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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即将步入下一个恒星周期，大特洛伊星一改平时的丧葬风，到处挂起奇形怪状的灯饰，街上也开始贩卖起平时根本见不到的特产。
红蓝相间的高大塞星人的目光被某个小摊上的飞船零件引，在与摊主交流一番后两边高高的垫肩都垮了下来。“我没想到塞币贬值有这么严重。”通天晓有些无奈地对身边的机说。
那个绿白色的机嗯了一声，依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似乎对什么都早有预料。
事实上，六面兽也并没想到这点。
距离他上次来大特洛伊星也就两个恒星周期，那时够他简单维修穿梭机的钱，现在最多买个银河系通用规格的起子。他原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塞币多少会回升一些；结果是战争没结束，塞币也跌得更厉害了。
而更要命的是，这段时间他光顾着扫荡行星，以至于从收割者离职时，都忘了文明社会是需要钱的。
算下来，他们俩被困在这个星球有一个月了。
等我的飞船引擎一修好，我就把你抓回赛博坦。通天晓在刚落地的时候这样说。
六面兽不知道是凑够修量子引擎的钱还是单枪匹马把六阶执行人抓回去更不切实际。事实上他现在也在为引擎的事焦头烂额。
他逃，他追，他们双双坠机，量子引擎报废。

1
如果可以，六面兽宁愿把自己的六阶身份卖了换个正常运转的量子引擎。
“要是这个能卖，我肯定收。”馆长好像是认真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我都看不出来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你别出，我先出，”黑影乐滋滋地嘬着嘴里的核子饮料。六面兽盯着包装，推测自己多少时薪才能买这样一盒，“价格绝对实惠。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贿赂。”六面兽都不知道通天晓是什么时候掏出的数据板。
“拜托，长官，我开玩笑的，他也在开玩笑！”馆长连忙赔上笑脸。到底是不是开玩笑，只有天知道，“你看，六面兽也说这是玩笑。我这儿怎么会收这种红牌藏品呢！”
事实上这才是通天晓来大特洛伊星的目的：馆长被怀疑持有一些违规藏品。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闷油瓶正在向别的文明输出赛博坦的珍贵文物，但对于通天晓来说，开在银河系边缘的博物馆，多少要提防着点。
尤其是这个博物馆馆长还是个前霸天虎。通天晓这样强调。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像你？
在通天晓说这话的时候，六面兽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年头他越来越搞不懂人们的娱乐方式了。

“怎么样，长官，您的调查有结论了吗？”馆长带着宜人的微笑，把一杯新鲜提取的能量液放在桌上，往通天晓的方向轻轻推去。
三杯半这个可以换一盒黑影手里的核子饮料，六面兽默默在心里估算。
通天晓闷闷不乐地放下数据板——事实上，六面兽觉得通天晓每时每刻都在闷闷不乐——嘴唇紧抿，光镜永远在扫描或审视，甚至随时随地就从子空间掏出数据板开始记录什么东西。现在，通天晓就在审视完数据板后抬起光学镜，皱着眉头，用一种毫不雀跃的语调宣布：“现阶段的调查结果保持机密，我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那就是没结果。”黑影一边吸盒子里剩下的饮料一边总结。滋滋的噪音在客厅回荡。
“你也是我的怀疑对象。鉴于你前科累累，现在你说得越多越可疑。”通天晓没上套，一板一眼地回复。
“什么意思，执行官大人？你要逮捕我？”
“实话说，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法逮捕你。但如果真的让我找到了证据，我会逮捕馆长和你，”通天晓补充了一句，“还有六面兽。不管用什么手段。”
黑影的笑声是六面兽这个月来见到的最吵的动静。
“……不是，抱歉……”黑影抹了下光学镜旁笑出来的清洗液，又弯下了腰，鬼哭狼嚎地大笑，“哎哟……六面兽……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这位小伙伴这么幽默？他要逮捕两个六阶！”
馆长缩在沙发里，两只手局促地绞在一起，通天晓依旧紧绷着嘴唇，他是认真的，两只拳头都紧紧攥紧。
黑影爽朗的笑声仿佛魔音灌脑一样钻入六面兽的音频接收器。
他终于忍无可忍，上去给了黑影一拳。
“别他渣的吵了，”六面兽掐着黑影的机翼一字一字咬着牙说，“再发出噪音，老子把你拆了换引擎。”

或许他真的可以把黑影拆了换引擎，六面兽心想。听他的前同事说，银河议会修复霸王的资源足够买100个量子引擎。
但是现在有点儿晚了。黑影已经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闷油瓶的博物馆，扬言要跟萨拉斯一起把自己大卸八块。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放在桌上的精炼能量液。
“你之前可没说还有第二个六阶。”六面兽的语气有些阴冷。
“事实上他不在这儿，萨拉斯和他的舰队在几个小型星系外驻扎着。他们正在休整，筹备新循环需要的物资。黑影是用战舰上的太空桥过来的。”
“他还有太空桥？”六面兽感到自己现在有点真的后悔了，“我真不该放他走。”
“他还会再回来的，大特洛伊星是这片星系最大的娱乐星。”
“你的意思是，黑影有可能带着一整船的霸天虎精英战士，以及另一位六阶执行人来扫荡这颗星球？”通天晓心事重重地说，“这可太不妙了，我需要赶紧呼叫支援……”
但现在最该感到麻烦的人是通天晓。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了一群全银河最危险的人物中间。上次他经历这种情况，还是在地狱要冲战役。甚至现在他身旁就是一位六阶执行人——
或者说，前六阶执行人。

2
“关于我加入收割者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很多版本了。”六面兽停在一个专卖穿梭机用芯片的摊子前停下，仔细观察起来。很好，不仅卖得贵，还是淘汰版本，根本用不上。“所以你还想问什么？”
“我知道你们精英战士之间有很大嫌隙，但是，”通天晓跟在他身后，简直一幅像是要给死刑犯宣判的严肃嘴脸。从博物馆出来后他就这样一幅表情，“你为什么要跟黑影他们作对？”
又来了，钻牛角尖的汽车人典范。
“我现在已经不是霸天虎了，霸天虎的行为规范在我身上不适用。”六面兽站起身，心里盘算着如果绕道去造船港看穿梭机，能不能在天黑前把馆长需要的东西给他带回去。
而且说真的，黑影跟他就闹着玩而已。过不了几天又会屁颠颠地来骚扰他了。
“你们之间的恩怨会波及到这个无辜的星球。”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敢跟我翻脸，萨拉斯不会让他把大特洛伊星怎么样的。与其问这个，你不如好好思考下要怎么买到订单上的东西。”
通天晓的眉头自从登陆就没展开过。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打开闷油瓶交给他的购物单：”真不明白我们俩怎么就变成同事了。”
六面兽也有同样的问题。
他原本并不打算来大特洛伊星，他的航道发生了意外，穿越虫洞后迫降在这里。万幸的是，闷油瓶是霸天虎里少数几个跟他有渊源的机之一。作为老乡，他很乐意为六面兽伸出援手，给他一份零工做。
而通天晓的情况则是不一样的复杂。他原本为了监视闷油瓶而来，结果飞船上的全息投影设备和量子引擎在坠机时一起报废了。而出于未知故障，飞船的通讯系统也失效了（所以通天晓想搬救兵跟三个六阶做对的自杀式构想也只能推迟）。由于没有赛博坦星人敢雇通天晓，而他本人则坚定地拒绝接受免费的帮助（他认为这是贿赂），在一系列神秘的操作后，通天晓跟闷油瓶签了劳动合同，并据理力争地为自己争取了六面兽2倍的合理平时工资。又由于是节假日时期，所以还有1.5倍的加班费。
还是老乡好啊，只会坑老乡。

3
“为什么老老实实地打工，不去抢一艘飞船？”
六面兽刚来时被黑影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当这个问题从通天晓嘴里出现的时候，六面兽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会有这种风评也是一种罪有应得。
答案很简单。
“我厌倦了杀人，”六面兽说，“这个答案足够吗？”
通天晓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腋下夹了一箱满满当当的碳基水果。
很显然他并不接受这个回答。
新年将至，闷油瓶的博物馆不光售卖中古藏品，还会贩售一些节日用的器材和食物。出于避嫌，购置常规藏品的工作没交给通天晓，他负责专心购置节日食物。令通天晓头疼的是，有一大半品种他辨认不出来。
六面兽没理他，转身继续专心用小刷子清扫展品上的灰尘。
六面兽的工作是护送货物与保护客户。大部分时候，他都安静地站在货物与客户身边，把不识相的闲杂人等赶走；没有客户的时候，他就帮闷油瓶打扫展厅，馆长会给他额外的报酬。他也喜欢这种安静的、不用动脑子的工作：不需要刀光剑影，也没有惨叫和炽热的能量脉冲。
他听到身后传来箱子放置的声音，但是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通天晓是在观察他吗？
原本心无旁骛的六面兽开始在意起来，这个事实又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原本很享受这个清扫的过程的。
“你好像很擅长清理东西。”通天晓终于开口。
六面兽的刷子停滞了一纳秒。
“你一直在那儿看着吗？”
“哦，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有些入迷了。”
他在跟他道歉？真是有够奇怪的。
“我喜欢看东西整整齐齐的摆在那儿。”似乎为了解释自己奇怪的行为，通天晓这样补充，但是却显得越来越怪，“呃，我先走了。”
六面兽听到通天晓脚步匆匆地离开的声音。
很擅长清理？六面兽想，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巨大异形骨骼，确实，他自认为打扫得还算不错。他享受一个人清扫这种活动，被人在这方面夸奖还是第一次。
六面兽转过头，看到放水果的箱子被严丝合缝地以隔层错位的方式摞在一起，像是用无人机搭出来的一样。

