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一 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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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冥夜阻止了澹台烬开舍身大阵,神力耗尽,神识飘飘荡荡,飘过万水千山,飘到一处宁静之所。这里五光十色,温暖如春,当中有棵巨树,他的十一位同袍正坐在树下。
他的热泪夺眶而出:“咱们不是该化作山巅积雪溪边卵石吗?”
诸神不答。冥夜走近一看,他们都闭着眼睛,像在梦中。
那一定是场美梦。诸神面容安详。
冥夜看向巨树,刹那间明了——
此乃通往无上极乐之路,诸神功德尚未圆满,不能通过,需要许一个愿,入一场梦,大彻大悟,正等正觉,方能离去。
“我们为苍生奉献生命,还不够功德圆满吗?”
他望着巨树,巨树没有再给他任何启示。
他并不着急入梦。他在护心鳞里等了万年,终于渡魔胎成神救世,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让他感到急切。
可是此处与世隔绝,终究有些不同。在护心鳞里,他尚能感知世事变迁。而此处光华无限,却一成不变,唯有问心、追忆,时间一久,不免感到困囿。他忽然有些明白那魔神为何向往混沌。
他想到魔神,眼前浮现一张苍白面孔,心下恍然——我救世渡人,把祂漏了。
冥夜坐下来,闭上眼睛,许下愿望。愿那魔神也能看到大千世界五彩缤纷,闻得到兰薰桂馥,听得到鸟叫虫鸣,体会世间温暖,尝遍酸甜——他想起魔神为魔胎书写的一生,魔神还能不知何谓苦吗?他改口道,愿祂逍遥自在,不受罪业侵扰。
他听见遥远钟鸣,感到至高无上之处,有个声音在问话。他没有听清,却不自觉地回道:我愿意。
一 巨树
Chapter 2: 二 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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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冥夜入了梦,率先听到的是排山倒海的哀嚎,细听之下尽是诅咒的话语。他闻到硝烟与血腥的气味,睁开眼,目之所及,一片浑浊。澹台烬在魔宫时,冥夜从护心鳞里见过这番景象,如今身处其中,他感到恶心,却无能为力,只得咬牙忍耐。
这时他感到有魔的气息,便召唤长戟,却见掌心聚起一道黑光。光消散了,露出乌黑锃亮的戟身,让他大吃一惊。
一队魔兵被他的力量震退几步,跪地抱拳:“恭喜尊上,又得一件魔器!”
尊什么东西?
冥夜看看魔兵,看看长戟,又看看自身,他明明身披银甲。他感到脸上有些异样,抬手一摸,戴着个面具?!他顺着面具摸,摸到了火苗状的须须。
啊,原来无上神问他愿不愿意,是愿不愿意做魔神。
众魔兵一片欢欣鼓舞:“尊上这魔器好生威武,可有名字?”
后世叫它降魔杵,专门用来电击尔等妖魔。
冥夜一时编不出名字,只说:“不重要。”他想,既然我是这里的魔神,那魔神便是战神了?他问:“那战神……”
众魔兵突然沸反盈天:“尊上将那战神天昊斩落马下,世上再无力量与我魔域抗衡。我魔军一鼓作气冲出魔域,踏平四洲,一统三界,天下皆浊!万古同悲!”
冥夜听着妖魔们大呼小叫,握着降魔杵的手就开始发痒。
他吸了口气,吸了一鼻子浓烟,耳中轰鸣,天塌地陷,让他想起同悲道里的景象。
他暗想,这个梦从这时开始,莫非无上神是要我代替魔神,接受毁灭,我才算功德圆满?我当初的确未曾想过用神髓换祂的邪骨。也罢,我并不畏惧死亡,何况这只是个梦。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僻静之处,适应一下。
“尔等先回营,我、吾……自己走走。”
“尊上,咱们不趁此机会杀过墨河吗?”
般若浮生里你们可不敢对祂多嘴。
“吾自有打算。”
魔兵们不疑有他,俯首恭送。冥夜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一声稚嫩的呼喊:“尊上!”
冥夜一看,少男少女一红一紫,拉拉扯扯向他跑来。
小姒婴扑通跪在地上:“求尊上救救姐姐!”
……对了,把这事忘了。
冥夜回想了一下,他那时在前线,不知玉倾宫发生的事,后来查看,也未曾发现魔的痕迹,想那魔神是趁玉倾宫神力衰弱,隔空取走了妺女的元神。
他想到这里,凝聚神思,闭上眼睛,伸手一抓,“哇”地一声,手中多了一只蛤蟆。
看来操纵魔气并非那么容易。
小红小紫呆望着他。
还好戴着面具。冥夜清了下喉咙,将蛤蟆丢给姒婴惊灭:“你们和它玩吧……啊你先别哭,那不是你姐姐。吾会去救她的。”
姒婴惊灭仍有些呆滞,众魔兵已山呼海啸:“吾等愿追随——”
“打住!吾自有安排,尔等……尔等守住阵线!没有吾的命令,不许冒进!”冥夜照着记忆中魔神那般,大袖一挥,扬长而去。可惜他并没有那两片大袖,动作多少有些别扭。
二 魔神
Chapter 3: 三 阿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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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冥夜飞至玉倾宫,想投一丝魔气探路,却轰出一团黑球,惊动了巡逻的卫兵。他连忙攥住手指,隐匿身形,暗中潜入。
潜入意外地顺利,不仅因为他熟门熟路,还因他听得到人心,知晓守卫们的位置。守卫们沉浸在失去主帅的悲怆之中,心声格外吵闹。冥夜心怀歉疚,将他们一一放倒。
他先去了丹房,火阳鼎下没有生火,不见妺女踪影。他又绕道监牢,里面静悄悄,竟没有人,他唯恐有诈,正想离去,却见茅草垛上一团黑影翻了个身,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冥夜一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金黄眼眸。
“……那个……你……”冥夜伸伸手指,攥攥拳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老魔头坐起身,揉揉眼睛。祂在这个梦里没有利爪,一双手白得发亮。
冥夜心想,祂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妺女,不过这既是无上神的安排,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他说:“你跟我走。”
那老魔也不多问,跟着他出了牢房。只是祂走得很慢,冥夜唯恐夜长梦多,忍不住出声催促。
那老魔问道:“你的九龙御辇呢?”
冥夜一怔:祂认得我?还见过龙辇?莫非我们是朋友?
只是他此刻无暇细问,便以意念召唤,拉车的魔龙们昂首听了听,又低头打滚。冥夜叹了口气,朝老魔脚下丢了片云:“此刻不宜招摇过市。”牵着云腾空而起,直飞魔域。
他隐约听见一声“小气”,回头看去,那老魔盘坐在云上,清风吹动着祂的头发,祂仰望着夜空,似乎隐约也许有那么一丝忧虑。
这时候突然一道落雷,正劈在二人中间。冥夜被迫翻了个身,连忙稳住身形,凝眸看去,却见老魔嘟囔着“走不了了”,额间红印一闪,周身灵光乍现。
冥夜目瞪口呆:你挑这个时候成神?
那老魔白晃晃地站在云上,对他说道:“你要找的妖魔,吾已放走了。你回魔域,自会见到。”说着摆摆手,像在赶人。
空中划破几道火光,那是凤凰族的空间之力。眼看神兵就要赶到,冥夜不愿大动干戈,别无选择,只好拔了片鳞,弹在老魔身上,转身独自向魔域飞去。
他的鳞片弹在了老魔的毛领子里,他看不清,便用听的。他听见初凰熟悉的声音喊道:“阿初!”
……
阿什么?
三 阿初
Chapter 4: 四 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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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位阿初,住在玉倾宫的观星台。不过据说,祂的观星不太准确,经常算错时辰、指错了路,所以神兵出征从不带祂。”
说话之人正是与姒婴团聚的妺女,她接着说:“战神天昊本要将我炼化,但那位阿初说,两离相重、不宜动火,我便躲过一劫,被押入监牢。不久后,阿初突然到来,将牢里的妖魔全放走了。我才知道,天昊已被尊上杀死。说起来,那阿初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想到竟成了新任战神。”
冥夜问:“祂连观星都观不准,天昊却听祂的话?”
“我听狱卒们说,那位阿初从玉倾宫建立之初便已存在,似乎与天地同寿,无人知晓祂的来处,也无人见过祂的真身。天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祂养在宫中,当作养子……”
“养子?!”
妺女点点头,也是一脸困惑:“狱卒们说阿初自由散漫,平日只爱睡觉……是玉倾宫的花瓶子,对祂不甚尊敬。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战神呢?”
冥夜面不改色地想,那大概是因为我。
纵然冥夜知道这一切古怪的来龙去脉,依旧满腹疑团。他透过留在老魔头毛领子里的鳞片聆听,玉倾宫里,天欢圣女终于不再啼哭,他总算能听清了。
“阿初,从今往后只有你我相依为命。”
“你们腾蛇族那么多长老,你选一个自己过继过去好了。”
“你!父神将玉倾宫托孤给你,你就想着逃避责任。”
冥夜听见一阵窸窣。
“都是因为你总离我这样近,你爹想托孤给你,却指成了我。”
“指什么?你又胡言乱语!父神殒落时,你我皆不在身旁,他分明是念了你的名字。”
“吾没有名字,那是你们取的名字。”
“这话不错。你连名字都是父神取的,他待你如己出,从未亏待过你。如今你身怀他的战神之力,你不能——啊!”
冥夜听见一声重击,天欢没了声音,初凰的声音靠近过来:“阿初,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要战神之力,吾传给她便是,谁知道她会晕过去呢?”
初凰叹了口气,命人将天欢送回寝殿,又说:“战神之力乃天道所授,哪能轻易传递?你岂会不知?”
“她分明想趁机嫁给我,她不比魔神难缠?你岂会不知?”
冥夜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只听初凰失笑道:“丧期守孝,你还有几年自由。”
“你少幸灾乐祸,吾不会如她所愿。她爹若属意我,早已指婚,吾岂能辜负她爹的一番苦心?”
冥夜不由自主又点了点头。
初凰道:“腾蛇族枝繁叶大,或许天昊也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那老魔头安静了片刻,哼了一声:“吾告诫过他,荧惑守心、冒进送命,他却不听。”
“旱情告急,他怎能坐视不理?”
“旱情找水神去啊。”
“旱魃引发的旱情,水神又能如何?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没有意义。倒是有一事,令我十分在意,那魔神为何将你抓走?他如何知道你会成神?”
冥夜听他们说起自己,便格外留心。
“他应该并不知道吾会成神。”
“哦?那他抓你做什么?”
“他应该也不是抓我,只是碰巧遇上。”
“碰巧遇上?”
“昨夜星象有异,灾煞降临、西方避祸。吾一看,西方正是监牢,便想到应是有人劫狱,于是将狱中的妖魔放了,自己待了进去。想那劫狱之人不认识吾,自当离去。哪知他却将吾救出,倒是有些侠气。”
冥夜听得一阵无语,初凰也没有出声,想必也是一阵无语。
初凰缓了缓,问:“你认出他是魔神,还跟他走?”
“吾没有认出,只是见他气度不凡,猜测罢了。吾听说魔神有一驾九龙御辇,便询问他,他没有否认,吾这才确认他是魔神。”
“若我来不及赶到,你便和他走了?”
“……吾是想坐一坐九龙御辇。”
初凰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说:“你到了墨河前线,可不要再说这种话,免得动摇军心。”
“天道选了吾做战神,你怎么不说天道动摇军心?”
初凰笑了一声,大约是气得。
“你听吾说的话,你会动摇吗?”
“自然不会,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恶意。”
“吾不是没有恶意,是没有心。”
初凰又笑了,这一回没有生气:“你我相识这么久,我早已习惯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
“那么神兵营的将士从入营便认得吾,他们就不知道了?你总说神爱世人,却总把他们当作傻子。”
“那你呢?你如今也成了神明,在你心中,世人是什么?”
“吾哪知道?吾连心都没有。”
冥夜正听得疑惑,鳞片那头却安静下来,只有一阵阵细碎的、飞扬流逝的声音,那是星星的声音。他透过鳞片看过去,毛领子的缝隙里有一片星河。成为魔神之后,他的视野总是烟雾弥漫,只有透过鳞片,才得见星光。
星光摇曳了几下,初凰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倒是睡得着。此去墨河,你可想好了对策?”
“先找那魔神聊聊。”
四 战神
Chapter 5: 五 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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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冥夜等那老魔头前来聊聊,等了足足三天。这三天他逐渐适应了耳中的嘈杂、眼底的浑浊和手里那柄乌黑的长戟,也接受了不断涌来的力量和因此而无需吃饭睡觉的生活,学会了召唤九龙御辇,过得十分充实。
那老魔头将毛领大氅留在了观星台,冥夜偶尔会顺着鳞片看一看星星。
近来墨河乌云密布,闷热得很。老魔头来访那天没穿披风,腰身细瘦,长发垂肩,衣摆曳地,脚下蹬一双软靴,在一众披甲戴盔的士兵当中格格不入,的确像个花瓶……祂的发间别着一根凤翎,带钩刻着金刚印记,胸前坠一枚神木雕刻,看来不止初凰,上清诸神都待祂很好。冥夜想起自己在巨树下许的愿望,感到十分欣慰。
老魔头身后跟着一队亲兵,都是冥夜的旧部。冥夜见那些士兵拎着鲜花土产金银布匹,愣了半晌,只好下令设宴,以尽地主之谊。
老魔头怡然自得,入座之后喝了点酒,旁边的馍馍装没看见。祂提起他们的牢房初次相见,又问起从玉倾宫放走的妖魔们的下落,冥夜便唤姒婴姐妹前来相见,让她们坐在身边。
冥夜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直听到老魔头说,“吾有一小妹聪明貌美”,他暗暗冷笑:你想得美!他止住话题:“战神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老魔头顿了一顿,不再讲小妹,却说:“自古兴兵,为名为利为他人性命,魔神一出世便大动干戈,想必是有所需求?”
冥夜才不会被祂牵着鼻子走,答非所问道:“你要求和。”
老魔头面不改色:“议和。”
冥夜不禁大笑,忽然找到了当大坏蛋的乐趣,他说:“墨河已是吾囊中之物,吾凭什么同你‘议和’?”
“要取墨河,自然不难。只是不知,魔神攻下墨河之后,又作何打算?若渡河东进,三月之后水涨,墨河绵延千里、水势凶猛,届时远离魔域、供给不足、背水而战,实乃用兵之患那。”老魔头喝了口酒,“魔神何等英明神武,自然算无遗策,因此盘桓多日,想必无意东渡。以往魔众来到墨河,无非是为了珍珠贝壳小龙虾,对墨河来说,都是取之不竭之物。不如借此机会,建立渠道,互通有无,魔神意下如何?”
冥夜瞧着老魔头心想,这三天你就琢磨出通商赔款还妄图联姻这种对策,还是墨河自己赔钱,你也不嫌丢脸,还说我“小气”……
不过眼下能找个理由撤兵,冥夜也乐意为之。再不过,他正演大坏蛋演得上头,还没过瘾,不想轻易松口。他说:“珠宝美食不过身外之物,非吾所欲。若吾告诉你,吾就是以取人性命为乐,要吾退兵,就要以性命交换呢?”
“一代战神身殒形灭、魂飞魄散,他的性命永绝于世,这还不够?”
“不够,吾想要这一代战神的命。”
老魔头一脸无辜:“吾又没有得罪过你。”
“你浪费吾的时间。吾听说玉倾宫有个花瓶,十分漂亮,想拿回来赏玩一番,谁知走到一半,神威天降,那花瓶也炸了,害得吾白跑一趟。”
此话一出,冥夜听到神兵亲卫们心生愤怨,魔兵们暗地嘲笑,唯独那老魔头古井无波,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在意。
老魔头说:“吾属实不知魔神那时还带着个花瓶。况且成神非吾所愿,实乃天意难违。魔神不要珠宝,想要法器,这有何难?玉倾宫由吾做主,里面法器任君挑选。吾还会亲去丹山取材,赔魔神一个花瓶。”
……看来是没听懂。
冥夜道:“不必麻烦。玉倾宫的火阳鼎害我多少魔众丧命,此物留在战神手中,吾不得安宁,战神可愿割爱?”
“那火阳鼎乌烟瘴气,吾一靠近就热得头晕,一点也不爱。魔神想要,拿去便是。”老魔头闭上眼睛,手掌一托,掌心一束白光闪过,冥夜都没来得及看清。老魔头睁开眼睛,双眉微蹙:“那火阳鼎太重了些,吾搬不动。那鼎上有先战神的封印,吾的属下解不开。待吾回到玉倾宫,解除封印,将火阳鼎拆分打包,再以清风流云送到魔域,免得砸落人间去了。”
若非冥夜用过火阳鼎,他就信了。他听着老魔头已经开始不讲逻辑地胡扯八道,忽然觉得不对。他瞥了一眼头顶的乌云——他身边两位女魃,近来妖力大增,怎么还能聚起如此浓云。他举手掀起一阵狂风,风吹云散,天空中悬着一颗巨大的眼珠,与屠神弩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殷红之色变成了一种……五彩缤纷的光芒。
方才祂手里放出一道白光,原来是这个。冥夜冷笑:“战神以为,你的弩箭能锁住吾吗?”
