我說。」趴在赤井肩上的降谷衛突然抬起頭,他抱著赤井的脖子,聲音細如蚊蚋,幾乎要聽不見。

赤井把他抱在懷裡,換了個姿勢,愕然又略顯急促地問他:「小衛,你說什麼?」

「爸爸跟我說,如果Daddy來家裡,就帶他去看。」他伸出小手,指向自己的房間。

 

三個大人登時面面相覷,但是降谷衛話中的意思清楚明顯,於是在他的指引下,那扇裝飾著櫻花的門被推開,電燈亮起,只見兒童房內同樣也被收拾得一塵不染,除了床鋪、書桌、書櫃外還擺了為數不少的大型整理箱,有序地靠牆堆疊整齊。

降谷衛在赤井懷裡指著某個角落──某個被壓在最下方的透明收納箱,新一與風見立刻上前把箱子拖出來,掀開蓋子,裡頭是滿滿一箱的樂高系列積木,足見降谷零在供給孩子的資源上毫不手軟。

 

「小衛,這是──?」

「爸爸說,要我跟Daddy一起玩積木。」

 

赤井放下他,拍了拍他的頭讓他在旁邊等著,上前端詳片刻,接著突然握住箱子邊緣,一把掀翻。

 

「赤井搜查官?」

「您要做什麼?」

 

在新一與風見的驚呼聲中,各種大小尺寸不一的玩具積木嘩啦嘩啦散了一地,眼尖的狙擊手立刻就抓出其中的關鍵。

 

他緩緩彎身,從一堆五顏六色的塑膠玩具中拾出一個全然不同的東西。

 

他用來點菸的火柴盒。

 

紙盒的顏色已經泛黃,上頭的塗料也斑駁的很嚴重,顯然是有一段時間的舊物了。

 

 

──我看過那個東西喔,因為是在爸爸放手槍保養零件的抽屜裡發現的,跟其他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雖然爸爸的那個比較舊,但是跟Daddy的這個一模一樣。

 

 

赤井望著手中的火柴盒,他不知道降谷零怎麼會有他的私物,但現下,這卻是降谷零唯一留下的線索。他顫抖著手指,將火柴盒輕輕推出。

 

裡頭卻空無一物。

 

「嗯?」

「欸?」

「啊?」

 

三人圍著火柴盒同時皺起眉,滿頭滿臉的黑線與霧水。

這是什麼狀況?難道降谷零真的只是想讓赤井跟自己兒子玩玩積木增進父子感情嗎?

狙擊手的思緒轉得飛快,他想起風見對自己說的那些,關於降谷零最後的叮囑。

 

 

──是降谷先生自願去的。

──他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項工作。

 

 

他突然想通了什麼一樣,手掌一翻,將火柴盒倒轉過來,瞇起眼細瞧內部,只見火柴盒外盒的上半部用膠帶黏住了某個東西,視野太窄,看不清楚那是什麼,赤井小心地把東西取下來在手掌心攤開,偵探與公安湊上去一看,雙雙看傻了眼。

 

「降谷先生……您……」風見喃喃自語,還在消化自家上司居然把最重要的線索留給了只有五歲的兒子這件事,本來警察廳裡知道降谷衛存在的人員就已經寥寥無幾,要不是降谷衛主動說出來,他們永遠也不會曉得。

 

「但是,赤井先生必須先來到這裡。」工藤新一喃喃道,「而且降谷先生知道赤井先生絕對會來。」

 

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恍然自己都是降谷零安排好的棋子,遵循著他早已設定好的路線,一步一步,突破茫茫的重霧,走出迷惑的森林。

 

眼前是一顆白色的,看起來最尋常普通的小藥丸,但只要是經歷過分化階段的成人都知道那是什麼。

 

是抑制劑。

 

是降谷零的抑制劑。

 

這是什麼意思?

 

赤井握著那枚藥丸,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接著緩緩抬起眼,對上風見疑慮不解的眼神。

 

「風見。」他的聲音異常沉靜,宛如一股即將醞釀成形的風暴,瞬間就讓公安感到一股極大的壓迫感,不但沒察覺赤井連敬語都沒用,就連回應都結巴了。

「什──什麼?」

「降谷君他──」赤井綠色的眼眸瞇起來,面無表情,某種血色的危險的,又近乎篤定的事實就要破土而出。

 

 

 

「他到底接受了什麼任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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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當風見裕也在自己辦公桌上那永遠消滅不完的卷宗底下發現那張便條紙時,他還以為自己終於工作過度出現幻覺了。

那時他已經與降谷失去聯繫長達五十小時,自家上司並未在事先約定的時間回傳訊息,這前所未有的狀況讓從警多年的風見一時也慌了手腳,但那張櫻花粉色的小紙條卻像顆炸彈,把他的神智轟飛到天邊。

上頭沒有任何指示,只有幾個簡單的英文字母和數字。

縱使沒有署名,但確確實實就是降谷零的字跡,但風見並沒有上司交給自己這張紙條的記憶,而更令他困惑的是,他根本看不懂紙條上的意思。

 

最上方的「TO:M」看起來像是要給某人的訊息,但降谷從未用M這個字母稱呼過自己,就算這張紙條真的是給自己的好了,那一連串的數字又是什麼意思?

在沒有任何結果的調查後,風見裕也想起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關東的名偵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那個當年他以為是小孩,實際上卻已經在對抗黑暗勢力的年輕人。

 

當天晚上,他就帶著那張紙條,按下了工藤家的門鈴。

但出乎意外,來開門的不是工藤新一,而是一臉慌張失措的降谷衛,五歲的男孩一看到風見立刻興奮地朝他身後張望,但當降谷衛發現只有風見一人時,整張小臉立刻難過的垮了下來,眼眶瞬間蓄滿崩潰的淚水,整個人顫抖起來。

風見裕也瞬間下的手足無措,隨後工藤新一和工藤蘭便衝出了客廳。

夫妻兩人看到風見裕也同樣驚訝,工藤蘭抱起小一,輕拍他的背哄他,將孩子暫時帶開,風見這才知道,降谷零把兒子放在工藤家離開後便再也沒有消息,工藤新一對現況的理解並沒有比自己好到哪去,同樣不解也同樣憂心忡忡。

情況至此已經完全超出他們的預料,於是風見拿出了那張紙條,遞給了工藤新一,詢問他是否能看出些端倪,名偵探接過紙條掃了幾眼就變了臉色,立刻給了風見一支手機號碼,要他盡速聯絡對方,接著便衝出了大門。

 

那是赤井秀一的號碼。

 

「那張紙上的訊息很簡單。」工藤新一說道,戴上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從火柴盒內部取下那顆白色藥丸,「那串數字被分成了兩堆,上面的35405指的是北緯,右半邊的139和4436則是東經。」

偵探的思維果真不一般,風見覺得就算自己重新投胎轉世也想不到那串數字是這個意思。

「北緯三十五度四零七,東經一百三十九度四四三六──是美國駐日大使館的座標。」名偵探將那堆焦黑的餅乾粉末平整地撒在藥丸上,靜置一會兒後,用軟毛刷輕輕拂去多餘的粉末,再用膠帶將剩下的粉末黏起來,便得到了一枚清晰的指紋。

「至於那個TO:M就更明顯了。」

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重新回到降谷的書房,工藤新一小心地將膠帶放到筆電的感應處,電腦螢幕立刻亮起,顯示已經通過認證。

「風見先生不覺得那個『T』的寫法很奇怪嗎?感覺太刻意了,況且據我所知,降谷先生的字跡還挺中規中矩的。」新一說道。

 

風見點頭,他看過不少降谷零簽署的批示與文件,每個字母和語法都工整的挑不出錯誤,那張紙條上的筆跡實在不像降谷零平日的書寫習慣。

新一將電腦前的位置讓給風見,後者立刻開始嘗試密碼登入,新一拿出自己的手機點擊相簿,將拍下來的便條相片遞到赤井面前,說道:「赤井先生看到應該就明白了。」

 

赤井幾乎馬上就瞭解了他的意思。

那個大寫的T,被硬是寫成了像A的樣子。

 

 

A,AKAI。

 

「那個M並不是指風見先生,而是一個與赤井先生和降谷先生有關的人的代稱。」偵探的目光移轉到現場唯一的孩子身上,語氣萬般篤定,「兩位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M,Mamoru。

 

「所以那句話的意思──是讓赤井先生來找小一。」

 

數字只是提示,真正的信息,降谷零只用四個英文符號就表達清楚了,而且還是特定對象才有辦法解讀的暗號。

 

「電腦登入了。」風見說道,隨即讓開了身子,讓赤井和新一也能看見螢幕的畫面。

程式跑完後,只見電腦桌布是最原始的系統預設畫面,螢幕上也沒有任何新安裝的軟體,三人內心皆是一沉──看來連筆電也被處理過了,風見急急拉開椅子坐下確認,數分鐘後,他發出了近似頹敗的哀號。

 

而赤井的臉色更加陰霾了。

 

他突然轉身走出房門,風見和新一完全不明就裡,只能跟在他背後,狙擊手一路走到客廳,把自己兒子安置在沙發上。

「衛,轉過去。」赤井微彎著嘴角,示意著兒子,五歲的小孩聽話的點頭,乖乖把臉朝向牆面。

「這樣嗎?」

「Good boy.」赤井說,「閉上眼睛,摀著耳朵,我說好之前別回頭。」

 

降谷衛乖乖照辦了。

 

下一秒他的父親狠戾地一把抓起風見叔叔的衣領,把人狠狠的砸向牆壁,場面瞬間失控了,工藤新一完全來不及阻止突然暴走的FBI,突然被襲擊的風見更是怔楞,只能看著赤井的拳頭揮到自己眼前,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但失控也只有短促的兩秒。

 

赤井揪著風見領口的手指在發抖,手臂、牙齒、心臟,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浸泡在焦躁及憤怒的毒液中,他千里迢迢從美國趕回來,已經將近七十二小時不曾闔眼,連水都沒喝幾口,身體狀況快要到達極限,卻仍然得不到關於降谷的任何一絲消息,他的理智知道這件事怪不了旁人,卻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這樣的情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即便是當年辦過幾樁生死交關的大案,也及不上此時此刻的絕望。

 

「赤井先生……」工藤新一啞著聲音說道,「請你先冷靜下來,一定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們漏掉的。」

 

一道急促的鈴聲像是在附和他的話一樣突兀地響起,扭轉了緊繃的現場氣氛,赤井稍稍冷靜,慢慢鬆開手,掏出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只看了一眼,臉色便驟然生變。

 

特工的直覺告訴他──自己的母親在這時打電話來,絕不是個巧合。

 

「赤井先生?」

 

狙擊手轉移了目標,接通電話的瞬間,凌厲幹練的女子聲音毫不拖泥帶水,從太平洋的另一端,直接扯斷FBI的腦迴路。

 

「我要跟你談零的事,我沒說完前,你小子不准開口。」瑪麗說。

 

 

 

 

感恩節當夜,美國華盛頓特區,晚間八點十五分。

 

「今天的晚餐還合您的口味嗎?」

 

瑪麗放下手上的書,眼前的金髮混血男人正擦拭著手上的水珠,笑臉吟吟,職業使然,她早就看慣許多表裡不一的面孔,但這位日本警察眉眼間的真誠無庸置疑,她闔上手裡的書,示意降谷坐在自己身旁。

 

暖爐裡的火炬溫暖明亮,他們的孩子在不遠處的地毯上玩著撲克牌,做為赤井家最小的么妹,世良真純一直以來都對「姊姊」的身分有一種求而不得的渴望,降谷衛的出現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圓了她的美夢,整個假期她簡直樂不可支,宛如自己重回十幾歲的少女,領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姪子簡直玩瘋了頭。

廚房裡頭,赤井秀一正挽著袖子,跟水槽裡頭一堆碗盤奮戰,雖然假扮沖矢昴的時候也下過廚,但像這樣一次要面對這麼多敵人的狀況還是讓狙擊手有些忙亂,看來一時半刻還結束不了。

 

「你把那孩子帶得很好。」瑪麗面不改色地說,毫不吝嗇話中的誇讚之意。

「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是我讓那孩子一出生就缺少另一個父親,所以……」

「所以你覺得對不起衛君,覺得要加倍對他好,要讓他即使沒有另一個父親,也不會比其他人缺少一分的幸福與安穩。」

 

前MI6特工的話字字見血,降谷零露出無奈又有些頹然的笑,默認了瑪麗的話。

 

「秀一的父親當年為了追查組織失去下落時,我的決定與你不會相差多遠。」瑪麗換了個姿勢,讓自己靠在柔軟的軟枕上,「要不是有秀一和秀吉,加上又懷著真純,我一定也會選擇為國家盡忠奉獻,但他們是我和務武的孩子,是我肩膀上的另一份責任,為了他們,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這幾句話瑪麗說的雲淡風輕,但其中的堅毅與艱辛又何止隻字片語能夠闡述,降谷心領神會,同等立場,他又何嘗不是將孩子與國家置於天平的兩端?做著危險且艱難的選擇題。

 

他淺淺地吸氣,鼓足勇氣,緩緩說道:「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

「其實在來美國前,我接受了一個任務。」

「那是我自己提出申請的,考慮到內容的特殊性與身分,沒有人比我更適合。」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不會有任何顧慮,即使是要去我這條命我也覺得沒有什麼。可是後來我有了衛,他比任何事情──甚至我的性命都重要,我無論如何都要護衛著他。因為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降谷零突然笑了,但瑪麗卻只覺得那彎起的柔和弧度中,有著一絲不和諧的異常。

 

「因為現在還有赤井,而且他們倆處得比我想像中還要好。」他說。

瑪莉頓時皺起細緻的眉:「零,你該不會──」

「你們說什麼呢?」赤井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背後響起,降谷不慌不忙的轉過頭,看見剛在廚房結束一場惡鬥,連瀏海都有些濕的狙擊手,露出幾分頑皮的笑。

 

「這是我跟媽媽的小秘密,可不能讓你知道了。」

 

 

 

 

鏡頭回到深冬的日本東京,赤井捏著手機,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呆站在原地,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從深淵底部吹來的風,讓他整個人冷到了骨子裡。

 

「你明白嗎?秀一,零是因為有你在才接受這次任務的,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你和我都清楚,像我們這樣的人,有的時候使命與家庭只能選一個。」

 

赤井不說話了,在天旋地轉的黑暗中,他想起感恩節假期的晚上,他們結束壓抑無聲又快活的情事,一起捲進棉被裡,降谷睏倦地揉著眼睛,縮著肩膀往自己懷裡鑽的畫面。

那麼安詳,那麼溫暖,心臟砰然的節奏透過相貼的胸膛肌膚傳過來,某種溫暖的東西飽和了過去的空虛,讓靈魂重新有了溫度。赤井擁著熟睡的降谷,突然開始期待明天將與他一同迎接的朝陽。

 

那絕不是一個有了覺悟的人該有的樣子。

 

無數講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宛如無底的漩渦,無盡的黑暗,但是在前方的一片渾沌之中,赤井秀一卻看清了一些東西。

 

「零不會有事。」他斬釘截鐵地說,「就像媽媽妳當年一樣,不為別的,就為了我們──現在也是。」

 

他回頭望向乖巧萬分,沒接到指令前整個人連動都不動的兒子,因為這個孩子,所以他萬分篤定,不管在身在何處,降谷零都會回到這裡。

工藤新一與風見裕也一臉茫然,赤井內心倒是升起一股撥雲見日的坦然。

 

 

「他是我兒子的父親,是我唯一的伴侶,這輩子我除了他以外不會再有別人。」

「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橘黃色的餘暉傾斜了影子的方向,在落日的尾聲中,一身便裝的降谷零沉默地頂著撲面而來的海風,沿著灰色的石階緩步而上。

現在正是夕陽準備沉入海平面之時,他手捧一束鮮花,一身簡便的白上衣配牛仔褲白布鞋,不遠處海面上吹來的風撥弄著他奶油金色的瀏海,在那淡薄的髮色下,是一張宛如二十歲青年般的精緻臉孔。

 

「好久不見了,景。」

「這麼久沒來看你,對不起了。」

 