4
出乎通天晓意料的是，闷油瓶很欢迎小朋友。他常常兴高采烈地带着小孩看新上的展品，并滔滔不绝地解说。
通天晓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藏品确实很吸引人。他在搜查库存的时候一下子就陷入其中。他找到了由斯堪萨斯批注版本的汽车人法典（他对这些批注嗤之以鼻）；以及他最爱的诗人亲笔签售的初版诗集。在向闷油瓶询问价格后，他分外不舍地放下了诗集，不过幸好，他已经把内容全部扫描上传了。
而小孩更无法抵抗这些稀奇古怪的藏品的魅力。有个本地小孩经常来博物馆玩。那个本地孩子常常在展品间穿梭，兴奋地招呼小伙伴来看。娇小的碳基生命扒着高高的展柜，眼睛发光地看着那些展品。
看见这些异星的小生命在赛博坦风格的房间里穿梭，通天晓心情都变好了。
但是当这些柔软的小生物靠近通天晓时，他突然手足无措，面对那些好奇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太娇小柔软了，通天晓不知道该怎么用自己庞大坚硬的身体面对他们。他干脆转身匆匆逃走。
一天中午，通天晓分拣食物储存的时候，闷油瓶走了过来：“长官，您看到布布迪了吗？”
“布布迪？布布迪是谁？”
“就是那个常来馆里玩儿的小孩，绿色皮肤、眼睛比一般小孩小、喜欢咕咕叫的那个。要是没看到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通天晓愣住了：“他叫布布迪吗？”
待在馆里一个多月，他都没跟这个小孩说上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露出奇怪的眼神，他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哦，我想着这段时间他天天来，以为您肯定跟他有交流……没事，不用在意。您继续您的工作。”
通天晓还想多问几句，没等说出口，闷油瓶就找借口离开了。
晚上收工前，六面兽准时出现在博物馆门口。
“布布迪来过吗？”六面兽刚一进门，就对通天晓问，“他说他买了东西存馆里了。”
“你怎么也知道那个小孩？”通天晓感到又吃惊又沮丧，明明六面兽跟他一块儿来的，但这个前文明杀手居然比他还融入当地的生活。
“我在几年前来这儿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这句话让通天晓更加意外了，光学镜不禁睁大。这个前六阶执行人从落地开始就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六面兽挑起一边眉毛：“别露出这么意外的表情。”
如果这些不是伪装，他确实要对六面兽刮目相看了。
“我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你以前是怎么执行潜行任务的？”现在轮到六面兽吃惊了。
“这不一样！如果我有全息伪装，我就能更自然地融入他们的种族，”通天晓辩解道，“很多碳基种族都会被赛博坦人的外观吓到……”
“要是没有伪装，你就不会跟别的种族社交了？”
“我一般只跟与我交流专业领域内容的那部分人群社交，”通天晓郁闷地抿起嘴唇，双臂抱胸，“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不会交朋友了。我在地球就认识个小女孩儿，她还叫我‘通叔’呢。”
通天晓原以为六面兽会嘲笑自己，但对方却靠在墙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那就是说，你并不讨厌小孩。”
什么？
“为什么觉得我讨厌小孩？”
“馆长跟我说的，他说你他跟你提到布布迪的时候，你的脸色特别难看，好像这个名字让你很不爽一样。”
他只是有些沮丧，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而已！或许他思考的样子确实很严肃。
“布布迪也跟我说，你一看到他走过来转身就跑。他还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六面兽歪了歪头，看着面前的执行官。
现在通天晓感觉更受打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郁闷写在光学镜里。
“我应该没有那么吓人吧？”通天晓小声嘀咕。
“要我说实话吗？”六面兽开口，“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吓人。”
这话从一个前霸天虎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反作用。但是这个回答还是让通天晓感到奇怪的安慰，或许是因为六面兽这个机很少会嘲讽别人的个性。
“谢谢。”通天晓十分有礼貌地回复，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个白绿色机体光学镜轻微的一瞬闪烁。
“其实只要你多主动开口聊聊，他们就会更了解真正的你，”六面兽耸了耸肩，红色的光学镜平静地看着通天晓，“很多时候误会就是这样解开的。”
通天晓看着面前这个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陌生。六面兽一只腿曲起抵着墙，为了方便倚靠，他背后的机翼向两侧打开，跟一般的飞行机一样。
一般的，通天晓咀嚼着这个词。他发现在没有暴力冲突的这一个月里，和平的气质跟六面兽还挺搭配。
“你说的没错。“通天晓明白这个道理，道理谁不懂？“但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只要你想，不需要什么机会。之前那个敢一人打整队精英战士的指挥官去哪儿了？那会儿我可没见你这样优柔寡断。”
“这和战斗又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战斗输了可能会死，但说错话不会。”
一提到战斗，通天晓感到自信又回来了。他感到自己确实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要害怕可能的失败。为什么以前没有人这样告诉他？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通天晓已经在脑海里预想出了一个简单的方案，确实，这件事原本就有这么简单。
“还有个问题，”他认真地说。如果这个问题不问清楚恐怕会困扰他很久，“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并不是说我不感激你的帮助，只是，我想不到你这样做的理由。”
对面的机体又一次露出了当时他评价闷油瓶跟六面兽长得很像时的那种眼神。
“你就当为了布布迪，他想找你说话很久了。”六面兽说，“我做事不需要什么理由。”

第二天，就在通天晓快要下班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进来。看到那个绿色的小家伙，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搭话。
“你好，小朋友。”通天晓蹲下身子，看着那双瞪大的小眼睛，“我来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没跟你做过自我介绍……”

六面兽还没进门，稚嫩的笑声和尖叫声就传进他敏锐的音频接收器里。他调大了接收范围，在幼童尖细的声音中，还穿插着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是通天晓。
这个发现让他芯情莫名舒畅起来。工作的平淡与枯燥好像都不值一提了。
博物馆茶歇的中庭，有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摊小卡片。
布布迪坐在通天晓头雕与垫肩之间的空隙里，手里攥着几张卡片，正兴高采烈地指着通天晓手里的牌指挥。
“……比方说，我接下来打出一张库地，你就得打一张布地。”
“一个小漏洞，你之前已经出了两张库地了，按道理来讲你不能再出了。而这个时候我应该出一张卡巴卡。”
“哎呀！不许出！”
两人用本地语激烈地争论着，通天晓在布布迪的笑声中妥协了，微笑着出打出一张牌。
“你们两个玩得挺开心嘛。”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六面兽走近。六面兽！布布迪尖叫一声蹦下来，朝着绿白机体一路小跑。被叫到名字的六变蹲下身子，接受来自小家伙热情的拥抱。
他抬头看向通天晓。对方用空余的那只手对他招手。
“在玩巴巴比彭？”六面兽低头看向布布迪手里的牌，用赛博坦通用语说，“想不到你还会打牌。”
“布布迪教我的，很简单，一上手就会了。”
“你们别说母语啦，我听不懂，”布布迪抓着六面兽的手指，一边拉着他往通天晓的方向跑，一边格格笑，“六面兽也来！”
高大的六变金刚什么也没说，迈着小步地跟着碳基幼生体，像是一只被牵引的大型狼犬一样乖乖走到牌局中间。
前霸天虎盘腿坐在执行官身边，视线相接的一瞬间，通天晓愣了一下，马上转走了头雕，埋头看着手上的牌。

经过短暂的学习，通天晓现在对这门游戏得心应手；六面兽也不落下风，虽然他们玩的是本地的一种冷门玩法，但前霸天虎对规则的使用却相当熟练。不到几局，布布迪便埋怨六面兽耍花招。
三人打牌打得不亦乐乎，直到馆长谈完客户回来。他嚷嚷着怎么没人邀请他加入了牌局。
馆长看起来全程都在放水，视线不停在六面兽跟通天晓间切来切去。通天晓完全沉浸其中了，没有发现闷油瓶的异常；而六面兽像是嗅到了微妙气味一般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突然，馆长叫了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次级恒星都落下了。”馆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根本没有灰尘，但他喜欢这种仪式感），对布布迪说，“我得马上把你送回去，不然你的监护人得找我麻烦。”
布布迪嘀嘀咕咕地站起身，不舍地看了眼六面兽和通天晓。后者伸出手，轻轻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别难过，我们明天继续玩。”
小小的眼睛一下子又亮起来。
六面兽看着通天晓，光学镜闪烁着微妙的色彩。
馆长一把抱起小小的大特洛伊星人，在出门前看了眼两人：“我去送布布迪回家了，你们两位接着玩儿。”
六面兽察觉到身边的机体突然紧绷；在余光中，空余的那只手已经撑在了地上。没过一会，那只手臂又放松下来。“注意安全。”他听到通天晓最后这样说。
在馆长酷酷其卡卡地变成载具走后，中庭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有通天晓，还有六面兽。
通天晓捡起牌，开始一张张地整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看六面兽一眼。
六面兽静静地看着他用那只白色的手小心整理着这些有些迷你的卡牌。他们用的大型种族的型号，但不巧的是，在座的几个赛博坦星人都比一般的赛博坦人要大上一点儿。
在通天晓把地上最后一张牌收起来后，六面兽把手里叠好的牌递了出去。
“现在不追就晚了，”六面兽说，“我不会告诉他的。”
在馆长说要出门的时候，通天晓很显然紧张起来。如果他要追踪肯定会在闷油瓶走后出发。从刚才开始六面兽就在默默计时，再晚一点就足够一个老练的走私犯隐蔽自己的行踪了。
通天晓这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牌。
他好像丝毫不慌张。“布布迪有馆长照顾，我相信不会出事。”他头都没抬地说，开始一本正经地开始洗牌。
在中庭顶灯的照映下，他清晰地看到执行官的鼻尖染上微红。
原来他也会故左右而言其它。六面兽想。
通天晓开始洗牌时，六面兽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
白色的手指卡进牌摞中，稳稳地分出厚度一致的两摞，两手捏住两端，把两摞牌相对着混和。通天晓洗牌的手法很简单粗糙，甚至还有些生疏，有两张牌差点从他的指缝间滑出，但六面兽还是眼神不转地看了很久。
最后，一只手卡着牌的侧面，放在地上轻轻磕了磕，把牌摞得整整齐齐。
“还要再来一局吗？”
听到这句话，六面兽才回过神，他抬起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要是不玩，我就把牌装起来。”通天晓说，两手手心卡着这摞牌，“不管怎样，其实今晚玩得挺不错。”
“为什么不呢？”六面兽说。
他很久没跟一个赛博坦星人这样单纯地一起聊天游戏了。只是单纯地聊天与游戏，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就像两个普通人一样。
“我还以为你只对文件感兴趣。”
“其实我只是把娱乐当成工作了，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那样，我发现还挺有用的。”
我之前说了这样的话吗？六面兽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种奇怪的话。但确实，通天晓对待每一张牌都全神贯注。