“弩箭?”
冥夜心中一凛。是姒婴的声音。只见姒婴胸口闪烁着一团五彩光斑。妺女将她挡在身后,那光却穿过妺女的背,依旧落在姒婴胸口。
姒婴奇道:“这是弩箭?”
“砰”一声一道彩虹划过,案上的酒杯碎成粉末,姐妹俩惊得紧紧相拥。
冥夜实在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堂堂战神,使这种下流手段!”
“吾救过她性命,恩怨相抵了。”
一时间剑拔弩张,冥夜看着昔日的老对手依旧寡廉鲜耻振振有词,再看他的旧部们咬紧牙关护在老魔身边,心里却都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而他如今的手下众魔兵包括姒婴姐妹,虽然害怕,却都忍不住偷瞧那老魔的脸,只觉得十分滑稽。这一刻他内心根深蒂固到有些盲目的责任感迫使他自省——让一肚子坏水的大花瓶当上战神,一切闹剧都是我乱做梦的结果。
思想境界进一步升华之后他平心静气,背着手朗声道:“吾今日若不答应,战神是打算玉石俱焚了?为了一个墨河,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这墨河潮湿闷热,吾可不想在此长留。魔神久居旱地,也早些回去吧,免得水土不服,再生疫病。”
“战神真是费心了,那么就依战神之计。吾可以退兵,只是不知你这颗眼珠子,算不算玉倾宫的法器?”
老魔头一怔。
冥夜见他犹豫,心里一阵愉快,接着说道:“那火阳鼎如此沉重,不要也罢。吾看你这眼珠晶莹璀璨,倒是个好摆设。”
“就这?”老魔头从怀里掏出一枚契帖掷过来,“按个手印。只要这眼珠在你手中,你就不能出兵。”
冥夜看着老魔头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想一指大力金刚把契帖捏碎,但为了三界和平,他忍住了:“一言为定。”
老魔头收起契帖,留下眼珠,在亲卫的簇拥下正要离开,冥夜又唤住祂。祂很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半空中一阵隆隆蹄声,九龙御辇停在营前。
“送战神一程。”
老魔头眉宇间只是轻轻一动,冥夜却看出来祂十分心满意足,以至于登车时还绊了一下。
五 花瓶
Chapter 6: 六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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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自成为魔神以来,这是冥夜第一次来到魔宫,第一次面对他的万年噩梦同悲道,第一次感受到与那噩梦紧密相连。在他的脑海里,不属于他的记忆逐渐苏醒,那是创世以来无可逆转的罪业和绵绵不绝的悲苦怨念。他关闭魔宫大门,在里面呜咽打滚。他终于明白那老魔头为什么要澹台烬受尽苦难。
每一次翻滚的间隙,他就看见老魔头那只眼珠飘浮在他身旁。由于过于璀璨,穿透了他眼底的黑雾,是他视野中唯一的光明。
他说:“别看。”
眼珠上下晃动。
他想眼睛应该没有听觉,于是做了个捂眼的动作。
眼珠转了个圈,又转回他身上。
他想,你没有眼睑,无法闭合,被迫看着我;而我虽闭得上眼睛,却也在脑海里被迫注视着罪业的火焰。
他把眼珠揽进怀中,翻个身继续忍受折磨。
三天后,他冷汗淋漓地坐起身,终于能够看清事物。他与苦难的力量融为一体,成为了真正的魔神。打开魔宫大门的一刻,他听见欢声雷动:“恭喜尊上神功大成!”
他疲惫地心想: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啊……
他也见到了谛冕,毕恭毕敬假么惺惺。他想起这厮对澹台烬的所作所为,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他的结局注定是毁灭,他宁愿被老魔头杀死,也绝不让这老匹夫从背后捅刀子。
说到他的毁灭,那时候他及时发现了同悲道,阻止了魔神的阴谋。可如今换老魔头当战神,整日在观星台睡大觉,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同悲道呢?
他发愁地看向老魔头的眼珠,对上了那枚眼珠的视线。
嘶……他心中一动,我窥探祂,祂说不定也在窥探我。
于是他将眼珠摆在同悲道正对面,请老魔头好好看看。
没过几日,神域方向突然一阵骚动,妖魔们飞速来报,说新任战神把前任战神的女儿掀下了轮回台!
冥夜立刻接通鳞片,正赶上这位新任战神舌战群神:
“是她先动的手。”
“你瞒着她去和魔神说媒,她能不动手吗?”是木神的声音。
“那魔神能文能武的,怎么就不能是个良配了?”
“哼,如此‘良配’,你怎么不给自己打算?”
冥夜从未听过木神气急败坏,感到十分新鲜。
老魔头说:“吾不行,那魔神喜欢花瓶。”
鳞片那头一片寂静,诸神大约是无言以对。连冥夜也觉得无言以对。
过一会儿初凰说道:“阿初你可曾想过,腾蛇族长老兴师问罪,该如何是好?”
“让他们来,吾送他们轮回。”
“哈!”是雷神,“让你上阵杀敌,你奉上财宝唯唯诺诺,对上亲族,你倒是毫不犹豫重拳出击。”
“一群神明凑在一块,商量怎么安抚一个部族,真是可笑。是你们一贯自命清高,不闻不问,才让腾蛇族为所欲为。”
“腾蛇族毕竟是先战神的族人,玉倾宫多是先战神旧部,你这样,会被人当作玩弄权术。”
“是谁说的?上清神域竟有如此明辨事理之人?”
“你看祂嚣张得——”
听动静是斗起法来了。
老魔头也提高了声音:“他能把他的仙童推下轮回台,吾就不能了?”
稷泽的声音道:“那仙童尘缘未了,该入轮回。”
“天欢早已失去仙格,不让她趁早历劫、重修心性,非要酿成大祸?”
初凰道:“天欢毕竟是上古神族的圣女,要入轮回,也该请她入轮回,而非推她下去。”
“圣女怎么了?圣女的命是命,仙童的命就不是了?”
“别跟祂废话,祂就知道跟我们耍横,出门遇上厉害角色,立刻跟人家眉来眼去。”
“他戴着面具,吾怎么跟他眉来眼去?原来神明也爱造谣。”
“他用香车宝马送你回营。三界上下谁人不知?!我哪里造谣?!”
“那是九龙御辇。你没坐过豪车,懂都不懂。”
“你们先别吵架,那魔神轻易退兵,必然有诈。阿初身为战神,不去探查,整日在此睡觉,也不像话。”
“你们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去查?还要吾教吗?吾才当几天战神?你们当了多久神明?天昊出征身边但凡多一个神,他能死吗?你们逍遥了万年,也该动一动了。”
冥夜好不容易燃起一点希望,转瞬即灭。他收回神识,叹了口气,脑中嗡嗡的,感到既发愁,又好笑。发愁也没什么用,于是他尽情地笑了一会儿。
六 舌战
Chapter 7: 七 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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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没过几个时辰,魔兵又来通报,神域飘来一朵彩云。
冥夜出来查看,发现人头攒动,其中还有姒婴姐妹,看来那彩云必是老魔头的神光了。
“战神来魔域做什么?”众妖魔议论纷纷。
冥夜猜不出,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如先试祂一试。他聚起一团魔气,屈指一弹,“呼”地一声,风卷残云,那彩云竟像落叶一般被风扫下了天际。
……祂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众魔兵和姒婴姐妹回过头来,眉毛拧成了八字。
冥夜收回手,清清嗓子:“天有异象,不宜见客。”
众魔悻悻,刚要散去,突然一阵惊天动地五雷轰顶。
“真有异象?”妖魔窃窃私语,其中不知哪个多嘴,“上次这般动静,还是天昊殒落的时候。”
小姒婴小脸一白,午饭过后便不见踪影。
小姒婴年纪虽小,办事却很得力,不出两天就查探得一清二楚,着急忙慌地回了魔域。她说那战神从云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被水冲走,卷进墨河,又被蚌族公主所救,如今要与公主成亲了!
冥夜不等她说完,早已冲了出去。他心急如焚,霎时飞至天柱,只见青鸾驭车,大红华盖,他的前妻,一如当年,满怀期待,东张西望,而那老魔头,竟比他当年还要糊弄,连婚服都没穿,黑乎乎地坐在一边,漫天飞花落了满头,祂动也不动,双眼放空,老僧入定。
入玉倾宫是桑酒悲剧的开始,冥夜绝不能让她重蹈覆辙。他纵身跃上婚车,一记手刀放倒桑酒,又挥出一道魔气,向老魔头袭去。老魔头竟不躲闪,任魔气刺入体内。冥夜正诧异,眼前突然腾起一团迷雾,雾散之后,坐榻上剩下一片五彩花瓣。冥夜一把攥住花瓣,愤恨地说道:“这个无赖!结婚都用分身!”
冥夜抓老魔头不着,只好带着昏迷的桑酒回到魔域,刚一落地便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魔兵跑来报讯,说战神到了,正在魔宫等他。
来得挺快。
冥夜将桑酒交给手下,飞向魔宫,宫门外又是人头攒动。
他实在不懂,那老无赖有什么好看?!
他猛地砸落在众魔间,比平时更加气势磅礴。众魔见他发火,一哄而散。他转身飞入大殿,见老魔头伫立宝座前,手挑着眼珠,仰望同悲道,不由得一阵怔忡。万年过去,往事如烟,但有些记忆无法磨灭,爱恨亦不由自主。
老魔头漫不经心地问:“这也是你的摆设?”
冥夜心潮澎湃,难以言语,只默默走到老魔头身后。
老魔头举起双手,将祂的眼珠送上半空,眼珠越变越大,变得与同悲道的阵眼一般大小。祂偏了偏头,似乎很满意:“这样搭配一些。”
冥夜简直难以置信:“你身为战神,看见世间至邪之物,竟是这般感想?”
“魔神的摆设不就应该是至邪之物吗?”
“如此违逆天道的法阵,你不想着如何摧毁它,却拿自己的眼睛去搭配它?!”
“天道不容它,关吾什么事?吾又不是天道的走狗。你要毁灭它,自己去毁灭,吾不当你的工具。”
冥夜无法辩驳,只得改变方式。他抓住老魔头的肩膀,逼祂直面同悲道:“你仔细看看里面的火焰。”
老魔头挣了挣,没挣动,便作罢了,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吾见过这火焰。”
“你见过?”
“吾自鸿蒙初开便存于世,自然见过。这是创世之火。它将天地烧成两半,自此一生二,清浊分离,万物由始。”
“那你可知道,它为何会在这里?”
“不知道,吾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冥夜低沉地笑了几声:“那么让吾来告诉你,你不记得的事。”他趁老魔头发懵,将一道魔光投入祂眉心,在祂耳边倾诉,“那不仅是创世的火焰,还是世间最初的业火。它会出现在这里,因为罪业便是吾的职责——”
他撒出一片魔气,为老魔头制造出一片虚像,虚像跪伏谒拜,接受魔神赐予,而后高举双手,奉献自己,化作魔气,回归一体。
“罪业来源于世间生命。生命不绝,罪业不灭,吾的力量便无穷无尽。待吾开启同悲道,将罪业奉还,世间将再无生命,万物再无分别,再无痛苦与罪业,那么吾便可以回归永恒的宁静。”
“同悲道……”
他抓着老魔头的肩膀,让祂面对自己,发现祂的两只眼睛深浅不同,一只被业火点亮,另一只却是灰白的。一定是做了眼弩的缘故。他用拇指抚过那只灰白的眼睛。“没有人能阻止吾。吾可以轻易杀死天昊,也可以轻易杀死你,或者让你从此少一只眼睛。”
他伸手一抓,将眼弩抓在手里。他看见老魔头发光的眼睛微微一颤,心里掀起一阵快意。他将眼弩抛回半空,接着说道:“知道吾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吾觉得你很有趣。竟然用珠宝美色来跟吾谈条件?你以为那些就能讨好吾吗?”他将老魔头的几缕乱发别在祂耳后,“你不害怕吾,吾还以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看来,只是太蠢罢了。你对魔神的力量一无所知。你只身来到魔域,还想安然无恙地回去?”
他猛地去掐老魔头的脖子,却只掐到一团迷雾。老魔头反应奇快,闪到一旁,抱臂瞧着同悲道,脸上竟不耐烦:“你把吾引到这来,就是为了让吾看这个?你的道?”
冥夜气得发笑。那一番灭世宣言都被祂当耳边风了不成?他化作魔雾,砸在祂身边,不给祂机会躲避,抓住祂的肩膀:“吾要你记得,在你新婚燕尔洞房花烛的时候,在你和你的同袍逍遥快活的时候,当你享受这世间清澈光明的时候,世间的苦难与黑暗流向了何处!”
“行了吾知道你很痛苦你不要离得这样近。”老魔头挣开他的钳制,“吾下一次感到快乐,一定记得朝你拜拜。”
“你——”
“吾懂了。你拿三界众生做局,想看看吾下一步走什么棋。你先别急,待吾回去好好想一想。”
冥夜终于从祂嘴里听到一句像样的话,心里无限欣慰。
老魔头往脚下丢了朵云。
冥夜一怔:“这就走了?”
“吾很忙的。”
“战神光临,怎么也得款待一下,不然岂不显得吾太‘小气’了?”
“不必。”
“看不上魔域的酒?”
“没味道。”
“哈!”冥夜正笑,却听老魔头问:
“你认识那蚌族公主?”
“啊?啊……不认识!”
冥夜虽已习惯扮演坏蛋,却还不能张口撒谎。老魔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随便你。总之,吾不结婚了,你也不必这么大怨气,放了她吧。”
“我怨什——那你一开始为何要娶她?”
“关你什么事啊?”
“我连那个都告诉你了!”他一指同悲道。
“啧。吾本想着,结了婚,沉迷美色,就有借口不去星轮台了。”
冥夜想了一下才懂:“……不想值班那?那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吾看了看,很难沉迷。”
“……”
“况且吾的自由,关键在你呀。”老魔头看着同悲道,忽地眼中一亮,“吾欠蚌族一枚上古冰晶。你这刚好有上古的力量,你取一点出来,存在物件里,拿去镇抚墨河。”
冥夜瞠目结舌:“用、魔物镇河?那河里的水族不全都入魔了?!”
“吾会净化的呀!”
“你不是一靠近火阳鼎就热得头晕吗?”
“这种话你也信?”
难怪雷神想打祂……“你不肯给我当工具,我却要给你当工具?”
“你不是力量无穷无尽,多得让你痛苦吗?”
冥夜无言以对。他见老魔头从毛领子上薅下一撮毛,叹了口气,亲自从宝座上抓了块上古妖兽的骨头,将自身与同悲道相连。
一时间冥夜的世界里,无数悲声冲入耳中,周围浓烟四起,仿佛置身火海。老魔头歪头看着他,眼里有些探究。他一把抓住祂的手,与祂分享神识。
“你好好听一听,这些怨恨、诅咒。这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听不到的声音。”
七 抢婚
Chapter 8: 八 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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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老魔头拿着魔骨乘着龙辇回了神域,留下冥夜单独面对刚刚苏醒的前妻。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于是磨磨蹭蹭,又等到属下飞奔来报,说后山发现了财宝。
冥夜怕魔兵们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给他们派了活干,其中一件便是挖矿。今日他们正挖着,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冥夜一想,确有其事,正是老魔头来的时候——矿山后面挖出一座石门,纹路古老,上有封印,众魔打不开,便请他前来。
冥夜向门内一探,听见机关轻轻一响,便再没动静。
众魔面面相觑:“尊上都解不开封印。”
“吾解得开,只是没必要。”
“尊上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宝贝?”
“是吾幼时的玩具。”冥夜说着又加上了一道封印。
冥夜丢下众魔,回了魔宫。左右无人,他摸摸心脏、眼睛和手臂,确认它们完好无损。
那石门里封印的并非他的玩具,而是三魔器。如今他身为魔神,能看清那是眼睛、心脏和骨头。它们不属于他,那么就只能是老魔头的了?
他看向老魔头的眼珠。
他想起老魔头似乎提过自己没有心。难怪祂的心声那么宁静。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真的不能负重?祂的两只眼睛不一样,因为一只被封印,而祂把另一只留在这里……祂还能看见吗?
这个问题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冥夜不再磨蹭,戴好面具,当即来到看押桑酒的洞窟。
桑酒的心声充满恐惧,表面上却很刚烈,对他劈头盖脸一通怒骂。
冥夜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实际却只感到解脱。往事如烟,看来这段万年情劫,他终于渡过了。
不过当他听到桑酒对那老魔头极端崇拜,说他比不上老魔头的一根指头,他终于忍无可忍:
“你见过祂的指头吗?”
“我当然见过!”
“见过?那是一片花瓣!”