他將花束放在故友的墓碑前,點上香,雙手合十,雙膝著地,碑石上冷硬又痛人的刻痕在凝視著他,他緩緩閉上了眼。

 

流動的雲彩帶走時間,旭日最後一絲的溫度也終於沉沒於黑暗的海水之下,光與暗的界線在青翠碧綠的山坡上快速倒退,當天空完全被黑夜所籠罩,亮麗的星點開始動人的閃耀,降谷零緩緩站起身子,在離去前深深地不捨地看著故友的安息之地。

 

「等下次來的時候,我再……」

 

 

他倏地睜開眼睛,瞳孔緊縮,渾身的細胞都在瞬間緊戒起來──

 

 

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怪異感包裹住他,他靜靜地蟄伏不動,片刻過後才緩緩撐起身子,轉動發麻的手腳,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

昏迷前的一切他都還記得,自己在潛入的俱樂部中不動聲色的喝下那杯明知有問題的調酒飲料,隨後順理成章的昏厥過去。他並不畏懼眼前陌生且未知的景象,因為直到此刻都是他計畫的第一步。

 

胃部此刻的飢餓感讓他知道自己至少已經昏迷超過八小時,雙手雙腳的肌肉雖然能勉強施力,但還無法和人幹上一架,那調酒裡準定還放了讓肌肉鬆弛的藥物。他的雙眸如同雨後朦朧的霧氣,卻也鮮明的如海上的燈塔──他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但他忍不住不去懷疑面前的景象。

 

他身下是一張阿拉伯風格的軟榻,上頭墊著蓬鬆柔軟的羊毛毯和綴著金色流蘇與精緻刺繡的圓筒型靠枕,一旁擺著盛滿新鮮水果與冰塊的果盤。

在軟榻前方數公尺外是一道垂著數層薄紗的月牙形拱門,隱約能看到裡頭擺著一張四角帷幕大床,而整個房間中最顯眼的就是位於正中央那不規則形的中東式浴池,水霧蒸騰,紅色的玫瑰花瓣在水面載浮載沉,花香與精油的香氣濃郁撲鼻,宛如電影場景的畫面讓降谷也不免有些愕然。

 

降谷零抿緊嘴唇,他身上的衣物依舊完好,連配件的項鍊和首飾都沒少,可見對方的目標並非是他的身體,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眼前的狀況太過詭譎,忐忑與戒備的種子悄悄在心裡抽芽,他暗自咬住後槽牙,進入備戰狀態。

 

此時房間內另一扇門打開了,三個穿著黑西裝的壯漢走了進來,目測身高至少超過一百八十公分,他們面部線條剛硬,眉骨突出,有著高聳的鷹勾鼻和淡色的頭髮,一眼就能看出有濃厚的斯拉夫血統。

 

降谷緊緊的盯著這些好像能一拳打倒一頭熊的保鑣,臉色更加凝重。

 

走在保鑣們後面的男人身高比壯漢略矮,體格單薄許多,一樣穿著西裝(但搭配沒什麼品味),梳著油頭,膚色深黝,他的相片多次出現在日本公安、國際刑警組織的報告中,但迫於沒有實質的有力證據,官方一直無法正式對其提出拘捕令。

男人深綠色的眼睛在降谷身上來回掃視,側過耳和保鑣耳語數句,於是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裡只留下了降谷跟男人,他走到降谷面前,降谷徹底看清楚了,包含將對方眉毛一分為二的那道深疤。

 

男人拿下嘴上的雪茄,口吻頗為有禮,內容卻是赤裸的威脅。

 

 

「你是要自己脫衣服?還是我讓人幫你一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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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就讓我去吧。」

 

狹小的室內沒有任何人工照明,蒙了灰的玻璃窗前,塵埃在微弱的光線中飄忽浮沉,而降谷零的眼神在暮色的餘暉中靜靜燃著內斂又固執的火焰,飽含任何物事都無法阻止的決絕。

 

這是一場不公開的私人會議。

 

除了降谷零與其直屬上司黑田兵衛外,僅有另外幾位警察廳高層警官在場,為保訊息隱密他們連正式會議室都沒申請,而是選擇在已經被當成儲物間的舊辦公室展開討論──名符其實的暗箱討會議。

 

「稍早的情報已經確認屬實,我認為必須在ICPO和新加坡那邊行動前先發制人,盡早跟目標接觸。」降谷說。

「等等。」其中一個男人抬手,他的肩章上有三顆銀色星星,位階連降谷見了都得低個頭,「我們都知道降谷警視正有豐富的潛入經驗,但這次不一樣,諸位都明白,我們沒有疏忽的空間,一絲一毫都不行。」

 

這次的計畫是日本警察聯合新加坡警方,在國際刑警組織(Inter-pro)主導下追緝已久的,某個以東南亞地區為主的國際人口走私集團。

 

不管時代如何變遷,這世界上最賺錢的就是三種生意──軍火、毒品,以及人體。

 

人類的眼球、骨頭,血液、頭髮、內臟器官對某些特定人士來說有著瘋狂的吸引力,事實上器官買賣與奴隸販售在黑市上一向是炙手可熱的生意。

降谷剛拿到這件案子的相關報告時,就想起自己復職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

 

某個前科累累的中年男子拘禁了交往多年的女友與其一家人,在三個月的時間內摧毀所有受害者的心靈防線,毀壞他們的心智信念,血脈至親開始相互虐殺,甚至協助支解棄屍,最終只有女方家中最小的女兒逃出報警,當警方到達現場時,所看見的景象簡直有如人間煉獄。

 

整間屋子都是濃濃的血鏽味與肉體腐敗的臭味,屋子的各個地方都發現了人類殘破的器官與不成形的腐爛軀幹,冰箱中甚至存放著受害者一家的內臟與帶肉的骨骼,一個個分裝在保鮮袋裡,還標上了姓名,搜索過程中不時有員警受不了人間煉獄的景致,嚴重嘔吐,心理崩潰,承辦那件案子的部分員警後來更需要接受了身心治療才能重返原本的崗位。

 

至於降谷零──因為其中一位受害者的交友圈內有警界人士,上級以表重視,才指派了降谷前往現場坐鎮。降谷自己也沒料到,自己過去那些心理創傷如今反過來成為他最堅毅的磨練,當所有同僚都在作嘔反胃時,只有他鎮定自若地在現場行走勘驗,甚至盯著那一袋袋使人頭皮發麻的肌肉組織研究半天依舊面不改色。

 

回到原先的案子,根據線人傳出的密報,這個走私集團在東南亞各國內吸收地方上的不良組織做為對接的下線,接著讓下線在各種聲色場所物色出眾的目標,再引介給中介人,由中介人統一「貨物名單」,並上呈給「委託人」,讓他們挑選中意的「貨物」,接著用各種手法將委託人看中的「貨物」移送出國,等到被害人察覺有異早已置身火窟,束手無策,再無辦法脫身。

 

至於「貨物」的身分,咖啡廳女僕、一般公務員、教師、體育儲備選手、平面模特兒等──下線們用各種理由接近被害人,取得對方的相關信息後,逐步與被害人建立一定的信任度,接著使用各種非法手段扣押對方的身分證件,甚者更有綁架或軟禁被害人的親近之人,讓被害人既無法透過正規管道求助,也無法反抗對方,只能乖乖任其宰割,殊不知等在自己前方的就是無法回頭的地獄之門。

 

日本、新加坡,與國際刑警三方經過將近兩年的偵查,臥底,情報戰,終於鎖定了集團的某個定點走私港口──就位在神奈川縣,神奈川東臨東京灣,南臨相模灣,船隻出了海就能一鼓作氣駛入茫茫的太平洋,想要追蹤的機會趨近於零。更別提神奈川縣的人口數僅次於東京,全縣有超過九百二十萬人,加之走私集團後來也察覺原先的海路有被鎖定的跡象,便棄銷了原先的路線,使得之前的努力與讓情報幾乎前功盡棄,想挖出更細部的蛛絲馬跡已經難於登天,偏偏地點又位於日本國境內,更讓日本警察的顏面一直以來都承受著倍數的壓力。

 

就在行動看似陷入僵局時,降谷零推開了高層們的辦公室,主動請纓出擊,理由十足充分,還附上詳盡的資料:「根據統計,在已知的拐騙名單裡,Beta的男性和女性占了七成五,剩下二成是普性Alpha,Omega只有不到一成。」

 

他的拇指毫不猶豫地指向自己,自信得彷彿是凱旋的英雄。

 

──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這個人選了,不是嗎?

 

一個有著豐富的臥底經驗,演技精湛,擅長易容,掌握精湛駭客技術,深諳臨機應變之道,還是個混血Omega──找遍整個日本警界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麼有誘因的「餌」。

 

的確,論潛入搜查這塊,降谷零儼然已是警察廳內的活傳說,即使他已許久未投入實體任務,他的事蹟仍不時流傳在基層及新進同僚中,貌似還有發展成神格化的跡象。降谷偶爾耳聞,也僅是淡淡一笑置之,對他來說,該怎麼呵護自己心中那片金黃色的菊花花海,以及藏在花海後方,孩子天真活潑的笑臉,才是他真正願意奮力一搏的。

 

為此,他敢於直面階級遠高於自己的長官,眼神彷彿賭上一切,也要讓不可能的機率成為必然的百分之百。

 

「您說的固然對。」他說,「但長官您應該也明白,有些重要的時機錯過就沒了,於我們來說,失敗並不可怕,讓人無法忍受的是──」

 

他刻意停頓了一會兒,給了長官一個叛逆的理所當然的眼神。

 

「日本在國際上的地位可不能讓人看扁了,您說是吧?」

 

年紀足夠當降谷父親的中年男人沒有再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降谷始終沉默不語的直屬上司──黑田兵衛,後者的外貌本就粗獷惡相,在如此嚴肅的案情氛圍影響下臉色更是添上幾分狠戾,叫人不寒而慄。

 

片刻的寧靜後,他最終還是站在了下屬這方。

 

他的理由很實誠,畢竟事實會說話,綜合所有客觀主觀原因,所有的結論都指向唯一的答案:警察廳裡最年輕的警視正,無人可比擬的護國心,物以稀為貴的男性Omega,沒有人擁有與降谷零一樣的條件,也就意味著這場會議的答案一開始就已經誕生。

 

見結論已塵埃落定,降谷說道:「那就這樣吧,剩下的事我會安排,後續就拜託各位了。」

 

說也奇怪,此時在場的人多是他的上司,至少也與他是同一個警階,可就是沒有人能有降谷零那樣的自信與強大,那並非單純來自高階警銜的名號,降谷零的能力是在無數次的出生入死中打磨砥礪出來的,他就如日本國旗上的太陽一樣,即使在看不見的黑夜裡也依然在熊熊燃燒。當他的光芒與熱度打在你身上,你便只能被動地融化。

 

「等時候到了,我會再聯絡。」

 

他彎腰,鞠躬的姿態與角度挑不出任何錯誤,簡陋且至關重要的會議結束了,眾人離開後,黑田叫住了降谷零。

 

「你在想什麼?」這位經驗老道的警官方才整場討論中幾乎沒有隻字片語,但不說話並不代表他沒意見。

降谷停下腳步回過頭:「您的意思是……?」

「我不想這麼想,但你真的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他是一路看著降谷零往上爬的人,即使他極少出手干涉,但他並非全然不關心自己這位下屬。當初降谷零因妊娠反應住院,就是黑田替他壓下了廳裡各類流言,甚至幫他瞞過了上頭的人,讓降谷能安心調養生產完的身子,之後他順利轉調內勤得以空出時間照顧因早產而體弱的兒子,也是多虧了黑田替他說話,居中斡旋。

 

為了降谷衛,降谷零選擇妥協,甘願放下一部分視之如命的職責,足可證明降谷衛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大。但如今他卻毛遂自薦,擔下在這次企畫中關鍵至極的棋子,甚至──甚至有可能再也回不了頭。

黑田細想片刻,記憶往回推溯,老練的經驗讓他迅速抓出了某種完美中的不和諧。

 

「降谷,你在夏威夷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幾個月前,降谷視之如命的兒子跟著工藤新一一家到夏威夷度假,卻陰錯陽差捲入商場劫持事故,降谷立刻就扔下了手上的公事,用最短的時間趕去了夏威夷,所幸最後安然無恙地帶回了孩子,有驚無險地結束這場意外之旅。

 

可是從那時起,降谷零就起了變化。

 

他開始若有似無地插手第一線的事務,調出資料室內過去偵查任務的舊檔查看,偶爾在廳內擦肩而過,黑田都能察覺降谷零身上再度出現了某種十分熟悉但尚淺薄弱的東西,直到今天,他看見降谷站在那裡,從眼神到姿態,插在口袋裡的手,重心微微偏移的站姿,他的一言一行,配上張狂有度的氣焰,以及那說不出的神秘感,簡直就是當年的波本安室透。

 

那瞬間,黑田便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了。

 

「您曾經有過後悔的事嗎?黑田理事官。」

 

降谷零雙手抱胸,不著邊際地靠在牆上,落地窗外最後一絲殘餘的日光正逐漸被天際線吞沒,橘黃色的日輪一吋一吋在降谷身後消失。

 

你曾經有過後悔的事嗎?

 

降谷閉上眼睛。

 

和赤井一個模子刻出來,在地毯上蹣跚學步,跌跌撞撞,牙牙學語,朝自己伸出手的男孩。

在幼兒園的秋季運動會上賣力奔跑,卻在終點線前慘跌一跤,把冠軍拱手讓人,憋了一路回家後立刻撲在自己懷裡大哭的兒子。

還有異想天開想和哈羅一起做早餐替忙碌的自己分擔家事,卻把雞蛋液和麵粉撒了一整個廚房地板,一人一狗也成了哭笑不得的樣子。

 

天真活潑,爛漫過度,卻也懂事的叫人心疼的,他唯一的兒子。

 

「我這陣子常常在想,自己之前是不是錯了。」他輕嘆。

 

那些點點滴滴不僅只屬於自己和衛,也應該屬於另一個人。是自己的私心剝奪了赤井和衛本該擁有的回憶,也是自己的任性造成了赤井和衛的痛苦與不安。

 

「幸好,他們處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這樣我也能放心去處理一些我本來就該做的事。」

 

他站到黑田面前,脫下灰色的西裝外套,露出裡頭的槍肩套,挽起白色的襯衫袖子,扯鬆領帶,一下子就從高高在上的警視正變成電影上的超能特工。

 

 

「剩下的,就等我回來再跟各位說吧。」

 

 

 

──TBC

Chapter 20

Notes:

【此章節含有隱性降谷咬抹布劇情,請斟酌觀看或勇敢跳過】

Chapter Text

※20【再提醒一次:此章節含有隱性降谷咬抹布劇情,請斟酌觀看或勇敢跳過】

 

 

「你是要自己脫,還是我讓人進來幫你一把?」

 

這毫無操守與污辱性的問題沒有得到降谷的回應,男人拿下嘴裡的雪茄,走到降谷面前,突然一腳踹在他膝蓋上,趁著降谷一個踉蹌向前栽倒,狠狠捏住他的頰窩,手指施力扣緊。

降谷將劇烈的疼憋在喉嚨裡,硬是不發一語。

 

「挺倔的。」男人冷哼,像在檢視貨物一樣端詳降谷的臉,「不過你有張漂亮的臉,客人會喜歡。」

 

他放開降谷,在軟榻上坐下,用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解開皮帶。

 

「不想脫的話,那就試試看嘴巴的功夫吧。」男人挑眉,「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間酒吧私底下中介的生意,不然你在這是為了什麼?。」

 

降谷抿緊嘴唇,他偽裝潛入的酒吧其實是只針對特殊族群開放的Bar,外來客沒有門路或熟客引薦是進不去的,表面上是維持酒吧的會員權益,實際上就是在篩選皮貌上相的對象,就這點來說,降谷的確沒有反駁的理由。

 

他維持蹲跪的姿勢,慢慢爬向男人雙腿之間,那宛若溫馴小犬的模樣讓對方滿意地點頭。

 

「該怎麼做,自己來。」

 

小麥色的手指陷入柔軟的羊毛地毯,天然的纖維宛如芒刺嵌進肉中又刺又癢,他竭力將注意力放在掌中和開始痠麻的膝蓋關節上,不去想,也不去看撐大自己口腔的異物。

那只是肌肉和血管的組合物,是蛋白質和氨基酸分子組成的東西,是每個男性都有,毫不稀奇的玩意兒。

 

男人居高臨下,滿意的望著降谷前後晃動金色的頭顱,像在火上融化,流淌的香甜的奶酪,他彎下上身,再度掐住降谷的臉,逼迫他抬起有些扭曲的五官。

 

直到此時,降谷才看見對方有一雙翠綠的瞳孔──是他熟悉的顏色,卻是陌生的情愫。

 

他直覺吸緊雙頰,男人猛地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狀似滿足。

 

「你是Beta?還是Alpha?還是說……」他揪住降谷兩側的髮絲,站起身,綠色的眼睛裡彷彿有火,降谷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他現在該做的是乖順地閉上眼。

 

然而即將到來的事情被驀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男人急促地怒喊,門外傳來的回應只能讓他悻悻然放開降谷的臉,將他推開,降谷側著身癱坐在地,刻意讓自己表現出因為強烈的異物感而不斷咳嗽的樣子。

 

男人重新穿好衣物,打開門和外頭的保鑣交代了幾句話,其中一名壯漢重新進入房間,站在門口,畫面重新回到一開始的情況。

 

降谷抹抹嘴,從地上站起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意圖靠近房門,保鑣便不會有所反應,那麼他就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盡量蒐集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他轉身往內室的帷幕大床走去,飄著玫瑰花瓣的不規則浴池就位於軟榻與臥房之間,下嵌的階梯式設計巧妙的區隔開洗浴空間與其他居室,又保持了順暢的通道,這種獨特的裝潢讓降谷微皺起眉。

 

在哪裡?