Chapter Text

5
通天晓经常看到闷油瓶在跳一种舞。
每当馆长空闲时，他就会在宽阔的大厅放上音乐，随着节奏，一边念拍子一边优雅起舞。相对于正式的舞蹈，看上去更在练习，因为通天晓感觉这种舞步看着不像独舞。
“这是‘新年舞步’。”闷油瓶解释。
通天晓知道这种舞蹈。许多文明都有这种习俗，大特洛伊星也不例外。他曾在大特洛伊星驻扎了五个恒星循环，但是出于一些理由，他从未参与过这种新年习俗。他始终觉得这种娱乐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大家都去娱乐了，工作谁来做？倒不是说他是被迫的，文书或是巡查工作对他而言就是娱乐。他很享受做这些工作。
但是现在工作实在有限。每天的采购与送货数量有限，而他也严格遵守着合同上的劳动时间，没有一次工作在次级恒星落下后完成。除去每天写日志、批阅积压的报告，以及调查闷油瓶之外，还剩下大段大段的空闲。虽然（经过本人同意后）欣赏把玩闷油瓶的藏品也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但在经过那一晚的卡牌游戏后，通天晓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他发现走出一点点以前熟悉的那片天地，好像也不差。
或许他可以再做点别的娱乐。
闷油瓶告诉他，庆典上人们会跳这个来庆祝。除非正在服丧，一般都是至少两个人一起跳。
至少两人才能一起跳？这意味着通天晓可能需要一个舞伴。
这下把他难住了。
上哪儿找一个跟他体型差不多的舞伴去？
夜晚到来后，通天晓躺在充电床上。关闭光学镜时，一个影子的轮廓若隐若现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似乎待在这个影子身边，就让会让他内心触动，忍不住期待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通天晓的光学镜闪了闪后上线，所有困意都被赶走。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个人是他想要的那个吗？
卫星缓缓围绕着这颗行星旋转，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到围绕恒星旋转的原点。

6
新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通天晓失眠了。昨晚他甚至试图强行下线系统，但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伺服器和躯体依然疲惫不堪。等他来到博物馆时，主恒星已经在天边高高挂起了。
六面兽靠在门上，等馆长和客户谈完出来。看到通天晓后，他直起身子，“你看着好像很疲惫，”他上下扫了他一眼，“没睡好？”
通天晓现在不想跟六面兽交谈，事实上在看到他的时候，他甚至涌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要做点什么的冲动。这太可怕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这种陌生的现状让他手足无措，结果就是让他的神经高度紧绷，更加疲惫了。
“不，没什么，”通天晓捏了捏眉间，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回答，现在他都还有些恍惚。不行，我不能继续跟他待在一起了。通天晓想。从一开始他与六面兽相遇，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了。他必须独自冷静一下，独自思考处理这一切……
通……
通天晓……
嘿，马格努斯。
有什么东西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他的头雕与垫肩之间传来坚硬有力的力度，沉稳的磁场从接触的地方散开。通天晓的意志终于被拉了回来，视线聚焦后，一对鲜红的光学镜出现在面前。
“你还好吗，马格努斯？”白色头雕的霸天虎专注地注视着他的面甲，“你看着好像不舒服。”
在对上六变锐利的视线那瞬间，通天晓的发声器像是罢工了般说不出话。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到红色镜片下的光学元件，圆形的部件中放射状的零碎部件来回旋转伸缩着，对焦着瞳仁中央通天晓的面甲。他能感受到属于六变的那种特别的磁场，与他自己的磁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但仍能感受到从这个机体身上散发的强势的电子。
通天晓的处理器一定是出问题了，不然不会把这副表情和磁场信号解读为“担心”。
普神，他离得太近了。他应该远离他才对，他应该把他推开……但是他的伺服器却并不这样想，双脚像是嵌进了地里。六变的磁场散发出来的情绪让机体产生了细密的静电。这副机体喜欢这酥麻的静电，另一幅危险的机体的触碰。
在散热器发出的噪音更加可疑前，通天晓终于勉强驱动身体，拿下六面兽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他那混乱的磁场颤巍巍地远离了六面兽。这种让他线路发痒的感觉太可怕了，简直好像自己在因此兴奋一样。这个事实和想法都让他困惑无比，让他想起昨天晚上脑海里的那个影子，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个。
“没事，谢谢。”他有些僵硬地开口，“就是昨天太累了。”六面兽还打算说些什么，馆长与客户的欢笑声便传出大门。他转头看了眼门内，回头深深看了通天晓一眼。
通天晓点了点头。
“欢迎您下次再来，我会让这位护送您回到您的飞船上。”馆长看起来心情很好，“您确定不在大特洛伊星再待一段时间？真可惜，这儿的新年庆典一绝，这次错过只能等下个恒星循环了……”
稍矮的蓝色皮肤的碳基种族用外星语与馆长热烈地交谈，身后是用磁悬浮运输车装载的运输贵重物品专用的包装盒。两人在门口走出一段距离后依依不舍地分别，看得出这次合作很愉快。六面兽跟馆长对视了眼当作交接，跟在运输车后。万幸的是，通天晓没等六面兽走开已经走进馆里打算开始工作：他不知道现在再看到那眼神自己会怎么样。
六面兽前脚刚出门，馆长的通讯便响起。
“天呐，真是繁忙的一天，”馆长眉头微皱，没等通天晓说什么前就匆匆离开，“抱歉，我去接个电话，接下来您请便！”
蓝红色的执行官正搬起一个包装箱，他打算去干嘛？通天晓马上提高警惕，正打算放下箱子跟上去时，一个碳基游客从他身前擦过，某种异常的预感突然袭上芯头。通天晓马上调动所有感官，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游客身上。
这个人不对劲。
在通天晓内置的显示屏中，碳基游客上每个可疑的地方都用红色方框圈出；综合起来，一个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偷窃可能结论被列在那四只左顾右盼的眼睛旁。
“等会！”通天晓大喊。
话音未落，那个碳基便一个箭步冲出了大门。
来不及多想，通天晓丢下箱子，飞也似的追出去。
通天晓感到自己的火种忍不住开始加速搏动，来这颗星球快两个月了，他追缉的本事终于派上了用场。
没跑多远，那个碳基便冲进人群。新年的街头熙熙攘攘，各种种族鱼龙混杂，一个矮小的绿色碳基混入其中，简直如同大海捞针。糟糕的是，通天晓的体型实在不适合在人群中快速穿梭。
但那个贼显然低估了提尔莱斯特执行官的能耐。
在启动检查系统时，通天晓就预备好了动态追踪。不用三秒，他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嫌疑人。同时锁定的，还有在几百塞米外一个显眼的白绿色机体。
内置的显示框放大了那个背影。
没给自己多少思考时间，通天晓感到自己的散热器开始提高功率轰鸣。
“六面兽！”在发送紧急通讯的同时，通天晓用力对那个方向大喊，“有贼！在你九点钟方向！”
那个身影只是一愣神，转身扫视向人群。
「绿皮肤，四只眼睛，跟我的客户体型差不多？」
还没等通天晓描述嫌疑人的长相，他便收到回复。
「对。」
「明白。」
绿白色的身影像是道风一样消失了。
确实，这可是六面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锁定可疑人员也不奇怪。
通天晓快速预测了嫌疑人逃跑的路线，给六面兽发了通讯：「别杀人。把他赶到南边大道尽头，我配合你包围他。」
「哼。」
通天晓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但照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与骚动来看，六面兽确实按他说的那样做了。通天晓快步跨过小型碳基的摊位，一个翻滚，在大道上变形为运输车朝南边冲去。
在混乱中，那个慌乱的绿色碳基出现在通天晓的视野里。通天晓马上打开广播：“站在那儿别动！建议你放弃抵抗……”还没说完，那个碳基脸色一变，竟然直直地向运输车冲来。
通天晓以前不是没遇到过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对这种情况早有经验，但刚刚的快速反应带来的机体压力在此刻攻击了他疲惫的伺服器。原本能顺利转向的轴承突然失灵，转向了另一边。通天晓芯中警铃大作，猛地把车头一转，冲向人群的另一侧。突然的失重感袭来，接着是轰地一声——
「通天晓？！你这是搞什么？」
通讯里传来另一个机恼火的声音。
通天晓在水下变形为人型，但突发状态下的紧急程序没有响应，他只能任凭自己往下沉。
真奇妙。在通天晓的手臂被某个东西叼着拉出水面时，他想，这还是在这个星球登陆后，六面兽第一次对自己发火。
一到地面上，通天晓的系统马上开始重新运作，他一眼扫到面前已经瘫倒的嫌疑人，而不意外的是，一个蓝色的碳基也躺在旁边。他飞快地站起身，从子空间掏出能量囚笼把对方制服。
“在你们面前的是提尔莱斯特协议指定执行官，”通天晓低头看向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可怜虫，“你们被怀疑盗窃……唉。”
好吧，等他们醒了再说也不迟。
直到这时，通天晓才松了口气，他检查了一番内部系统，确信所有系统不会再在突发情况下失效，他真该好好睡一觉了。他想。转身对六面兽道谢：“谢谢你的帮助……”
剩下的话卡在嘴中。
在他面前，三头钢铁白狼正在疯狂甩动身体，背上的翅膀也随着动作抖动。水滴像是暴雨一样落下，溅了不少到通天晓身上。等到三头狼爪子下已经聚成一摊小水潭时，他们几个才抖了抖脑袋，停下动作。在通天晓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其中两个像是全息投影一样消散，只剩下一只还在歪着脑袋沥水。
“不用谢。”白狼说话了，它张开嘴，六变沉稳的声音从狼吻里传出，“你今天是怎么了？开着车还能栽进水里？”
“可能，没睡好……刚刚那是什么？”
“？我的分身，你以前应该见过吧。”
“……不，我是说那个，”通天晓伸出手，试图比划，“就是……就是……抖水的那一部分。”
六面兽抬起脑袋看向通天晓，白狼红色的菱形光学镜眯起，微微向一侧歪去。
“有什么奇怪的吗？”他歪着脑袋说。
不，一切都很奇怪。通天晓知道犬科的野兽金刚有抖水的习惯，也有在思考的时候会歪脑袋的习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通天晓就是觉得哪里很奇怪，很不一样。
奇怪到让他产生了想去摸摸这头狼的冲动。
……？
通天晓感到自己的面甲开始飞速升温。
“不，没什么！一切都很好！”通天晓大声说，咳嗽一声，转身看向水面，但马上就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显得有点神经质了？
幸运的是似乎对方什么都没发现。一阵熟悉的变形声后，六变走到通天晓身边。他身上还有些水没甩干，在鲜艳的装甲上留下水痕，流进缝隙间，“这是个造船厂，”六面兽望着水面说，“三栖的都造。”
通天晓也注意到了，他在岸边发现了装载了量子引擎的飞船，也看到了环行星内行驶的穿梭机，以及不少只在水里行驶的水栖船。一眼看过去有不少的船只在宽广的黑色水面上徐徐地漂行，在对岸也有造船的巨大船坞和裸露的龙骨，而在更后面则是居民形形色色的建筑。
“我记得你的飞船就停这儿的。”
“哼。”
现在通天晓知道这个哼是什么意思了，意思是“别讲废话”。
通天晓没在视野里看到六面兽的穿梭机，估计是停在某个港口内。
“他们有低价出租机库的业务，一月一租。维修起来也方便。”
“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通天晓有些意外，想到这个前文明杀手在中古店当保安，租用低价机库来维修自己小小的穿梭机就感到有些滑稽。
“嘿，别露出这幅表情。”六面兽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
不好，他是笑了吗？
“你的薪水可比我高多了，我只能租得起这样的。”
“你为什么不跟闷油瓶谈谈？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量子引擎？”
“这么关心我，是想帮我出钱了吗？”六面兽叉腰，歪着头看着通天晓。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幅雇佣兵的浪荡子气质。通天晓原本最瞧不起这种老不正经，但现在却觉得还挺有趣的。
尤其是联想到刚刚那幅狼形的样子。
“我看是你根本不着急。”
“让你猜对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走。”
“为什么？”通天晓估计六面兽还在开玩笑。
“这儿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的，我喜欢这儿。”
“确实，大特洛伊星是个好地方。”
“虽然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是我说的不光是这颗星球，还有一些人。”
“一些人？”
你平时接触的不就是我们几个吗？通天晓刚要开口，马上想起什么，一种慌乱开始在芯口弥漫。他突然发现六面兽是认真的。普神啊，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他一开始想过要经历的。
“我们应该马上联系当地的警局。”通天晓马上转变话题，转身走向能量牢笼，“……我的通讯一直接不通。”
“哼……”
又是这个哼。但是语调似乎又有些不同，意味也有些不同。“这边最近在维修，信号很差。”
谈话间，蓝白色的运输车已经停在路边，驾驶舱内隐约能看到两个剪影。
“我去送他们到警局，你回去跟闷油瓶报告。”引擎已经隆隆响起，“我怕这会儿馆里没人照顾。”
白绿色的赛博坦人耸了耸肩。
“某人要倒大霉了。不知道他听到这个大客户其实要偷他宝贝是什么感受。”
如果现在是人型，通天晓一定会忍不住露出笑容，尽管他明知道这样做不好……为什么不好？“多亏你的帮助。”
“多亏了咱俩的配合，”六面兽纠正，“你也不错。”