“花瓣?”桑酒上下打量他,“你好恶心!”
冥夜不忍心给对方制造什么结婚心理阴影,也不争辩,改变话题道:“你那战神徒有其表,连和吾正面对决都不敢,就是个胆小鬼。”
“那是祂不在乎虚名。他兵不血刃,守护了墨河,祂就是我的英雄!”
那是因为我让着他!冥夜深吸一口气,不和她一般见识:“你这么喜欢祂,祂喜欢你吗?祂平时那么众星捧月,怎么你俩成亲,连个迎亲的都没有?”冥夜一边说着,一边感受到了她身上爆发出来的愤怒,“实话告诉你,祂从来都不想娶你。你一厢情愿嫁给祂,祂却嫌你挟恩图报、很不厚道。祂来吾这里,要了一根魔骨,替换你给祂的冰晶。吾给祂了。你爱信不信。你回到墨河,就知道吾说的是真是假了。”
“祂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
啊?
“你以为你用豪车就能引诱祂吗?你做梦!”
冥夜啼笑皆非,只觉得头疼,只想赶快结束:“吾只问你一件事,你那位大英雄,是不是看不见?”
桑酒的眼泪夺眶而出:“祂原本看得见的。祂是为了墨河,才失去了一只眼睛!”
冥夜沉默不语,一些想不通的事情逐一解开:所以祂整日在观星台睡觉,因为观不了星;身怀战神之力,还能摔个粉身碎骨,是因为看不见,躲不开我的攻击。我不该无故攻击祂的。
冥夜的道德情操又一次得到了升华。他命人放开桑酒,送她回墨河去,临走对她说:“魔域不欢迎你,从今往后,吾不想再看到你。”
桑酒咬牙切齿:“呸!明明是你将我掳来!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我宁愿死,也不想再看到你这个变态!我和魔域势不两立!”
冥夜点点头:“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和魔,永远势不两立。”
八 情劫
Chapter 9: 九 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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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因为良心上过意不去,冥夜决定把眼珠归还。他礼数周全,准备了魔域最烈的酒,前一天先往玉倾宫送了拜帖。
次日从魔域到玉倾宫,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接待他的是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冥夜身为魔神,精通兽语,想跟它们说不必用力比划,却插不上嘴。
小鸟们领着他向宫内走,玉倾宫里花香四溢,鸟叫虫鸣……是十倍的花香,十倍的鸟鸣,香得沁人心脾,叫得宛如仙乐,让冥夜烟熏火燎、人声嘈杂的感知世界清爽不少。同时他难以想象,那些不受魔气侵染的仙子仙女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如何生活。
他跟随小鸟们走过一座桥,猜想前面便是观星台,听见小鸟们说:“阿初还没起床?”
冥夜并不意外,说:“我可以等。”
小鸟们:“对不住……咦?他听得懂我们的话吗?”
“也可能是猜的。阿初也经常猜对。”
“他是魔神,听得懂也没什么稀奇。”
小鸟们又对他说:“我们带您参观一下?”
冥夜点点头:“有劳了。”
“真的听得懂呀。”小鸟们低声嘀咕。
玉倾宫与冥夜印象中已大不一样,少了贵族子弟,多了些连他都不认识的古代仙兽,也不工作,光聊天下棋。
经过一排凉亭,许多人在排队,原来贵族子弟们聚集到了这里。冥夜看了一眼,亭内支着条幅,赫然写着:金火制造局、丹山矿业、大道明心馆、宇宙骑士团……
冥夜迟疑地问:“……就业角啊?”
小鸟们说:“如今玉倾宫没有那么多活干,他们得另谋出路。”
“原来如此。那幅上写的,都是干什么的?”
“你不要趁机打探,我们不能告诉你。”
“……我只是好奇。我都不知道,神域还有这么多团体。”
“这都是最近才创建的。三界文明,总不能只靠玉倾宫和神兵营来守护。”
冥夜深以为然,看来老魔头和诸神吵架,没有白吵。只不过从此玉倾宫失势,也许这才是老魔头的本意。
没有走出多远,树上的蝉喊阿初醒了,小鸟们便将冥夜领回了观星台。
大门自背后关上,眼前陷入漆黑。冥夜适应了一会儿,发觉并无好转,明白这里布有一道彻底黑暗的结界。他原地不动,问:“战神醒了么?”
没有回应。
他伸手摸了摸,又用脚试探几下,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
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想释放一丝魔气来感受周围,却发觉魔气涣散,成不了形。他一怔:“战神这是何意?”
回答他的是一道劲风。他不知该往何处躲避,咬牙受住一击。这一下正中肋骨,犹如一记闷棍,他呼出半声,又吞了下去。他刚喘过气,下一道劲风袭来。他就地一滚,抓住个软垫拿来防御。那风棍击穿垫子,喷了他一脸羽毛。风棍紧锣密鼓,接踵而至,他这下明白了,那老魔头把他骗到黑暗中,是要让他吃些皮肉之苦。
他振作精神,又从地上摸了个物件抵挡,这一下不知牵扯到什么,脚底拌蒜,一通叮咣乱响。
他已经有一万年不曾如此狼狈,不禁怒道:“无缘无故的,战神为何动手?若是对吾不满,大可明说。”
老魔头并不回话,风的势头也不见小。
老魔头没有心声,冥夜找不到祂,只好出口相讥,引祂回嘴:“战神在墨河不敢和吾正面对决,没想到回到自己家里,还是不敢。难怪玉倾宫的僚属都跑了呢。”两道风夹击,他空翻躲过,接着道,“战神若想撒气,吾站着给你打就是了。你那点力气,吾还是能承受的。”
老魔头不回嘴,却以狂风暴雨般的袭击回应。冥夜只得全力防守,待他退到墙角,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他怒不可遏:“你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知道敌不过同悲道,打算在这跟吾一决生死?!”
老魔头忽然出声:“你骂吾,别人听不到,吾又不在乎,不如少说两句。”
冥夜逮住机会,直冲声音扑去,却扑到一股烟,怀里多了个枕头。又是分身!他勃然大怒,脑海中电光划过,一股熟悉的力量贯通全身,他大喝一声,竟发出一声龙啸。他以为他在这个梦里没有蛟龙的妖力,想不到竟在这个时候被他唤醒。他化出龙身,横冲直撞,上下翻腾,只听一阵电闪雷鸣,头顶忽然亮了。星光灿烂,老魔头从星河间缓缓落下。
结界消失了,观星台遍地棉花木屑,一片狼藉。冥夜感到魔气恢复,又变回了人形。
“你是蛟龙?”老魔头落坐在碎棉花上。
冥夜仍在平复呼吸,不想说话,从乾坤囊里掏出老魔头的眼珠丢了过去。
老魔头的一只眼睛微微一亮,目光慢慢转动,落在冥夜身上。
果然祂接触眼弩就会复明。
“还给你!”
老魔头脸色一变。
“我玩腻了。”
“你要毁约?”
“我要毁约又如何?”
老魔头默然看了他一会儿,闷声道:“吾不同意。”
“吾什么时候需要你同意?”
老魔头皱了皱眉:“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话?我来拜访你,你上来对我一顿毒打?”
“不这样,如何能从你的一身魔气里逼出你的真身?”
“什么?!”
“你是蛟龙,是龙族后裔,不是什么魔神。”
冥夜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魔头掏出个铃铛摇了两下。
冥夜忍无可忍道:“你怎么每一个行为都莫名其妙的?”
老魔头朝祂面前的棉花一指:“坐下。”
冥夜刚要争辩,却见小鸟们扑扇翅膀衔来果篮和酒。
老魔头又一指:“吃吧。”
冥夜默诵几遍大道箴言才压住了火。他坐下来,问:“蛟龙怎么就不能是魔神?”
“蛟龙才存在几千年?那创世之火数万年前就消失了,怎么会被你捡到同悲道里去?你必定不是最初的魔神,而是被祂夺走了身体。但祂没能完全控制你,所以你才会如此的……矛盾。”
冥夜心想,其实祂说的也没什么错。于是他顺着祂的话说:“你是说,祂在我的身体里,还想控制我?”
“不错。不过你放心,吾不会让祂控制你的,否则吾怎么从星轮台退休呢?”
“…………那得天道说了算吧。”
“吾绝不会做天道的走狗,也绝不会让你成为魔神的傀儡。”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敌对?”
“吾为什么要跟你敌对?”
“那么从今开始,我们就算联手了。你打算怎样阻止魔神控制我呢?”
老魔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不悦地看向他:“你不会自己想吗?吾过自己的人生已经很累了,还要替你想?”老魔头郁闷地含了颗果子,“……连你都有真身……”
关于这件事,冥夜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学着老魔头,也含了颗果子,酸得五官皱在一起。
老魔头对他看了又看,冥夜摸摸脸:“吾脸上有什——”面具掉了!
他化身成龙,面具自然掉了。他对着观星台废墟一抓,抓来几块金碎片。他看着老魔头悠闲地喝小酒的样子,很是不爽。他将碎片丢过去:“你给我粘上。”
“你自己粘呀。”
“这观星台磁场不好,影响吾的魔气。”
老魔头捡起碎片,不耐烦地走向废墟。
冥夜不解:“你干什么去?”
“找米糊给你粘啊。”
“你——你不能用法术粘吗?”
“那你的面具就要变成五彩面具了。”
冥夜张口结舌。祂怎么这么多毛病啊?!
“算了,你借我个斗笠吧。”
老魔头借给他一顶斗笠,他也将魔域最烈的酒送给老魔头,老魔头却摇头不要。
冥夜道:“这酒很烈的。保证有味道!”
“不是你的酒没味,是吾尝不出它的味道。吾只能尝出酸和甜,别的一概没味。”
冥夜刚想在心里给对方的臭毛病再加一条,忽然脑海里“咯愣”一声机关入鞘。他想起一段话:
愿祂看得到大千世界五彩缤纷,闻得到兰薰桂馥,听得到鸟叫虫鸣,体会世间温暖,尝遍酸甜——没有苦辣!
所以祂的神光五颜六色,住所鸟语花香得过头,容易热晕,只吃酸甜?!
这一刻冥夜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大不敬的话——
这无上神情商也太低了?!
九 真身
Chapter 10: 十 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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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冥夜用来监视老魔头的那枚鳞片,自从老魔头摔落人间便遗留在了墨河底,如今神魔和解,冥夜不愿再使手段,于是乎,自然而然地,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玉倾宫观星台的夜空了。
他正准备寻个借口去神域拜访,却收到了老魔头的拜帖。
老魔头携初凰稷泽前来,献上一枚神符,说是与他的同悲道十分般配,正好用来点缀。
诸神向魔神献宝,姿态摆得很低,但冥夜却看得明白,那符节刻有宇宙二神的烙印,嵌在同悲道上,摆明是用来监视他的。
他不露声色,收下符节,命人带初凰稷泽参观魔域,他要单独与战神说几句话。谛冕自告奋勇,冥夜想到这厮与初凰的孽缘,又派姒婴同他们一道。
老魔头看着谛冕的背影若有所思,冥夜感到十分稀奇,又想到这两个魔头过往的恩怨纠葛,不免心生警惕,试探道:“吾魔域的魍之主,你可认得?”
“不认得。你要和吾说什么?”
冥夜听祂语气生硬,心中不快,也生硬地回道:“许久不见,问问你过得如何。”
“哪有许久不见?”
“没有吗?那为何战神变得如此生疏?我随口一问,你却遮遮掩掩。”
“吾哪里遮遮掩掩?”
“明知故问。”
老魔头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不耐烦道:“你又吸了许多怨气吗?这么矫情。”
冥夜不屑跟祂拌嘴,托起那枚神符:“我对你坦诚相待,你却不信任我,弄出这么个东西来监视我?”
“这怎么是监视你?这符节需要你的魔气方可使用,非你不能解开。”
“这上面有宇神宙神的印记,与他们神识相通。”
“宇神宙神掌控时空之力,若同悲道失控,他们能及时赶来助你。”
“那么你呢?”
“吾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冥夜看着祂大言不惭的样子,冷笑一声,一把抓住祂的手,飞身而起。他将符节钉在同悲道上,又将老魔头的手按在符上,一片猩红魔雾中,留下一个五彩斑斓的手印。
老魔头抽回手,面色阴沉。
冥夜一阵暗爽,装模作样道:“我还是更中意战神之力的颜色。怎么?我以战神之力作为同悲道的封印,足见诚意,战神却不领情?”
“等魔神夺了你的舍,第一件事便要来砍断吾的手了。”
“那战神可要好好练功,别再整日睡觉,免得到时候被魔神抓住,毫无还手之力。”
老魔头白了他一眼,转身往魔宫外走。
冥夜跟上去:“你去哪儿啊?”
“吾也去参观魔域,免得魔神抓吾的时候,不知往哪里跑。”
冥夜失笑,拉住祂道:“你怎么不想想如何帮我抑制魔气?那样你就不用对付魔神了。”
老魔头不答,回过头来打量他,像在考虑他的话。
冥夜再接再厉:“我周围总是烟熏火燎,还有股血腥味,你身上的花香可以抵消一二,不如你常常给我带些花来?我耳中怨愤之声不绝,听得久了,难免抑郁,你想想办法,令我开心?”
“吾没有办法。”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没有办法?你没见过别人如何逗人开心吗?”
老魔头又不说话了,又打量他一会儿,伸手摘下他的面具。冥夜不知祂的用意,没有阻拦。老魔头走到近前,掀起一阵花香,真像个盛满鲜花的大花瓶子。冥夜正要开口,忽地眼前一花,嘴上一热。他大惊失色,难以置信,一把推开对方,一连退了几步。
老魔头抱着胳膊,歪着脑袋:“你不开心?”
“开什么心?!”冥夜擦着嘴唇,心里怦怦直跳,“这是、这是相爱之人才能做的事情!”
老魔头一愣,脸色一变,放下手臂,也擦了下嘴:“有什么了不起?给你找个相爱之人就是了。”说着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冥夜生了片刻闷气,又开始检讨自己,不该小题大做,于是出了魔宫来寻人。
他远远看见老魔头坐在一处高崖俯瞰魔域,狂风凛冽,祂抬手将乱发别在耳后。冥夜正要朝祂走去,却见谛冕从崖石另一边出现,两个魔头不知说了什么,老魔头竟解下了腰带,冥夜惊得愣在原地。
老魔头将腰带递给谛冕,谛冕接过来仔细端详。冥夜一动不动远远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直到身后响起几声咳嗽,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见稷泽对他点头致意:“魔神。”
冥夜点头回礼:“宙神。”他的心思仍在那高崖上,一时半刻不知说些什么,二人默然伫立面面相觑。
稷泽瞥了一眼远处,干笑几声,语气带着劝慰:“我们阿初绝非三心二意之人。”
祂连心都没有,怎么三心二意?冥夜不禁腹诽。
稷泽见他不应,又说:“此前神魔订立契约,以阿初的眼眸交换东洲和平。如今神魔修好,魔神也将眼眸送还,我们神域也该有所表示,不能总占便宜。”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小镜,“这是过去镜,可以照见过去未来,是特意为魔神炼制的法器。”
冥夜接过来照了一照,镜中只有他戴着面具的样子。
稷泽一笑:“照见过去未来,需要极大能量,不能随意显灵,唯有命定之人才能开启。”
“吾的命定之人?”
稷泽笃定地点点头:“不错。”
“是吾命中注定取吾性命之人?”
“啊?”稷泽笑容一僵。
冥夜无意为难他,哈哈笑了两声:“开个玩笑。”
稷泽也跟着笑了两声:“魔神真会说笑,命定之人自然是命中注定相遇相知之人。魔神的婚事乃三界头等大事,魔神的伴侣自然也是非凡之人,要好好甄别才是。”
冥夜心道,那非凡的命定之人是否还要从吾这取一滴泪、生几枚钉,趁吾极乐之时,钉回吾的心上呢?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澹台烬的遭遇。或许他对老魔头的示好如此抗拒,便是因为这段记忆而移情。可老魔头连天道都不服,难道会听信神明的预言,任人摆布吗?
他想到这,又抬头望向高崖,老魔头和谛冕都不在了。他与稷泽寒暄两句,命人设宴款待,便告辞了,又去找老魔头。
十 示好
Chapter 11: 十一 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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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冥夜刚走两步,迎面撞上慌慌张张的姒婴。她的手里撑着一柄五颜六色的花伞,对着冥夜支支吾吾。
冥夜一眼便明白了:“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魂不守舍、玩忽职守。这是魔域的待客之道吗?”
姒婴明显地噘了下嘴,把花伞紧紧抱在怀里,匆匆鞠了个躬,跑进魔宫招待宇宙二神去了。
冥夜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他在一处阴冷幽暗的洞窟找到了老魔头。惊灭蹲在一旁对着一只蛤蟆吹笛子。
只听老魔头道:“菁英?吾看它只是一只普通的蛤蟆。”
“是‘惊灭’的惊,‘姒婴’的婴。它是尊上送给我们的养子。”
“原来如此。那怎么只有你在和它玩耍?”