他似乎曾在哪裡看過這種畫面?

 

他走到加大雙人床邊,刻意展露出無助的形象,藉機觀察床上的寢具與周邊的用品,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資訊,然而不管是被單、枕套、毛巾等通通採取純色的印刷,沒有任何集團或酒店的名稱標示。

 

……

 

他撫摸著天鵝絨的被單,沉默不語,努力思考。

看似黑暗的道路之中永遠都藏著指引真相的光芒,他在臥房內走了一圈,最後又走到浴池邊上,站在門邊的保鑣一動不動,視線緊緊追著他。

霧氣朦朧著他的思緒,花香擾亂他的感官,從池底翻湧而上的水花咕嘟作響,紫灰色的瞳孔中有無數破裂的泡泡,在鮮紅柔軟的圖塊之中,他總算看清了什麼。

 

──那是一張新酒店的工程設計圖,因為當時正值日本籌備奧運會期間,為了招待各國來使與政要,東京都內所有的新建案都審查得格外嚴密,警察廳也多了許多額外的工作。

 

降谷零甚至都記得,那份檔案是風見親自交到自己手上的。

 

這就代表他現在仍在日本境內,甚至可能都還待在東京的行政範圍之中。

 

很好。

既然知道自己在哪,接下來就可以進入行動的第二階段了。

 

降谷轉過身,踏著輕鬆的步伐往門板走去,保鑣立刻進入警戒狀況,右手甚至伸進了西裝外套裡頭,他發出喝斥,用帶著俄國口音的英文命令降谷退回去。

「喔,別緊張。」降谷張口就是字正腔圓的俄文,讓保鑣愣了一下,「我只是想休息一會兒,還是說……你也想過來躺一會兒?」

 

他拍拍軟榻,整個人躺了上去,身後沒有任何動靜,看來對方還意外的克盡職守,降谷抽過蠶絲軟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維持體力是十分重要的,尤其他估計自己已經超過十小時沒有進食,雖然一對一他有絕對的自信能撂倒對方,但並沒有把握能應付接下來任何可能的突發狀況,與其如此不如先靜觀其變,既然對方要的是完好無缺的「商品」,那麼自己短時間內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因為死去的人永遠都只會是死去的人。

 

在一切狀況尚不明朗前,他必須先保全自己,為了他身後的國家與國民,還有為了他所愛著的人。

 

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去。

 

 

夜風冽冽,大雪初停,警視廳的樓頂上,漆黑的身影站姿巍然,彷彿要與深夜合而為一。

當年他與降谷就在這裡一別,以為雙方從此以後便是陌路人,以為彼此都已在對方的生命中畫下句點,殊不知卻是全新篇章的起頭。

 

當他發現降谷衛和自己的關係時,素不信神的他第一次想低頭感謝神明。

他在世界的某處有著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羈絆,衛的存在也是他與降谷的人生從未分開過的證明,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蹟嗎?

 

狙擊手宛如野獸瞇起綠色的眼睛,絲毫看不出他已多日未曾闔眼,他追尋的那個人就在繁星底下,在希望的彼端,他卻看不見,聽不見,摸不著。

執念在胸口沸騰,驅動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如火炬般在燃燒,如癡如狂。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指摩娑著那泛黃的,起了皺紋,色彩不再鮮豔,裝著白色小藥丸的火柴盒。

 

那是降谷零的抑制劑。

 

這是他們唯一的線索,而他卻到現在仍摸不清降谷留下的訊息,那些疑惑的點尚未連成真相的圖形,但只有一件事是他確定的。

 

降谷零從不做無意義的事。

如同當年眾人都被死亡的迷霧遮蔽了目光,卻只有他堅持著「赤井未死」這個推論,鍥而不捨,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探,直到他終於無法坐視不理,才現了身,破除來葉山道的詛咒,讓幽魂重現人間。

 

既然他特地留下這些訊息,讓自己和工藤新一順藤摸瓜,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赤井。

 

那麼他到底在哪?

 

他掏出口袋裡的火柴盒,在夜色下仔細端詳。

 

Omega的抑制劑……

火柴盒……

香菸……酒……

組合積木……

隱藏……埋藏……

 

──爸爸說,如果Daddy來家裡,就帶他去看。

──爸爸還說,要我跟Daddy一起玩積木。

 

降谷衛……孩子……兒童……

 

赤井緩緩張開眼睛,綠色的瞳眸中有了那麼一點星子的亮光。

 

要是真正的關鍵不在火柴盒上頭……

他想起待在工藤家的兒子,赤井緊了緊拳頭。

 

是在降谷衛身上嗎……

 

若沒有那個孩子的指引,若沒有想通這一點,他們將永遠不會發現降谷零真正想傳達的意思。

 

赤井將臉埋進手掌,發出一種近乎詭異的笑聲。

 

能夠看破這一點的,只有自己──

只有做為降谷衛另一個父親的自己,只有自己能夠明白降谷零的布局與鋪陳,換了旁人,即使是工藤新一可能也無法看透。

 

他轉身迅速步下頂樓,越過那個當年他與降谷唇齒交纏的牆角,彷彿聽見降谷的嘆息,髮絲搖曳出金色的流線,述說記憶中旖旎婉轉的氣息。

 

「小子。」他跨進警視廳的辦公區域,找到工藤新一:「我有個想法。」

工藤新一轉過頭,表示自己也正好收到警察廳的訊息,對方已經開始加派人手協助過濾,此外還有──

「我打算去找警界高層的人。」新一湊到赤井跟前,低聲說道。

 

赤井沒有做聲,其實他也知道公安高層是一個突破口,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降谷零執行的任務內容,但以他目前的職權與身分罔論探聽,若動作稍微大一點都可能被直接遣送出境,日本公安並不會善良到願意把機密任務與他國情報人員共享。

他點點頭,同意工藤新一的想法,同時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

 

「我之前忽略了。」他沉下目光。

 

狙擊手的話把以風見為首的同屬警備企劃課的人員吸引過來,大家圍著桌子,彼此面面相覷,一起瞪著桌上那個小火柴盒,他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卻不懂狙擊手的意思。

 

「被隱藏起來的Omega的專用抑制劑,代表的是降谷零,這十分明顯。」

「而這個火柴盒是在兒童積木區裡找到的,我以為這只是讓我們能跟著衛找到這東西的線索,但其實不然。」

 

赤井停頓了一會兒,凌厲的目光巡視過眾人的臉:「以亞洲為據點的人口拐賣的非法組織,你們掌握了多少?」

 

現場所有的人噤若寒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小火柴盒上,某種不安的構想在腦內初步成形,危險的構圖逐漸浮現,忐忑的氛圍使人頭皮發麻。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呼吸聲因為赤井的推論逐漸變得凝重。

 

死寂的沉默後,風見推了推眼鏡,堅定開口:「調查請交給我們,一定會在最快時間內過濾。」

他轉過身,走出辦公室,做好接下來三天三夜不闔眼的打算。

工藤新一從上衣口袋掏出手機,準備大肆利用自己所有的人脈網絡,好撬開日本警方那密不透風的口。

 

同時赤井秀一看了看表,計算時差,給遠在美國華盛頓的同僚去了個電話。

 

 

 

 

「秀?」電話那頭的朱蒂˙史坦琳語帶睡意,帶著訝異接通電話。

「抱歉打擾妳的假期。」赤井說道。

 

美國那裡正值聖誕節假期,但赤井秀一的口吻讓茱蒂完全無從拒絕,他說他迫切地需要所有以亞洲為據點的國際人蛇集團的相關檔案,如今位於日本的他職權有限,工藤新一與警備企劃課的人員能做到什麼程度他無從掌握,他也並非因公事來日,沒有正式的派令與函件,如今他能力有限,還是只能從自己熟悉的管道下手。

 

說直接一點,他現在束手無策。茱蒂心想。

她聽著電話那頭男人沙啞低沉,帶著濃濃疲憊的嗓音,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赤井接受了潛入烏丸組織臥底的任務,在行動前果斷地提出和自己分手的請求。

 

他當年說的話茱蒂如今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從認識赤井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赤井秀一,她曾經交往過的男人在感情上不僅認真且專一專情。他大可選擇對自己更俐落的方式處理感情問題,但他最後沒選擇那麼做。而之後宮野明美的結局彷彿把赤井的人生割成了兩半,即使他重新回歸FBI,投身其他更重要的任務與工作,他也從未向自己提出復合,更遑論再度將一絲心力放置於感情。

 

直到後來他再度奔赴日本,遇見了另一個讓他的人生重啟的人。

 

──他是真的愛他。

 

茱蒂握著電話心想。

當初,她完全沒有赤井的消息,那個男人寧可自己承擔著疼痛與黑名,也無意向同伴發出求救的信號。如今,赤井秀一卻為了降谷零,願意放下所有她熟知的關於赤井秀一這個人的形象與原則,在這莊嚴的聖誕前夜央求自己。

 

該死的不答應都沒有理由。茱蒂咬著下嘴唇心想。

 

「你欠我一頓晚餐。」她說,「我要預約法國餐廳,最高檔的那種,你給我把信用卡準備好吧。」

電話那頭赤井淺淺低笑一聲。

 

謝謝──他說。

一直以來都謝謝妳,茱蒂。

 

女探員的眼睛驟然起了水霧,她知道她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答案,卻也確信某些她曾經寄望過的,如今卻再也回不去的東西,是真的消失了。

 

「還需要什麼就隨時連絡我。」她掛斷電話,微仰起頭,壓回突然湧現的淚意,片刻之後起床梳洗,走進書房開了燈,在聖誕假期中開始「工作」。

 

 

 

──TBC

※讓各位久等了,下一篇會有新進度,阿卡伊桑終於出發拯救心愛的零君﹐過程或許顛沛,但結局保證圓滿^W^

Chapter 21

Notes:

※終於追上進度了,時隔兩年多終於更新(跪在牆角)
※非常感謝仍有在催更,在等待這篇文的太太(土下座),後續劇情大綱已經都擬好了,這個故事我有生之年一定會完成的(再次土下座)
※另外此文也有在老福特上發布,兩邊的章節從此篇開始會同步更新。

Chapter Text

※21

 

 

意識恍恍惚惚間,他做了個夢。

他很清楚,那只是個夢。

 

但是夢裡有他最愛的人,有虛無飄渺的美好,有如夢似幻的未來,他貪圖這樣的美夢,因此流連忘返,甚至不願醒來。

夜闌人靜時,他也曾奢望過那樣的話──孩子與父親,他和赤井,像童話故事一樣,一起書寫幸福快樂的結局。

他的兒子帶著小狗在草地上奔跑,女兒們趴在她們父親的膝頭上睡得香甜,他靠在赤井的頸窩中,赤井靠著他的頭,兩人牽著手,一起看著世界上最平凡,最完美無缺的風景,再也別無所求。

 

但是他終究得從夢境中醒來,面對險峻危難的現況。

 

「聽說他們弄到了上等的好貨。」叼著香菸的男人居高臨下,站在床沿邊看他,略為蜷曲的黑髮與淺褐色的瞳孔宛如盤繞在林間的蛇,發出嘶嘶陰毒。

「金色頭髮,深色的肌膚,眼睛是染上灰的寶石藍。」男人叨念著,一把捏過降谷的下巴,盯著他那處變不驚的臉龐。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波本先生?」

 

降谷零沒有任何反應,任憑男人的手指從他的臉龐來至下顎,順著喉管來至鎖骨中央,惡作劇似地往中央的小凹用力按下去。

那裡是人體的要害之一,降谷死命忍住嗆咳的本能反應,一雙眸子沉著冷靜甚至帶有一絲冷傲緊瞅著對方的瞳孔,毫無懼色。

 

他對這個人沒有印象,但男人口中的代號證明他與過去的黑衣組織有著關聯性,只能說自己的運氣太背,連臥底入局都能遇上知道自己過往那些豐功偉業的人。

 

「沒想到可以在這裡重逢,不覺得是上帝的美妙安排?」男人彎下身,靠近波本的臉頰,輕輕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我真是沒想到,經手的生意會網到您這尾大魚,那麼──我們還有一件事要確認。」

 

男人擺擺手,一旁的保鑣立刻遞上一個深琥珀色的小巧玻璃瓶,並且鞠躬全數退出門外。

 

「這是新的試作品。」男人說,單手掀開瓶蓋,嗅聞了下瓶口,「我什麼都聞不到,正常,對Alpha來說這玩意兒的作用就跟水沒兩樣。」

「那麼你呢?波本先生?」

 

男人帶著散發著異香的瓶子,緩緩靠近床上的降谷。

 

第一次看見波本安室透,他就起疑了。

這麼漂亮的人不可能是Beta,他散發出一股斯文溫婉但卻不可侵犯的氣息,他傲然如Alpha,但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Alpha銳利的攻擊性,更不曾聽說有人聞過他的信息素。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男性Omega實在太過稀少,少到讓人懷疑這種性別的人類是否真實存在,宛如只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奇幻妖精。

 

降谷坐在床上,微微仰著頭,讓男人把小瓶子湊到自己的鼻尖處。

 

十秒過去了。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後,男人略顯失望地闔上瓶蓋。

 

「你真是Alpha啊。」他勾了勾降谷的下巴,語帶感嘆,「雖然有點可惜,不過像你這種的Alpha也是有人喜歡的,在事情處理好之前,你先乖乖待著啊。」

 

他甩了甩手,將嘴上的香菸捻熄,走出了房門。

同時,降谷感覺一滴熱汗淌下自己的後頸,沿著脊椎流下後背。

他不是Alpha,怎麼可能對特製的催情劑沒有反應,純粹只是他事前灌下的大量抑制劑加上自己堪比銅牆鐵壁的意志力罷了。

 

他鬆開咬著死緊的內唇,舌尖不意外嚐到了鐵鏽的味道。

他走進浴室漱口,用冷水沖洗上升的燥熱,鏡子中的男人模樣看上去有些狼狽,卻絲毫不影響自己仍帶著狠戾的眼神。

他用毛巾擦乾了臉,走出浴室,環顧整個房間,他已經待在這裡夠久了,差不多該有所行動了。

 

桌上裝著鮮花的花瓶成為他的目標,降谷零使用標準的投球姿勢,將花瓶狠狠往房門砸去,陶瓷品瞬間四分五裂,發出巨大尖銳的聲響,門外的保鑣立刻開門衝了進來。

降谷絲毫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抄起桌上厚重的煙灰缸就往人頭上砸,再補上一記正對臉部的膝擊,瞬間就放倒了一個人。

另一個保鑣見狀立刻下意識要從西裝外衣裡掏槍,但降谷的動作比他更快,他瞬間跳上對方的胸膛,把左腳跟扣上對方後頸,扯住對方的衣物,腰部猛力使勁,當場把人撂倒,最後一個肘擊徹底擊昏兩個比他還強壯的俄國保鑣。

 

他把兩個保鑣拖進房間,抽走他們的手槍和匕首藏在衣服底下,再悄悄地關上門,站在金碧輝煌的走廊上,降谷注意到了走廊另一端的攝像頭。

高級酒店就是這樣麻煩。他按了按額角,轉身往逃生門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平安夜。

細碎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氣中飛揚,繽紛的色彩點綴著城市的每個角落,舉目所及盡是喜慶且溫馨的顏色,來往的行人個個面帶笑意,在歡樂的聖歌中準備迎接一年的終始。

 

然而在工藤家的客廳中,五歲的降谷衛卻裹著毛毯,蜷縮在沙發上,稚嫩的小臉染滿憂愁,往昔的童真笑容也消失殆盡。

他面前的茶几擺放著香氣撲鼻的熱紅茶,陶瓷茶盅裡裝著奶精、方糖和一些檸檬角,圓形餐盤上有著三明治,可此時此刻,再美味的食物也入不了男孩的眼,更無心吃食。

 

這是第一個父親不在他身邊的聖誕節。

 

從男孩有記憶開始,即使工作如何繁重,降谷零一定會在平安夜前趕回兒子身邊,降谷衛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和爸爸兩人一起手拉著手,到甜點店取預定好的聖誕蛋糕,他總是被父親抱著,滿懷期待地注視店員將漂亮的蛋糕從冰櫃中取出,裝進透明盒子裡,再綁上紅色的絲帶。

冬天是草莓的產季,碩大飽滿的草莓像是紅寶石,鮮奶油彷彿堆積成小山的雪花,注滿降谷衛的心,點點滴滴都是喜悅與甜蜜。

 

尤其今年格外不同。

 

過去半年內,他得知了自己另一位父親的存在。

 

做為父親,無從否認,降谷零給了降谷衛全心的呵護,在己身條件的極限下提供了最充足的資源和優良的生活環境,但他卻始終替代不了「另一個父親」的角色。

 

自己的另一個爸爸是誰呢?