7
调查结果出来了。这两个贼是惯犯，已经在不同星系流窜作案不下几十例了，常常是一人分散注意，一人趁人不备偷走赃物。这回他们看准大特洛伊星鱼龙混杂，加上临近新年肯定治安混乱，打算专挑中古店作案。在来之前他们做了功课，查到闷油瓶这个逃兵开的店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临时工保安，似乎跟个行星杀手重名；还有个看着古板无聊的大个子，完全查不到来历，估计也是个黑户。在大特洛伊星这种人到处都是。于是两人在筛选了一圈后，决定先从这闷油瓶中古店开始作案。
这可能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个古板的大个子在警局亮出了银河系高规格的执法官证件，一字不差地分条列出他们俩的作案以及被抓捕的经过，还列出了他们可能触犯到的所有法律。现在他们知道，查不到他的资料是因为他的信息是机密。
而那个跟行星杀手重名的似乎真的只是重名，但身手依旧足够他们俩吃一壶的——或许他是那个行星杀手找的替身也说不定。

这次事件后，闷油瓶给两人都发了一笔奖金。虽然并不是很多，距离把两人的量子引擎一次性修好还差点儿距离，但钱毕竟还是钱。
在知道这两人跟闷油瓶没有任何关系时，通天晓还是有些沮丧，他原本以为这次就能抓到馆长的尾巴了。但是看到对方那张难过中带有欣慰和感激的面甲时，通天晓还是决定暂时再相信对方一回。
在驱车送两个嫌犯去警局的路上，通天晓脑中一直回响着六面兽的那句话。
你也不错。通天晓回味着这句话，实话实说，他们战斗时真的很有默契。接着，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另一句话。
我挺喜欢这儿的日子的，还有这颗星球上的一些人。
晚上，通天晓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但这次，他最后终于想通了一些事。

第二天，通天晓提议请六面兽喝一杯。
“答谢你昨天的帮助。没你帮忙，我不一定能抓住那两个罪犯。”面对六变意外的眼神，蓝红白相间的执法官清了清嗓子，“还有把我从水里捞起来这回事，”说到这件事时，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事情，紧绷的面甲浮现出一丝尴尬。看六面兽还没反应，又补充一句：“还有一开始你在黑影面前维护我这件事。”
“黑影那次，”六面兽开口，“只是因为我想揍他而已。”
“但其他两件，我就不客气地认下了。”看到面前那对稍微暗下去的光镜又亮起来，他面甲下带疤的唇忍不住上翘，“ 不介意我点贵一点儿的吧？你的薪水本来就比我多，这点儿小钱应该也不差，嗯？”