“我没有和它玩耍,我在教它练功。”
“哦。那怎么只有你在教它练功?它的母亲呢?”
“姒婴身边太烫,它适应不了。等它法术高强了,就能去姒婴身边了。”
“等它法术高强了,姒婴的法术也更高强了。”
“啊……”惊灭一呆。
“依吾看来,这蛤蟆就是你的尊上专门送给你的。”
“是吗?”
“他想告诉你,癞蛤蟆想吃——”
“咳咳咳咳……”冥夜及时打断,现出身形。他施了个法,给蛤蟆罩上一层护罩,对惊灭说:“去找姒婴玩吧。”
惊灭欢天喜地地跑了。
冥夜实在难以理解:“你怎么能这么坏呢?对一个小孩儿挑拨离间?”
“你也不过千岁,在吾眼里也是个小孩儿。”
“那你还和我亲嘴儿?”
老魔头瞥了他一眼。
冥夜脱口而出,后悔不及,一阵尴尬,望天望地:“……你躲这里……不够深邃,魔神一找就能找到。”
老魔头指着洞口矿山的方向:“那里呢?”
那里藏着你的眼睛、骨头和心脏。
封印在矿山古石门内的三魔器淫邪至极,不亚于同悲道的威力,冥夜无法想象老魔头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敢冒险,只说:“那里也一样。”他按下老魔头的手,“哪都一样,魔神对整个魔域都了如指掌。”
“那你去把符节拿掉。”
“我不。”
老魔头难得一见地蹙起眉头。
“我信任你呀。”冥夜忍俊不禁——他发现老魔头一不痛快他就想笑,好在有面具挡着,老魔头看不出来。他趁机低头瞧了瞧老魔头的腰带,当中竟是蝙蝠的图案。难道祂找谛冕,是因为这个?
他若无其事地问:“你这带钩……还挺别致。”
“别致?”
冥夜一愣:“……不别致吗?你不喜欢,为何戴在身上?”
“吾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吾一直是这身穿戴,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魔头低头摸着腰间,“上清神域没有蝙蝠。也许很久以前,吾还去过别的地方,只是想不起来了。”
这下冥夜懂了:“你是想寻找你的过去?”
“不想,吾已经够多麻烦,不想再自找麻烦。今日遇见你的属下,顺便问问而已。”
“他怎么说?”
“他离巢多年,与族群失去联系,没有什么线索。”
冥夜见老魔头目光澄澈,看来当真不在乎,并非敷衍他,心里十分满意。
“要不我让手下帮你找找看啊?”
“吾不需要。”老魔头盯着他道,“吾不记得过去,你很开心吗?”
“……我开心是因为你对我真心诚意。”
“你开心,你的魔气也没有减少,可见你说令你开心就能抑制魔气,都是骗吾的。”
“我、我怎么没有减少?我眼前从来没这么亮,看你看得更清楚了,耳边也少了两重声音呢,给你听听看。”
“吾不要听!你别过来!”
拉扯之间,冥夜的胸前红光一闪,老魔头的眼睛随之一亮。冥夜心道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见玉手一抓,过去镜里照出了漫天火雨。
“这是什么?”
冥夜一把夺回镜子,只觉十分烫手,一阵手忙脚乱,嘴里大吼:“你别乱碰!”
“又怎么了?”老魔头皱起眉头。
冥夜瞪着那团闪耀的红光,又是惊愕又是无奈:“这是只有我的命定之人才能开启的法器!”
“什么法器?”
冥夜深吸口气。你可真会抓重点。他平复心情,缓缓解释道:“这是过去镜,我的命定之人碰到它,它就能照见过去未来。”
老魔头瞥了一眼镜中的火雨:“做得还挺逼真。”
冥夜也认出来,那是创世之火,与同悲道里一样。
老魔头问:“稷泽送的?”
冥夜点头。
老魔头嗤笑:“他怎么没告诉你只有你爹才能开启?”
“什么?!”
“以后凡是他送你的东西,你的命定之人、你的归宿、你的兄弟姐妹、天赐良缘、天荒地老、此生不渝,全都是吾。”
冥夜愕然:“什么意思?他在耍我吗?”
“他不觉得他在耍你,他觉得他在救你。”
”救我?”
“上清神域只怕两件事,一是你失控,二是吾退休。你我纠缠不休,他一举两得。”
诸神曾为苍生慷慨赴死,冥夜绝不相信他们会拿魔神的事当做儿戏。老魔头如此不以为然,冥夜不禁担忧——不知祂与天道有什么私怨,就是不肯认命。他只觉得手中的镜子越发滚烫,低头看,漫天火海之中有条黑影,正在躲避砸落的火球。他有意无意地问:“……宙神之力乃天道神授,万一是真的呢?”
“怎么会是真的?”
“……我有点相信他的话。”
“你相信点有用的东西行不行?哪有什么天生的一对呢?”
冥夜哑口无言。过去镜里,火海无边无垠,火雨无穷无尽,那道黑影在天崩地裂间独自奔袭。
“小蛟龙。”
冥夜正看得入神,不由得一个激灵。
“吾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吾的心也不记得丢在哪里。世间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吾的心恐怕早已风干。你要真心,吾没有。”
老魔头立在一片奇峰怪石之间,祂的身后是魔宫擎天的魔柱,万年前祂从那里坠落。祂的衣袍随风而动,与山石融为一体,但祂已不属于这里。只有魔神才能看见的浊气绕过了祂,奔向冥夜的躯体。冥夜心头一震,瞬间释然,是我希望祂无忧无虑,我又执着什么呢?
“我不要了。”冥夜情不自禁地重复道,“我什么也不要。”
“花也不要了吗?”
“啊、那个要的。”
老魔头点了下头。
冥夜追加道:“我还要常去观星台看星星。”
“随你。”
“我以后也不会对你发火。”
“你发你的,吾又不怕你。”
“……”
……
十一 命定
Chapter 12: 十二 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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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老魔头答应给魔域送花,三日过去,连个影都没有!冥夜只觉得周遭乌烟瘴气,令人不快,便径直飞去了玉倾宫。
这次迎客的是一只蝉,飞得极慢。冥夜耐着性子,放慢脚步,一路往里走,发现玉倾宫里大不一样,原本花团锦簇的庭院堆满树枝蚕茧,成群结队的小鸟衔着树枝飞来飞去。
冥夜呆望片刻,迟疑地问:“……装修啊?”
小鸟们见到他,放下树枝,向他赔罪:“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上次他和老魔头斗法,观星台成了一片废墟,他竟忘了。他感到无地自容:“我来帮忙。”
小鸟们连忙阻拦:“魔神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阿初说这是我们的修行,外人不能插手。修好观星台,大功告成,便可早日化成人形。待我们修炼仙髓,位列仙班,到时再邀魔神来庆祝一番!”
化成人形?修炼先髓?位列仙班?冥夜还是第一次听见妖兽将这三件事一口气说得如同家常便饭。不愧是老魔头养的小鸟,天道法则它们不以为然。
小鸟们继续七嘴八舌:“魔神来找阿初?可是祂不在,祂嫌我们太吵闹。修房子哪有不吵闹的呀!”
冥夜问道:“可知祂去了哪里?”
“去人间了。”
“祂去人间做什么?”
“去玩呀!”
“祂原本去金火局偷看金神火神的工厂,结果被轰走了。宇神收留了祂,趁祂睡着,将祂绑到星轮台值班。祂醒来,拿个蒲团变了个分身,又金蝉脱壳啦。”
“是我给祂送的蒲团。祂还奖励了我一根头发。”一只小鸟翘起脚,上面绑着一根泛红的发丝。其他的小鸟蹦蹦跳跳围了过来。
“宇神用什么绑祂?”
一排小鸟歪头看过来。
“咳、吾就是好奇……世上还有什么能绑住战神吗?”
那只拴着发丝的小鸟扇扇翅膀:“是根绳子,好结实的,我带回来了,想给阿初做个吊床。”
它飞上一堆树枝,埋头啄了一会儿,衔出一根金色的绳子。冥夜接过一看,是根麻绳,这种苎麻他在木神的院子里见过,绳上绕着金线,还有个金火局的印,或许这是诸神为老魔头量身定做的。他攥住绳子,不想还了:
“要做床,先要造屋顶,吾看诸位这屋顶一时半刻还造不出来,不如让吾将绳子带去人间,也许祂在人间也想睡吊床呢。”
小鸟们又歪了会儿头,随即雀跃地回答:“多谢魔神。有劳魔神。”
“哈、好说。”冥夜暗叹,再不快些找老魔头“功德圆满”,从这梦境中醒来,他的道德情操迟早要彻底魔化殆尽。
他环顾四周,这些巴掌大的小鸟,要造一座通达星辰的灵台,只怕要造到天荒地老。穷极一生只为一件事,何尝不是一种修行之法。除了小鸟,上古的妖兽们也在收集蚕茧,用来织布,贵族子弟去到诸神开创的工厂各尽其能,玉倾宫在老魔头治下,别开生面,不再是他当值时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了。
他瞧着遍地树枝,已初具鸟窝之型,不知老魔头回来看见自己的卧房成了个巨型鸟巢,会作何感想。不过祂那么懒散,说不定就从善如流地躺进里面孵小鸟蛋呢。
他想到这里,不禁一笑,道:“诸位任重道远,吾就不打扰了。”说着在众小鸟目送之下飞向了人间。
冥夜一踏入东洲,世间的怨气受他刺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来不及准备,浊气已钻进七窍、浸入四肢,让他身如火焚、痛不欲生。他十分后悔,魔神怎能随意来到人间呢?就连那天生无情无痛的老魔头都要拆解身体,制成魔器,才能承载这些怨气,何况他是靠着勤修苦练才从肉体凡胎蜕变飞升的蛟龙呢?
他浑身发抖,跌落在地,摔得眼前一黑,恍惚间听见一阵惊呼,隐约有脚步声靠近。他的脑海里叫嚣着怨恨之声,胸中恶意涌动,力量窜向双手,他只怕失控,伏下身躯,这时胸前弹出一团红光,他连忙双手攥住,疾呼:“快、将我的手绑起来——”
他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手腕,将他逮捕。
“尽给吾添乱。”
他一听,如释重负,轻轻笑了。
那双手牵着他走了一会儿,他渐渐接纳了浊气,眼前耳边都清晰起来。他发现他们来到了河畔的一处部落,部族的人们站在路两旁,警惕地看着他们经过。他又看向眼前,阳光下泛红的发丝,飘来阵阵花香。他摊开手心,过去镜与那红光辉映。他说:“你是不是因为过去镜才感应到我的?你还说它不是真的。”
“吾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找到你的。”
“说得这么咬牙切齿,你很不想见到我吗?”
老魔头回过头阴沉地盯着他。
冥夜忍俊不禁。
老魔头白了他一眼,继续前行:“吾看你并不在意三界安危同悲道爆炸,你只要看吾不痛快,就高兴了。”
“我可没有……”他本想耍句贫嘴,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发不出声。他认得这片竹林,林深处是他重伤时居住的竹屋,若不是洗髓印侵蚀人间,他也许永远不会离开此处。如今这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树梢篱笆屋檐挤满了小鸟。这些鸟与神域的不同,灵智未开,不懂得自己打扫,地上……不甚雅观,老魔头拎起下摆踮着脚,蹦进了厅堂,向旁一指:“那有水,你自己喝吧。”说完便进内室去了。
冥夜原地转了转,本想怀旧一番,可小鸟们很是聒噪,又因为混沌矇昧,讲话颠三倒四,他偏偏都听得懂,佳人长佳人短的痴话往耳朵里钻,他实在听不下去,于是也进了屋。他四面环顾,想与旧时对比,却已记不清当时的陈设。他一阵茫然,问:“这里……你一个人住?”
老魔头没回答。
冥夜走进内室,见老魔头的毛领大氅搭在屏风上,越过屏风,见祂和衣卧在榻上,背对着外面。他坐下来:“你睡着了?”
老魔头没反应。
冥夜低头听了听,没听到呼吸声,却闻到了花的幽香。他忽然想到,我在这个梦里仍是蛟龙,那么祂也应该仍是罪业的化身,可世间怨气都归于我,祂哪来的力量,如何维持人形?祂用花瓣和棉絮做分身,莫非祂的真身是草木?他想起过去镜里的场景——祂被业火烧成了灰烬,所以变不回真身了?他伸出手碰了碰老魔头的头发,老魔头依旧没有反应。祂怎么这么爱睡觉?难道是因为做魔神时不曾入睡,现在在补觉吗?
冥夜静坐片刻,实在没有睡意,便到厅堂找点事做,几案上放着茶壶茶杯,他喝了一口,是蜜水,这一下终于勾起了回忆。想不起来时一点也想不起,一旦想起便如泉涌,历历在目。他鼻子一酸,流下一行眼泪。只要有情,便有悲喜,便会流泪,无论神与魔,可惜他当时不懂,只把入魔看得比人心中的爱恨情仇更为重要。不知换做老魔头会如何应对,有机会当问问祂。他想起屏风后呼呼大睡的身影,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追,他也不想沉溺下去,于是拿起案上的几枚竹片看了起来。
那竹片上记载的全是天灾人祸家破人亡的惨事,年月日地点姓名都很详细,应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字迹各不相同,是收集来的。看来老魔头无论做神作魔,爱好都很一致。冥夜丢下竹片。他来老魔头身边是来享受清静,不是来研究人间苦难。老魔头还没醒来,他无所事事,干脆找了根扫帚,去扫院子里的鸟粪。
他扫完鸟粪,又修剪了花草,已至傍晚,夕阳西沉,冥夜想看看老魔头醒了没有,刚一进屋,便听到院外传来飞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阿初!我回来了!”
十二 下凡
Chapter 13: 十三 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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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名陌生男子呼唤着“阿初”进了屋,冥夜匆匆躲进内室,正要叫老魔头起床,却不知祂何时已起来了,换了身翠色襦裙,挽着发髻,与他擦肩而过,露出的一截玉臂直晃他的眼。他目瞪口呆之际,老魔头已走出内室。
“阿初,几日不见,可曾想我?”
冥夜差点呛着,急忙捂住嘴巴,藏在门边。
“想必等得无聊,连院子都打扫了。”
老魔头安静片刻才回答:“没有无聊。是风刮的。”
冥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男子笑起来:“那我得拜拜风神,感谢他替我照顾你。”
“你还是去拜魔神吧。”
“为何要拜魔神?魔神不是掌管世间灾厄的神吗?”
“他管不管世间灾厄吾不知道,但他专门为无聊之人解闷,却是千真万确。”
冥夜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他不想偷窥,可是……魔神要什么道德呢?他从门边看去,一眼瞧见老魔头云髻下面雪白的后项,猛地闭了闭眼。他挪开视线,见那男子年轻力壮,部族打扮,坐在老魔头身侧,从行囊里拿东西献宝。老魔头一件一件仔细看。祂背对着冥夜,冥夜看不到祂的神情,可从那男子满脸喜色来看,必定不是厌恶的神态。
老魔头接过几枚竹片,看了看,问那男子:“你看过了吗?”
男子黯然道:“看过了。世事无常,叫人心酸。我越看这些故事,越觉得人生苦短,不想与你分开片刻。”
他的头顶随着他的话划过一道光。冥夜一惊,仔细瞧,发现他周围紫气升腾,当中似有黄龙显像,只是被一道五彩缤纷的弧光给罩住了。看来此人非比寻常,老魔头来到他身边必有用意。可祂光顾着睡觉,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冥夜正腹诽,那男子说:“给我尝尝你的蜜水。”
冥夜嘴里仍有着蜜水的回甜,听那男子也要喝,心里有些别扭,不自觉地又盯着两人看。却见男子伏下身,钻进老魔头的裙摆里去了。老魔头向后一仰,悠悠一声轻呼。一条腿被大手托着,从翠裙里伸出来,鲜嫩得像枚冬笋。那一团如云似雾的发髻,随着竹椅吱吱扭扭,微微晃动。一只玉手软绵绵摊在了坐席上。
厅堂传来清晰的水声。冥夜听得耳朵冒烟,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直到一阵桌椅响动才将他唤回现实。那男子抱起老魔头向内室来了!他赶忙跑向窗边,想从窗缝飞出去,却瞥见屏风后床榻上,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坐了起来。冥夜一呆,回头一探,男子怀里抱着一根竹子!他又是一呆,竟舒了口气。他冲老魔头招手,让祂快走,老魔头却慢悠悠地揉着眼睛。他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金火局的绳子,将祂兜头一套,拽着祂飞出窗去。
他飞至半空,踩了朵云,回头一看,老魔头双眸炯炯,瞪着绳子,又抬头瞪他。
他心道不好:“啊不是——”
“连你也背叛吾?!”老魔头的眉间红光一闪,一道彩虹向他袭来。
他连忙收回绳子,闪身躲避:“你误会了!”
老魔头头也不回,直朝天上飞去,冥夜紧追不舍:“你等等!那是给你做吊床的!”