 

降谷衛偶爾在鏡子中望見自己身上那些與降谷零完全不同的特徵時,小小的腦袋裡,總不自覺地想像起另一個屬於父親的輪廓來。

 

他長什麼樣子?和自己像嗎?

他和爸爸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呢?

為什麼爸爸從不提起他呢?

 

這些小小的疑惑就像小小的嫩芽,盤據在降谷衛心頭的枝椏上,越長越茂盛,他也曾試圖詢問過父親,卻並未得到自己滿意的答覆,聰穎的他從那時起便知道這件事是不能提起的禁忌,是他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但是命運依舊有其安排,有的時候,真相會自己來到你的門外。

 

經過在夏威夷的一連串事件,他的父親在回到日本後終於願意卸下心防,向自己坦承過去的一些事情,並且告知他關於他的另一位父親──赤井秀一的事情。

 

──他隸屬於美國聯邦調查局,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狙擊手和特工。

──我和他是在過去的任務中認識的,後來因為各自的工作,所以我們選擇分開,接著我就有了你。

──是我選擇不讓他知道有你的存在,做為父親,這是我自私的錯誤,對你我很抱歉 ,衛。

 

他的父親,那個降谷零,少見地露出落寞及後悔的神色,對自己的兒子正座,懺悔過去,反省過錯。

淡淡的沉默流淌在父與子之間,降谷衛縱使如何成熟終究也只有五歲,對大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似懂非懂,甚至也還沒有第二性別的概念,但他明白了──兩位父親沒有在一起並不是因為自己,在夏威夷的機場分別時,他可以感覺得出來,Daddy喜歡自己,也依然喜歡爸爸。

 

降谷零望著始終沉默不語的兒子,有些忐忑地開口。

 

──衛,你覺得他怎麼樣?

──你喜歡他嗎?

 

降谷衛記得自己的回答。

他起身跑進降谷零的懷裡,摟著父親的脖子說道。

 

──我喜歡Daddy,但是我更喜歡爸爸和Daddy還有我在一起。

 

然而現在他的降谷爸爸到底去了哪兒?

 

降谷衛抱緊毛毯,愈加縮緊身子,屋內的暖氣很足,但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絲毫的寒冷與膽怯。

工藤蘭結束廚房中的家務,走出來坐到沙發上,彎身關切男孩的狀況:「小一,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從兩天前降谷衛的身體與精神狀況就直線下降,本來還能勉強飲食睡眠的男孩隨著聖誕節的腳步越來越近顯得愈發萎靡,整個人也變得異常敏感,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常是最嗜睡的,可降谷衛這兩天卻一直無法正常入眠,就算好不容易睡著,卻總是淺眠,睡不多久便流著眼淚醒來,啞著聲音要找降谷零。

工藤蘭沒辦法,只能聯繫赤井,在警視廳不眠不休的狙擊手聽聞消息,跳上跑車連雪鏈也沒裝,更不在意吃上幾張交通罰單,在最短時間內飆回了工藤宅。

 

「衛!」

 

他急急衝進房子時,工藤蘭正好走出廚房,和他在玄關上打了照面,溫柔秀美的少婦對著赤井輕輕搖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一吃過藥,現在睡著了。」她輕聲說道,和赤井一同走進客廳,屋內暖氣充足,恍如春日,但捲著毯子躺在沙發上昏睡的孩子卻面帶倦容,看上去萬般不適。

 

赤井悄聲走過去,在沙發旁蹲下身,用拇指指腹輕輕摩娑孩子的眼角和額頭,幾日不見,他的兒子已經不復以往那般朝氣,像是被吸走了生命力的花,馬上就要枯敗。

 

「怎麼不讓他在房間裡休息?」赤井輕聲問道。

工藤蘭有些支吾,無奈地嘆息道:「沒辦法……」

「什麼意思?」

「小一他──沒辦法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就算睡著了也很快就哭著醒過來,說旁邊沒人,他害怕,睡不下去……」工藤蘭捏緊了衣裳下擺,柳眉緊皺。

 

赤井聽聞後沉默不語,他的心臟彷彿被子彈擊中,劇烈的疼痛襲來,使他快要無法呼吸。

他知道降谷衛與降谷零感情深厚,知道這孩子在性格上極像他的父親,但他沒料到年僅五歲的孩子卻選擇隱忍──隱忍著寂寞,隱忍著憂心,隱忍著焦慮,隱忍著恐懼。

從小到大片刻不離的親人無故失蹤,多日以來沒有任何音訊,換做成人都忍受不了的壓力,降谷衛卻硬生生忍到了今天。

 

赤井秀一再一次對自己的兒子改觀,再一次刷新他對這個男孩的認知。

 

工藤蘭臉上的憂愁再也隱藏不住,她走到隨後進入客廳的丈夫身邊,揪住工藤新一的衣服,望著坐在沙發邊上的赤井,壓低聲音,急促地詢問:「降谷先生會沒事的,對嗎?」

 

新一拍了拍她的手,卻無法回答妻子的疑問。

 

他們這幾天可謂是想方設法,為了搜尋降谷的消息不分日夜埋頭苦幹,檯面上和檯面下的手段全都用盡了,工藤新一甚至連關西的服部和長野的諸伏都聯絡了數回,然而即使結合降谷留給他們的小小線索,也只能推定降谷接受了某項潛入任務,並且任務內容可能第二性別的人口走私犯罪有關,此外便再也查不出什麼了。

 

「赤井先生。」新一試探地喚道:「您多少也休息一會兒吧,十分鐘、二十分鐘也好……」

「不用,我沒事。」赤井盯著兒子滿是倦意的睡臉,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累過。

 

從前習慣了自己火裡來水裡去,想著最糟的情況大不了就是自己賠上一條命,即使想法悲觀但現實就是如此。

但現在赤井卻無法再這麼想了。

過去與降谷分離的五年中,他總感覺自己身處幽暗的迷霧,盲無目的,生活僅僅只是生活,是肉體純粹的分子運動,沒有任何來自靈魂深處的波紋。

 

他貌似活著,卻又如同死去。

 

可是在與降谷零和降谷衛重逢後,他的世界不一樣了,他的人生再度出現了光芒與希望,半死的心被注入了甘美的清泉,某種甘美的物質開始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像是換上了新引擎的老車,他準備再度奔馳,再度準備擁有幸福。

 

客廳透著燈光,窗外雪花飛揚。

墨黑的夜,無法突破的困境,以及不知去向的人。

恍恍惚惚之中,紮著寶石領結的波本在對自己笑,淺色的眼瞳裡流露著精明的狡詐,詭譎的話語藏匿著巧妙的陷阱,你不知道他在哪裡,也無法看透他的想法。

他是深邃的波本酒,是無際的海洋,是沒有邊界的天空,永遠都抓不住他。

 

赤井閉上眼睛。

房子靜了下來,彷彿一切都再度停了下來。

黑暗又籠罩住他,死亡的氣息重生,對他伸出枯骨的手,準備再一次捕獲他,圍困他,折磨他。

 

 

叮叮叮叮叮──!

 

 

尖銳的鈴聲從工藤新一的身上傳出,他掏出手機,望見來電,表情一楞,迅速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異常急促,新一的表情也隨之驟變,他瞪大眼睛,表情近乎震驚。

 

「明白,我們馬上過去!」他掛斷通話,轉頭對赤井說道:「警視廳剛才收到了訊號,是降谷先生──」

 

赤井的表情瞬間空白了,在那數秒間,他是真的連呼吸都忘了。

待大腦反應過來,他迅速站起身,卻發覺褲子被一股小小的力量用力揪住。

他低頭一看,只見降谷衛睜著與自己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疲憊卻又倔強地望著他,低低呼喚。

 

 

「Daddy……」

 

 

 

──TBC

Chapter 22

Notes:

很不ABO的ABO終於有點ABO的樣子了(饒舌
文中所有ABO專用名詞全是杜撰,求不要較真。

Chapter Text

※22

 

 

「Daddy……」

                                                                                                             

氣若游絲的聲音揪痛了狙擊手的內心,他心臟一抽,迅速蹲下,把兒子摟進懷裡,輕拍他的背低聲安撫。

工藤新一急促地說:「赤井先生,時間很趕,我們必須加快動作!」

赤井點頭,低聲對孩子說道:「衛,懂嗎?我現在要去找爸爸,你跟蘭小姐一起──」

「我也要去!」

 

客廳中所有的大人聞言為之一楞,工藤蘭聞言更是心急如焚,經歷過各種生死交關的她深知刑案現場的凶險,因此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讓年僅五歲多的孩子跟著涉險。

 

「不可以!」她急急上前握住降谷衛的肩膀,連連搖頭,「太危險了!小一你留在這裡,等赤井先生他們回來!」

但男孩卻猛力推開工藤蘭的手,抗拒地掙脫,躲進赤井懷裡,死死抓緊赤井的衣服,不願鬆手。

「不要!我要去找爸爸!」男孩稚嫩又強硬的語調迴盪在客廳中,新一與蘭詫異萬分,在他們的印象中,男孩的個性一向體貼懂事,說話彬彬有禮,甚至有些超齡的成熟。

 

這是第一次,他用如此任性和孩子氣的語氣和他們說話。

 

赤井沉下眼,將眼眶泛淚的孩子轉過來面對自己,語氣嚴肅地說道:「衛,聽好,這次跟夏威夷那次不一樣,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現場很危險,我顧不上你,更沒辦法保護你。」

「沒關係!我──我會自己保護自己!」降谷衛抖著聲音說,「我,我只想去找爸爸……」他一改先前頹靡死白的神態,表情堅持,眼神固執,倔強地彷彿小號的降谷零。

 

事實上赤井秀一此時此刻確實在自己的兒子身上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以外貌來說,降谷衛像是赤井與降谷兩人的綜合版,工藤新一曾私下打趣道:「小一就像把赤井先生和降谷先生加起來再除以二那樣。」

但這孩子的性格──活脫脫是個降谷零2.0版,一旦認定了什麼事得去做,一定會拚盡全力,甚至豁出性命也再所不惜。

 

可是──這次的狀況與以往不同,降谷衛不是江戶川柯南,他並非十七歲的偵探高中生,沒有工藤新一當時的經驗與能力,基於保護孩子的立場,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妥協。

 

赤井難得板起了臉,劍眉緊皺,唇角下彎,他的五官本就凌厲,剎時間看上去怒意橫生,令人畏懼,心底發寒。

降谷衛一下被赤井的氣場震懾,掌心一鬆,赤井當機立斷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抓起,塞進工藤蘭的懷裡,隨即轉身與工藤新一走出客廳。

 

「Daddy!Daddy!我也要去──放開我!放開我!」

 

狙擊手咬緊牙根,將身後孩子的嘶吼與哭嚎置之不理,上了鮮紅色的野馬跑車,啟動引擎,在飄著細雪的平安夜與工藤新一再度離開了工藤宅邸。

工藤蘭一鬆開手,降谷衛立刻赤著腳衝到大門口,望著雪地上留下的車胎痕跡,以及漆黑的雪夜,眼淚終於再也憋不住,宛如斷線的珠光不斷自眼眶中掉落。

 

啪答。

啪答。

啪答。

 

他無聲哭泣的背影在這聖潔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孤寂,像是一尊被凍僵的雕像,他明明只是個五歲多,連小學都還沒上的孩子,卻宛如背負了千斤萬斤的重量,隨時都要被那無形的情感壓垮。

赤裸的手足在寒冬中被凍紅,溫熱的眼淚融化了冰冷的雪,在幼小的心臟上挖出一個個無助無力的破洞。

工藤蘭心疼地看著他發抖的身體和盡顯落寞悲傷的影子,上前重新將他抱回屋內,關上大門,重新隔絕風雪,上了二樓,替他更換衣服,擦乾頭髮,最後將他送回溫暖的被窩中。

 

「小一,你乖乖待在這裡,好好睡覺,明天……明天降谷先生他們就會一起回來了。」工藤蘭坐在床邊,摸著他的黑髮,柔聲安撫道。

降谷衛抽搐著身體,吸著鼻子,眼睛仍留著殘淚,數秒後才虛弱地開口,聲音細如蚊蚋:「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赤井先生很厲害的,他跟新一叔叔一定會解決事情,你明天起床,就可以看到爸爸了。」工藤蘭輕拍他的肩膀,摩娑他的小手,露出微笑,「我去幫你泡一杯熱牛奶,喝了之後我們就閉上眼睛,放心睡覺,好嗎?」

 

降谷衛遲疑兩秒,勉強點了點頭。

工藤蘭摸摸他的頭,替他把棉被拉緊,留了盞鵝黃小燈,在微弱的燈光中走出房門。

 

床上的降谷衛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光線的縫隙中,轉動模糊的視線,望向窗簾縫外飄揚的雪花,始終沒有闔上眼睛。

 

 

 

 

降谷零隱身在樓道的拐角陰影處,視線暗沉,靜靜觀察四週,身上的衣物已經與他與先前那套截然不同。

 

十分鐘前,他憑藉著記憶庫的資料順利找到了這棟結合商場與酒店的複合式大樓的中央電腦控制室樓層。

他潛伏進男廁中,趁著某個男職員走進廁所時,在監視器的死角朝對方的後頸椎猛力一個手刀擊昏對方,將人拖進廁所隔間,和對方互換了外衣,穿上員工外套,反鎖隔間的門後從上方爬出,偽裝成職員,用對方的員工證進入了系統控制室。

室內燈光昏暗,多台電腦儀器主機宛如軍隊列陣般井然有序,液晶螢幕此起彼落閃爍著規律的螢光,機器運轉的聲音單調且生硬,宛如沒有感情的樂曲。

這種監控系統一個班次通常只會有少量的員工各自管理自己負責的區塊,他只需要盡量避開其他的人,爭取到那幾分鐘就可以了……降谷摸到其中一個空著的座位,迅速坐下,望著眼前的操作介面,找到了主機的傳輸接口。

接著,他以右手食指從左前臂前方順著尺骨的方向淺淺往上按壓,指尖很快便在記憶中的位置摸到了很小的觸感。

 

就是這裡。

 

降谷彎腰掏出藏在褲腿中的短匕首,沒有任何遲疑,心一橫,牙一咬,乾淨俐落地下刀!