通天晓显然精心挑选过地址。他找的酒吧靠近主干道，各种酒品都有，甚至还有许多赛博坦殖民地风味。店内大多数都是些中立赛博坦人和碳基生物。尽管是以赛博坦人为主要受众的酒吧，也在室内装饰起本地的节日装束，全息菜单上也用大字标出了新年风味的饮品。
与汽车人的城市指挥官一起去酒吧的感觉真微妙。两人从主干道开下车，从载具形态变为人型时，六面兽忍不住想，不对，是提尔莱斯特协议指定执行官。
“我先请你喝一杯。”在吧台找到一个角落落座后，六面兽打了个响指，柜台后的酒保马上凑了过来。
通天晓挑了挑光学镜：“这杯不用我请？”
“你要是想付，也可以在结账的时候一块儿付了。”
六面兽把手臂撑在桌子上，光学镜里带着惬意与某种通天晓看不出来的感情。
通天晓以前似乎没来过这个酒吧，他一只手握着酒保送的免费低纯，端正地坐在狭小的高凳上，双腿有些局促地踩着搁架，方方正正的机体在酒吧昏暗的装潢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之前没来过这儿？”
“没来过，”通天晓坦率地回答，“我做了一些调查，感觉这儿可能更符合你的口味，但具体线下什么样，我没来调查过一次。”
“你不怕出什么差错吗？这不太像你严谨的性子啊。”
六面兽只是随口一说，但出乎他意料的，对方露出腼腆的笑容：“我想保持惊喜。”
通天晓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来回摩擦杯子上的纹路，“我的工作性质不允许出现意外，对我而言，意外就是麻烦。但这段时间经历的那些意外，嗯，都挺不错的。”通天晓的声音越讲越小，讲到最后时，那句话听起来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但仍被六面兽的音频接收器捕捉到了。
“自从遇到你以后，我的计划就被搅得天翻地覆。但是实际经历的这些却并不赖。”通天晓转过头，看着六面兽的光学镜这样说。
就在通天晓说这话时，两杯绿盈盈的能量液被放在他俩面前。六面兽点的酒好了。
“老实说，马格努斯，”六面兽拿起其中一杯，叫出通天晓的名字，“我也没想到我们之间能相处得这么好。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所有赛博坦人都很烦人，不管是狂派还是博派，野兽金刚还是什么东西，都无一例外地让人烦躁。但待在大特洛伊星的这一个多月，是我内芯最安静的一个多月。”他越来越喜欢通天晓了。与他相处越久，越能发现这个机身上的有趣之处。
他把另一杯推到通天晓面前，“尝尝看。”接着又补充一句，“记得把调节阀关了。”
六面兽突然发现通天晓的光学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直到装着绿色能量液的鸡尾酒放在他面前，他才回过神。他有些迟疑地端起杯子，放在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
他的嘴唇真好看，六面兽想，薄薄的，看着很柔软。
“……有点甜，还有点辣。”喉头轻轻蠕动了一下，那张端正的面甲的眉头皱起，“我从没喝过类似的酒。”
“但你确实会喝酒，对吧？”
“不常喝，我更习惯开了调节阀喝高纯。顺便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开了调节阀？”
“我猜的。我估计也只有你这种人会一直开着调节阀喝能量液。”
“那你是没有体会过文书工作的乐趣。”
“我想这种乐趣还是不体验为妙。”
他又抿了一小口，似乎为了仔细品尝其中的味道，他咂了咂嘴，舌头舔过嘴唇。只是一杯鸡尾酒，都品尝得这么认真。
“我尝到了一点特别的味道，”通天晓沉吟着，“闻起来有点像闷油瓶托我买的某种水果？”
“硅体薄荷果，硅基生命体也能食用的一种果子。”
不出意外地，通天晓的眼神露出惊讶，又仔细看了眼手里的酒。
“这杯酒叫'次级恒星日落'，”六面兽说，“很神奇，是不是？”
“很美的名字。”通天晓感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一般人不会问一杯鸡尾酒“为什么它叫这个名字”，但他知道通天晓会这样问。
“调出这杯酒的调酒师的家乡的次级恒星落下时，余晖是绿色的。这种水果也是那个星球的特产。每次只要喝一口这个酒，就能让他想到家乡。”
“这个调酒师是塞星人吗？”
“听说是的。他的殖民地母星上也有碳基生命。”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果子。”通天晓又啜饮了一小口，似乎开始体会到其中的风味，面甲温度开始升高。
当六面兽解开口罩时，通天晓有点儿微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六变鲜少露出的纯白面甲上，三道巨大的抓痕占据了整张左侧脸，穿过他的嘴角。
六面兽自觉他的面容多少有点吓人。“怎么，被吓到了？”他拿起杯子贴在唇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什么？不！”六面兽被突然提高的音调吓了一跳，似乎连通天晓本人也被吓到了，他愣了一下，紧接着居然凑近仔细观察起来。那张干净的面甲在视野里放大，光学镜中散发的蓝光照得他有些目眩。
他是不是，有点儿喝醉了？
“没有人说过你的脸很，很……很特别，吗？”通天晓似乎在用力思考着措辞，“我想说的是另一个词，但是它没那么正规……要我说，你看上去绝对不丑。”
六面兽能感受到通天晓的磁场贴了过来，滋滋地在他的机体上惹起静电。普神啊，近距离看那对嘴唇抿起来更好看了。
“很少有人这样评价我。”六面兽感到自己的散热器开始加速，话语说出口时都有些僵硬。
“为什么？”
“我很少让人看到我的脸。”
通天晓了然地点了点头：“理解，我有朋友也不愿意把脸露出来。对他们来说这是种隐私。”
“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意味着暴露自己，我可不想给敌人留下解读我的机会。”
“但是你让我看到了。”这时通天晓突然陷入疑惑的思考，“……糟了，我是不是不该看到？”
六面兽差点笑出声来。
“不，马格努斯！”他忍不住笑意说，“你在意的就是这个吗？接下来是不是就在想我要把你灭口了？”
“我确实在想。”
“天啊，你真的是通天晓。”六面兽感叹一声。
“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真的？”
“因为你就是不会这么做，我能感觉到。”
六面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将杯子贴在唇边，徐徐品尝鸡尾酒。被骇人的抓痕划开的唇泄露出一片洁白的犬齿，轻轻碰在合金玻璃杯壁上。
他依旧能感受到通天晓的视线。
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六面兽感到机体的温度开始上升，处理器都有些飘飘然了。喉中的味道甜甜的，辣辣的，烧得油箱开始发热。
不知道到了晚上什么时候，店里的音乐变成了本地的一种熟悉调子。这个调子这段时间他们俩每天都能听到。店里的氛围开始活跃起来，有人站起来，牵着自己的同伴，不管是碳基还是硅基，都沉浸在氛围中。他们互相扶上对方的机体，这动作通天晓看闷油瓶做过，就是在前几天一直以来馆长在馆里独自比划的姿势。
“新年舞步……”通天晓呢喃。
“练习舞。”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新年那一刻到来前跳的舞都算练习舞，只有那一天的舞步才能被叫做新年舞步。”六面兽扫视着面前那些起舞的伴侣，快乐浮现在他们的脸上。愉快的电磁场和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弥漫，“如果在新年到来时跳新年舞步，那么舞伴们在这一整个恒星循环都会像此时的大特洛伊星系一样，无论相隔多远都像一个稳定的星系，永恒而生机勃勃地迎来新生。”
通天晓看着那些洋溢着生命力的人群，有逃难的中立派塞星人，甚至还有胸口挂着模糊派别标志的塞星人和一些碳基生命，他们都毫无嫌隙地握着对方的手，光学镜与眼睛中都是喜悦与希望。这个小小的酒吧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星云，大大小小的星系们在舞池间旋转。
在离开酒吧的时候，两人都喝得兴致高涨。尽管处理器略显混乱，通天晓依旧坚持不变成载具，要走回馆里。两人就在夜色下并排走着，卫星洁白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
通天晓问六面兽为什么一定要新年跳的才算新年舞步。
“本地人都这样认为。”六面兽说，“大特洛伊星本来就迷信，而且你应该也在这儿看到过些灵异现象了。”
会不会成真，还真不好说。六面兽的语调颇为神秘。
但通天晓认真地把这些话记住了。
他第一次听六面兽说了这么多话，而他却丝毫没有发现他自己说过的话超过了过去一星期的总和。通天晓似乎已经很久没想这样彻彻底底地开心过了，他的机体里的每条管线都在舒展，伺服器散发着超常运转的信号。没有下一场战斗，没有沉重的伤亡，没有物资需要担心。他的系统第一次毫无负担地放松，而不会感到不安。
这个本应让他警惕与远离的机体让他放下了防备与负担。而六面兽也是如此。在离开酒吧后，六面兽又合上了面罩，变回通天晓熟悉的那个样子。
他对通天晓打趣说：要是你还想看，再请我喝次酒就行了。
通天晓又一次被这家伙逗笑了，白绿色的机也跟在笑起来。通天晓看着这个矫健的六变的身影，逐渐与自己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如果他跳起舞，肯定很好看。通天晓想。
要是让他多露出笑容就好了，六面兽想，他笑起来真好看。
一种微妙的气氛从酒吧里开始就围绕在他们周围。他们的光学镜长久地对视着，一种特殊的电信号开始在两人之间弥漫。同一首歌的旋律同时悄悄溜进他们的脑海，六面兽不知道通天晓脑中是否也在想象那个画面。
一切都正好，夜色温和，两人都在飘飘然，趁在他们俩都落地前……
“六面兽……”通天晓鼓起勇气，率先开了口。
你愿不愿意当我舞伴……
“抱歉，稍等，”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对面的机体突然皱起眉头，眼神中的某种热烈的情绪迅速冷淡，他低下头转向一边，“……黑影？……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该死，你要是敢……”愤怒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一打断让通天晓马上清醒过来。普神在上，他刚刚也太冲动了。他不禁庆幸现在自己的状态不那么容易看出自己的尴尬。
“抱歉，我要先离开了。”结束了内线通话的六面兽面色很差，但他还是用友善的语气对通天晓这样说，“我现在要去收拾某个家伙给我捅的篓子。”
“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帮忙。”通天晓破天荒地对前霸天虎提出了帮助，“我能跟你一块儿过去。”
“不，这跟你无关。”六面兽生硬地打断他，似乎注意到了语气，他有些迟疑地补充，“这是我跟黑影的私人恩怨，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他的光学镜犹豫地望着通天晓，似乎还想解释些什么，又似乎打准了主意不开口。
“我了解了。”通天晓说，“注意安全，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的前同事。”
六面兽点了点头，在转身变成白狼离开前深深凝望了一眼通天晓。
在六面兽走远后，通天晓深深置换了一轮空气。夜间的冷风让他的大脑冷静了许多。
是啊，他在想些什么呢？六面兽毕竟是个六阶，别的都不谈，他肯定跟他的六阶同僚们更有话聊。这个机并不缺少陪伴。他想，感情扇区中有股苦涩的味道。幸好他没把话说出口，不然该多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面甲，依旧有些滚烫。