“做吊床?”
“不信你去问你的小鸟!”
“问我的小鸟?!”
数道虹光利箭擦着脸颊飞过,冥夜暗暗叫苦,却也不禁觉得离谱——老魔头又没听过兽语,哪知道小鸟们看祂悬在星辰间睡觉担惊受怕,怕祂又摔个粉身碎骨。他一边催动脚下的云,一边在手里捻出一团魔火。他喊道:“诶!你看!”他将绳子点燃,用力一掷,绳子化成红星点点,散在老魔头身旁。
老魔头驾着云,穿过这魔气做的烟火,回到他身边,眼里骇人的金光也消失了。
冥夜坐下来调息:“你能不能别逼我在人间用魔力?”
老魔头没说话,只将脚下的云离得更近了些。
“我鼻子里呛得很,你再离近一些!”
老魔头走到他的云上,一声不响在他身边坐下。
冥夜瞧了瞧祂,笑道:“有这么气吗?”
“他们今日能将吾绑到星轮台,明日便能将吾绑到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老魔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冥夜深吸口气,道:“星轮台需要你,采取非常手段,也不是不能理解。”
“需要吾什么?日升月落四季更迭与吾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们坚强的后盾呀。”
老魔头目光一沉。
冥夜憋住笑,郑重地说:“我绝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剥夺你的自由的。”
老魔头看了他一会儿,一翻手腕,一阵花香,让他神清气爽。
他见机会难得,追问道:“你就这么抵触去星轮台值班?”
“吾从未感觉到冷,唯有在星轮台,古怪得很,总觉得那有不祥之气。”
……毕竟那劈了你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星罚大阵就是从那射出去的。冥夜这下理解了,又问:“那战神之位空虚,你叫诸神怎么办呢?”
“这有何难?变个小人儿占着位置就是了。”
冥夜失笑:“变个小人儿?就像你……”他朝着云下一指。
竹屋里的两人正抵死缠绵。冥夜面红耳赤,话也说不下去。老魔头却满不在乎,将云降得更低,似要看得更清楚。
冥夜咳嗽一声:“难怪嫌我添乱呢。”
老魔头不理他的嘲讽,一伸手,案上的竹片生出七彩光辉,纷纷扬扬飘向祂的手心,祂一收,放进随身的乾坤袋里。
冥夜试探地问:“那人命格不凡,有王霸之相,你却给他看世间苦难,让他心软,令他沉迷美色,不给他机会起兵戈……是为了我吗?”
“是为了吾的自由!”
“哈、好……”冥夜无奈地一笑,心里五味杂陈,“凡人与你我不同,并非全知全能,他们需要聚向一处,交流对抗,才能各显其能,有所成就。他本可以一统河东各部,将这里发展成富饶之地,可如今这里连道路都不通,如此,世代饥饿贫穷,岂不是会产生更多怨气?”
“凡人又不傻,若有需要,自会求索,早晚会将路走通,没必要跟着他大动干戈。”
“凡人一生短暂。有领袖引路,他们本可以过得截然不同,却因为神的干预而蹉跎。”
“诞生领袖,便会诞生权力,权力更迭,产生纷争杀业。世间万物相对而生,成就也会带来业果。”
冥夜道:“可世人千千万万,代代相传,生死相续,你能阻止多少罪业?一场战乱,与我能感知到的罪业相比,只是杯水车薪。”
“杯水车薪?你连几个部落在风调雨顺之年积下的怨气都承受不了。”
“我、这又成我的错了……”冥夜不禁嘀咕,又道,“我一时间没能适应……我会努力适应的!”
“那就等你适应,再让他一统各部吧。吾是不能阻止罪业诞生,但让它缓上几年,不至于惊天动地,吾还是有这个本事。”
冥夜点点头,不再争辩,虽不完全认同,但已不胜感激。他冲老魔头笑笑:“世间本就分清浊二气,彼此无法取代。只要我不被浊气侵蚀神智,坚守善心,不碰同悲道,不就行了?你与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可能发生的罪业,不如在我身边,开导我,劝我向善,不是简单许多吗?”
“吾又没做过魔神,怎么知道你受了什么罪?怎么开导你?凭什么劝你向善?”
“啊……你收集那些竹片,不就是想要了解世间罪业?”他又忍不住嘀咕,“还说不是为了我……”
老魔头白了他一眼:“那么请你争气一点!”
冥夜攥起拳头:“竭尽全力!”说着手肘拱了老魔头一下。
老魔头突然一个激灵,视线飘了一飘。
冥夜一怔:“你怎么了?”
“你不要坐这么近。”
“我没动啊……”冥夜忽然看向竹屋,里面风光旖旎,他这才看清那竹子胸前两团白雪,两点茱萸,是个女子。他结结巴巴道:“你……那分身……会和你……传递感受吗?”
“不、会、传、递!”
……你也不用这么大声嘴硬……
冥夜十分体贴地升高了云彩,嘴里仍打趣道:“原来战神也会心慌意乱。”
“心都没有,怎么慌?怎么乱?”
“哦哦。那你带我来这,就不怕我和那个男的撞上吗?”
“有什么好怕?”
“这、嫉妒之心也是怨气呀。”
“嫉妒之心能让爱更疯狂。”
“啊?你少看点竹片吧。”
老魔头嗤笑:“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
“你懂?你有相爱的人吗?”
“怎么没有?!”
“是吗?那个人在哪呢?”
“……寿数有限,已仙逝了。”
老魔头竟怔住了,半晌不语。
冥夜呼了口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没去寻找她的灵魂?”
“神死形灭,魂飞魄散。”
老魔头没再开口,冥夜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二人默默飘在空中,时已入夜,繁星点点。老魔头抖抖乾坤袋,五彩缤纷的光洒入人间。冥夜虽不明白,但他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美好。
过了一会儿,老魔头忽道:“不好。”话音刚落,夜空中撕开一道裂缝,一队人马闪亮登场。
十三 渡人
Chapter 14: 十四 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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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金神指着一辆一辕一横双轭双轮的小车,对老魔头说道:“坐坐看?”
小车上刻着金火局的大印,火神抱着臂,在一旁瞧着,他的身边站着初凰稷泽。
老魔头二话不说,钻近车舆,靠了靠软垫,问:“给吾的?”
这种车冥夜见过,在澹台烬那个时候已十分普及,百姓也乘坐得起。
“不过,不比九龙玉辇豪华。”
……你可真会拱火。眼看火神放下了手臂走向车边,冥夜若无其事地退了半步。战神魔神人间私会,被诸神撞见,已让他十分尴尬,他可不想再引人注目。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稷泽……一副要出馊主意的样子。
“那过去镜,魔神可随身带着?”
“带着。”冥夜装听不懂,不拿出来。
稷泽契而不舍:“可找到了能够开启它的人?”
冥夜挤出一句:“尚在努力。”
“啊,不要灰心,一次不行再试一次。感情越是难得越深刻。”
……冥夜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遮住了一脸迷惑。
火神对老魔头不悦道:“这是地上跑的,不是天上飞的,要那么豪华做甚?你懂不懂?”
“那它有何过人、过车之处?”
“首先,它灵活轻便,道路狭窄崎岖也能通行。”
“道路狭窄崎岖,走过去就是了。”
“啧,车上若驮着重物呢?”
“……貌似有些道理。”
“有道理极了!除此之外,它结构简单,极易仿制。反正你在人间上蹿下跳——”
“吾没有。”
“——四海为家!你便驾着这车,在人间行走。凭你巧舌——啊、能言善道,人见人爱,每到一处地方,便叫人为你铺路、修车。世人学会造车,便会自行铺路,自行发家致富。以后我们金火局有了新的制造,也会给你送来,让你在人间传播。”
老魔头若有所思,没有立刻回答。
火神靠在车边,神神秘秘道:“这小车还有一个特点,九龙玉辇也比不了。”
老魔头眼中一亮,冥夜也不禁竖耳聆听。
“这车已备好,但还没有拉车的牲畜。你可以随心所欲,感受——驱策的乐趣。”火神将一条马鞭放在老魔头手中,提醒道,“是地上跑的!不是天上飞的!”
老魔头攥着马鞭闭上眼睛,心念一动,再睁开,车轭上拴了两匹麒麟。
“是人间的牲畜!你变神兽做什么?”
“麒麟威风呀。”老魔头又闭上眼,再睁开,麒麟变成了彩虹小马。
众神都沉默了。
这时有人推了冥夜一把,他踉跄着迈上一步,老魔头将马鞭向他一抛,神明仙子全看过来。冥夜骑虎难下,只得闭上眼睛,回忆澹台烬那时的马车,可一不小心,他就想起他与澹台烬相遇时的不照山,再睁开眼,彩虹小马变成了两头驴子。
火神评价道:”这么朴素。”
稷泽表示支持:“朴素好啊,平易近人,亲和大众。驴子吃苦耐劳,也好养活。”
老魔头跳下车摸摸那驴子的耳朵,回到车上,拍拍座椅,让出位置。冥夜盛情难却,只好坐了上去。
稷泽又道:“祝二位一路顺风,踏遍神州,贯通南北,功德圆满,早日归来。”
功德圆满?冥夜看向稷泽,稷泽冲他眨了下眼。众目睽睽之下,冥夜不便多问,只好压下心中疑惑。小车徐徐前行。
经过初凰身边,老魔头探出车去,说:“吾没有钱。”
冥夜听得眼前一黑,一把将祂拽回:“我有!”说着抖勒缰绳,疾驰而去。
“他们丹山有矿。”
“我魔域也有矿!咱们先去哪儿啊?”
老魔头抬手一指,点亮了东方的一颗星。
人间第一站,美不胜收,荷花映日,碧叶接天,暖风熏拂,老魔头一睡一天……嫌热。冥夜本是蛟龙,天性更爱繁星皓月,也乐得晚上出门。他将驴车停在驿站,同老魔头来到湖边,租了条船,秉烛夜游。歌舞升平,欢声阵阵,人间团圆美满,浊气也稀薄。老魔头指指一艘插着幢幡的小船,船夫停靠过去。
冥夜跟着老魔头登上小船,见左右两幡,一边写“求缘解梦”,另一边写“神机妙算”,他脚下一顿,刚想询问,再一看那算命先生,竟是过去玉倾宫的一位从事。
先生急忙起身相迎,冲两人行礼:“大人,这位是……”
冥夜不想太过惹眼,没戴面具,只用了障眼法。
老魔头说:“是吾的车夫。”
冥夜习以为常,不去计较。那算命先生却将他上下打量,显然并不相信,但也知道不可追问。
老魔头落坐,冥夜站在祂身后假扮随从。先生奉了茶,取出几本书册交给老魔头。冥夜瞥了一眼,又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某处,生老病死苦。
老魔头翻着书册,算命先生犹豫再三,开口道:“属下……现在在大道明心馆读书,主修术数八卦,目前在凡间实习,替人解读姻缘、消灾避祸。我想……学成之后,仍回玉倾宫去?”
老魔头头也不抬:“行,你自认学成,便回去吧。”
术数八卦何等高深奥妙,怎样算“学成”?先生面露难色。
老魔头浑不在意,又说:“在那之前,先发挥一下你的特长,给他解读解读,找个相爱之人。”说完收起书册,到船舱外等候。
你倒是挺讲礼貌……冥夜已知逃不过去,干脆一拱手:“有劳先生。”
算命先生问他生辰八字姓名出身,冥夜一概含糊其辞,先生有些为难,又问他可曾做过什么梦,他说他从不做梦。先生指指脸:“这障眼法,也不能去掉?”
“不错。”他见先生愁眉苦脸,便转移话题道,“请问先生,大道明心馆是什么地方?”
“阁下不知?那是日神月神创建的学院,主要研究天文历法,四时昼夜变化的规律,术数是其中一门——啊!对了!阁下不知生辰八字,那就用问卦的时辰方位起一卦吧。”
冥夜心不在焉,旁边有船经过,他扭头张望。小船载着几个挑担的小贩泊了过来。老魔头端坐在船头,月色洒在祂的头发上。小贩们争先恐后地给祂递东西,祂在小贩们期待的注视下挨个品尝过,之后依旧端坐,左手挠挠右手背,最后只能去解自己的发卡。冥夜扑哧一笑,掷过两串铜钱。
他笑着回过头,对上瞠目结舌的算命先生,道:“啊,抱歉,卦相怎么说?”
先生叹道:“阴阳交感,上下通达,天地化生万物之机宜,辞旧迎新之造化。以阁下的风流气度,不愁找不到缘分。不如阁下说说,心仪什么样的对象?”
“我……我都可以……”
“啊?”
“我并非凡人,年龄外貌、出身、甚至习性,于我来说都不重要。”
“哦,来者不拒。”
”那也不是!”
“那么阁下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啊……大约是的。”
“阁下可曾有过爱人?”
“有过。”
“有过还不知喜欢什么样的,说明曾经的爱人并非阁下心动的类型。这卦相上说辞旧迎新,阁下不妨多留心与那一位截然相反的类型。”
“这……缘分……和类型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那人若令阁下神魂颠倒、难以自拔,无论他在何方,这‘旧’是辞不掉的。反之,若并非心动之人,那么阁下所难忘的,是发生过的事、付出的情、犯过的错……这些不过都是造化。阁下并非凡人,漫长岁月,终有淡忘之时。”
冥夜哑口无言,望着烛火怔怔出神。
“阁下若怕错过良缘,不妨对比前人,反着想象一下,是天真活泼的?温柔可爱的?”
“……不天真活泼、不温柔可爱、不懂事、不体贴、不善良、不勇敢……不为我委曲求全,不追随我的脚步,不感情用事、不一意孤行、不迷失方向……”
“咳咳。”算命先生呛了口水。
冥夜回过神来,羞得闭上了嘴。
算命先生摆着手清着喉咙低声嘟囔:“这不骑着驴找驴……”
“你才是驴呢!”
一枚桃核砸在桌上。冥夜一把按住,另一只手捂着嘴巴别过脸去。
算命先生咳出了眼泪。
为了表达感谢和同情,冥夜悄悄对算命先生说:“先生若有空,回玉倾宫前,不妨辅修些别的技能。”
“还请赐教。”
“室内软装。”
十四 造化
Chapter 15: 十五 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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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由于怕热,老魔头折道向北,傍晚来到一处村庄。山道旁有座土地庙,住持率领他的小厮在门外等候多时。
老魔头走下车:“你怎么知道吾要来?”
“同僚们虽天各一方,但仍有联络,大人在此游历,大家都知道了。”
“怎么联络?何不教给凡人,省去吾许多麻烦?”
“那要先开办仙门,传授法术,还要等数千年。”
“不过眨眼的事。”
冥夜与住持不约而同互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二人安顿下来,住持上交了一袋竹书。冥夜算是懂了——理解苦难,人人有责。
这位住持平日负责调解乡邻矛盾,主持婚丧嫁娶,为借贷抵押做个见证。此时人间尚无官府衙门,杂事都来庙里解决,因此他上交的故事也十分琐碎。他离开玉倾宫后,去了水神创办的监察司研究刑律。最近监察司要办一场辩论,他也想参加,因此要离开几日。老魔头难得地善解人意:“吾明日就走。”
“啊、大人若无闲事,不如——”
“吾现在就走。”老魔头站起身来。
“数千年对大人来说不过眨眼的事,短短几日算什么呢?!”
“人生在世一时一刻一呼一吸都不可逆转,几日也不能浪费。”
“大人命属下记录人间疾苦,以寻找怨气的来源。眼下不正是大人亲自接近怨气的机会吗?!”
“吾并不想接近怨气,倒是你在逼吾产生怨气。你不是能联络同僚吗?找他们替你啊。”
“人间琐事无休,大家都没有空闲。”
“那你施法,让村民睡上几日。”
“人生在世一时一刻一呼一吸都不可逆转,何况凡人一生白驹过隙,几日对他们也很重要。”
“凡人一生庸碌无为,转瞬即入轮回,再给他们多少日也是浪费,有什么重要?”
住持急得连连作揖:“属下准备多时,此次若能崭露头角,便有机会参与律法编纂。以前腾蛇族只手遮天,便是缺少了律法约束,否则玉倾宫也不至于解散。”
老魔头刚要开口,冥夜一把捂住祂的嘴,将祂拽到一旁。老魔头或许不懂,但冥夜却深知腾蛇族给玉倾宫旧部留下的伤痕。
“不过就是代几日班,有那么可怕吗?还是说,你不懂人心,不知道怎么调解纠纷?”
老魔头扒开他的手:“你少用激将法。”
“他说得有道理。你不是想要了解苦难?难道你要永远从书本上读故事吗?”
“你这么积极,你去替他。”
“我也想啊,可是凡人带着怨气,我怕我失控。”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更应该远离此处。”
“……那些怨气都是小事,我正好适应一下。有你在身边,我也无后顾之忧。”
老魔头拧起眉头:“你怎么颠三倒四的!”