殷紅的血液頓時沿著傷口汩汩流出,刀口不寬,但頗深,他咬緊下唇,忍著劇痛,不發一語,硬生生將一小塊微型晶片從皮肉中挖出來。

他快速用襯衫抹去那陣陣怵目驚心的紅,壓緊傷口,盡量拭淨晶片,接著將晶片插入電腦主機,螢幕立即跳出一個專屬的系統,他立即敲打鍵盤,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目的。

 

這東西算是上回降谷衛跟著工藤一家去夏威夷時,降谷偷藏在他帽子中的單向通訊晶片的改良版。若之前用在降谷衛身上的微型晶片開發方向是「迴避」,這回他使用的版本原理便是「干擾」。

晶片中的奈米科技含有一種干擾頻,會發出錯誤訊號影響電波偵測,進而達到迴避金屬探測器的效果,最主要的效果是:能對特定的座標傳送隱密訊息。

 

日本警視廳的座標──這那就是降谷零的目的。

 

灰藍色的瞳孔中跑過許多電子字母,最終不再顯示。

確定訊號已經發送出去後,降谷關閉系統程式,抽出晶片,站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控制室,用衣物緊緊壓住不斷向外冒血的傷口,故作鎮定地離開辦公區,往人潮匯集的商場的方向走。

做完這些事後他覺得自己的頭髮已經被冷汗浸濕,長時間未進食導致低血糖使他的四肢都在發抖,走路更是有氣無力,要不是他的意志力與耐力強如鋼鐵,堪比頑石,他早就當場昏厥了。

但這些不適感通通比不上那從後頸處傳來的猶如火燒的疼痛與熱潮。

Omega的腺體此時彷彿有了生命,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血管在抽動,腺體內部不斷傳來一陣一陣猶如波濤的震顫,不斷沖擊他的理智,試圖擊垮他的意識。

 

該死,是那個藥!

 

降谷在心中暗罵,在路過某個販售服飾的開放式店舖時,他順手從門口擺設架上的視線死角處拿走一頂鴨舌帽,遮掩自己異樣的神情和顯眼的金髮。

 

那個知道他波本身分的男人讓他聞的是高濃度的Omega專用誘導劑,也正是他們這次要追蹤的目標之一。

一般給Omega使用的誘導劑必須要有醫院的處方箋才能取得,且給與的劑量因個人體質而有異,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入手的藥物。因此國際刑警和日本警方基本確定這個人口販賣集團一定使用了市面上未經許可的禁藥才能控制大量的的二性別人種,進而達到走私買賣人口的目的,只是始終苦於證據,就連黑市中的線民或情報頭子都沒有消息。

 

而現在,降谷零基本已經肯定,官方之所以一直無法追查到線索,就是因為這種藥物只流通於固定人士,甚至有可能是社會的高層。

 

──法律是人制訂的,因此一定會有某部分的人凌駕於法律之上。

 

降谷零知道,那已經是他無法涉足的世界,他可以捨命守護國家,但拯救世界──那純屬好萊塢電影劇情,他可不是什麼注射血清的超人類。

現在更令降谷憂心的是那個藥物──那個藥物光是嗅聞就能引起他這麼大的反應,若是改成皮下注射或直接口服,那麼一般的Omega,還有Beta和Alpha……那些受害者們將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在強制進入發情的狀態下又會遭到怎樣的對待,身心也會因信息速紊亂而瀕臨極限甚至崩潰!

 

不知不覺間降谷已經汗流滿面,眼下他混跡於前來逛街購物的人群之中,接下來他需要找地方藏身,針對此項任務的特警組馬上就會抵達封鎖現場及制空權,他們離收網只剩不遠的距離──

他隨著人龍搭乘向下的電扶梯,這棟新建成不到五年的大樓內部設計新穎,一樓樓層全都是國際精品的大坪數店面,顧客只能從位於中央各別三側的電扶梯通往二樓,再轉搭電梯或手扶梯前往其它樓層,眼看酒店的大門就在眼前,只需再幾步路,他就能安然脫離,準備接應警方人員……

 

但變化就只在倏忽之間。

 

──砰咚!

 

降谷零的雙眼一花,雙腿陡然一軟,瞬間跪倒在人群之中,他跪趴在地,右手捏緊左方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砰咚!

砰咚!

好熱!好疼!好……好想要……

 

「他怎麼了?」

「是Omega嗎?他發情了嗎?」

「他沒有吃抑制劑嗎?」

「怎麼發情期還跑出來亂晃啊。」

 

濃烈的香味再也壓抑不住,即使O發情的信息素如何甜美,但這裡是公眾場所,搞不清楚自己的週期還四處遊蕩,簡直就是在故意挑戰人性與第二性別的道德界線。周圍的路人紛紛掩住口鼻閃避,面露不悅與嫌惡,有些大人則連忙帶開未分化的孩子,人群之間頓時一陣嘈雜。

降谷死死咬住唇肉,舌尖瞬間嚐到了鐵鏽的味道。

他拚盡全力,撐著膝蓋,渾身打顫,緩緩站起,艱難地邁出腳步,周遭的人群立即閃開,讓出空間。

在他眼中大門的輪廓已經模糊不清,但就近在眼前,只要再一點點,再堅持一下,再走幾步路,再撐一會兒……

                       

只要再一會兒……他就能回到那些愛著自己,自己也愛著的人們身邊。

在朦朧的視線中,他彷彿看見衛燦爛地笑著朝自己撲來──以及那個穿著黑色皮衣,扛著狙擊槍,神色凜然,卻總是對自己投以溫情目光的男人。

 

他張開口,輕聲喃喃:「赤井……」

 

……

 

但他終究支撐不住,再度在酒店大門前頹然倒下,藥物控制了他的身體,他倔強地抬著頭,顫抖著朝前方伸出手。

 

無論如何,就算爬,也要爬出這扇門……

 

「原來您在這裡呀,波本先生。」

 

他抬眼一看,看見那個原先在寢室內讓他嗅聞Omega誘導藥劑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頭頂,男人身上多了件淺米色風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神中滿是戲謔,嘴角則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真是……令人驚喜呀……」男人蹲下身,身旁的保鑣重新壓制住降谷的雙臂,抬起他的上身。

男人勾起降谷的下巴,望著他汗涔涔的臉,以及明顯進入熱感前期發紅的眼角與滿盈水光的眼睛,嘴角浮出笑意:「你真的是Omega。」

 

聞聲趕來的私家保全被男人的手下示意退開,男人噙著微笑,站起身禮貌地表示降谷是他們同行者,因為沒有定時服用抑制劑導致提前進入熱感期,他們馬上就會帶他離開。

他們在降谷的後頸處噴灑了臨時信息素覆蓋劑,又撬開他的嘴塞進一顆藥丸,讓他吞下,降谷的直覺告訴他那絕對不是抑制劑,而是某種可以短暫讓他失去抵抗的藥物,可能是肌肉鬆弛劑,也有可能是安眠藥物。

 

「Boss。」此時另一名穿著黑色襯衫的年輕男人急急走來,在自家老大的側臉旁低語,「我們收到消息,有大量警車正往這裡來,其中還有特警組的武裝車輛。」

 

男人的眉角微微抽動,沉下目光,他望著被兩個保鑣重新架住,四肢虛軟,疲乏無力的金髮Omega,煩躁地嘖了一聲。

 

「他已經被『預定』了,不准傷到他,把他帶走。」

 

 

 

──TBC

Chapter 23

Notes:

本篇主旨:赤井.不可能的任務.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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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赤井秀一操控著紅色雪爾比野馬的方向盤,猛踹油門,右手迅速換檔,在雪花紛飛的平安夜以不要命的速度在東京街頭上演堪比玩命關頭的電影大場面,堂而皇之地將交通規則視若無物。

坐在副駕駛座的工藤新一緊緊抓著安全帶,額角冷汗直冒,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也是這樣坐在安室先生的車上,時速飆破一百八,迎面挑戰單軌列車的驚悚回憶。

此時風見裕也的聲音正從他的手機中傳出來,這位對降谷零鞠躬盡瘁的警員克制著激動的情緒,他試圖竭力平復心情,以匆忙卻不失冷靜的口吻將最新狀況給車上的雙銀彈們──

 

「解碼部已經把降谷先生傳回的座標位置解析出來了,我馬上傳給工藤先生,我向蘭小姐說明後就會馬上趕去現場和您們會合!」

「麻煩您了,風見先生。」

 

工藤新一切斷通話,此時赤井正好狠狠踩下離合器,後輪車胎瞬間失去抓地力,整個車身側滑了超過九十度,用一個銳利完美的甩尾動作在日本公路上極速飄移過彎。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令和的名偵探聽著車窗外此起彼落的喇叭聲,在心裡努力平復自己快撞破胸口的心跳。

他在一片暗色中望向一句話也不說的狙擊手,後者臉色凜然,嘴角緊緊抿著,眼睛眨也不眨,綠色的瞳孔宛如夜行的狼,又彷彿是從深淵中爬出的厲鬼那樣,散發著一股陰森且可怖的氣息。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降谷零坐在病床上,請求自己不要將他懷孕這件事透露給赤井知道的情景來。

那時他尚年輕,縱使已經有了許多偵辦刑案的經驗,又被譽為日本警方的救世主,卻摸不透情愛的細枝末節,更無法釐清情感的前因後果。

他很想詢問,您們兩位到底怎麼了?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您們究竟是什麼時候有了孩子──?

 

可他一想起當年降谷懇求自己時那略帶落寞,卻堅定不移的表情,便怎麼也開不了口。

當初他的理性告知他這是不對的,就算不為孩子的未來想,降谷先生一個Omega未婚生子,他之後在警界的前途是打算不要了嗎?

但他最後敗在降谷的眼神下,感性戰勝理性,他答應了降谷,替他守住了這個祕密五年,直到今年的夏威夷事件後,這一家人才陰錯陽差地相遇相認。

 

偵探的直覺告訴他,赤井先生和降谷先生之間發生的那些──那些他不知情的過往都是導向現狀的命運,而赤井與降谷都必須承擔相應而來的責任,但顯然降谷先生打算一個人攬下所有的事情──他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甚至連孩子也拋下,回歸本該銷聲匿跡的身分,回到了黑暗之中。

電光石火之間,名偵探的思路突然被打通,他猛地望向赤井,才想開口,赤井的手機鈴聲突然劃破空氣,在靜謐的空間中震耳欲聾。

 

狙擊手不慌不亂,微降油門,接通電話,開啟擴音:「茱蒂,是我。」

「秀!」女探員著急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來,「剛剛我們在黑市仲介的線人來了消息,我馬上傳給你。」

 

手機視窗跳出一張圖片,名標價碼,金髮,藍眼,小麥膚色,混血的頂級Alpha。

是降谷零衣衫不整,躺臥在床上,昏厥不醒的照片。

赤井秀一和工藤新一的呼吸頓時一凜。

 

茱蒂的聲音還在繼續:「照片大約在一小時前發布,已經有買主出價了,秀……」

「我知道!」赤井驀地爆出一聲悶吼,宛如野獸怒咆,他猛地將油門踩到底,野馬發出撕裂空氣的尖銳嘶鳴,風馳電掣地加速衝出,在毫釐之間閃過每一部車輛,不管不顧,一路往前狂奔。

工藤新一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覺得自己宛如在坐雲霄飛車,只差沒把安全帶直接扯斷。

 

街燈與霓虹的光不斷化做一閃而過的流星,在一道道倏忽而過的炫彩光影中,赤井秀一想起他曾與降谷的那些對話與回憶,一幕幕,一幀幀,宛如電影膠捲,也宛如漫天的雪花,自他腦海中不斷浮現,重新變成最美麗的星光。

從深夜離別的天台到夏威夷的戲劇重逢,跨越將近兩千多個日子的距離,從懵然不知到真相大白,愛情死而復生,斷掉的羈絆再度重新串連,過程中若是差了一絲一縷,只要錯過一分半秒,他與他就不會重新握住彼此的手,不會再有獲得幸福的機會。

 

狙擊手咬緊下唇,覺得降谷零的臉孔恍如就在眼前,對他笑著,落寞著,傲然著,崩潰著──

 

降谷君……

──噓──別說話。

 

降谷君……

──我不恨你,但請你也當作從來沒有過吧,你與我都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嗎?

 

降谷君……

──他是我的兒子。

──從生物學的角度上來說的確是。

 

降谷君……

──我之所以會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完全只是因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果我真的沒辦法跟你在一起的話,是不是能像愛著你一樣愛這孩子?

 

零……

───那,我們就再見了……

 

……

 

赤井秀一一向不信神佛,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他的人生準則,但此時此刻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勾,竟流露出一抹輕淺的帶著淚光的笑。

 

 

──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是奇蹟嗎!

 

 

會的

會再見的。

我馬上,就去見你!

 

赤井咬緊牙根,把心一狠,在工藤新一尖銳的抽氣聲中闖過一個剛剛變紅的交通號誌,紅色的車身硬是從左右方會車的夾縫中擦邊衝出,在刺耳的喇叭聲與行人的驚呼聲響起前,野馬的車尾燈已經徹底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了。

 

 

 

 

當他們九死一生總算抵達被重重封鎖的酒店現場時,日本警方與ICPO的人馬早已佈下天羅地網,所有的出入口都有員警涉下攔截點,逐一盤查,核對民眾身分,確認無誤後才予以放行。

雙銀彈接過一旁員警遞來的藍芽耳麥戴上,與現場網路連接,他們從黃色的封鎖線下彎身鑽入,一同走進酒店大門,可才剛踏進金碧輝煌的大廳,赤井秀一就停下了腳步。

 

「這裡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轉頭詢問一旁的警員,對方表示不知情,必須向值班的保全確認,立刻匆匆去找人了。

工藤新一皺起雙眉問道:「怎麼了?赤井先生。」

赤井緊緊抿唇,須臾片刻後,萬分篤定地開口說道:「這裡有降谷君殘留的信息素。」

「什麼?」工藤新一為之一楞,同為Alpha的他立刻催動後頸的腺體試圖感知,卻什麼味道都沒有嗅聞到,他不確定地再度詢問:「有沒有可能是您誤會了,這種複合式酒店出入的人很多,味道也……」

「不可能。」赤井打斷他,斬釘截鐵地表示,「我聞過他的信息素,他的味道我絕對不會弄錯。」

 

工藤新一不再說話了。

正常情況下,Alpha對Omega的信息素有反應是正常的,但那並不代表他們隨時都能夠嗅聞到Omega的味道,況且一個成熟的Omega在特殊時期若要前往公共場所,除了服用抑制劑外通常還會噴灑阻隔劑或貼上腺體隔離貼,根本不會隨時隨地釋放信息素,那只會替他們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批評。

 

只有一種情況是唯一的例外。

 

令和的名偵探腦內浮現某個在概率上極低──比起科學,說是命運更貼切的結論。

 

──靈魂伴侶。

 

只有靈魂伴侶能隨時隨地嗅到彼此的信息素,即使味道再細小微弱,趨近於無,做為另一伴的A或O都能夠感知到,從而抓住彼此最脆弱的存在,成為彼此最需要的解藥。

那麼答案很明顯了。

首先,若降谷先生確實曾經在這裡出現,那就代表他產生了情熱反應,甚至已經開始進入熱感期。

偵探的汗水地沿著臉頰滑落,他不敢想像,降谷先生做為臥底深入誘敵,卻在這人來人往的場合發情會發生什麼事。

 

此時一名保全跟著方才的員警急匆匆地跑來,和赤井和新一點頭致意。

「這裡剛才是不是有Omega發情?」赤井語調強硬,口吻犀利,一股高等級Alpha的濃郁氣味猛地擴散開來,令所有人為之一楞。

保全有些結巴,但仍盡量冷靜地回答:「是,是的,大約十分……不,應該是五分多鐘前,有一位男性Omega,應該是熱感期吧,跟他同行的人說他忘了吃抑制劑,就把他帶走了。」