在空旷的造船厂，一团白色的影子。进入机库内部后，白狼一个转身，在转角消失。高大的白绿色机体冷着脸从入口出现，走向站在穿梭机舱口一个影子。
黑影华丽的大翅膀在黑夜里和格外显眼。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另一个六阶带着敌意大步走向他。
“在我把你报废前，滚出去。”六面兽冷冷地说，他的手已经放在身后的枪上了。
“你就是这么跟你的老朋友讲话的？真是太让人心寒了。上次也是，我们之间真是淡了……”黑影嘴角一耷拉，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六面兽的耐心。
“旁边这些人又在搞什么？”
“他们？哦，忘了跟你说了，我让他们来拖船的。别乱开火，这都是萨拉斯的人，你也知道他多护崽。”
“我不介意同时揍你们两个。”六面兽眯起光学镜，整个人身上开始散发危险的磁场。但其实他不会。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各种麻烦。而六面兽最讨厌沾上麻烦。
“哎哟六子，我巴不得呢。”黑影弯下腰，嘴角扯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要是你真有这种魄力，为什么还窝在这种破地方，还做那么寒碜的工作呢？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自从地球一战之后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只是不想再继续了。我受够不停的战争与杀戮了。”六面兽说，“你还想要怎么样？”
“你真这样想？在我看来你可一点都不像是失去了人生意义，”黑影缓步绕着六面兽转圈，他的光学镜带着玩味的眼神扫视着他的前同僚的机体，“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我了解你没有目标时是什么样的。”
六面兽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黑影的头雕。对方无辜地摊开手，露齿而笑：“别紧张，六子。我要的东西很简单。”
他凑近六面兽，两人的胸甲快要贴在一起。
“我不在乎你现在是怎么生活的，我也不在乎你打算做什么，”黑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暧昧，近乎低语，“但你得为上次的事给我补偿。”
“什么补偿？”
“你了解我，”黑影伸出手挑起六面兽的下巴，“好好陪陪我，满足我……”
“不行，”六面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的脑子里只有这种事吗？”
黑影后退几步，又恢复了抱臂的姿势：“不做也行，赔钱吧。50万，只收银河通用货币。给不出来我就把船拖走了。”他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背轻飘飘地说。
从霸天虎离职的最大坏处就体现出来了：没人为他报销，也没人管束他的前同事到处敲诈勒索。
但说到这里，他确实有个想法在芯中浮现。
“我没那么多钱，”六面兽说，“但我可以给你这个。”
他把手掌按在胸甲上——在地球之战中，他的胸甲被擎天柱损坏，直到加入收割者，他的装甲都没有恢复。修复这种特殊装甲的技术实在太稀有了，反正宇宙里也没多少情况能伤害到他，他干脆一直没管。六阶战士的装甲可值不少钱。
黑影瞪大了光学镜：“你的什么……？我得说，六子，你的告白来得太突然了。额……我可没想到你会来真的……”
“……我是说我的胸甲。”六面兽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黑影似乎真的松了口气。接着马上眯起眼睛开始思考：“这确实是个特别的提议，不过你确定？这么重要的装甲换走可是会留下个致命的弱点。”
“那也只是跟普通赛博坦人一样罢了，反正也找不到方式修复，干脆换下来重新打一片好看点儿的。这些足够你的要求了吗？”
黑影模糊地哼哼：“勉勉强强吧。我想萨拉斯应该不介意多块六阶装甲备件的，没了震荡波和罗素姆的实验室，这玩意儿可难求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六面兽说，“这块胸甲得给我留下一小块。我想用这块材料做点东西。”

Chapter Text

8
当通天晓再次站在那天捉拿两个盗贼的大道上时，目光被一家店铺吸引住了。
那天他走得太匆忙，没仔细观察。这回路过时，他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注意到的有趣的小东西。某种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夹着一盒装饰品，挪到不阻挡人群的地方，打开扫描模式观察起来。
那是些形状奇特的小水晶，颜色各异，五彩缤纷。通天晓仔细观察，发现这些水晶的形状都很熟悉，有些明显是本地的大特洛伊星人的模样。还有些在资料库里比对后，跟许多种族的外貌相符合。
通天晓在资料库里找到了这种小物件的资料，这是种当地的特产工艺品，照某种特定形状定制的结晶。不需要雕刻也不需要粘接，用大特洛伊星人的独特技术一次成型。通天晓忍不住感叹这种工艺品的精巧特别。在欣赏时，通天晓发现似乎还有一些熟悉的形状。放在架子上的白色水晶中，有些拥有通天晓熟悉的部件，他甚至能分辨出哪些是履带、哪些是轮胎。而毫不意外的，其中出现了博派与狂派领袖的形象。
在店内工作的店主走了出来，迎接通天晓。
这些作品，都是您做的吗？通天晓问。
店主承认了。他说有许多赛博坦人喜欢定制水晶来收藏，而最近订单爆满，因为有大量塞星人想定制一个特别的雕塑送给重要的人。
这种水晶比较坚固，化学状态也很稳定，很适合满银河系跑的塞星人。老板说。你们不是老打仗嘛。

这段时间六面兽奇怪地发现通天晓的工作格外繁忙，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对方便搬起陈旧的展品拖进仓库。而由于最近客流量越来越大，打扫展品这种闲差也跟六面兽无缘了。许多比较陈旧、珍贵的展品在经过通天晓和闷油瓶激烈的争辩后，被用新的展品替代了位置。毕竟上次的盗窃案还历历在目。
但通天晓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六面兽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好好聊几句了。要么就是今天又卖出去了什么，闷油瓶有什么可疑的，镇上哪里又出现了可疑的海盗，他们之间弥漫着诡异的氛围。似乎那次酒吧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六面兽直觉这一切跟自己有关。
虽然黑影没再找他麻烦，但新的烦恼找上了他。这段时间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他得找个机会好好跟通天晓聊聊。

他抓到了机会。
白绿色运兵车和和白蓝色运输车一前一后沉默地行驶在路上。
「谢谢你这次主动来帮忙」
通天晓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用谢。」他回复。

六面兽回来时，刚好看到通天晓在跟馆长交谈。他没出声，在旁边悄悄听了一阵。原来是这次需要搬运大型货物，哪怕是通天晓一个人去搬，也需要分两趟。
算我一个吧。
他插入对话。两人都转头，惊讶地看向他。
我跟马格努斯一起去搬。他说。

「要不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你确定吗？因为那天自从你从酒吧回来以后就有点沮丧，甚至还躲着不跟我见面」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不想做那种不礼貌的人」
「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尊重你的社交」
六面兽感觉自己更听不懂了，而这回他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
剩下的路程他们在沉默中驶过。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哪怕稳重如通天晓都忍不住叫出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
很显然的一件事就是，对方在换算星际尺寸的时候搞错了货物的尺寸，结果就是他们俩要运输比他们大上几圈的异星骨架。
“看着像有大力神那样大。”六面兽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打包好的骨架评价。
“好吧，我们这样做，”通天晓在经过冷静缜密的思考后，这样提议，“我们把一部分稍小的放进子空间，其他用载具形态运走。如果你有什么可以外置的武器，最好全都拿出来。”
六面兽想象了一下两个全副武装的塞星载具驼着一堆巨大的包装箱，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引人注目。“你不是有拖挂车厢吗？”
“我的车厢送去维修了。”通天晓苦恼地说，“要是我有车厢也不至于让你也跟过来。”
六面兽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话：“行吧。听你的。”
在跟周围警惕的保安解释后，两人开始往外掏出不必要的物件。
突然，六面兽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垂落在地上。
六面兽看着从通天晓子空间里掉出来的一个白色的小玩意，那个东西有几根长条状的延伸体，其中四个同一个朝向，两个在其他四个的反方向。六面兽看了半天，发觉这个东西越看越眼熟……
“咳，这是，”高大的蓝红机体突然一下子紧张得像个幼生体，他飞快地把这个白色的小东西捡起来塞回子空间，“这是，额，我随手买的工艺品。”
“做得还挺精致。”六面兽说。
“我在集市上看到的，看那位师傅手艺不错，就让他做了一个。”通天晓不自觉地把脑袋移向一边，光学镜不知道看向哪儿。
“看起来像匹狼。”
“……嗯，是吗？”通天晓装做若无其事地说。
“背上长了一对翅膀的那种，”六面兽说。真奇怪，这个能单枪匹马在不同星球不动声色地执行数不清的潜行任务的执行官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的？“真有趣，你以前在哪儿见过这种狼吗？”
要是六面兽没看错，通天晓的脸变红了。
“不，这个，只是……”通天晓支支吾吾地说，六面兽从没想过像通天晓这样高大的机能给人一种“小小的”感觉。
“这是馆长拜托我定制的展览样品。”在说完这句话后，通天晓快速地转过身，没来得及让六面兽看清他的表情，“我得赶紧回去了，去博物馆的路晚上可能会封锁。”

9
在回到博物馆的一瞬间，通天晓就被沮丧笼罩，他甚至完全没听到六面兽的招呼就离开了。他的惊喜完全被破坏了，甚至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也说不定。
直到晚上批改文书，通天晓都在想着这回事。
不行，他想，我得重新定一个。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再过十几个小时，新的循环就要降临这个带着卫星的大行星。
主恒星与次恒星挂在天边，照耀着这颗热闹的星球。
在五彩斑斓的地面上，有的地方熙熙攘攘，有的地方则显得冷清许多。在一块巨大的水面旁，一处从上方看不到的机库内，一个白绿色的机体从一个黑红色机体手里接过什么东西。那是个来自中子星的祝福，只不过还不到时候。而与此同时，在另一块拥挤的街道上，一辆蓝白红相间的运输车徐徐开出装修奇幻的博物馆。
他们朝着相对的方向走去，只不过并不知道对方正在那里。而这一次，他们互相距离对方最近的地方落在一座热闹的广场。节日的盛装布满了整座广场，每个公共建筑都挂满了彩旗，当地的乐队坐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演奏者华丽而特别的异星风光。年轻人、老年人、失意人、得意人，有情人，人群在广场上互相扶着对方的身体。在这片天地，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都散发着生命的力量，用身体用力舞蹈、欢笑。谁能想到这片广场上的所有商户平时都是为人招魂、售卖悲伤的灵媒？
越靠近广场，人群越拥挤。通天晓只得变为人型，缓慢地在人群中挪动。而热闹的乐曲就像引力一样，让通天晓忍不住朝那方向看去。
在路过广场时，六面兽听到了熟悉的曲子。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那些舞者身上。毫无疑问，他们不都是专业的，但却让人感到生机勃勃。
你们赛博坦人一直在打仗不是吗？
那用说，通天晓想，四百万年的战争啊。
如果在别的地方，他真的有机会用这种舞蹈迎接一场赛博坦的恒星循环吗？
在通天晓的脑子里，那个身影不管不顾地再次浮现出来。不再像从前一样模糊，专注的红色光学镜，闪闪发光的护心机翼，还有黑色的手掌，生动得仿佛站在他面前。那幻想中的光学镜挤了挤眼，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入舞池。但牵着手的对象不应该是他。他没再继续看下去，转身艰难地挤过人群，朝着南边的集市走去。