冥夜不由自主笑了出来,抓住祂的手说:“等他回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老魔头沉思片刻,暗暗抽手:“吾有车了。”
冥夜抓得更紧:“保证是你没有的!”
老魔头这才点头。
住持大喜,千恩万谢,又忽然想起什么,吞吞吐吐道:“大人,我那小厮……也是我的车夫……”
老魔头挥挥手让他带走:“吾有车夫了。”
住持不敢耽搁,连夜启程。
“车夫”站在院中叉了会儿腰,叹了口气,熄灯锁门。
次日一早,冥夜在村口张贴告示,说住持回家探亲,由新住持代任几日,欢迎父老乡亲监督。
晌午时来了一名大汉。老魔头正襟危坐,那大汉看了祂一会儿,突然跪地磕头。
老魔头微微蹙眉:“什么毛病?”
大汉猛抬头,膝行上前,将手腕放在案上。
“吾不是大夫。”
”哦是是!”大汉点头如啄米,“大夫,你可有姐妹侄女?”
老魔头缓缓闭了闭眼。
冥夜在祂耳边轻声说:“他想续弦。”
老魔头狐疑地看着冥夜,冥夜无奈地指指耳朵。
老魔头又缓缓地闭了下眼,冲他勾勾手指。冥夜不解,仍低下头。一阵清风拂过脸庞,耳中的杂音轻了不少。
老魔头指着大汉道:“你!生辰八字、姓名出身?”
大汉啄着米一一作答。
老魔头撕了张纸,记下来,将他打发,又将纸卷成卷,举到屋檐下,向那群从竹屋一路跟来的小鸟问道:“谁去?”
小鸟们兴奋不已,却智慧有限,不懂要做什么。这时一只乌鸦落了下来。老魔头揪了根头发,将纸卷绑在它脚上,抚摸着它漆黑的羽毛说:“送到船上去。”乌鸦呱呱叫着“死而无憾”飞走了。
冥夜目睹全程,叹为观止。
一下午陆续有人来访,每一个看见老魔头都先发一会儿愣。到了傍晚,庙门外、围墙上,除了小鸟便是小孩。老魔头总结:“这个村的人都有毛病。”
次日一早,老魔头让冥夜敞开庙门,将围观的人领进院子。有些胆怯的,当即跑了,剩下些胆大的,找个树荫席地而坐。有人来求助,说丢了牲畜,老魔头便让闲坐的人去找。那些人在家里游手好闲,当着老魔头的面却装模作样,漫山遍野地跑,半日便找到了。又有人来调解纠纷,老魔头也让闲坐的评断,若断不清,便回家去问,叫更多人商量。
那些纠纷,无非是谁家的狗咬了谁家的鸡,谁家的老头死了地怎么分,谁家的树伸进谁家墙头落下的果子归谁家的问题,老魔头绝不会为这些事费心,就倚在案边读祂的人间苦难集。
冥夜在院中的大槐树下挂了个秋千,让祂在那读书。槐树一夜之间开花,牵牛爬满了墙。老魔头坐那读了一会儿,抬头对正在用扫帚练枪法的冥夜说:“吾怎么觉得,当初天昊也是这么对吾的。”冥夜哑然失笑,推着祂荡起秋千,让祂安心地当祂的大花瓶子。
过了几日,下了场雨,天地灰蒙一片。村民们在家躲雨,庙里难得清静。老魔头倚在窗边,托着腮,望着雨,烛光映照眼底滢荧。这眼睛自天地初开便望着世间,是世间最古老深邃、最清澈明亮的眼睛。
冥夜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怎么不去大道明心馆教学?”
“教什么?”
“观星术。”
“吾教的他们听不懂。”
怕是人家嫌你教得不对。冥夜点点头:“可能他们年纪太小,与你有代沟。”
老魔头不以为然:“智者注定孤独,与年龄无关。”
冥夜笑了笑:“不知那住持辩论赢了没有。他说在人间创办仙门,我看这主意不错。”
“哪里不错?早晚变成第二个玉倾宫。”
“那就先编纂律法,再开仙门。我看魔域也该编纂律法,不能总这样无序。”
“魔域以你为尊,什么律法,终究沦为讨你欢心的工具。”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并非贪慕权力之人。”
“这与你无关。你不会死,拥有永恒的权力,你的手下自然只想着如何令你满意。”
“那我能怎么办呢?”
“吾哪知道?你可以让他们先给你找个相爱之人,发泄发泄你的力气,再说别的。”
冥夜听得脸上一热:“……找了半天……找了个驴子……”他趁老魔头还没翻脸急忙打岔,“你那竹子夫人怎么样了?”
“竹子夫人?”
冥夜懊悔地咬住嘴唇。
“你叫她‘竹子夫人’?她死了。”
冥夜胸中一滞。
“吾看你整日打扫烧饭,过得挺快活,应当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怨气,便让她死了。河东不久就会一统。”
冥夜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老魔头说:“她只是一根竹子。”
冥夜望着老魔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言不尽意。
老魔头又说:“万物皆会凋零,死亡在所难免。”
“……她的丈夫一生都不会快活了。”
“你又不是她的丈夫。”
冥夜无言以对,亦满心迷惘,只得苦笑:“你不懂,人的心有时候不讲道理。”他想到老魔头为他尽心尽力,而他却在此扫兴,心里过意不去,抓着老魔头的手站起来,“雨这么大,不会有人来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是吾没有的东西?”
“是你没有的东西。”
十五 尘世
Chapter 16: 十六 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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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冥夜拉着老魔头坐上驴车,心念一动,驴子蹄下生风,腾云驾雾。他刚要说话,篷内一阵扑棱,一只乌鸦掉进老魔头怀里:“我醉了我的美人,我的眼里有两个你!你叫什么名砸?”
老魔头听不懂,也不在意它甩来的雨水,只摸摸它的羽毛。
冥夜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毛?有毛的东西你都要摸一摸?”
“关你什么事呀?”
“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冥夜哭笑不得:“你是乌鸦,又不是鹦鹉。”
老魔头却问:“它还说什么了?”
“我在东丘有片林砸,我想和你成家!”
冥夜盯着乌鸦。
老魔头瞧着冥夜。
冥夜缓缓开口:“它说它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问你愿不愿意做它的小老婆。”
乌鸦呱呱跳起来啄冥夜的手。
老魔头翻个白眼:“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冥夜不屑与一只鸟搏斗,一抖缰绳,驴车一飞冲天,他抓住老魔头的手,纵身一跃,脚下已是波澜壮阔的东海。
他回头看了一眼:“它实在聒噪,让它上天凉快凉快。”
老魔头轻飘飘道:“敢对魔神聒噪,此等魄力,将来说不定是我神域的一等大将军呢。”
“哈,那要看它有没有本事从那云上下来。”
“你这样针锋相对,怎么?你也想被摸吗?”
“……………………………………………你摸吗?”
老魔头反倒愣了一愣。
冥夜咬着舌头,觉得自己也需要凉快凉快。他一头栽进水里,再浮出水面,已变成蛟龙的模样。老魔头心领神会,踩到他的背上。
让你摸,你踩着?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冥夜猛一冲锋,载着老魔头乘风破浪,感觉背上两只小脚嗒嗒交替着倒退,嘭地一下栽倒下来。他乐了,越发用力游动,感觉一双手在他背上抓挠,却抓不住,从脊梁滑向尾巴。他一甩尾,将人甩上半空,待祂扑通一声掉回海里,再潜入水中,将祂托起。他不给祂喘息的机会,将祂托向半空,又猛扎入海,让海水狠狠拍打祂的脸。哪知突然盘根剧痛,老魔头竟抓住机会,掰他的角,逼得他仰起头来。他一声咆哮,跃出海面,摇头摆尾,上下翻飞,老魔头却死死抓着不放,让他奈何不得。海上风雨大作,冥夜灵机一动,直向电闪雷鸣处飞去。
老魔头大喊:“不要去!”
冥夜哪里肯听。却感到角上一松,老魔头居然放开了手。冥夜一回头,只见一团黑影被风卷进浪里。他扑进水中去抓,浪花迷眼,不能视物,只觉爪子一重一轻,抬起一看,上面挂着老魔头的半身衣裳。冥夜无语,堂堂战神,竟怕打雷,怕到要逃?!这时一道闪电落下,冥夜眼前一亮,心中一震,忽然想起,老魔头曾在创世初的奔雷火海中独自逃生,祂已不是无情无痛不死不灭的魔神,祂能不怕吗?
他追悔莫及,忙潜入水中寻找,却感到身后巨浪袭来,重重砸在了背上。这一击几乎将他砸至海底,砸得他眼冒金星,喉咙发甜,绝非寻常海浪。他甩了甩头,猛力摆尾,想飞出水面,却被什么缠住尾巴,又拽回了海底。他心中冒火,老魔头玩不起,竟下毒手!他将尾巴反绕回去,使出十分力气,卷着那东西冲出水面,正想破口大骂,却见水面波光潋滟,升起一条流光溢彩的蛟龙。
冥夜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同类,只呆呆望着,心潮如海浪般波涛汹涌。那蛟龙看看自己,动了动爪子,又对着他竖起尾巴,像面彩旗,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突然扇了过来。冥夜来不及躲避,被祂撩了一脸。老魔头占了便宜转身就跑,冥夜紧追不舍,二龙逐风戏浪,如他幼年那般嬉戏打闹。
电闪雷鸣在身后越离越远,但每响一声,老魔头还是会钻进水里。冥夜掌握了规律,趁祂入水,猛扑上去,抓着祂在水里翻滚。滚了几圈,他觉得不对,出水一看,那么一条庞然大物,竟变成一段彩色的水草。
老魔头!
冥夜四面张望,此时天已黑了,风雨渐歇,月亮半隐半现,海面荡着粼粼微波,不见老魔头的踪影。
“阿初!”冥夜脱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惊,再一琢磨,也没叫错,总不能叫祂老魔头,更不能叫“大人”,那不是真成了祂的随从了。
他潜入水中找了一会儿,看见夜晚才出没的鱼虾们向一处游,于是跟上去,听见它们议论纷纷:
“祂叫阿初吗?”
“‘阿初’,好特别的名字。”
“就像没有名字一样!”
“我以为东海已经没有龙女了。”
“东海以前也没有这般艳丽的龙女。”
“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像宝石一样亮。”
……不管再听到什么有关老魔头的痴话,冥夜都已不会感到意外,只觉得心悦诚服。他跟着鱼虾们游到一片礁石,老魔头坐在其中一块,赤着的双脚白得发光,周身烟雾缭绕,看来还没幻化出新的衣裳。
冥夜化成人形,在小鱼虾的惊叹声中坐在了老魔头身旁。老魔头瞥了瞥他,又瞥了瞥他的手。他低头一看,手里仍攥着那截水草。他本想丢掉,却记起香消玉殒的竹子夫人,于是将水草叠起来收进怀中。老魔头眉头一动,没有阻止,也没有多问。
冥夜若无其事,顺着老魔头的目光往下看,看见一只老龟努力爬上礁石,吐出一颗明珠,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明珠照亮四周,冥夜听见水下又是一片惊叹。原来是为了看清老魔头的脸。
老魔头抚摸着龟背上的环:“这个也能占卜,吾给你算算?”老龟眯着眼睛缓缓缩了回去。
冥夜只觉得可笑,拦住老魔头的手:“它羞得受不了了。”
老魔头转而看向他:“你要给吾好东西,就是让吾摸摸?”
“……你还骑了呢!”
“有什么区别?”
“什么区别?!区别……你荡了几天秋千,就得了条龙,还不满意、还要卖乖吗?”
“‘得了条龙’?”
“啊、你现在……有一条龙。”他面对着世上最深邃明亮的眼睛,闪躲片刻,终于还是看回了那双眼睛里,“不错,你有龙了。你想要龙……你就有龙,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有。”他不想废话连篇,可是嘴巴不受控制。
老魔头眉头又是一动:“好吧。”
“‘好吧’?”
老魔头懒洋洋地枕在龟壳上:“不然呢?还要吾昭告天下吗?”
“………………好吧。”
雨停了,浮云散去,弦月如钩。老魔头扬了扬手,挥洒七色光辉,然后闭上眼睛。
冥夜望着那些光飘去的方向:“这些都是你的分身吗?”
老魔头不答。
冥夜又说:“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所做的,受益的是我,我没有资格批判。可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耗尽神力,况且操纵别人的命运,终会遭到反噬。”
“吾倒是很好奇,它要怎么反噬吾。吾摔得粉身碎骨都不能摆脱神位,那么吾便亲手耗尽它给的神力,你猜它会如何。”这个它,自然是指祂的宿敌天道了。
“你是故意摔落人间的?”
“当然不是,摔落人间很痛的。吾只是睡着了。”
“……哦。”
“在天上睡觉就没好事。”
冥夜惭愧,不敢出声。
老魔头忽然睁开眼睛:“小龙,你说——”
小龙?
“这世间的怨气汇聚到你身。那么,那些光明、清正之气,都去了哪呢?莫非到了吾这里?只是吾没有心,所以感觉不到?趁吾睡觉的时候,消耗的力量又回来了?可是天昊在任时,吾也不记得他会突然接受力量……”
老魔头说着坐了起来。
冥夜难得见祂迷惘,心里一阵柔软,推着祂躺回去,说:“不管力量会不会回来,累了就要休息,困了就要睡觉。”
老魔头仍沉浸在思绪中:“这天道漏洞百出。它创造了一个相对而生的世界,却只完成了一半的原理。你明明有力量摧毁它,却要守护它。”
“我不管它的原理,只在乎它创造的生命。”
“它创造的生命,身陷轮回,不得解脱。生老病死,就是它的法则。它以苦难、死亡使众生畏惧、臣服,而众生的怨恨却由你来承担,这公平吗?”
冥夜张了张口。
“你是在守护苍生,还是在守护一个残酷的法则?”老魔头不等他回答,闭上了眼睛。
这个问题冥夜没有答案。他引导魔胎,甘为苍生奉献生命,可对澹台烬来说,并无公平正义可言。但他并不后悔。老魔头太聪明,任何漏洞都会让祂质疑,所以祂不会拥有信仰,也无法理解,信仰使人即使明知不公平,也能欣然接受,坚定不移。
他试探道:“如果我觉得不公平,不想再守护这个世界,你会履行你的职责,杀了我吗?”
老魔头缓缓睁开眼睛,不耐烦地呼了口气:“你遭受不公,吾还要杀你,吾才是魔神吧?如果天道不公,你又不愿摧毁它,那你就改变它呀。”
十六 龙女
Chapter 17: 十七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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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虽然老魔头义正言辞要改变天道重建秩序,但祂显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整日翻着一袋子竹书,或者观一夜星,然后异想天开。
“小龙,世间万物都在循环往复,包括星空。也许在繁星背后,更遥远的地方,才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冥夜同祂一起仰望:“在到达那里之前,你就会耗尽力气。”
“倘若吾像你一样,将力量储存在同悲道里呢?”
“如果繁星背后是三界之外,你我的力量都会失效。”
“唔……”
或者在他们翻山越岭的时候突然停下。
“小龙,吾记得这里曾有座高山,如今成了裂谷。也许这些石头不会循环,也许它们有答案。”说着化作彩虹投入地底,再晕晕乎乎地回来,“好烫,吾差点化在里头。”
但祂并不放弃:“落叶归根,滋养新苗,逢春再生,大地也是生死轮回的一环。与天一样,地亦有界,只是埋藏极深,吾无法到达。如果有一棵树从创世之初活到现在,它的根一定极深,那么土木二神或许可以沿着树根找到那条边界。”祂当即提笔修书,写到一半,又道,“树能存活,必定有水,由创世初的天崩地裂形成,埋在地底深处,水神或许能找到它。”写着写着,又道,“推而广之,日月二神也许能沿着星星的轨迹,看见天的边界。”祂写完,十分满意,还拍了下手,唤来祂的大将军黑毛呱呱,让它送信给附近的玉倾宫旧部,再传去神域。
祂虽然神情倦怠,举止慵懒,但从不停止思考,也不介意给任何人找麻烦,在冥夜眼中,有一种别样的活力。冥夜有时会想,在那个世界,没有“小龙”的地方,在祂漫长的岁月里,祂对谁诉说,与谁拍手?
这一日冥夜正赶车,老魔头又拿出乾坤袋准备读书,他一把抽走:“少看点吧,影响心情。”
老魔头懵了。
冥夜编不下去,实话实说:“我有点无聊。要不,我给你讲?我耳中都是这些故事。”
“你不赶紧忘记,还要复述?”
“那我讲个别的。”
“你可不要讲你的旧情。”
“……”
“吾没有心,听不懂。”
“……那我讲一个战神的故事吧。”
“天昊的故事?”
“不是。凡间杜撰的……我听说书人讲的。”
“你什么时候听的?”
