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顾一燃第一次看见雪的时候,是在一个普通的周六清晨,他正酣睡着,却被身旁的郑北拍醒:
“顾儿,快看!下雪了!”
这是顾一燃来到哈岚过的第一个冬天。
刚下过雪的哈岚披上银装,树枝被前夜的初雪压弯了枝头。两个人自从跟家里坦白后,就把里头的铁架子床换成了木制的双人床。本想直接搬出去住,奈何房子还没找好,郑北和顾一燃想着反正也不着急,就当多陪陪二老了。
顾一燃揉着眼迷迷糊糊的,他还没睡醒,感受到“专属热源”起了身,挪着身子就往郑北的方向拱,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凑近听能勉强听到在说:“再睡一会儿…”给郑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又钻回被窝里,顺势抱着顾一燃,在那轻声哄着:“那等我们睡醒了再看雪,好不好?”
“嗯……”
两个人迷迷糊糊睡到快十点,外边的太阳早已高高挂起,顾一燃终于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在床上躺着伸了个懒腰,扭头就看见窗户上结满了冰花,这才意识到哈岚下雪了。
“郑北!郑北!下雪了!快看!”他惊坐起来拍着身侧人,被子打得啪啦啪啦响。
“……嗯?早上不是刚跟你说过下雪了嘛。快躺下来,没穿棉衣就别坐起来,小心着凉了。”郑北迷迷糊糊被顾一燃拍醒,本来还想摸索着将顾一燃拉进怀里,好不容易睁开眼就看见他家南方人儿正要掀被子下床开窗,连忙捞了回来。
“哎呦我的祖宗啊!没说不让你看,但首先你得把衣服穿好不是!”郑北把他捞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起身把两个人的棉衣棉裤拿了过来。两个人穿好衣服之后肿得跟个粽子似的,棉衣棉裤还是郑母在入冬前就做好的。两个人一人一套,一红一蓝,顾一燃穿红款,穿完之后整个人圆乎乎的,被郑母笑着夸了好久“多喜庆一孩子呐!”。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固然温暖,但是再暖也暖不化降落在零下十几度的哈岚初雪。顾一燃被郑北包得严严实实,拉好帽子之后就跑下了楼,郑北拉都拉不住。等他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正准备下楼时,被楼下的顾一燃及时喊住:
“郑北!带车钥匙!我想回市局一趟!”
“哎呦我天!顾老师咋还加班啊?”郑北朝着楼下喊。
“你快点!”
“得嘞!”郑北又返回屋里把车钥匙拿了,他看着有些岁月感的车钥匙,寻思着确实该换辆新车了,最好车里还能开暖气,这样冬天就冻不着他家顾老师。
周末的市局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轮值的倒霉蛋,郑北都认识,就轮着打了声招呼。顾一燃则是直奔实验室的储藏室,翻箱倒柜了一会儿,等郑北打完招呼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顾一燃手上拿着一排试管架,试管架上还插着试管,他举起来左看右看,像是在检查有没有破损。
“哟,顾老师这是打算做什么实验啊?”
“这些都是准备废弃的试管,不做实验。”
“啊……那你要干嘛?”
顾一燃抽出一根试管,把试管架和剩余的试管塞给郑北:
“拿好,一会儿拿回去。”
前夜下的雪,今早就被人扫干净了,所幸院里的绿植枝头上还压着些雪。顾一燃拿着根小木棍,轻轻撇了些放入试管里,胶塞一塞,哈岚的初雪就这么被封进了试管里。
郑北跟在后边拿着排试管慢悠悠走过来,顾一燃见了,就把手上装了雪的试管放入空出来的位置里。郑北瞅着挺好玩,问道:
“顾老师这是打算收集每一年的初雪啊?”
“嗯,我想把每一年的初雪都收集起来,这样更能直观感受到我在哈岚度过的日子。”
“那我以后每一年都陪你收集呗。”
“这不是应该的吗?”