而这生机勃勃的场景同样触动了另一个机体，他并不知道另一位在心里如何想象他的模样，因为他的脑海里都是那个白蓝红的机体在次级恒星下的笑容。
他应该能像这样，放下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自己，他跳舞应该很好看。六面兽心想。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不想做那种不礼貌的人。
六面兽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就当作胡扯好了。他想要通天晓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在离开广场时，六面兽做出了决定。

10
六面兽估计通天晓又去了那些信号不好的地方，于是发邮件到对方邮箱。
希望他能在天黑前看到邮件。他知道通天晓一定会看每一封邮件，哪怕是垃圾邮件也会认真写投诉信回复。
六面兽小口小口地喝着绿色的能量鸡尾酒，有点甜，还有些辣。
没等六面兽享受多久清闲，在次恒星挂在天边时，某个熟悉的不速之客出现了。“嘿！六子，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呢？”来者推开大门，背上的翅膀神气地舒展开，露出鲜艳的红色。黑影满面春风地走向六面兽，看得出心情很好。
挨着六面兽坐下后，黑影随意地点了一杯烈酒。他瞥着默默品酒的六面兽，仰头灌了一口。“哈……我问了一圈能量酒吧，没想到你在这儿呢。”黑影抿了抿嘴，“我打算在大特洛伊星再待个恒星周期。你好像也没有在新周期前离开的准备，对吧？”
黑影干脆手指拎着杯子，大咧咧地往六面兽身上靠。杯中晃荡的液体差点溅到六面兽身上。而白绿相间的六变只是绷了绷身子，没有把对方赶开。“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没有安排……”红黑色的机体暧昧地绕着圈抚摸对方胸口模糊的霸天虎标志，“或许我们俩可以好好叙个旧……”
“不行。”六面兽果断地开口，“我已经有安排了。”
“什么？！”黑影几乎马上从六面兽身上弹起身，大叫起来：“你胡扯吧？我都问过馆长了，你新年根本没有工作！”
“我约了人了。”
“不好意思，你什么？”
六面兽很想翻个白眼，但这件事对他而言很严肃，非常严肃。他转过头，直视着黑影质疑的眼神，重复了一遍：“我跟别人有约了。”
“鬼扯吧，你会跟谁约会啊？以前在霸天虎没人敢找你，打不过你的你都看不上眼，除了咱们几个还有谁？”黑影的眉毛快拧成麻花了，这还是第一次他被六面兽以这种理由拒绝，他实在想不通，“好吧，除了我们几个和你的那伙小跟班。别跟我说你约上这里的碳基了……哦！等等……”黑影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啊哈，原来如此……”
六面兽感到有些不妙，很想阻止黑影发散思维，但是已经迟了。
“好吧，那确实没办法了。你的那个'小惊喜'就是要送他的？”黑影耸了耸肩，“你跟他是认真的？”
六面兽对黑影的胡言乱语有些厌烦了，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隐私：“你到底在说什么？”
“抱歉，我以为你们已经到了那种程度，就是，”黑影含糊不清地比划了一下，“你懂的。”
六面兽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我跟他还什么都没有。”
“但是你已经开始拒绝我的邀请了。这可不是我印象里那匹坏狼啊，哼？”
“别讲得这么恶心。”
黑影收起笑容，仔细地盯着六面兽的面甲，把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是认真的，”半晌后，黑影说，“你是正儿八经要跟那个提什么斯特执行官约会了，是吧？”
是提尔莱斯特协议指定执行官，六面兽想，该死，他被通天晓影响了。
事实上，六面兽只是想找个舒服的时间，跟让他觉得舒服的人在一起做点放松的事。并不是说黑影的陪伴就不行了，但是那确实不一样。
当通天晓在身边时，六面兽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静，内心不再被狂躁的毁灭欲望占据。似乎在这个机身边，总有有趣的事在发生。他愿意跟通天晓多待一会。
但是当这从黑影嘴里说出来时，一切都变味了。
“你也不缺我一个。萨拉斯还在这附近，离得也不远。”六面兽不想继续与黑影讨论这个话题，他不想跟人分享他自己，尤其是涉及到感情问题。
还有一个原因，很少有人知道，但是黑影马上就领会了。那就是这件事不光关系到六面兽自己，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牵扯到另一个机的隐私。
他差点忘了六面兽是个多古板的家伙了。
“知道吗，六子，你就是这点让我觉得格外可爱。”黑影撇了撇嘴，马上换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好好利用这点，不少人都吃这一套呢。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的战舰确实够热闹。”
黑影站起身把杯子剩下的酒一口喝完，饶有兴趣地看向六面兽：“要是你想我了，我就在那儿等你。不想也无所谓。好好表现，等我回来的时候记得跟我分享你们俩的风流韵事。”在离开酒吧前，他冲六面兽挤了挤眼。
黑影走后，六面兽叹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应付那个机精病了。
但是黑影说的好好利用什么？他没想明白。

11
通天晓拿到了新水晶，要命的是，这个水晶看着更可爱了。他重新认真写了一份祝福语存在水晶信息里。这也是通天晓的决定，他领悟到跟六面兽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认真地把水晶塑像用礼品盒包好，小心地放进子空间。无论如何，他都会把这个送给六面兽，当不了舞伴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他已经释然了……
就在走出街区后，信号终于恢复，一条熟悉的发送人的邮件闯进他的内置显示屏，看到标题时，他的火种突然开始大幅地搏动起来。

致 尊敬的 提尔莱斯特协议指定执行官：
您可否赏光在今天晚上本地时间16:00时与我在造船厂北部见面？我有急事与您相谈。顺便，您会不会新年舞步？
——你博物馆的勤劳同事