“你早上读书下午睡觉晚上观星,”他忍不住比划两下,“眼睛看不到我。”
老魔头抓了个垫子半躺半靠,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那你讲吧。”
冥夜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往事重提,有些情怯。略去姓名,当作别人的事。
那位战神出身行伍,临危受命,坚守防线,却在巡逻时遭魔神偷袭,险些丧命……
老魔头一直听到神魔之战都不为所动,听见星罚大阵,忽然坐直了,脸上再无戏谑之色。冥夜停下来问:“怎么了?”
祂一脸严肃:“那个说书人在哪?”
冥夜没想到祂问这个,只好现编:“东丘、钱唐,我也记不得了。这很重要吗?”
“你就没有想过,一介凡人如何知道星罚大阵?此人必定大有来头,或许他是天道化身,或是魔神派来试探你的。”
……祂是怎么联想出来的?冥夜深深叹了口气,又一怔:“你知道星罚大阵?”
“你先调头回去。”
“回哪儿呀?他若是什么神人,必定已改头换面,现在回去找,不是刻舟求剑嘛?”
老魔头沉思片刻:“也对。不过,这说明有人在关注着你,你要格外留心,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我们能不能先不说这个?这荒郊野岭,哪里有人,倒有不少野兽,要不你让你的小鸟出去巡逻?”
老魔头靠回垫子上:“那你接着讲吧。”
“你先回答我,你知道星罚大阵?”
“知道啊。从成神那一刻,被它,”祂指指天,又指指自己的头,“灌进脑海里。”
“你可知它的威力?”
老魔头直言不讳:“能重创你的肉身。”
“那你在墨河为何不用?”
“吾要停战,重创你的肉身做什么?你怎么总要吾创你?莫非你有什么特殊嗜好?”
“不是……你也可以用它威胁我,何必挖自己眼睛做法器。”
“慢着。你说那魔神有三件法器,不会是心、骨头,和眼睛吧?”老魔头摸着身体疑神疑鬼如临大敌。
冥夜啼笑皆非:“是祂的两只耳朵和鼻子!被祂做成了一对大镲和一枚号角!”
“看来祂很喜欢婚丧嫁娶。祂应该拆两根骨头做槌,撕一张面皮做鼓,拔掉牙齿做铃铛。”
“祂听见你这番话,必定甘拜下风。”
老魔头眉间一动,甚是得意。
冥夜摇了摇头:“祂预感自己神魔大战必死,将祂的魔胎投入人间,以待万年后入胎复活。”
老魔头探头看了看他的肚子。
冥夜叹气:“你又想说什么?”
“你是雄的龙吗?”
“如假包换!你变的才是雌的,没有角。”
“角不是弱点吗?”
“……这……这种特征……都是弱点,但是……不能没有。”
“哦。看来魔神选错了宿主。”
“祂不用亲自怀胎。祂找到世间元神的归处,与居住在那的部族订立契约,由那一族的女子代祂孕育。”
老魔头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听不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吾的分身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
冥夜一瞬间没忍住浮想联翩,顿时面红耳赤。
老魔头正色道:“若这故事是真的,给你找相爱之人,反而让魔神有机会留下魔胎。”
“不错,所以你白费心机了。”
“得给你找个男的。”
冥夜长叹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感想?”
“嗯……你其实是魔胎!”
“魔胎真身是魔!我是‘小龙’!”冥夜忍无可忍,直截了当,“那个战神怎么样?”
老魔头漫不经心:“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
“行伍出身,有勇无谋。”
“他怎么有勇无谋了?!他排兵布阵,深入虎穴、声东击西,让那魔头掉以轻心,为诸神开启大阵创造机会。他察觉那魔头复生的意图,又布局渡化魔胎,怎么无谋了?”
“哦。你说的对。”
“什么就‘我说的对’?!你有话直说。”
“你话里行间很崇拜他,吾不想刺激你。”
冥夜深吸口气,咬牙道:“我就喜欢被你刺激。”
老魔头依然漫不经心:“那一战是以卵击石,双方都心知肚明,反而是那魔神提前筹谋,留了后手,投下魔胎,保存同悲道。反观神域,世间元神的归处,如此紧要之地,竟无人把守。一番排兵布阵,最后还不是一拥而上、以死相搏。谋略上已经输了。啊,他战前是有筹谋,和妻子分了手。”
冥夜气得发笑:“那么你说,他有什么计谋可以对那魔头施展?”
“有个神不是怀了魔神手下的小孩?那个手下,不能策反?”
“那是个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不能用?还是说整个神域没有能力策反一个卑鄙小人?”
“诸神已抱着必死的决心,非要让他们委曲求全,就不能让他们死得有尊严吗?”
老魔头竖起手指:“个人尊严凌驾于苍生之上。”
冥夜挣扎道:“那、就算策反了那个手下,他能对魔神产生多少影响?”
“积少成多滴水穿石每个人的一点雕虫小技决定了敌我双方的差距。神明能怀上魔神手下的孩子,不能怀魔神的孩子吗?啊!那魔胎不就到神明的肚子里了?”
冥夜倒吸口气。
老魔头一拍手:“魔神非男非女,那个战神就不能去做魔胎的爹吗?”
冥夜张口结舌,听得头皮发麻,缰绳一抖,差点撞在树上。
“个人清誉凌驾于苍生之上。”老魔头精辟总结。
“那换做是——”冥夜看看自身,战神魔神,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已化敌为友。
“他不懂缓兵之计,不肯折节示弱,没有雄辩之才,对世间的秘密不求甚解,众神殒落时连同悲道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明白,稀里糊涂就死了。只等天道赐予智慧,自然只能做天道的走狗。你就崇拜他会耍棍子?”
“我、我是欣赏他心怀苍生大义凛然的气度。”
老魔头嗤笑一声。
冥夜争辩道:“那、难道你有派人把守,元神的归处?”
“有啊。不过那里没有居民,只有一片沼泽。”
冥夜涨红了脸:“当初在墨河,若我不肯退兵,你又有什么后手?”
“初凰稷泽突袭魔域,你我相见时,他们已列阵完毕。”
冥夜竟无言以对。
“你若同那故事里的魔神一般,心狠手辣、神出鬼没,吾也拿你无可奈何。可你流连墨河,优柔寡断,给了吾可趁之机。”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倒崇拜起那魔头来了?”
“吾没有崇拜祂,只是相比之下,你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实乃吾之万幸。”
冥夜只觉得心里被这老魔头折磨得忽上忽下忽冷忽热的,叹道:“终究只是个杜撰的故事,不必如此认真。”
老魔头点点头:“不错,是那个天道或者魔神的使者,不会写故事。”
冥夜又叹了口气,决定试试以退为进:“也许是我讲的不好。”
老魔头不为所动,不依不饶:“他这一生,被任命、被追求、被杀、被救、被蒙蔽、被抛弃,他是如此被动。一个逆来顺受的故事,只会令人恼怒,觉得可悲罢了。”
十七 话本
Chapter 18: 十八 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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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对于老魔头的冷嘲热讽,冥夜并不服气。一个故事,并非他的全部。他有理想,也有愿景,只是突然擢升神位,不得已放弃了。而今他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责任,也有了新的宏愿,他会一步步实现。他不着急和老魔头争辩,他会证明给祂看,他暗暗下定决心。
老魔头倒是识相,或者又在臆想如何通天遁地跳出三界,不再高谈阔论,一脸萎靡,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山道两旁满目荆榛,时方入秋,竟已这般萧条。经过半山腰的一座破庙,冥夜的耳中突然响起哭声。他凝神一探,庙中白黑交错,有人斗法。他驱车上前,只见门窗摇晃,撞得咣咣作响。他刚要推门,庙门轰然间四分五裂,他抬手挡住飞来的木屑,却被冲进体内的怨气撞得一个踉跄。他稳住身形,见庙中斗法的二人,一人手握宝剑,金甲金盔,是神兵营的人,另一人跪在地上,双目血红,仰天长啸,无数怨气自他身上射出,就要入魔了!
那神兵立起宝剑抵抗怨气,释出的法印乃是腾蛇族的徽记。冥夜急忙出手相助,将怨气引到自身,只觉血流奔涌,头顶一热,背后竟显出了魔光。
神兵先是震惊,而后勃然大怒:“魔神!”调转剑头向冥夜刺来。
冥夜力量失控,唯恐伤人,只得收回手,以肉身迎接。却听当啷一声脆响,宝剑向旁一斜,折成两段,剑头飞了出去,刺进入魔之人的喉咙。那人一通抽搐,倒在地上。冥夜的耳中响起一声尖啸,眼前猩红弥漫。这时一道彩虹冲进眉心,两股力量相撞,他倒退了几步,靠在庙中的柱子上,调息片刻,收起了魔光。
眼中浓雾散去,他看见老魔头挡在他的身前。
“阿初?啊、该叫战神。”那神兵目光一闪,随即变得冷漠,潦草地拱了下手,又瞥了眼入魔之人,“这人病入膏肓,已是必死之身,我奉命前来取他性命,让他少受些苦,没想到他死前发狂。我任务已完成,就此告辞。”
“慢着,你只管杀不管埋吗?”
神兵顿住脚步,却不回头:“在下如今在宇神麾下效力,不必听神兵营的调遣了。这是战神的功德,有劳战神亲手埋了吧。”说完拂袖而去。
老魔头不露声色,只低头看着那具尸首。冷风穿堂过,一扇悬着的窗砸在地上。
冥夜不想看祂在此发呆,便道:“你去车里休息吧。”
老魔头忽地抬头,阴沉地望着神兵远去的方向。
冥夜轻声问:“你解散神兵营,是因为我吗?”
老魔头高声回道:“吾什么都是因为你?吾还不如你故事里那位!”
啊?冥夜小声嘀咕:“怎么急了……”
老魔头一指地上:“你挖个坑,总不至于挖出怨气来吧?”
冥夜忙道:“那怎么会呢。我说了我来,你去休息吧。”
老魔头眉头一蹙:“怎么这么多话?”不等他回答,转身回车里躺着去了。
冥夜第一次见老魔头无理取闹,不知如何是好,便不停向车里张望。他平时见祂举止古怪,只觉得新鲜可笑,此刻却笑不出来。他继任战神时,神兵营上下一心,誓要诛杀魔神,替天昊报仇。而老魔头不仅不报仇,还与仇人结伴,更使神域上下都为消弭罪业出力,神兵营若不解散,只怕早晚要反。
自他来到这个梦境,一切似乎都比他那时候美好,但世间哪有完美无瑕、人见人爱?
离开破庙,天已黑了,来到一条岔路,他们本该下山,老魔头却指了指上山的路。冥夜心念一动,让小车飞上云间,行出不远,前方一片金红,冥夜认出来,那是初凰的神光,看规模,是片营地。
老魔头往他脸上糊了几层障眼法。
冥夜拦住祂,自己戴上面具:“他们一定都知道我是谁了。”他顺势握了握老魔头的手,“我方才还没有谢谢你。”
老魔头眉间一动:“举手之劳。”
祂眉间动的时候,就是心情好的时候。冥夜不自觉地笑了:“我就在营外等你。你若遇到麻烦,放一束光,我会去找你。”
“吾能有什么麻烦。”老魔头将乾坤袋留下给他解闷,自己化作彩虹飞远。冥夜目光追随着祂,忽然看见一团紫气飘了过来,竟是谛冕。
“你怎么在这?”冥夜心里不爽,语气不善。
谛冕行了个礼,道:“矿山挖出几种晶石,属下不知如何淬炼,所以来询问丹山主人。”
“淬炼之法需要询问矿主人?”
谛冕对答如流:“此法需要凤凰族的神火,工匠不敢私授魔域。”
“哦?那么你求到神火了吗?”
谛冕一拱手:“还请尊上下次回魔域,留下魔火,当有相同的威力。属下不想受制于丹山。”
“哼。”
谛冕又一拱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属下并未婚配,用情专一,持之以恒,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哈?当真寡廉鲜耻。“你最好记得你这番话。”
谛冕神情有些古怪,冥夜并不想深究,只问:“你可知道宇神为何在此扎营。”
“尊上是否记得,天昊有一女儿,被战神推下凡间历劫了。”
“略有所闻。”
“此女的元神在这下方的城中转世了。”
“这些神兵是来保护她的?”
“并非如此。此女乃是腾蛇族的圣女,命里带有上古神族的灵力,未经洗涤,骤然临世,世间无法承受,故而这附近灾疫频生,神兵是来消灾降福的。”
冥夜斟酌片刻,说了一句魔神该说的话:“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早些再入轮回,多轮回几次,灵力不就散了?”
”啊,尊上所言极是。尊上……智慧超群,杀伐果决,属下佩服至极。”
冥夜很想给他一棍。
“此事说来容易,却有许多后患。”
冥夜一听,是初凰来了。他一边与她见礼,一边向她身后张望,却没看到老魔头的身影。
初凰道:“圣女命格高贵,生在国君家中,极尽荣宠,若身亡,必定有人陪葬,还会牵连无辜。”
冥夜听得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回应。
谛冕见状,替他接道:“那也不必宇神亲临吧?”
初凰笑了笑,说:“亡羊补牢。”
冥夜立刻明白,必是老魔头将制衡神域各个贵族的重担交给了她,只是事到如今,他也说不清老魔头是对是错了。他想到这,又张望片刻。
“阿初已经走了,祂让我将这个交给你。”初凰递过一根凤翎。
“走了?去哪了?”
“祂没说。”
“那什么时候再见?”
“这、祂也没说。”
“那祂都说了什么?”
初凰有些诧异,但也照实回答:“祂说众生入魔必定鬼吼鬼叫,让我告诫神兵不要大惊小怪。还说,凡人、妖兽成了魔,不过换种活法,当交由魔神,不该妄杀,说我做事像天昊一样。”
冥夜无言以对。
初凰递过羽毛:“祂让你回魔域去,守好魔宫。”
守好魔宫?冥夜一琢磨,应指守好同悲道,只是当着谛冕,初凰没有明说。他接过羽毛,拿在手里看着,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初凰只道他不会用:“魔神只需在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它自会燃烧,为你开一道门。”
冥夜忽地回过神,向后一指:“车……”一抬手,才发现手里攥着老魔头的乾坤袋。真是傻气。他将车放进乾坤袋中,告别初凰,一点谛冕:“你跟吾走。”
“属下其实并无要紧事回去——”
“回去淬炼晶石。”
“啊……”
冥夜在谛冕失落的呼声中点燃了凤翎,火光划开一道缝隙,另一端显出了魔域的入口。
十八 无瑕
Chapter 19: 十九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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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冥夜没有直奔魔宫,先在魔域上方飞了一会儿,想看看他在人间这百年,属下们过得如何。然后他发现,虽然谛冕这厮假公济私,但好歹在做事,而其他几个,不务正业,不思进取,更不练功,连个儿头都没长。
姒婴变得能歌善舞,举着她的彩色小伞转得人头晕。惊灭在一旁吹笛子,阵阵魔音贯耳,调子跑到神域去了。那蛤蟆依旧是蛤蟆,只学会了鼓动腮帮打拍子。妺女明明是女魃,却做出蛇妖的姿态,伏在案边写情诗。封豕好吃,夜魅好睡,都过得十分惬意。
魔神回归魔宫,众妖魔齐聚,欢天喜地,大摆宴席。冥夜不想扫众人兴,便没说什么,但看见封豕端着馍馍出来,实在忍不住:“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追求?”
“天下皆浊!万古同悲!”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带头喊起来。
冥夜挥手让他们闭嘴,加了个条件:“三五年可以实现的。”
谛冕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给众人看,里面是几块五彩斑斓的石头。
“上次三神来访,属下见战神的带钩是只蝙蝠,很是别致。蝠字听起来吉祥如意,若将这些石头做成蝠样的珠宝,想来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冥夜对玉石一窍不通,只好装模作样地看着石头。
谛冕又道:“若做得好,将来也可以做成龙、凤。”
冥夜知道他话中有话,懒得理会他的这些伎俩,只装听不懂:“魍之主想得周到。”又问众人,“还有呢?”
下面鸦雀无声。
他只好先找听话的软柿子捏:“姒婴——”
姒婴不等他说完,撑起小伞挡住自己。惊灭嬉皮笑脸地往伞下挤,两个小鬼推搡起来。
冥夜拍了下桌子:“你把那东西收起来。”
伞边露出两双眼睛:“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让你收起来。”
姒婴撅着嘴,收起伞抱在怀里。
冥夜发觉她好像变了。“你不回吾的话吗?”
“我想编一套舞蹈。”
“我给她伴奏!”
冥夜道:“你这……舞蹈,总得有个主题,有个故事。不读书,哪来的故事。吾看你们年龄渐长,也该读书了。”
姒婴直起身:“我听说神域有家书院——”
“书什么院?那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地方。你认得全人家牌匾上的字吗?”