郑北听了舔了舔虎牙,笑了。他把顾一燃揽过来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吻,顾一燃一开始推了推他,没推动,气急败坏等着接完了松开才挣脱出郑北的桎梏。
“郑北!!!”
“哎!”
“你小心打碎试管!”
“你就担心这儿啊?”
“被人看到怎么办!”
“局里谁不知道那个禁毒支队大队长跟实验室的顾老师是一对儿啊!”
顾一燃气得直皱眉头瞪他,转身就走,郑北见把人惹毛了,这才乐颠颠跟上前去献殷勤。
“哎,小顾老师,别生气了呗。你跟我说说,这雪要是融了咋办啊?”
“融了就融了,它不可能一直保持雪的形态。就算我跟你也是一样,每一年都是不同于往年的我们。”
“那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们的爱情呗,是吧?小顾老师。”
“嘚瑟。”顾一燃被哄得脸红耳热的,他来到办公室,找出标签纸和笔,在上面写着: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哈岚初雪”
“哟,还挺浪漫呢。”郑北把试管架放在桌上,撑着椅背看着顾一燃写下这句话,看着他把标签纸贴在装着哈岚初雪的试管上……他感觉此时此刻就像幸福的放大化,没有案件的烦恼,没有他人的叨扰,只有独属于他和爱人的相处时光。
郑北想,刚才顾一燃的“理所当然”是对的,他就应该在往后的每一年都陪着顾一燃收集哈岚的初雪。
……
回到家,顾一燃揣着装满试管的试管架,摆在了新安排的书桌边。书桌正对着窗户,顾一燃开了点窗,寒风吹进来,这才让雪化没这么快。郑北让他脱掉外套挂衣架上,顾一燃没听见,还在那里欣赏着试管里的雪,郑北只好把他拉起来,强行扒了外面的外套,顾一燃这才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谢谢啊。”顾一燃转头跟郑北道谢。
“扒了外套你才知道舒服了是吧。”郑北抖了抖外套,把它挂去衣架上。他撑着腰走到顾一燃身边,数了一下试管:
“顾老师,这不对吧!咱们就过12年啊?”
顾一燃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不能买。”
“啊,那倒是。”郑北从背后抱住顾一燃,头撑在他的肩膀上。
“哎呀,这有老婆热炕头的日子就是舒坦呐。”
第二年的夏末,赵晓光醒了,达到出院标准之后,一家人欢欢喜喜把他接回了小院。进入初冬没多久,哈岚就下了第一场雪,赵晓光裹着大棉袄,被郑南搀着,步伐有些生疏地走到郑北和顾一燃的身边,好奇地在一旁看着他们把雪装进试管里。
“燃哥,这是干啥呢?”
“哎我去,这好利索了吗就下楼!”郑北一回头,看见郑南搀着赵晓光在一旁看着他们,眉头直皱。
“这不是有我嘛!”郑南在一旁解释着,她歪头看见顾一燃手上拿着的试管,好奇地问道:“顾老师,这是要做实验呀?”
“不是,这是……”“这是我跟你顾老师爱情的见证!”
郑南一脸牙酸看着她哥,赵晓光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顾一燃给了郑北一肘击,瞪着他,郑北咧着个嘴乐,直到看见顾一燃的眼神,嘴角这才有所收敛。
……
百般推脱不得,顾一燃只好允许郑北跟着一起上去贴标签。他把试管放进试管架内,拿出标签纸,郑北在一旁看着他,写下: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日,哈岚初雪(晓光醒了)”
“这还标记一下大事件是吧。”
“有值得记录的事情就记下来,以后看到了也是一个回忆。”
“噢。那,咋不再加一个“郑北和顾一燃相爱”呢?”
顾一燃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想哪一年不爱我了?”
“那没有,我就是觉得我们每年都这么相爱,怎么不算一种大事件呢!你说是吧,顾儿。”郑北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标签纸,写了两张“郑北和顾一燃相爱”,一张贴去了上一年的试管,一张贴在了刚刚装好初雪的试管上。
“哎,这就对了嘛。”郑北很满意。
顾一燃在一旁看着哭笑不得,他对郑北说:“那以后这张标签纸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得嘞!”