「那個男性Omega長什麼樣子?有什麼顯眼的特徵?」赤井冷著聲音繼續追問。

「他……身材偏瘦一些,有很明顯的金髮跟深色皮膚,看上去很累的樣子,倒在地上連路都走不好……」

事實已定,線索就在眼前,FBI的探員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咆哮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他們往哪裡走了!」

「往──往那裡的樓上……」

 

赤井秀一當下拔腿狂奔,工藤新一根本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狙擊手宛如一頭破籠而出的兇獸,循著那一縷微弱的氣味不斷越過一個個遊客與光鮮亮麗的玻璃商品櫃位,令他意外的是氣味殘留的路線並非樓梯或手扶梯,而是只有員工知道的內部通道。

這下赤井更肯定了──不管降谷接近的目標是誰,他肯定與這間酒店關係匪淺,不可能是一時興起選擇這間酒店,說不定這裡本身就是「他們」的一個據點。

但眼下赤井沒辦法再思考那麼多,他後頸的腺體因為感知到了熟悉的氣味開始微微發熱,就像是即將看到久別重逢的戀人那樣興奮地跳動──赤井按耐著激動的心跳,控制著劇烈的呼吸,一路追上四樓,味道卻在電梯前驟然消失了。

赤井一愣,但多年辦案經驗讓老道的搜查官馬上冷靜下來,開始觀察搜尋四周,這一層樓專賣男性服飾,主要販售男仕的休閒西服與一些相關飾物,赤井在氣味消失的周圍走了走,馬上發現了不對勁的端倪。

這種百貨賣場通常會聘僱清潔工來回清潔,保持地面潔淨美觀,但顧客來來去去,難免都會有一些污痕,加上剛才下達了緊急疏散,因此他現在眼前所見的地板佈滿各種大小不一的鞋印,但是在電梯門前有一個另類的形狀,那並非鞋印,而是更加類似某種偏細的輪子滾過的長型痕跡。

他猛地醒覺,立即接通現場的臨時指揮總部:「我要確認過去半小時內,百貨的服務台有沒有出借輪椅的紀錄!」

訊息回傳得很快,赤井的猜測馬上得到證實,就在他們抵達酒店現場前約十分鐘,確實有人到服務台臨時借用了一台輪椅,表示要運送身體不適的同伴搭車就醫。

 

就是這個──!

 

赤井四下環顧,隨即當機立斷,掃下一排吊掛在輕鋁架上的男仕試穿西裝,將原本用來吊掛衣服的鋁管用力往地上猛擊數下,硬是將前端弄成一個粗糙尖銳的弧度。

他身後就是大樓外觀的鋼化玻璃,赤井一腳踩在玻璃上,另一腳當作支點穩穩抵住下半身,雙手高高舉起手中的鋁管,腰腹瞬間發力旋轉,帶動鋁管尖端往玻璃角狠狠砸下!

 

啪啦──!

 

玻璃應聲碎裂,蜘蛛網狀的裂痕如同煙花綻放,赤井屏住呼吸,再度舉起被砸彎的鋁管,力道不減反增,第二次的猛擊徹底敲破了鋼化玻璃,赤井見狀立即扔掉鋁管,宛如失去理性的猛獸抬腳踢破其餘破碎的玻璃,接著從被砸出大洞的鋼化玻璃往外爬,渾然不顧臉頰與手臂上被玻璃劃出的血痕,整個人在夜色中攀在大樓外牆上,毫無任何保護措施,宛如特技電影那樣驚險。

夜風烈烈,星光黯淡,赤井秀一看準腳下約一公尺外,焊接在牆緣外側用來懸掛廣告旗幟的橫桿,眼神一凜,牙齒一咬,縱身一躍,躍上橫桿,又借助衝力從橫桿起跳,繼續向下回躍至三樓牆外僅有幾公分的牆緣,再利用下墜的重力往外一跳,攀住立於人行道上的燈柱向下滑,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到十秒,他就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同時,降谷零微弱的信息素香又重新出現在晚風中,再度被Alpha敏銳的嗅覺捕捉到。

 

很近了──!

 

他拔腿朝著香味的來源奔跑,不斷躍過種植著小葉欖仁的圍籬,那股混合著花草香味的信息素愈發明顯,或許其他人沒有感覺,但他絕不會弄錯,也絕不會錯過──

狙擊手的腳步在停車場乍停,利如鷹眸的瞳孔即使相隔著數十公尺的距離,也依然將那個正被放上汽車後座的癱軟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是降谷零!

 

 

赤井的呼吸瞬間停止了,理智飛快旋轉,這種距離自己一定追不上,但車牌號碼已經刻進他的腦中,他立刻透過藍芽耳麥將車牌號碼通報給全線警員,要他們馬上守住每個汽車出口!

 

「都聽清楚了沒!我剛剛說的那輛車號絕對不能放行!降谷就在那輛車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狙擊手瞠目結舌。

那輛載著降谷零的車彷彿早有預謀一樣,原地發動後油門直接加速衝刺,無視兩旁警員的攔阻與呼喊,當著赤井的面撞斷車道管制器的橫杆,甚至還撞飛了兩名警員,急轉彎衝上公路與另一輛汽車擦撞後揚長而去。

 

赤井倒吸一口氣,在思考前身體就先行動,他轉身,飛速衝回雪爾比野馬旁,打開車門跳上駕駛座,鑰匙一插,油門一踩就跟著衝了出去。

 

將這一切全部看入眼中的名偵探難得腦袋陷入一種愕然的空白中,他從頭到尾根本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赤井再度開著紅色的野馬飛車追逐,整個人一時間呆愣在原地,以至於當他的私人手機響起時,他看也不看就直覺地接通通話。

 

電話那頭是工藤蘭心急如焚──甚至可說是驚慌失措的聲音。

 

 

「新一!怎麼辦!小一……小一他不見了!」

 

 

 

──TBC

Chapter 24

Notes:

各位好,因七月預計書寫的稿子比較多,加上劇情安排的考量,所以本次更新的字數較少,Kiseki第二部即將邁入高潮與結尾,努力完成故事就是我的責任跟義務了,感謝喜歡這個故事的各位(土下座

Chapter Text

※24

 

 

被抬上車後座時,降谷零其實還勉強保有一絲混沌的意識。

他很幸運,那群人沒有對他使用Omega專用的抑制劑藥物,他們給他注射的是皮下的肌肉鬆弛劑和應急用的Omega隔離貼,因此他雖然四肢發軟,無法直立行走,甚至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卻仍能稍微聽見外界的聲音,並判斷發生了什麼事。

 

因此當赤井秀一微弱的的信息素驟然出現時,他的內心頓時一陣洶湧,掀起滔天巨浪。

 

他找來了,他真的找來了。

自己留下的那些線索,那些看似無厘頭又毫無邏輯,實際上只能由赤井秀一解開的謎題──真的將他帶來自己身邊了。

降谷虛弱的微彎唇角,感到一片欣慰。

如此,自己的任務就已算完成了大半,這種國際大型非法集團只要掀起一個口子,底下的東西大部分就都藏不住了,再怎麼說,日本公安、InterPOL、再加上聯邦調查局,就算剿滅不了那些非法份子,也足夠讓他們元氣大傷,至少──受害者能救一個是一個。

現在,他的重點是自己該如何脫困。

 

在朦朦朧朧間,他想起的竟是數月之前,在美國和赤井瑪麗的對話。

那時赤井正在廚房和一堆髒污碗盤奮戰,真純則跟新認識的姪子一起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玩撲克牌,雙方都沒注意到他這邊,他與已屆中年卻仍舊冶豔美麗的前MI6特工坐在一起,很自然地談起孩子的話題。

那時,在對話中他就若有似無地透露自己有意重回臥底任務的想法,保家衛國是他一生的信念,只是他將這份信念暫時全心灌注在了自己的兒子身上,將一片赤誠熱血的心化做滿腔的父愛,給予他認定要守護一生的孩子。

然而與赤井的重逢讓他開始重新省思,在有著赤井秀一這位父親的前提下,自己或許能再次投身任務,打擊不見光的犯罪,替國家揪出那些躲在黑暗中的鼠輩與魍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事物,只有投身黑暗才能一窺究竟。

 

這一點,聰穎幹練的赤井瑪麗不會聽不明白。

 

於情,她應該勸阻降谷,降谷衛好不容易才嘗到一家和樂的滋味,總不能讓他有了這個爹又沒了那個爹。

於理,她卻非常理解降谷的所思所想,即使組織與體系與做法不同,但他們這些人的出發點都是一樣的。

 

因此當降谷零對好不容易和一堆髒碗盤戰鬥完畢,連頭髮都濕掉的赤井秀一露出奸巧的笑,說著俏皮的謊言時,她選擇保持緘默,並未戳破。

感恩節假期結束,與降谷衛從美國返回日本後,他隨後便開始著手計畫一切,雖說已久未接觸臥底潛入任務,但他宛如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馬上就找回了身體的記憶和熟練的手感,並且毛遂自薦,以自己的第二性別做誘因與條件,說服上級讓他執行任務。

 

當然,他並沒有打算犧牲自己。

 

從前的降谷將國家視為戀人,無論自己有多少重要的東西被拿走他也依舊甘之如飴,猶如忠誠的教徒,始終對心中的白鴿貫徹剛正不阿的正義。

可現在的降谷零已經有了堪比國家之重的羈絆,尤其是在經過夏威夷事件後,他原本已經下定決定要一個人走到底的未來突然出現了岔路,像是漆黑的密林中驟然出現的光,導引著他,將他帶出長久以來的失落與不願面對的空虛。

因此他願意賭一把,將線索留給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只有赤井秀一才看得懂的暗號。

 

而現在,他真的找到自己了。

 

降谷的唇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車子後座一片黑暗,他全身疲軟無力,整個人呈現軟趴趴的前傾姿勢,正好讓他藉機將藏在褲子暗袋內側的陶瓷碎片壓進大腿肉,用尖銳強烈的刺痛維持自己的意識。

那是他逃出被軟禁的房間時,用來砸房門的花瓶碎片,他離開時順便帶走了一塊藏在褲子的內袋裡,以備不時之需,如今還真用上了。

 

他能感覺到汽車正用極快的速度在行駛,赤井的信息素味道又聞不到了,可沒來由地,他就是知道,那個男人──FBI是沒那麼容易放棄的。

況且,若他能聞到赤井的信息素,就代表赤井很有可能也聞到了自己的氣味,就這一點,他敢打賭,赤井秀一一定會像雪地裡的狼,掘地三尺,追蹤千里也要追上自己。

 

現在,他得努力保持清醒,想想有什麼辦法……

他回想著赤井秀一方才那倏忽即逝的信息香,感受著從大腿處傳來的深入皮肉的刺痛感,閉上眼,彷彿這樣就能看見他所愛的人就在眼前。

 

 

 

 

「妳說什麼?」工藤新一乍聽這個堪比天災的消息,臉色問時變得跟地上的雪一樣慘白,「小一怎麼會不見?」

電話另一頭的工藤蘭急得都要哭了:「我──我也不知道,你跟赤井先生離開後,我親眼看著小一睡著的,然後──然後風見先生來了家裡,跟我說了一些你們的事,等他離開一會兒後,我再去看小一時他就不見了……新一,怎麼辦……」

「冷靜點,蘭。」名偵探在電話這一端竭力安撫心急如焚的妻子,同時飛快運轉腦袋:「你去小一的房間看過了嗎?有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

工藤蘭如同醍醐灌頂,拿著手機咚咚咚跑上樓,重新回到房間,一打開燈,她便看見細雪從半敞的窗戶飄入,輕輕地落了滿床。

她握著手機,整個人傻傻的呆住了。

「新一……」她衝到窗戶邊,果不其然在正下方的雪地看見了小小的腳印,一路蜿蜒而去「小一跑掉了!他自己從二樓房間跑掉了!」

「還有嗎?還有其他的線索嗎?」

工藤蘭踏上窗檻,二樓的高度對這位空手道女子冠軍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她輕巧落地,循著那些腳印一路往前走,最後竟來到自家的前庭,在車胎壓出的痕跡中消失。

 

一個荒謬又可怖的想法自工藤蘭腦中油然而生。

 

「蘭!你怎麼了?說話啊,蘭!」工藤新一急得朝電話叫喊,不明白妻子為何突然沉默。

工藤蘭竭力冷靜思考,風見先生不久前將私車停在工藤宅的前庭,下車花了點時間和自己說明現在的情況,兩人專注交談,她一心都在擔憂丈夫與赤井和降谷,因此所有的注意力與目光都集中在風見身上,根本無暇注意到一旁的車子,風見也是急著趕赴現場,因此大致交代案情重點後,就迅速上車離開了。

今天東京的氣溫特別低,已經趨近於零度,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為了避免引擎過冷,風見先生的車子一直都處於發動的狀態,未曾熄火。

她陡然想通前因後果,渾身如置冰窖,握住手機的手開始發抖:「不好了!新一,小一他──小一可能跟著風見先生到現場去了!」

 

令和的名偵探聞言雙腿一軟,只差一點就要當場跪倒在雪地裡。

現在好了,不但降谷先生還在匪徒手上,赤井先生飛車追蹤情況不明,連他倆的兒子都不見了。

 

他望向重重的車陣與封鎖線,以及不斷接受盤查的出入口,要在這裡頭找出一個五歲小孩,根本就是大海撈針,難如登天。

他掏出手機,連忙撥通風見的號碼,將降谷衛的事情重點式敘述給風見裕也,理所當然的,風見的反應與工藤蘭差不了多少,一口氣血如鯁在喉,差點就要口吐白沫。

 

「怎麼會……怎麼可能……」他仔細回想自己開車來的路上,自己一心想盡快趕赴現場,壓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注意一片漆黑的後座,若真的有一個五歲的小孩刻意躲在後頭,他沒有發現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可是……可是……衛君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他來現場又想要做什麼呢?」風見顫抖著聲音問道。

 

工藤新一想起在降谷衛在自家客廳中那副激動的模樣,心下對男孩的行為動機有了方向。

但是──真的會有一個五歲多的孩子為了父母會做到這種程度嗎?

 

不,不對。

 

那不是普通的孩子,那是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的孩子,是名偵探與公安與FBI也無法預測行為模式的男孩。

他想起降谷衛在夏威夷事件中的表現,想起他被救出時還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想保護她,想起男孩即使被匪徒劫持,卻還能生出抵抗的勇氣,硬生生扳住左輪手槍,製造空檔給赤井突擊的機會。

降谷衛從來就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日本公安與聯邦調查局雙方菁英的結晶,從小就接受降谷「特殊且另類」的指導,他本來就不能用一般孩子的標準和眼光來看待。

 

他當時怎麼就沒想通這一點呢?

 

電光石火之間,工藤新一想到了一個荒謬至極,但卻是此時此刻最有可能的真相。

福爾摩斯說過:「當所有的可能都被推翻,唯一剩下的不可能就會是答案。」

 

而現在令和的名偵探非常篤定,降谷衛一定在那個人身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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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做為聯邦調查局經驗老練的搜查官,赤井那媲美野獸的直覺在啟動車子引擎的剎那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快速往後視鏡掃了一眼,看見後車門迅速關上,一個黑影瞬間竄進後座位底下的視線盲區,雪爾比野馬跑車的空間本就不寬敞,他下意識轉頭,伸手掏槍,一張熟悉稚嫩的小臉驀地從黑暗中出現,使他動作一頓,腦袋一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衛?你為什麼──?」這荒謬至極的現況讓狙擊手傻了眼,一時間竟愣住了。

「他們要跑了!」降谷衛大叫一聲,手指著前方。

赤井秀一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莫過於這一刻了,他心一橫,牙齒一咬,一把抓起躲在後頭的兒子扔到副駕駛座,隨即一腳油門衝出去。

「扣好安全帶!」他大聲吼著,迅速轉動方向盤,在公路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迴轉,銳利如鷹的瞳孔緊盯前方逐漸變小的後車尾,野馬發出震天價響的嘶鳴,馬力全開狂奔猛追,緊咬著對方不放。

 

赤井秀一渾身都在冒汗,這要是讓降谷零知道自己載著他的寶貝兒子在日本公路危險駕駛,他肯定要扒掉自己不只三層皮!