姒婴听了闷闷不乐。
冥夜暗暗检讨自己与老魔头相处太久,受了祂的影响,道:“等你学问高深了再去也不迟。况且,吾也不放心你们离开魔域,不如就让你姐姐教你吧。”
妺女一惊:“啊?我、我平时读读写写,都是玩的……”
“那从今往后别玩了。还有那些与姒婴惊灭年龄相近的小童,一并召来,你教他们认字。”
妺女只好答应。她来到魔域,越活越是消极,整日无精打采。冥夜不想浪费时间逼问她的意愿,总之先给她找点事,让她试一试。
冥夜又对封豕道:“那些小童正是成长的时候,你要给他们啃馍馍吗?”
封豕回道:“馍馍顶饱啊。再说您又不吃。”
“吾不吃,吾不宴请宾客吗?人家来是为了饱腹的吗?”
封豕为难道:“咱们魔域种不出菜。以前我们都上墨河、青丘去抢,现在也不让了。”
“你不会去交易吗?”
冥夜正想骂他两句,却见姒婴突然情绪激动:“宴请什么?宴请谁?”
她今日屡次犯上,冥夜有些不悦:“姒婴,你怎么回事?”
“请谁?”
冥夜不想惯着她,便不回答。
她骤然站起来:“我们魔域又干又热,只有馍馍!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别来魔域!”说完抱着她的伞夺门而出。
惊灭和蛤蟆紧随其后。
冥夜一头雾水,指着大门问左右:“她要干嘛?!”
谛冕低着头装不存在,妺女连连摆手欲言又止,封豕塞了几口馍馍表示很噎,夜魅不出意外又睡着了。
宴会不欢而散。过了几日姒婴仍然没来认错,冥夜决定负起责任,做个大人。他来到姒婴姐妹居住的山洞,洞前有座小院,院中吊着个秋千。冥夜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他看见姒婴趴在洞前的石堆上涂涂抹抹,走近一看,石壁上有一排五颜六色的小伞。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姒婴惊觉,回过头来,“啊”了一声。
“‘啊’什么呀。”
姒婴满脸羞愧:“尊上……”
冥夜笑了一声,坐下来享受片刻童趣,看着壁画感慨道:“人家随手送个玩具,你就念念不忘。吾对你也不错吧?怎么不见你画画吾的面具。”
姒婴低着头,小声说:“阿初送我伞,是因为女魃不喜欢下雨。这不是小恩小惠。”
冥夜怔了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摊开手:“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伞。”
姒婴小心翼翼将伞放在他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冥夜拿在手中一探,是一株太阳花,注入了老魔头的灵气。还有一层妺女的妖力,保护它不受摧折。冥夜心中一动,取出老魔头的那段水草,用魔气引着绕上伞柄,魔光一闪,水草烙印在伞柄上,留下两道交错的纹路,一道黑红,一道五彩缤纷。
“既然你决定带着它不离身,不如用它做你的武器,如何?”他手一张,伞飞上半空旋转,卷起一阵劲风。
姒婴惊叹着跳起来,伸出双手,伞落回她的手里,她握住伞柄劈砍了几下。冥夜站起身,唤出长戟,在她身前示范。
“咱们魔域长大的孩子,只会吟诗作画,多没意思,你说是不是?吾的这套戟法,可是很有讲究的。”
姒婴喜道:“尊上要教我吗?”
“吾不仅要教你,还给你找了两个师弟一个师妹。”
“惊灭、封豕和夜魅?!”
冥夜一笑,想起她看不到面具后面的笑脸,又点点头。
姒婴快活地挥砍着,模仿得虎虎生风。冥夜望向被风吹动的秋千,一时挪不开视线。
“尊上,那龙女很漂亮吗?”
啊?
“比阿初还漂亮?”
“什么龙女?”冥夜一顿,恍然大悟,哭笑不得,“谛冕告诉你的?”
“……三界都知道了。说你为了讨龙女欢心,变成龙的样子。那些东海的臭鱼烂虾,还跑来要见她!被我轰走了。”
“你——”
姒婴低下头:“尊上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但你也不能不三……三……不四?”她皱起眉头绞尽脑汁。
“……朝三暮四?”
“啊!对!”
冥夜对着苍天叹了口气:“你看你不读书,都没法骂我。”
姒婴撅嘴:“我忘了词,是可以学的。但人若是‘朝三暮四’,是改不了的。”
冥夜不知如何回答她,望着面前的秋千,忽然胸口又酸又痒,一股微热,绕上眉心。他不知自己是否散发出什么别样的气息,只知道小姒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再不依不饶地追问,只卖力地挥舞着小伞,重复着他交的招式,舞起的风吹着秋千,他的心随之摇荡。
”怎么会有人比阿初更好看,这种话你也信。”
姒婴看了他一眼:“阿初好久没有来了。”
“你很想祂吗?”冥夜说出这话,自己怔住了,姒婴的回答他没听清,待他回过神,他听见姒婴又问:
“尊上下次去神域,能不能带些彩石回来?魔域的石头画不出阿初的颜色。”
他笑了起来:“吾这就去。”
十九 新生
Chapter 20: 二十 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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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玉倾宫的小鸟们说,阿初回来又走了,问去哪,都不知道。冥夜又前往丹山——不再假装不认识神域的路,然而初凰也没回来过。他接着去了明心馆、金火局,都没找到人,只收到了一堆竹书和五花八门的小发明,请他转交。最后他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去了趟星轮台,正赶上水木二神值班。二神直截了当告诉他,就是天塌了,祂也不会来这。木神给他一包仙果蜜酿,水神给了他一包胭脂精油。冥夜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一股脑塞进老魔头的乾坤袋。
他来到凡间,先去了竹屋。人间已过数百年,那乌鸦竟还活着,当真练出了妖丹。因为阿初不来,院里的花鸟都已不在,只有乌鸦留守。他告诉冥夜,自从“竹子夫人”去世,她的丈夫再没回来过,直到他也死去,才送回这里合葬。河东四部合一,如今这里成了国君的墓地。
冥夜问乌鸦是否见过阿初,乌鸦说很久以前送过一次信,便再无音讯。冥夜再次启程,沿着他们走过的道路寻找。他心中急切,便不驾车,在云中穿行,俯瞰世间百态。人世变化翻天覆地,从衣服饮食到邦国制度,到崇山峻岭江淮河汉,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那位江上的算命先生完成了修行,回到大道明心馆,接替他的是他同院的学妹。土地庙的住持在辩论中脱颖而出,去了监察司编纂律法。世间已有姓氏族群,族长代替了住持的作用。
冥夜来到与老魔头分别的地方,想想他们那时都没有道别。
天欢转世的那座城经历过短暂繁荣,接着数十年战乱,如今已经迁移,留下一片废墟。圣女再度轮回,初凰的神兵也撤离了。
冥夜忽然发觉,他这一次回来,似乎没有受到太多罪业的侵扰,更没有受到入魔之人的召唤。这是诸神努力的结果,但一定不止如此。阿初一定还做了什么。
他不敢耽搁,赶回魔宫,谎称闭关,布下结界,关上大门。一切准备就绪,他放出一丝魔气,轻撞向同悲道上的封印,一道彩虹屏障将他弹开。紧接着火光亮起,初凰稷泽划破时空到来。
冥夜见来的只有他俩,心中一沉。他解释道:“阿初不知所踪,吾找遍三界无果,才出此下策,还请二位见谅。二位可知祂的去向?”
初凰稷泽对望一眼,各自摇摇头:“我们也许久没见过祂了。”
初凰结印施法:“祂去了西北,至于西北何处,我探寻不到。”
稷泽问冥夜:“魔神是否戴着过去镜?”
冥夜如梦方醒,拿出镜子一看,镜中只有自己戴面具的脸。他抓着镜子,心情越发沉重。
“请魔神如实相告,这过去镜,阿初碰过没有?”
冥夜点了点头。
“祂能开启镜子,对吗?”
冥夜又点了点头。
“既然祂是你的命定之人,我也许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祂的踪迹。”稷泽望向冥夜,眼中金光闪闪,缓缓说道,“我看到一条河。这条河也许只与你有关,也许与你们两个有关。我不能肯定。”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一试。西北方的河……弱水?!”
初凰回想道:“祂初任战神时,曾派神兵去驻守几处地方,‘天之尽头、地之尽头、生之尽头、死之尽头’。其中‘生之尽头’,便是弱水。”
冥夜笃定:“必定就是那里。”
“魔神为何如此肯定?”
冥夜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犹豫间,稷泽问道:“是否因为那里有魔神的秘密?”
冥夜不禁仔细看了看他。在般若浮生中,稷泽便能看穿入梦之人的来处与去处。那么他是否已知道我的来处?
不过眼下,冥夜无暇分心这些事。初凰已将三人送去了弱水河畔。
弱水深藏在谷底,不见天日,阴暗潮湿,阿初说这里曾是片沼泽,看来的确如此。东岸是悬崖峭壁,西岸相对平缓,滩涂与山脚间有几间茅屋,近前一看,是座村寨,广场立着一尊泥像,看风蚀的痕迹,已有百年了。
稷泽凝神一照,照出它本来的模样,竟与阿初十分神似。
“阿初与魔神游历四洲,来过此处?”
冥夜也很疑惑,摇了摇头。
初凰道:“这并非阿初,而是祂的分身。祂派神兵守卫天地生死四界,却说不清楚四界的方位,让神兵们自行寻找。神兵营不服祂,百般推脱,无人肯去,最后是祂派了分身去的。想来,凡人迁居至此,将祂的分身当作了本地的神灵。”她放出一根凤翎,一会儿又落回她的手里,“祂不在这里。”
冥夜说:“祂应该是去了弱水尽头的幽冥川,那里神力无法到达。”
“幽冥川?”
稷泽向弱水一探:“幽冥川五百年开启一次,距离上次,过了一百余年。祂应是那时进去的。”
冥夜早从澹台烬那里得知了入幽冥川的方法,他划破手掌,血滴入水,不久水面显出一行月相,自满月处分开两旁。沿着分开的水道走,尽头便是幽冥川。
他冲二神拱了拱手:“多谢二位,吾会带祂回来。”
二神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他已等不急了,化作魔气投入水中,感到水在身后闭合,淹没一切声音。渐渐意识昏沉,再回过神,他已坐在一条船上。船没有桨,只能顺水漂流。河水盈盈,一束束幽光在水下游动。他掬了点水,手掌的伤口十分刺痛,于是收回了手。头顶是一片如水的穹窿,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船行前方有光,十分明亮,仔细看,是一棵透明、发光的树,与世界树的轮廓一模一样。船行了一阵,那树却始终在前方,不能接近。冥夜想化成魔气赶路,但魔气聚在指尖便消散了。看来这里与三界隔绝,神力、魔力都没有用。
船漂流一阵,靠了岸,遍地蒲公英,无处下脚。“阿初!”他踩着蒲公英,边喊边跑,扬起了风,飞絮无数,粘了半身。地面上,蒲公英丛中,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阿初!”他飞奔过去。
阿初躺在河边,闭着眼睛,一只手垂进河中,七彩的光一点一点从祂的指尖流出。河里一束束幽光经过祂身边,像鱼儿啄食一般吞下那一点虹光,而后顺流而下。冥夜好奇,伸手一捞,幽光发出一声叫唤,彼此都吓了一跳。
那是人的元神。
祂将神力散给幽冥川里的元神了?!
冥夜大惊失色,一把捞出祂的手。祂的手被水浸泡得已有些透明。
冥夜将祂扶起来轻轻摇晃:“阿初!”
阿初的身体微微一抖。
冥夜握着祂的肩膀仔细看着祂的脸。祂的脸也有些透明了。
祂睁开眼睛,缓缓眨动:“吾睡着了。”
冥夜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初看了看他:“小龙?”
冥夜笑起来,心中荡漾着暖意。
阿初又看了他一会儿,也对他勾了勾嘴角:“已经过了五百年吗?”祂的声音沙哑,冥夜从乾坤袋里找来蜜酿。
冥夜回道:“没有五百年。我的血可以开启入口。”他顺手从袋里找了根发带,拿来包扎。
阿初抱着蜜酿又要往地上躺,冥夜挪到祂身后让祂靠着。祂说:“果然创世时诞生的神,高其他神一等。吾都使不出法力。”
“我也用不了法力。这里没有浊气。”
“啊?那我们不是要走回入口?”
“慢慢走呗,又不着急。”冥夜架着祂站起来。
祂不情不愿地走了一步,扑通跪倒在地,一片蒲公英的飞絮撒在祂的头发上。祂慢慢撑起身体,似乎在辩解:“吾一百多年没走过路了。”
冥夜抓起祂半透明的手给祂看:“你是散了一百多年的神力,没力气了。”
“还没散完呢?”
“你散完神力我怎么办?你不管我了吗?”
阿初奇道:“你一百多年没见过吾,就没想过你该怎么办吗?你怎么都不思考呢?”
冥夜失笑,把乾坤袋塞进祂手里,背对着祂蹲下身。阿初也不多问,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由着他背起来。
冥夜道:“一百年不见,也不说点好话。”
“我们小龙心怀苍生大义凛然。”
“哈!”冥夜明知这是揶揄他的话,却仍觉得受用。
“小龙,世间可有什么变化?”
“有!诞生了成千上万个大圣人!”
“胡说八道,那么一点神光,怎么可能成为大圣人。”
冥夜笑了笑:“世间少了许多怨气,我们阿初立大功了。”他顿了顿,“不过,我宁愿承受怨气,也不愿你为我耗尽神力。”
“耗不尽。等吾回到三界,那天道必定将神力塞还给吾。”祂伸出半透明的手来,“五百年都坚持不了。它造那么多元神,是不是有毛病?”
“它可能喜欢热闹。”
“呵。”
阿初安静了一会儿,头发蹭在冥夜耳边。他有点痒,歪了歪头:“我们这一走,这怎么办?难道要十二神轮流来吗?”
“那你岂不是要每隔几百年都得下来背他们回去?”
冥夜感觉腿上被踢了一脚。
“踢我做什么?”
“没有踢。”
阿初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仙果,塞进冥夜嘴里。祂塞得不准,碰到他的牙齿,立着手指摆在他眼前。
冥夜笑道:“干什么?要我给你舔干净?”
祂二话不说在他脸上一通乱蹭,然后自己也拿了枚仙果吃起来。祂吃完,拿着那颗果核,亮晶晶地摆在冥夜眼前:“小龙。”
……不是吧?
“你说,三界会不会就是这个形状?有天有地,天地相连,幽冥川是里面的果仁。”祂举着果核又看了一会儿,“那么如果,三界也是别的世界的果仁呢?幽冥川的入口,每五百年开启一次。三界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入口?而星罚大阵,和你的血一样,是开启入口的仪式。只是我们不知道入口在哪,何时才能开启。如果星罚大阵的天雷伤不到你,你是不是能逆着它,到三界之外去?”
冥夜听着,只觉得无比怀念,好像又回到颠簸的小车里,摇荡的秋千下。
“你又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嗯嗯不是,”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嘴里也有个果核。”
耳边一阵寂静。
“我也可以吐在地上做一个不文明的魔神。”依旧含糊不清。
“要不把它们种在这里?”
冥夜脚下一顿,看看周围,将阿初放了下来,摸摸土地,找地方挖坑,一边道:“这不破坏坏境吧?”
阿初蹲在他旁边:“三界外的事情吾可不知道。”
冥夜忽然想逗逗祂,捏着果核郑重对祂说:“这可是三界众生,第一次向外入侵。”
阿初眉间一动:“若是众生的元神被两个果核杀死,说明天道创造的元神脆弱不堪一击,不配被你守护。”
冥夜叹道:“若真如此,天道必不会当过我们,到时候,你就同我一起入魔吧。”
阿初眉间又是一动:“那吾可太厉害了。”
埋下果核,冥夜背着阿初,滴血入河,卷进浪里,冲回了弱水河畔。初凰稷泽仍等在那里,布下结界,使凡人无法察觉。阿初似乎很累,枕在冥夜的肩膀,对他们俩个招了招手。他们也笑着对阿初招了招手。
冥夜冲他们点头致谢,向初凰讨了一根凤翎。阿初挥手一划,对面是竹屋的围墙。
心有灵犀,冥夜心想——啊、没有心也有灵犀。
冥夜将阿初安置在内室的卧榻上。想到明天出门,外面又是鸟语花香,他应该出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准备,水缸有没有水,花圃要不要翻土,桌椅要不要修,但他不想走。他低头看着阿初熟睡的脸,忍不住亲上祂的嘴唇。
阿初的眉间微微一动,没有睁眼:“你不是说,这是相爱的人才能做的事吗?”
冥夜停在祂脸旁:“嗯,我能继续吗?”
“吾要好好想一想。你知道,吾没有心,想得很慢。”
冥夜笑了。祂就是喜欢让我的心七上八下。“你慢慢想,我等着你。”说完立起身,却被两条胳膊搂住脖子拉了回去。
“倒也不必一直干等。”
他没等祂说完,与祂唇齿交缠。
二十 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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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justwen on Chapter 5 Thu 17 Oct 2024 01:4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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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justwen on Chapter 9 Thu 17 Oct 2024 01:5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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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zilla (Guest) on Chapter 11 Thu 17 Oct 2024 09:1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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