第三年秋初,赵晓光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秋末,赵晓光和郑南举行了婚礼。顾一燃在娘家人的行列里,市局里的男同志当伴郎,张雪瑶和郑南的理发店朋友当伴娘。结婚当天,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如同过年一般。
今年哈岚的初雪来的有点晚,入冬过了好一阵子才下第一场雪。赵晓光和郑南在一旁堆雪人,郑北刚从局里回来,裹着大衣风尘仆仆赶到顾一燃的身边。
“市局里的事情解决完了?”
“嗐,没什么大事。就是抓住了一个小灯头,问出来的东西都是已经掌握的,不过倒是有一个线索给我们提供了灵感……哎,先不说这个,我们先去把今年的雪给收集了先。”
“嗯。”
两个人扒拉着雪放进试管里,郑北这次没看着他写标签,因为他自己也要写。两个人写好之后把标签纸贴了上去:
“二OOO年·十二月十日,哈岚初雪(郑南赵晓光结婚)”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四年夏初,郑北和顾一燃在离鸡架店不远的地方买了新房子,两个人搬进新居,赵晓光和郑南买在他们的楼上。乔迁之喜又请了一堆亲朋好友,看着郑北喝到耳朵都红了,顾一燃就替他挡着,郑北此时已经有点微醺了,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家顾老师最大,我听他的,咱们以茶代酒,好吧!”
“我也是!”赵晓光在一旁嘟嘟嚷嚷着。
“你是什么是你就是!”郑北踹了他一脚,郑南赶紧喊了声“哥!!!”,郑北当没听见,揽过赵晓光的脖子,同他说道:
“好好对待我妹妹,她要是受委屈了,我就上楼揍你!”
“放心吧哥!我保证对她比你对顾老师还要好!”
“滚一边子去!”郑北把他推开,手臂又揽上了顾一燃的肩膀,顾一燃扭头看着他,用手拍了拍他的大腿:
“醉啦?”
“你老公这点酒不至于放倒吧!我这是在守着你呢,别被他们欺负了。”
顾一燃低头笑出了声,他又拍了拍郑北的大腿,细声哄道:“好,那你护着我,别让我被欺负。”,说完对他笑了笑,转头又跟着其他人寒暄起来。
郑北看着顾一燃同其他人寒暄的样子,突然鼻头一酸……
真好啊!他想,这是他跟顾一燃在一起的第四年,顺顺遂遂的第四年,现在有了属于他们两个单独的家。郑北想:我终于能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了。
今年的初雪是在新家的楼下收集的,郑北把胶塞递给顾一燃,他搓着手哈气,问他:“今年的大事件是不是该写个搬新家了。”
“那当然!”
“好好好。”
两个人的新家买的是带阳台的,顾一燃布置了一下小阳台,给阳台放了一张小茶桌和两把椅子,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跟郑北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试管架就摆在桌边靠墙的地方,郑北拿来标签纸和笔,两个人坐在那儿低头写下了独属于第四年的标签:
“二OO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哈岚初雪(和郑北有了属于我们的家)”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五年夏末,郑南怀孕了。彼时局里正好遇上了比较棘手的案子,赵晓光虽然退居二线但是还是跟着郑北留在局里。于是郑父郑母和顾一燃就一起照顾郑南,有时候案子需要顾一燃做实验论证,顾一燃渐渐也变得不常在家了,后来郑北就把赵晓光赶了回去。
现在,顾一燃和郑北的家都是一整栋楼差不多黑完灯了,他们家才会亮起灯。
顾一燃比郑北回家回得多,郑父郑母每次看到顾一燃回家,就会让他带点盒饭跟郑北一起去吃。有时候是郑北回家,就让郑北带饭让他去跟顾一燃一起吃。
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好下班走路回家。郑北把顾一燃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暖着,两个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朝着家的方向散步,这就是他们一天中最放松能温存的时刻。
快走到家楼下时,郑北看见一个准备收摊的糖葫芦摊,他让顾一燃在原地等着,自己跑去买了一串。顾一燃在原地搓手哈着气,不知道郑北说了什么,收摊的老头转头看了他一眼才把糖葫芦递给郑北。看着郑北给他举着糖葫芦又跑回来,他接过糖葫芦笑道:“我也没有这么馋。”
“没事儿,你爱吃就行。”
顾一燃咬下一颗裹着糖浆的山楂,他一边点头一边眼巴巴看着第二颗。郑北看着好笑,帮他把围巾松了松,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一燃就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吃一颗!”