Chapter Text

12
距离新年到来还有几个小时。
六面兽静静地站在港口，他的背影投在水中，在波光中闪烁。
突然，某处车辆的行驶声传入他的音频接收器。他转过头，看到在空荡荡的堤坝上有辆配色鲜艳的运输车，正稳稳地向他的方向驶来。
六面兽看着慢慢散开的尘土，直到塔吊灯光下那个蓝红色的身影逐渐清晰。在数塞米开外的地方，厚重结实的运输车在一串响亮的连锁结构的声音中变形，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浮现。
到了现在，六面兽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一板一眼的通天晓来赴他这个前霸天虎的约。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在通天晓走近后，他坦率地说。
通天晓挑起眉毛，似乎对这句话有些意见：“你跟我说有事，尽管考虑到我们立场不同，但目前我们处于同一境遇，而且我们之前合作很顺利，我就来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好吧，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以为你会有其他事情做，事实上我没指望你有空。今晚不是新年吗？”
“不，其实根本没事做。”通天晓的语调很平淡，但是语气带着些落寞，并因为这一点落寞还显得有些尴尬，“馆长跟别的中古店老板聚餐去了，他请布布迪哥哥来看店，给我放了假，我找不到别的事做。”
“你不去跟着馆长调查？他不是还在你的观察名单上吗？”
“不差这一天，”通天晓说，“我认为这一天可以用来做我觉得更重要的事。”
六面兽没说话，一种奇异的电流穿过火种仓。在夜色下，他看到通天晓蓝色的光学镜熠熠闪烁着。那张端庄的面甲有些窘迫，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又想张嘴说什么，但是还没说出口，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真是奇怪的感觉，如果是一个月前的通天晓，一定会板着脸对六面兽说无可奉告。
“其实我……”“马格努斯……”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了。
“你先”“你先”
造船厂回荡着两人重叠的声音，他们俩又愣了几秒。
“既然如此，我先来。”通天晓抢在六面兽前开口，面甲几乎着急得发红。不管六面兽要说什么，他这回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管他失败还是成功，至少不丢人，“其实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现在时间刚刚好。”
子空间的光芒一闪，一个黑色金属包装盒便出现在通天晓白色的手掌里。在塔吊的昏黄的灯光下，盒子表面透着丝丝银光，简朴但一眼看过去就价值不菲。
通天晓准备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沉默地把盒子递到对方胸前，花了很多勇气，才把视线从盒子上挪到六面兽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六面兽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送我的？”六面兽问，视线完全被盒子吸引住挪不开，“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通天晓重复，他差点紧张到舌头打结。真险。
六面兽接过盒子，有点沉沉的。他按下扣子打开，在柔软的碳基织物中间，窝着一只白色的小东西。
他把这个小东西拎出来。在灯光下，这个小东西透出了一些光。它让六面兽感到有种熟悉感。这似乎是个小雕塑，这个纹理和质感，很像那天从通天晓子空间掉出来的那个小工艺品。
六面兽突然恍然大悟，这是个狼形态的他，但跟之前他看到的那个不一样。翅膀收拢在背后，四只腿并拢在一块儿，脑袋向上抬起，用小小的水晶眼睛看着他。
他从没收到过这种礼物。
六面兽托起小小的水晶狼。雕塑惟妙惟肖，就像一只小白狼坐在六变的黑色手心。
“我从资料库里找到了你的机体数据，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就使用你的形象，”通天晓窘迫的声音里还带有几分不安，他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这种“违规操作”而愧疚，又或是在担心六面兽会生气？“不过你放心，在制作全过程里我都对机体数据严格保密，加了至少12道防窥锁和防盗锁，如果有人钻空子试图盗窃你的机体数据我会追查到底……”
六面兽打断了通天晓连珠炮一样的自白。
“我的机体数据在离开霸天虎的时候早就泄露完了。”对威震天而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我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个为我做一个迷你的我。”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白狼的头，这感觉真奇妙，好像自己也被抚摸。“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通天晓的眼睛说。
通天晓笑了，他的光学镜在灯光下看起来真好看。
“我的发言结束了，”他说，“就这些，该你了。”
真有他的风格。六面兽想。
他把装着水晶的盒子盖上，放进自己的子空间，然后从子空间内取出一个小一点的盒子，捧在手心，递给对面的大型机，“这个给你。”
通天晓低下头，有些意外地用双手捧起那个金属小盒子。他的大手把这个盒子衬托得更加袖珍。
估计他也没想到六面兽也要送他礼物。
“这是用我换下来的胸甲打的罗盘。”
通天晓瞪大了光学镜——以他的光学镜尺寸来说，看出来有没有瞪眼有些困难；但是在与通天晓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六面兽几乎对这个内敛的大型机的各种微表情了如指掌。
“用中子星金属打造的……”
“是的，不用重复了。就是你们领袖锤坏的胸甲，”六面兽打断了他。他点了一下那个罗盘上的一个按钮，一幅精细的银河系全息影像从小盒子中展现在两人面前。“这个罗盘能抵抗绝大多数辐射干扰，以及极端重力。”六面兽凝视着投影中的星河，轻声说，“我想你之后旅行应该用得上。”
在投影中，几乎每颗恒星都精细地展现，像是浮在空中的水晶沙尘。通天晓找到了大特洛伊星的位置，她带着她的卫星，正徐徐靠近罗盘上标注的恒星循环起始点。行星莹莹微光的投影照在两个机体身上，为他们染上明亮的淡蓝色。通天晓看入迷了，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行星的投影，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装甲被染成了与他光学镜一样明亮清澈的蓝色。而六面兽，他也忍不住看入迷了，不是因为投影，而是面前的人。
“这太美了，太贵重了，”过了很久，通天晓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他的视线仍黏在投影上挪不开。“六面兽，这，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收下……”
“这是你应得的，像你这样优秀的执行官用得着这种东西。”六面兽这样回答。“要是你觉得太贵重了拿去换钱也行。“
内置时钟提醒六面兽，距离新循环到来还有四小时。
“庆典要开始了。”他对通天晓说。
他关闭投影，把小盒子合上。
盖子上刻有一段小字，现在的执行官没有发现，但之后总会看到——
「祝你的导线永不绞线，祝你的光泽历久弥新」

一声低沉的空爆再空中响起。两人望向港口对面，烟花开始陆续点燃、升上夜空，鲜艳的火光照亮了水面，点亮了两人所在的码头。

通天晓努力回忆舞步的动作，但是他太紧张了，预备动作是什么来着？用手贴胸口吗？不对，那是另一个星球的新年舞步……就在他的脑模块疯狂思考的时间，六面兽将手轻轻扶在通天晓腰侧。
通天晓感到火种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四肢的电流仿佛中了静电，麻麻的。被另一个机体触碰的那块地方传来平静的触感，六变的动作很结实，但并不用力。安静的磁场环绕着通天晓，释放出信任的信号。
下一步该做什么？
大脑内搜刮不出一丝能用的信息，他决定相信一把经验主义，学着六面兽的样子，把手扶在对方的腰上。
通天晓忐忑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一声不耐烦的“啧”，或是不留情地指出他哪里做错了。他低着头，紧紧盯着对面那个前霸天虎绿色胸甲上的凹槽。他不敢去看六面兽的眼睛，如果他看了，肯定脑子会被清空。这太丢脸了，绝对会的。
六面兽什么也没说，看来这一步他做对了。通天晓内芯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不着急，他马上就能想起来舞步的动作了。接下来只需要……
他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哎呀。”他听到六面兽这样说。
原来是当六面兽抬起左脚的时候，他抬起了右脚。两只腿碰到了一起。
“这就是你说的会跳？”六面兽的语调带着得意的笑意，他好像早就发现了，只等通天晓露馅。
奇怪的是，通天晓并不反感。他甚至从未想过六面兽会用像这样温和的语调与自己对话，如果是在来这颗星球以前的他们俩，绝对不是这种相处方式。不会互相送祝福礼，不会一起看烟花，更不会在造船港一起跳舞。
他内心那种胆战心惊与窘迫一起神奇地消失了，仿佛卸下了某个重担。现在的他不是一个威严的执法官，也不是整天与霸天虎战斗的指挥官，只是个假装自己会跳舞的拙劣舞伴。
“我承认我记得不太清楚了。”通天晓坦然地说。他抬起头，看着在烟花的照映下那对有些泛光的红色光学镜。出于莫名的原因，他能感受到在面罩下的笑容。
六面兽哼了一声，通天晓听到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让他芯里痒痒的。他感到有种暖流从芯头升起，传遍机身，让他面颊都开始发热。
“我就知道，当你说你肯定记得的时候。”六面兽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通天晓那只空闲的手，“你可真不会撒谎。”
这个机体掌心的触感真是奇妙。通天晓想。有点微凉，有点硬，就跟普通的赛博坦人一样。他忍不住多瞅了那只黑色手掌两眼。
“有什么奇怪的吗？”六面兽问。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用这双手揍的威震天。”通天晓回答。
噗呲一声，这下通天晓确信六面兽确实笑了。
“我没想到你会开玩笑了，这回确实是个玩笑，对吧？”
通天晓感受到六变轻轻拉扯自己的机体，带着他迈出了第一步。他的左腿插进六面兽的胯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大腿散发的热量。
“这才是起始步。下次别搞错了。”
通天晓点了点头，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舞步上，专心致志地记忆着每一个动作。
六面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散发出放松的磁场。通天晓深深置换了两下空气，让六面兽的磁场包裹住了自己。一种松弛的电流开始在他的装甲间欢快地流动，把通天晓吓了一跳，但是说实在的，他并不讨厌。
“别太紧张，跳错了也没关系。”六面兽注视着他的光学镜说，“新年舞步就是用来放松的。”
通天晓放松了自己的步伐，让他的舞伴带着自己的机体舞蹈。一开始他常常磕碰到对方，甚至差点绊倒自己。但每次在他步伐打结时，对方马上插入动作，让他的机体往另一边靠，顺势就跳进了下一个舞步。
通天晓不再拘束，紧紧握住六面兽的手。他的视线跟随着对方的光学镜。哪怕没看着脚下的步伐，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跌倒。随着独特的异星风格的音乐节奏，他感到火种搏动得越来越快。两个机体在空旷的码头随着音乐跳跃翻飞，钢铁的碰撞声回响在巨大的船体间。
“为什么你了解得这么清楚？”音频接收器旁似乎有风在吹，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我不是说过？”六面兽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通天晓知道马上要来大幅度动作了。“我在这儿待过很长时间……”
通天晓站定了脚步，他那灵活的舞伴脚尖一转，胸前的护心翼的镀层闪着光留下残影，随着机体的主人完成了一个华丽的半圈。“漂亮，”通天晓忍不住说。
“能让提尔莱斯特执行官高兴，哈！”六面兽轻甩了下头雕，通天晓马上心领神会地跨步上前，搂住对方的腰，一个转身，任凭惯性将自己的机体撞在对方身上，两只手像榫卯般合缝，向前方高高地伸起。“是我的荣幸。”在令人愉快的空气置换间，通天晓的头雕旁传来兴奋的轻语。
渐渐地，通天晓熟悉了舞步的规律，甚至能配合对方提前做出动作。这感觉真奇妙，就好像他了解六面兽的机体，六面兽也了解他的。他们仿佛能看进彼此的火种。这是通天晓第一次在战场之外意识到心意相通是多么快乐。
“你学得还挺快！”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跳过。”
“哈！随便你了，马格努斯。”六面兽眨了眨光学镜——他是看错了吗？
通天晓第一次如此肯定，六面兽很开心。
在第八个八拍时，他镜像了对方在第四个八拍时的动作，抓住六面兽的手转了一个半圈，而六面兽也如他之前做的那样，马上跟随着趋势靠在他身上。两人的机体再次紧紧相贴，两颗火种如同一体同心般同步搏动。一黑一白的手相握，高高地指向这颗行星的卫星。烟花噼啪地绽放，闪烁的光芒照亮了他们两人的机体，两对光学镜如同红蓝色的火焰闪闪发光。
就在调整空气循环与内部散热间，内置时钟响起。通天晓知道，这颗行星刚刚进入了新的恒星周期。新的循环开始了。
六面兽先开了口。
“新年快乐，马格努斯。”
通天晓没有转身，他凝视着头上的月亮：“新年快乐，六面兽。”
这一天他用愉快的语调讲了太多话了。通天晓想。他不介意新的周期有更多这种时候。

“顺便说一句，我还是会逮捕你跟黑影，”通天晓又补充一句，“有可能还有馆长。但现在我觉得他的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