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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是不会下雨的。
在将眼前石块碾碎成的齑粉抹除时,文宸月的心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垂在身侧的左手此时青筋暴起,嫣红的血正一滴一滴从手指紧握到嵌入皮肉的伤口落下。
“花王,你知道吗。”文宸月淡淡笑着,眼神却冰冷至极:“这真的很痛苦。”
他清楚自己在迁怒。但是千年太长,长到他们本是最熟悉珍视彼此的人,如今却因观念不和形同陌路,而相遇又太晚,晚到从发现的惊喜到失去的痛苦,幼小的生命仅仅陪伴他走过了两个月的人生旅程。
文宸月从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但此时,他无法遏制自己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的怨恨。
他是在第三个月时发现这个孩子。
一个偶然,又或者一个奇迹。他摸上腹部,因为月份太小没有显怀,如今还一如既往的平坦,那个小小的生命就沉睡于此。
不……这是一个错误。
三个月前的那次醉酒,竟让因欢爱而诞生的种子在他身体里扎了根。
掌中灵力正在酝酿,只差轻轻一下便能当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思考的最终,文宸月还是决定给这个错误一次机会。
孩子很安静,哪怕到了第四个月也从不闹腾,这么一点大就能感觉出性格该是跟元皇花一样的温柔体贴。
产生这个想法时,文宸月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笑意。
他甚至偶尔开始预想,在他和元皇花卸去职责游历四海时,身边会多一个孩子陪伴。或许是男孩,或许是女孩,元皇花会教孩子那些他并不喜欢的道理,而他会为孩子指导如何应对仇敌。
但无论什么人,什么种族,在这或长或短的一生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这个孩子与他们终究是命运捉弄,有缘无分。
对于是否要将孩子的存在告诉元皇花这件事,文宸月罕见的犹豫了。
并非是因为害怕元皇花无法接受。恰恰相反,他甚至能想象出得知这件事的元皇花满溢的惊喜与爱意。
他的爱人,本就是温柔仁爱的神明。
文宸月真正提防的是灵域,是制约着他们的御灵使。
三个月前的那次错误已经足够疯狂,现在还远不是走出这一步的时候。
想起自己与元皇花之间的争执,文宸月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但,惧而来之,万事不会总如意。
文宸月用绸缎在孕中期已经明显的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能赌罗绮雪不敢读他的心,所以其他三王那里无须担心察觉到他的异样。
但他不能跟御灵使赌,为求安稳的未来,他还不能在御灵使面前翻脸。
向来安分的孩子开始在突然狭窄的腔体里拳打脚踢,用这种方式诉说着自己的不满,文宸月脚步虚浮,扶着梁柱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又紧握着拳强迫自己直起身。
“想活着就安分点。”
似乎有所感应,孩子竟真的又慢慢安分了许多,文宸月想安抚它的手最终也垂落了下去。
而预料之内的,元皇花和御灵使和他之间又一次产生了冲突。
曾经几次,双方交涉完后各自回府,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次不一样。
御灵使撑开了威压以示警告,按照以往,这本该于文宸月毫无用处,但如今,下腹的一坠分走了他的心神,就在这极短的瞬间,灵力冲撞到了他的身体。
文宸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腹部爆发的尖锐疼痛直接让他的脸上褪尽血色。
大概是这个孩子自己做好了离去的决定。
与此同时,元皇花也注意到了文宸月的异常。
“月王,你怎么……”
他伸出手想要去扶文宸月,却被对方一掌拍开。
“本王自己放松了警惕,与你花王无关。”在元皇花惊讶和困惑的眼神中,文宸月冷声说道。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文宸月厌烦着元皇花的这般态度,明明已经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伤透他的心,但在这种关头,他却又会一次次展露出自己无限的包容和温柔。
文宸月咬紧了唇又迅速松开,现在的他强聚着意识,已分不出半点心思在这些事上 。
他几步上前,跟一脸古怪的御灵使继续交涉,直到御灵使离去,文宸月踏入回到月宫的通道,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异样。
对方脸上闪过的痛楚仿佛只是元皇花自己的错觉。
看着文宸月消散的身影,元皇花在恍惚中想到,在自己知道和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之间慢慢失去了很多东西。
文宸月在回到月宫的落地瞬间没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倒在了沉心宫的殿前。
被绸缎勒平的腹部之下,孩子此刻仿佛在沉睡般,静悄悄的,却是已经失去了生息。
像是有一根铁锥在腹内开凿,持续不断的绞痛撕扯着他的神经。
黏腻温热的液体从两腿之间涌出,逐渐浓郁的腥臭将他围困。
“不……”
文宸月的声音嘶哑到可怕,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惧。
直到失去时,他才意识到这已经在他心中占了多大的比重,以至于身心都在颤抖。
他紧紧攥着腹部的衣物,蜷卧在冰凉的地面。
模模糊糊的,他可能喊了几声元皇花的名字,但月宫永远是冷清寂静的,那个被他推开了的人也无法在此时出现带给他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睁开眼时,文宸月恢复了清醒。
头脑一片闷胀,太阳穴因为远未散去的疲劳突突跳着,勉力抽出一丝灵力,抹去了浑身遍地已经沉淀成暗红的血迹。做完这些后他摇晃着站起身,连带起下腹残留的一阵抽搐的坠痛。
文宸月冷漠看着地上唯一剩下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一个真身随了英招的男孩。
若是能有一场暴雨洗刷掉这满地的罪孽……
早已死去的胎儿在石化之力的作用下变成了石块,文宸月抬起手,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它碾碎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