“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郑北摇了摇头。
“那你给我买?”
“这不你喜欢吃嘛。”
顾一燃想了想,把嘴里那颗好不容易吃完了,又咬下来一颗,但是这次只咬了一半在嘴里,另外一半对着郑北。
“en,ch……chi。”顾一燃咬着糖葫芦不好说话,只能用一些简单的发音提醒郑北。
“哟,顾老师搞这么浪漫呐。”郑北笑着,对着爱人嘴里咬着的剩下半颗咬了过去。山楂软软糯糯的,郑北很轻易就咬了下来,但就是这样,郑北趁机亲了一口顾一燃。
“你就不嫌腻歪吗!”顾一燃又被郑北搞得红温起来。
“那这不是你邀请我的呀!”郑北笑嘻嘻的,腮帮子嚼着刚刚从顾一燃嘴里咬下来的半颗糖葫芦。他把核吐出来,等着顾一燃吃完再回屋。
两个人在楼下就这么腻歪着,时不时小打小闹一下,等顾一燃啃完糖葫芦,郑北就接过他手里吐出的核跟剩下的签子拿去扔掉,顾一燃就在原地等着。他看着郑北远去的背影,心里想着今天要不然“犒劳”一下他,反正明天休半天假……
正想着,顾一燃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了下来,他抬头一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扬在空中,如同一只只飞舞的精灵。落在地上没有立刻消融,而是随着一片一片堆砌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小雪堆。
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了。
“郑北!郑北!下雪啦!”顾一燃喊着不远处的郑北,郑北抬头往天上看了看,这才连忙赶到顾一燃的身边。
“我们去拿试管下来接雪!”顾一燃跟他说。
“哎哎,别折腾了,你看!”郑北拦住他,在他眼前伸出一只手,立刻就有好几瓣雪花堆在他的手上。
“你不怕冷啊?”
“没事儿!就这点温度还冻不死我。”
顾一燃看着郑北乐呵呵的,为了他在这天寒地冻的温度下接雪花,他突然心疼起来:
“放下吧,一来一回而已,反正有电梯呢。”
“真没事儿!来,这点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接点。”
顾一燃看着郑北的指尖冻得都要发白了,他赶紧把郑北拉进电梯间。
“够了够了,再接下去你手不要啦!”
……
两个人回到家里,郑北直奔小阳台去拿试管,幸好天气够冷,最后装的也挺多。顾一燃烧了一壶热水,兑温之后拿了一条毛巾浸湿拧干,走到他的身边把他的手包住。
“怎么啦,心疼我啊?”
顾一燃抬头瞅了他一眼。
“手都冻发白了,我能不心疼吗?”
“没事儿,这能有多大事儿啊!这几天熬坏了吧?明天我们美美睡一上午,下午再去上班。”郑北哄着他。
“嗯。”顾一燃心不在焉帮他捂着手。
“好了好了,你看这手不又被你暖回温了嘛!来,我去把标签纸和笔拿过来。”郑北正准备要走,就被顾一燃拉住。
“郑北,我们今晚做吧。”
“你说什么?”