 

狙擊手努力在心裡說服自己──這屬於非常狀況,任務中都有可能出現任何非可控的因素,五歲小孩無視風險的行為屬於非可控因素,他是經驗老道的探員現在他必須冷靜判斷千萬不能慌張也絕對不能感情用事──

 

「回家後我絕對要揍你的屁股!」

 

伴隨著男人氣急攻心的吼聲,雪爾比野馬的引擎瘋狂咆哮,不斷超過公路上無數的行車,在東京深夜的街道左彎右拐,完全視交通規則為無物。

降谷衛聞言感覺自己的屁股突然隱隱發麻,抓著安全帶的小手也還不停發抖,說實話他也明白自己這樣的行為太過莽撞與衝動,絕對肯定不是大人眼中「好孩子」的表現,但他非常確定──自己無法只是單純地等待。

從小到大,他早已習慣等待自己的父親,因為他知道降谷零無論天晴時雨,無論春秋冷暖,永遠都會來接自己回到他們的家。

他太過早熟,因為知道父親工作辛勞且責任重大,所以從未有過埋怨,最多就是年紀比現在更小的時候,當降谷零來接自己時,躲進父親的懷裡撒嬌,纏著要降谷抱他上車。

 

但這一次,他不能只是等待。

這一次,換他去接爸爸回家。

 

赤井一邊開車,一邊留意降谷衛的神情,只見他兒子雖然表情緊張,但眼神卻異常堅韌,猶如降谷零那樣炯炯發光,猶如蒼穹無數的繁星。

他突然有些感慨,在他所不知道的這些歲月,他的星星已經孕育出了新的星光,雖然尚且微弱,雖然尚且渺小,但卻格外閃亮的星子。

狙擊手平復著內心震盪的波紋,保持冷靜,略略思考後,他接通藍芽耳機的線路,要求工藤新一讓警方的車子放鬆追緝,由自己在安全距離保持跟蹤。

令和的名偵探馬上意會到赤井真正的用意。

這場正義與邪惡的博弈已經要步入最終戰局,為了大義與和平,也為了不辜負寧可自己身陷險境的降谷零的苦心,他們必須謹慎再謹慎,此時正是關鍵之刻,傾盡全力追緝太容易生亂,萬一要是讓對方趁亂脫逃,甚至情急之下做出不利於降谷的事,那麼他們就等於全盤皆輸了。

因此,讓顯眼的日本警方假意放鬆,改由赤井單人追緝,同時與警方保持聯繫,已利後援是最保險的做法。

但一旁的降谷衛顯然不理解赤井這麼做的用意,他眨著眼睛,直覺性地發現赤井的指令似乎有些奇怪,但赤井現在無法和男孩解釋那麼箇中原委,只能出言安撫。

 

「不要擔心。」赤井稍稍降低車速,確保目標的車輛保持在目視距離中,緊盯不放,沉聲對降谷衛說道:「我們會把降谷君救回來的。」

 

很奇怪,只是這樣望著他,降谷衛突然就想起了當初在夏威夷,第一次見到赤井的樣子。

那時他還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另一個父親,也許是因為赤井剛從匪徒的槍口上救下自己,他只覺得對方帥氣到炸天,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即使他只是個小孩也被那強烈的氣息給吸引得移不開眼。

然而即使赤井當時的氣勢凌厲如鋒,彷彿靠近一些就會被割傷,但他同時也給了降谷衛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彷彿只要這個男人出手,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化解所有的難關,讓所有的人都得到平安。

 

「嗯。」降谷衛輕輕點頭,望著赤井身上的槍肩帶,嚥了口口水。

 

他們逐漸遠離燈火通明的市區,遠離五光十色的港區,彩虹大橋繽紛的霓虹逐漸消失在後照鏡之中,前方的道路越來越暗,街道旁的路燈越來越稀少,彷彿進入一團黑暗的迷霧,失去來時的方向,也無從得知出口的位置。

赤井看了看車上的電子地圖,發現他們目前正逐漸進入東京灣區某處填海造陸的海埔新生地。

他迅速搜尋了一下,發現這塊地是屬於公營的新開發造船廠建案,未來也將會有部分業務用於支援羽田機場的疏運與卸載。他想起從工藤新一那拿到的檔案,根據先前的資料顯示,這個人口走私集團原先的轉運點位於神奈川縣的相模灣內,但後來海上的路線被日本警方聯合InterPOL查緝,隨後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線索。

電光石火間,赤井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握緊方向盤,原本高漲的警戒心更加緊繃,幾乎每個細胞都進入備戰狀態,當他發現定目標的車子開始慢下,似乎有準備停靠的跡象時,他幾乎是立刻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這裡就是那些犯罪份子新的走私點!

 

他知道日本警方與InterPOL正同步追蹤自己的定位,便果斷將車輛駛進某處遮蔽物處,停車熄火,當著降谷衛的面將手槍填滿子彈,上膛,背起裝著來福槍的背袋。

降谷衛就算再怎麼年幼,看見赤井的動作和表情後也知道狀況已經截然不同了,他盯著赤井,死死地攢著拳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但那雙與降谷零如出一轍的眼睛卻寫滿著固執與不肯放棄的倔強。

父子兩人陷入短暫而僵持的沉默。

赤井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你一定要跟緊我,要是我叫你跑,你一定要馬上跑走,懂嗎?」

降谷衛凝視著父親的綠眸,緩緩地,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是哪裡……

 

降谷零從鈍痛感中找回恍惚的神智,發現眼前到處是陌生的景象。

他剛剛不敵低血糖與強制進入熱感期的不適,陷入了短暫且朦朧的昏迷,然而強大的意志力促使他再度睜開眼睛,重新感受肉體與後頸腺體受迫性的生理性疼痛。

他不需要電子儀器測量就知道自己正在發熱,在酒店裡挨的那針催情素開始發揮效用了,他可以感到一股半熟悉半陌生的情慾從骨頭深處隱隱滲出,一點一滴地侵食自己的神經、血管、肌肉,以及理性。他可以隱隱嗅到自己許久未出現過的信息素香氣,這代表隔離貼已經快壓不住身體本能的反應了。

此時他的眼睛已逐漸適應昏暗的環境,他眨了眨眼,察覺自己的雙手被束帶反綁在身後,那群綁走他的匪徒就站在離自己不遠處低聲交談著,周遭的空間十分開闊,空氣裡飄浮著一股鋼鐵與塵埃的味道。

降谷零轉移視線,看見遠處的鋼板上有著某間船造公司的字樣,周遭則到處是零件與機器,還有已經切割完,尚未組合成形的鋼板和焊接模組與起重機。

 

……是造船廠嗎?

 

他剛想挪動身子,大腿便傳來一陣劇痛,這才想起自己為了保持清醒,硬生生將陶瓷碎片切進自己的大腿,雖然開口不大但他下手狠厲,鋒利的瓷片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周遭的肌肉和神經稍一扯動就痛的他死去活來,只能咬牙苦忍。

 

「唉呀,你醒了。」被稱作Boss的男人發現降谷醒來,輕巧地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怎麼樣,催情劑的滋味想必小波本肯定沒嘗過吧?畢竟先前在組織裡時,人人都認為你是Alpha呢。」

 

降谷盯著男人的臉,十分確定自己在烏丸臥底時從未見對方,但組織的「業務」龐大,除了他們這些擁有代號的成員以外,還有不少底層份子,既然自己沒有任何印象,那就表示眼前的傢伙在當時肯定默默無聞,否則自己絕不會一點記憶也無。

 

「哼……」他滿臉是汗,但眼神沒有一絲紊亂,反而如同寶石一般,在這片灰暗靜寂的區域內亮著光,又猶如狡詐的狼,在暗處虎視眈眈,彷彿他才是準備狩獵出擊的野獸,「那你又是什麼呢?是Alpha嗎?或者是自以為是的Beta呢?」

剎那之間對方竟被降谷的眼神和表情所震懾,他沒想到在這種狀況下降谷竟還敢挑釁他,先不說他已經陷入發情熱,將近數十小時滴水未進,身上還帶著傷的劣勢,就憑在場的人數他們也是壓倒性有利,敢情這傢伙──波本是瘋了不成?

男人緩過神來,望著雙手被縛,臥倒在地的降谷,露出油膩且自負的笑:「你就繼續說吧,我倒想看看,等你到了客人手上後,那張小嘴會發出什麼淫蕩的叫聲來。」

說著他一揚手,示意手下們將降谷帶走,就在降谷被扯住衣領,硬生生從地上被拖起來的那瞬間,一顆子彈驟然劃破靜謐的深夜,射穿了其中一人的小腿,對方瞬間倒地,握著血流如注的腿,發出尖銳的哀號。

 

「怎麼了?」

「有埋伏!是警察嗎?」

「誰在那裡!」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此時第二顆子彈殺到,這次直接擊穿了想碰降谷的手,鮮血在空氣中飛揚,噴濺,濃重的鐵銹味頓時蔓延開來,所有的人紛紛掏出手槍,朝著未知的方向射擊。

而在混雜著血腥味的陣陣槍響中,降谷再度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來自某個人的,馥郁酒香的信息素。

 

──是赤井!

 

 

 

TBC

Chapter 26

Notes:

第二部劇情終於來至重點,估計再兩到三篇就能結束了,感謝一路支持,喜歡Kiseki的各位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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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降谷衛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眨動眼睛,看著赤井打開槍背包,取出狙擊槍的零件,無聲且快速地拼湊。

身體的本能在赤井將紅色的野馬停在路邊,要求他保持安靜,跟緊自己時感到畏縮。

跟夏威夷那次不一樣,雖然當時被匪徒挾持,但他的身邊好歹還有其他的遊客以及熟悉的工藤蘭,團體意識降低了恐懼感,讓年僅五歲多的孩子甚至還能冷靜地配合工藤新一的指揮,掐準反擊的時機,成為幕後的功臣。

 

但現在的狀況截然不同。

 

他望著赤井毛線帽下銳利的眼神與緊抿的嘴唇,加之觸目所及盡是不熟悉的景物,充滿鐵鏽與塵埃的空氣與味道放大了未知的恐懼。

赤井發現降谷衛在微微顫抖的手指,抬眼望向他,將孩子異樣的狀況盡收眼底。

 

「衛。」他輕聲呼喚,看見男孩那雙與降谷零相似的眉眼流露出無可遮掩的駭然,遂低聲安撫:「不要怕。」

降谷衛僵在原地,他想點頭,他想告訴赤井自己並不怕,但卻無法抵抗那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而引起的抖動。

他望著父親凝肅的神色,攥緊了小小的拳頭,咬著嘴唇,突然生出一股弱小無助的無力感。

在這靜謐無聲又詭譎危險的顏色中,赤井秀一再度壓低聲音開口說道:「在狙擊時,通常會需要一個人負責偵查。」

他停頓了一下,抬起綠色的眼睛,盯著眼前的兒子,聲音冷靜到近乎可怖:「我們現在在造船廠的車間,這裡是組裝和焊接零件的地方,有很多原材料跟機器,東西太多,所以沒辦法掌握對方的人數和位置,在狙擊上有很大的困難。」

他盯著降谷衛的眼睛,嘴唇顫抖,明顯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他說不出口!

 

在踏入被門式起重機包圍的鋼鐵造船廠時,赤井就已針對周遭環境做出了初步且專業的判斷。

不遠處的浪潮聲若有似無地傳進他的耳朵,各式的鋼材、未成形的零件、散佈堆疊在各處的大型機具,多年經驗的累積讓他馬上明白這裡並非一個適合中遠距離狙擊的場所。

現實是:他需要一個輔助者──一個能在高處輔助他,協助他鎖定敵方位置,以便狙擊的人。

要等日方的支援到嗎──不,那樣太慢了,灰塵與鋼鐵的味道嚴重影響了他的嗅覺,他就快要聞不到降谷零的信息素了,他必須拚盡全力感知,才能隱隱捉住那虛弱的香味,眼下的情況十萬火急,已經是關鍵時候,沒有多餘的時間等待不知何時抵達的後援。

赤井心一橫,從外套口袋拿出手機,將光源設定調暗,推到男孩面前,後者盯著父親的動作,臉色慘白,不發一語。

 

那瞬間赤井秀一竟不知自己決定帶上降谷衛的決定是對是錯了。

 

五歲多的男孩連小學都沒上,甚至根本不在自己原本的計畫中,自己真的要這麼做嗎?

不,還是等日本警方來吧──再怎麼樣他也不能讓一個孩子去冒險,並且那還是降谷衛──是他和降谷零的親生兒子。

狙擊手閉了閉眼,扔掉腦內荒誕的想法,正想收回手機,一隻小手就按住了他,制止他的動作。

一滴汗水從毛線帽的邊緣緩緩流下,沿著赤井的下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狀若無聲,卻勝似有聲,

 

「我可以。」降谷衛緊緊按著赤井的手,與赤井同樣滿頭大汗,但聲音卻異常堅毅:「Daddy,讓我來。」

赤井沉默數秒,手掌依舊緊緊地捏住手機,沒有放開的意思,「不,不行,我不能讓你做那樣的事。」

但降谷衛同樣堅持,他使出了渾身的勁,壓住赤井的手,倔強的眼睛直直地望進赤井深綠色的眸內,縱然帶著懼色,卻有著不肯輕易妥協的堅毅。

「不只有Daddy你……」男孩輕聲說道,摳緊赤井的手指,死死不放,「我很確定自己要做什麼才會跟來的。」

 

在那瞬間,赤井秀一彷彿見到了降谷零的臉,那雙倔強的灰暮色眼瞳,以及即使面臨絕境也絕不妥協的表情。

須臾片刻,狙擊手輕輕嘆了口氣,鬆了口,將手機和身上備用的微型耳麥塞到自己兒子手裡,眼神四下搜索,最後鎖定一處大約位於離地約三、四公尺的鋼骨焊接處。

 

「你有辦法到那裡去嗎──不。」赤井收口,換了個說法,「我需要你想辦法到那裡,把敵人的位置用這個耳麥告訴我,你會指示方向嗎?」

降谷衛點點頭,接過赤井的手機和微型耳麥,「爸爸都教過我了,我都記著。」

 

那瞬間狙擊手竟不知該佩服誰,不知該對誰致上崇高的敬意。

但眼下情況緊迫,他只能孤注一擲。

 

「那麼,我們就行動吧。」赤井裝好夜視瞄準鏡,示意兒子,「準備好了嗎?」

在漆黑的鋼鐵工廠中,降谷衛用力地點了點頭,戴上了耳麥。

 

 

 

 

一簇又一簇的血花宛如夜晚盛開的煙火,不斷在深夜充滿塵埃與血味的鐵工廠內綻放出鮮紅色的光。

 

「十一點鐘方向,朝北約三十度。」

「下方約六點鐘往左偏六十度。」

「對方有槍要準備反擊,Daddy你要調整射擊位置。」

 

赤井聽著耳麥中傳來的指示,配合自己過往豐富的經驗,不斷在照門中看見指定的目標,連開數槍,全數命中。他感覺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每個毛孔都呈現備戰狀態,他一邊佩服男孩的勇氣與機智,一邊毫無猶豫地扣下板機,擊倒一個又一個敵人。

 

「Shit!撤!往後撤!」在沒有任何光線的工廠內不知是誰在大喊,槍聲四起,射中鋼板與機器的子彈不斷噴出驚悚刺眼的火花。

 

降谷衛居高臨下,冷靜地對手機說道:「Daddy,他們好像要撤退了。」

「了解,衛你留在原地,繼續跟我說對方的動態。」赤井退掉舊彈殼,換上新的子彈,覷準空檔移形換位,往前推進狙擊的距離。

 

此時對面的槍響聲驟然停止,場地剎時間陷入一片寂靜,僅有方才子彈飛揚激起的塵煙在透著薄薄月色的空間內靜靜飄揚,宛如方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Daddy……」

「噓──」赤井制止兒子的動作,要他原地等待,「別說話,保持安靜,不要動。」

 

詭譎的黑暗的靜謐持續了片刻,接著從昏暗的空氣中傳出一陣極其細微的機械摩擦聲。

赤井秀一在剎那間就判斷出那是什麼。

他顧不得暴露自己的位置,轉頭就朝著降谷衛的位置大吼:「躲好!」

 

槍林彈雨的子彈瞬間鋪天蓋地而來,宛如山崩泥流,吞沒了所有物事,在瞬間扭轉了局勢,赤井縮著身體躲在堆疊起來的鋼材後方,承受著身後不斷的金屬撞擊聲,他一心顧慮在鋼樑上方的兒子,著急地大喊:「衛!衛!你沒事吧!」

男孩瑟縮在鋼骨之間的狹小空間,抱著頭,身子不斷發抖,暴雨般的子彈不斷從他的皮膚邊緣擦過,他嚇得不敢出聲,即使聽到了赤井的喊叫也無從回應。

那群喪心病狂的匪徒竟然搬出了衝鋒槍無差別掃射,只要是他們覺得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通通毫無顧忌地開槍,整個造船廠車間剎時間再度火花四濺,槍聲不斷,如同驟雷陣陣落下。

 

該死的──赤井在心裡暗罵,光憑他手上的來福槍根本無法反擊,他必須想辦法破解對方的攻勢,或者──或者需要更強大的火力!