“标签明天再写也可以”顾一燃把还没来得及贴标签的试管放入试管架内,他把外套脱下,露出了紧身的高领毛衣。他走上前去揪着郑北的领子跟他接吻:
“郑北,我们做吧。前两天我买了一管润滑三盒你的尺寸的,你今晚把它们用完都没关系。”
……
第二天中午,郑北来到房间哄着顾一燃起床。昨晚做得有点狠了,毕竟太久没有做过,又是顾一燃先勾引他的,一下子把持不住也正常。幸亏昨晚清理得好,顾一燃早上起来除了感觉全身上下要散架了,也没什么不舒服。
饭桌上郑北瞅着他,因为刚运动完不敢做太油腻的菜,只能给他煲了点粤东的玉米胡萝卜排骨汤,又给他煮了点稀饭和配菜。郑北生怕他不愿意吃这些,但是顾一燃一碗接一碗盛着稀饭,排骨骨头都要堆起小山,郑北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来,把碗筷给我,我去洗。”郑北把碗拿过去,顾一燃抽了张纸抹嘴巴,点了点头。他扶着桌子起身,扭头看见昨天还没来得及贴标签的试管……
“诶,郑北!先别洗了,我们先把标签给写了。”
“行,听你的,那我去把标签纸和笔拿过来。”
“嗯。”
顾一燃扶着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接过郑北的标签纸和笔,他想了想,写下:
“二OO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哈岚初雪(郑北接的雪)”
“哟,我接的雪这种事情也要写上去啊?”
“挺值得记下的。”顾一燃对他道。
郑北点了点头,起身把试管架拿了过来,抽出昨天刚收集的初雪,贴了上去。
“二OO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哈岚初雪(郑北接的雪)”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六年春初,郑南和赵晓光给孩子举行了一个抓周仪式。郑北使坏把一根空试管放在周围,小姑娘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拿起又放下,最后把那根试管拿了起来,跌跌撞撞爬向她顾舅舅。
“诗诗,你要跟顾舅舅当化学家呀?”顾一燃把赵南诗抱起来,颠了颠逗着她。
“哎呀!那我们家岂不是要出两个化学家啊!”赵晓光看着闺女儿爱不释手攥着试管,搓着手笑着说。
“那不挺好吗!”郑北做着鬼脸逗外甥女,接着说道:“诗诗啊,以后当了化学家来市局帮你顾舅舅做实验啊!”
“哥!亲外甥女儿还要帮你打工啊!”
“别听你哥瞎说,我们诗诗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哎呦,合着我还成大恶人了呗。来,诗诗给舅舅抱抱!”
……
初冬,小姑娘已经能跌跌撞撞走一段路了。第一场雪来的时候,郑南和赵晓光要出去玩,就把赵南诗塞给了顾一燃和郑北。郑北抱着赵南诗,赵南诗握着试管,两个人在一旁等着顾一燃下达命令。
“试管。”
“诗诗,把试管给顾舅舅。”
赵南诗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把试管递给顾一燃。顾一燃夸了一句“真乖!”,小姑娘便扭头和郑北笑了起来。
“多聪明呀我们小姑娘。”郑北对着赵南诗夹着声音夸道。
两大一小装好雪之后就上了楼,郑北照例拿来标签纸和笔,赵南诗乖乖在顾一燃的怀里坐着。郑北本想把她接过来,怕压着顾一燃的胸口,顾一燃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我抱抱她。
“行,那你抱吧,我来写吗?”
“都可以。”
“二OO三年·十二月一日,哈岚初雪……顾儿,今年的大事件写什么好呢?”
“今年?”顾一燃原本还在逗着赵南诗玩,听到这句话之后抬起了头,想了想,说道:
“今年……今年就写“新添编外成员赵南诗”。诗诗,今年的初雪是你跟我们一起收集的!”