 

就在此時,廠房外頭傳來連續不斷且尖銳刺耳的煞車聲,就在雙方都還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大批身著防暴裝備的攻堅小組迅速且秩序地進入廠房,大批防彈盾牌在前方架起防禦陣仗,後方則是大批上膛的步槍,槍口直指前方,蓄勢待發。

 

「瞄準──射擊!」

 

現場剎時再度陷入一團混戰,槍聲四起,火光四濺,怵目驚心,聞者皆懼。

赤井把握機會,再度架起狙擊槍,這回,他在瞄準鏡中,看見了從後方被勒住脖子,面色蒼白,幾乎呈現昏迷狀態的降谷零。

 

「老大!」敵方的匪徒轉頭大喊:「要扛不住了!我們必須撤退!」

扯著降谷的男人不顧被打穿在冒血的手掌,盯著降谷的臉,像是要活生生將他吞吃入腹。

「就算走,你也得跟我走,波本……」男人露出狠戾猙獰的神色,更加用力卡住降谷的脖子,下達命令,「往後撤,撤到船塢去。」

 

一顆破空而來的子彈驚險地擦過他的額頭,只消幾釐米就會當場擊穿他的頭蓋骨,鮮血沿著他臉部的輪廓流淌下來,染紅了降谷的頭髮。

男人一楞,隨後揚起奸佞得意的笑,帶著降谷消失在赤井的狙擊鏡中了。

 

──降谷君!

 

赤井才想起身追擊,未料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劇烈的爆破聲,隨著白色的煙霧竄起飛出的,是一枚有著強大火力的RPG彈頭,彈頭擊中了承重的鋼骨結構與支撐樑,引起了令人心驚的斷裂聲。

狙擊手見狀心下一涼,整個人恍如掉入冰窟,渾身僵硬。

 

那枚火箭砲擊中的地方,正是降谷衛的躲藏處!

在他的視線中,大量的鋼筋斷骨、板金鐵片如同被抽去軸心骨的積木,在四處響起的尖叫聲中轟然塌垮。

赤井的腦袋一片空白,口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衛──!」

 

 

 

TBC

Chapter 27

Notes:

就快結束了。這個篇章。
謝謝一直喜歡和等待的各位(土下座)

Chapter Text

※27

 

「降谷先生,我必須告知您,像您這樣的案例,幾乎是前所未聞的。」穿著白袍的中年醫師將好幾張紙訂成一疊的檢驗報告從桌面上推到降谷零面前,用紅筆指出上頭的幾個數值,向他說道。

那幾張紙上寫的醫學英文術語降谷看不懂,但報告單最前頭的診斷證明寫的真真切切,白紙黑字,無聲地闡述鐵錚錚的事實。

 

──他再度有了發情期。

 

醫生一邊指出幾個數字,一邊繼續解說道:「您的信息素分泌指數已經回復到和正常的Omega一樣,原先失能的腺體也再次有了活絡的跡象,若照這樣發展下去,您很快就會恢復成像一般的Omega一樣,每個月會有固定且規律的發情期。」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略顯激動的情緒:「這在醫學上幾乎沒有前例,您是罕見中的罕見案例。」

降谷平心靜氣地聽著,放在雙膝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他胸膛起伏,呼吸沉重,沉默地聽著醫生的每句話。

等醫生說到一個段落,他才冷靜地開口詢問:「那麼,造成這些的變因是什麼?」

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立即的回答,醫生盯著他的檢驗報告,皺眉沉思,最後請他暫且先到診療室內一旁的家屬沙發上等候,請護理師替他端來一杯茶水,隨後拿起桌上的室內電話撥號。

降谷零握著紙茶杯,靜靜地等待,沒有任何表情,他盯著水杯內搖晃的波紋,宛如他那不穩定的信息素,內心百感交集。

 

電話接通後,醫生的語氣隨即變得恭敬起來,彷彿對方是什麼業內大佬一樣:「是的,您好,不好意思突然打擾您,因為我這裡有一個信息素特殊案例想與您商討,我想看看我的想法和您的推估是否一致。」醫生對著話筒說道,對降谷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接著將檢驗報告的數據,以及降谷的狀況詳細說明了一遍,隨後沉默地聽著電話,偶爾應和幾聲,點頭稱是。

通話時間至少超過了十分鐘,醫生才結束通話:「我理解了,謝謝您,老師。」

醫生重新請降谷坐回診療椅上,輕咳一聲:「降谷先生,雖然有些失禮,但我必須冒昧詢問,請問您在最近這幾個月中,是否曾經與Alpha發生過實質上的性關係?」

「……咦?」降谷愣了愣,聲帶像突然打了結,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但雙頰卻浮現一片粉色,反應也有些扭捏,不知所己。

醫生見他這樣,心下有了底,於是不再追問,繼續往下述說:「基本上,腺體失能造成信息素週期紊亂,甚至沒有發情期的案例在世界各地並不少,有些案例是天生腺體發育不良,有些則是後天因傷病影響造成腺體萎縮或切除。但像您這樣長期失能後卻又突然自主恢復的案例非常稀少,就算有,也只是Omega與Alpha結合後受到Alpha的信息素影響,導致Omega的腺體釋出信息素,但那都是短暫且一時的現象,不代表腺體從此就恢復正常功能。」

他將降谷零的檢驗報告翻到第二頁,指著上方的曲線圖表:「但您不一樣,您的信息素週期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與重新檢測後十分規律,腺體功能也是──若打比喻的話,這相當於斷掉的手腳重新長出新的來。要讓長期失能的腺體在不借助醫藥及外力重新恢復正常功能,在醫學上的推論只有唯一一種極小的可能性。」

 

不用醫生開口,降谷零已經自己輕聲呢喃:「靈魂伴侶……嗎……?」

 

他想起夏威夷那個狂亂的晚上,他與赤井的肉體和信息素相互交融,彷彿兩人天生就是一對,從未分隔數年。

他想起感恩節假期時,他帶著降谷衛飛往美國與赤井家人共度假期,兩人當天晚上不顧就睡在隔壁的母親與兒子,情難自禁,赤裸的身軀緊貼彼此,雙腿交纏,壓抑著聲音與動作,蒙在被子裡盡情做愛。

 

而自己的身體,便是從夏威夷回來後,開始有了變化,他當下就前往醫院向問診,最後在數月觀察後,終於在今天得到解答。

這真是──多麼可笑,又多麼命運的發展啊──

降谷零發出一聲苦笑,從醫生手上接過那份檢驗報告,淡漠的神情中有著一抹無可奈何。

 

 

 

 

「衛──!」

 

男人的吼叫理應被埋沒在槍林彈雨的聲音中,但降谷零卻聽的格外清晰,格外真切,宛如一把利刃刺入大腦,把他渾沌不清的思維直直剖開,用疼痛喚醒失去的意識。

朦朧的視野盡是一片黑暗,耳邊不停傳來子彈呼嘯與金屬碰撞的聲音,不用細看他也明白──這場警方與匪徒的交鋒已然進入白熱化階段,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外,隨時都有人可能因此送命。。

 

但他最在意的是剛剛那聲呼喚──那聲他十分熟悉的聲音,那個他十分熟悉的名字。

 

降谷衛稚嫩的臉龐驀地竄入腦海,使他想起以前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夢裡有著最幸福的日常,最溫暖的陽光,以及他曾以為失去的,卻又重新再度出現在他身邊的人。

 

──是赤井!

 

「嗚……」孱弱的信息素猛地爆發,猶如潰堤的潮水,捲起的渦潮,在這硝煙四溢的槍戰現場擴散開來,擒住降谷的男人從未嗅聞過如此濃郁且充滿攻擊性的信息素香味,剎那間愣住失神,僅僅只是那不到一秒的時間,卻給了降谷反擊的機會。

他反手一抽,抽出藏匿於褲子暗袋中的瓷器碎片──那塊碎片原先死死地隔著褲子布料嵌入他的大腿皮肉中,造成了出血,現在又被硬生生拔起,強烈的劇痛頓時驅離了腦內的昏沉感,壓抑了因藥物而甦醒的熱感,喚回他戰鬥的本能。

 

就是現在,就是這個瞬間!

 

降谷強忍住腺體突突跳動的脹痛,屈起手肘猛力往後一擊,擊中了男人的側腹,男人吃痛一聲,下意識鬆了力,正好給了降谷可趁之機!

他迅速轉身,沒有任何遲疑,將那塊陶瓷碎片生生插入男人的下眼窩,同時反手一扣,扣住對方的腕關節,再順勢往反方向一扭,奪下對方的手槍。

 

情勢瞬間逆轉──

 

然而於此同時,大量的鋼材與金屬已經因方才的爆炸而坍塌,猶如山崩地裂,黑夜的暗色掩蓋了所有人的視野,子彈的擊發聲,尖叫聲與哀鳴聲全都混雜在一起,頓時分不清己方和敵方陣營。

降谷零搖搖欲墜地站著,瞥了一眼摀著臉在地上痛苦打滾的男人,正打算趁一片混亂時想辦法脫身,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在混亂中朝他衝來,大聲地喊著──

 

「爸爸!」

 

降谷零的瞳孔瞬間瞪大,表情驚愕萬分,只見降谷衛直直撲進自己懷裡,抬起髒兮兮的小臉,雙眼滿是淚水,叫喚著他:「爸爸,你沒事吧!」

「衛!你怎麼──為什麼會──?」降谷不顧自己早已透支的身體,抱住降谷衛以身作盾,就地一滾,驚險地避開流彈與一塊砸下的鋼骨,父子倆在地上連滾數圈才停下來。

 

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兒子會出現在這種場合,但現在沒有時間顧及那麼多,他必須想辦法讓降谷衛安全脫困,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及孩子一分一毫。

但頭頂隨之而來的連續碎裂聲使他心頭一驚,他緊摟著降谷衛,下意識抬起頭往上望,望見由大片鐵皮與鋼筋鋼板搭建的支撐樑與屋頂開始崩塌,他卻只能絕望地看著它們無情地砸下。

然而在這危急關頭,有一抹身影快速躲過四處掉落的重物與鋼材,越過四處亂竄奔逃的人群,用兇猛如虎的力道撲倒了他們父子倆,三人剎那間一同被重物砸下掀起的塵煙吞噬。

 

在警方這側的工藤新一見到此景,表情登時驚駭萬分,雙目寫滿驚──

 

「赤井先生!降谷先生!」

 

已經來不及了────!

 

震天裂地的巨響過後,只見如山的鋼材與水泥石塊橫七豎八,醜陋且絕望地堆積在眾人眼前,從那其中不斷傳出哀鳴與哭號,甚至還有斷裂的肢體散布在地上,濃重的血腥味衝破了塵囂與夜色,宛如災難現場,天地變色。

降谷衛緊緊閉著眼睛,待四周的聲響消失後,他才緩緩睜眼,眼前的視野一片黑暗,使他內心滿是恐懼,可他卻感到自己的身體上方傳來熟悉的觸感和體溫。

 

「爸爸……?」他抬起頭,發現赤井和降谷正互擁著他,以身為盾將他護在身下,三人四周盡是尖銳的鋼材與鋼板,幸運的是赤井將他們撲倒在一處掩體下方的空間,讓三人僥倖躲過一劫,沒有受到致命傷。

「Daddy……」

「你們兩個沒事吧?」赤井試著在狹窄的空間中挪動身子,避開那些金屬斷面,綠眸迅速檢視著降谷父子倆的狀況。

「我還好……」降谷零才吐出一句話,整個人便突然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席捲,差點當場昏厥,赤井迅速撐住他的腦袋,向降谷衛使眼神示意,後者立刻乖乖爬出降谷零的臂彎,擔憂地注視父親。

 

Omega的信息素已經再也壓抑不住,赤井鼻間滿是濃郁的罪人薰香,猶如置身花草溫室,又彷彿身處陳釀酒窖,渾身上下都沉浸在信息素的香味中,催動著Alpha的本能,點燃慾念的種子。

但很明顯此時並非良時,赤井和降谷都知道,隨時都有可能二次崩塌,在那之前,他們要先想辦法脫困。

兩人互擁著降谷衛,狙擊手銳利的目光四處搜尋,馬上發現了一處微空的破口,他上前小心地搬動破損斷折的鋼材,挪開障礙物,雙手的皮肉登時被割出血痕,他硬是忍住疼痛,在岌岌可危的空間中挖出了一處勉強能通過的洞口。

 

「衛。」赤安二人齊齊望向兒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命令:「你現在馬上想辦法出去。」

 

降谷衛愣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赤井與降谷彼此相望,降谷立刻搶先開口:「你帶他出去!」

「不行,降谷君!」狙擊手立刻搖頭,拒絕他的提議:「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裡,要走就一起走。」

降谷聞言苦笑,在低窄的空間中稍稍側身,讓赤井看見自己正淌出鮮血的大腿:「我現在走不了,鬆弛劑的效力還沒過,我已經沒有體力了。」

「我拒絕!」赤井雙眼瞪圓,眼白盡是血絲,鮮血緩緩地從他的毛線帽下溢出,染紅了他的視野。

「你們快走。」降谷零扯過降谷衛,將他推入赤井懷中,「趁現在你還有辦法帶衛出去。」

「但是──」

「赤井秀一!」

 

降谷零喘著氣,藥物引起的強制發情、被注射了肌肉鬆弛劑、長時間未進食導致貧血脫水,他非常明白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無法保證能帶降谷衛安全脫困。

 

「拜託你……」他顫抖著嘴唇,喘著大氣,瞳孔的顏色黯淡不已,卻依然如赤井記憶中那般頑強,可他接著說出口的話,卻是赤井從未聽聞過的哀求:「拜託……帶我們的兒子走。」

降谷衛敏銳地察覺父親的想法,當下大喊:「不要!爸爸──爸爸也要一起才行!」

「衛。」降谷零凝視著兒子,努力勾起嘴角,露出掙扎勉強的微笑,「放心,我不會有事,你先跟Daddy出去,我也會想辦法出去的。」

「爸爸……」降谷衛雙眼通紅,眼眶中再度有了水氣,理性叫他應該要遵從父親的指示,但好不容易與降谷零重逢,他極度不想也不願再離開父親。

「赤井。」降谷再度望向同樣一身狼狽的狙擊手,語氣堅定,「你們快走。」

 

赤井用力閉了閉眼,咬緊下唇,幾秒過後,終於還是用力地點頭。

 

「衛,我們走,動作快。」他抓起降谷衛,要他率先進入坑洞,自己則緊隨其後,回頭說道:「降谷君……」

降谷零這次只回以一聲擲地有聲的命令:「快走。」

 

赤井把心一狠,閉上眼,轉過頭,縮著身子,跟著爬入了坑口。

見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幽暗中,降谷零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徹底失去所有的力氣,癱倒在地上。

 

這樣……就行了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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