小姑娘还没学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手舞足蹈在顾一燃的怀里动来动去。好几次就要踹到郑北,都被顾一燃及时掰了回来,这才没让标签纸报废。
“好嘞!”郑北放下笔,把两张标签纸贴在试管上。
“二OO三年·十二月一日,哈岚初雪(新添编外成员赵南诗)”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七年秋中,哈岚开了一家新的百货商城,两个舅舅带着外甥女去逛。小姑娘正是喜欢玩具的年纪,看见什么都想买。纵使郑北和顾一燃再怎么溺爱赵南诗,自己心底也划了一根不可逾越的线,小姑娘被俩人拒绝的多了,也知道没法买这么多东西,最后只拿了一个洋娃娃和积木套装。临走前,郑北看见一个粉色的爱心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塑料戒指。
“诗诗,为了奖励你今天很乖,舅舅给你买一枚戒指扮公主好不好?”
“好!”赵南诗用力点着头。小姑娘如今已经能讲几句普通的发音了,“好”是她说得最好的一个发音。
郑北把她抱着放她下去选戒指,小姑娘挑得有些眼花缭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顾一燃在一旁看着,挪揄道:“没想到郑大队长还挺会教孩子嘛。”
“那不叫会教,那叫知晓对方天性。”郑北笑着看他,顾一燃也笑着跟他对视。过了一阵,小姑娘从里面取出一枚粉色爱心钻石形状的戒指出来。
“要这个是吗?”
“嗯!”
“好!舅舅带你结账去!”
三个人结好账后就出来了,赵南诗现在的手指还很细,戒指圈有点大,但是小姑娘很喜欢。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递给抱着她的顾一燃看。
“哇!我们诗诗选的戒指这么漂亮呀!这不是公主才有的吗!我们诗诗是不是小公主呀?”
“嗯!”小姑娘被哄得心花怒放,低头专心把玩起戒指来。郑北在后面提着赵南诗的玩具,看着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禁翘起了嘴角。他忽然想起来,刚刚玩具店的对面,似乎有一家珠宝店……
转眼间,哈岚便入了冬。
一天清晨,郑北揉着眼,被自己的生物钟闹醒之后看了一眼还窝在怀里的顾一燃。他低头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之后轻轻抽出手臂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床头柜,拿出一个小盒子,又缓缓躺回床上——两个人一人一边的床头柜上,都摆了他们两个人的合照和一大家子的全家福。
郑北打开小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对戒——那是他前两天去了那家玩具店对面的珠宝店定做的,价格很贵,但是郑北咬咬牙还是买了下来。他把其中一枚趁着顾一燃睡得正香套上他左手的无名指,另外一枚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真好,这么多年没给顾一燃一个婚礼的遗憾,也算是弥补上了。
顾一燃醒的时候习惯性揉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趴到郑北身上,抓起他的左手,果不其然在无名指上看到了和他同款的对戒。顾一燃笑着揽住他的脖子问:“这么浪漫呀小北?”
“这不是给你弥补一下没有婚礼的遗憾嘛,喜欢吗?”
“喜欢,但是我更加喜欢你等我醒了之后送我。”
“好,那等我过几年攒好钱了,再给我们买一对,我亲自当着你的面送给你。”
“好啊。”
两个人在床上温存了一会儿之后才去洗漱,郑北先去了厕所,顾一燃负责拉开窗帘。双手朝两边一拨,映入眼帘的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郑北!今年的初雪下啦!”顾一燃喊道。
“那一会儿我们下去收雪去!”
……
从早上戴上戒指之后,两个人就没取下来过。顾一燃拿试管的时候,戒指与玻璃碰撞上,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人像之前一样把信息填好就粘在上面,顾一燃看着即将满架的试管架,心里被一股名为幸福的暖流填满了空隙……
“二OO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哈岚初雪(郑北送了对戒)”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八年,春初。
年后复工的大家还在意犹未尽,打开日历掰着手指算下一次长假是什么时候。郑北和顾一燃虽然在同一个工作单位,但是自从顾一燃被调去技术科之后,两个人打照面也少了许多。
郑北都有些怀念当初饭堂改造而成的办公室了。
复工过了整整一个月,大家才接受了已经复工的事实。晚上下班回家,郑北轻车熟路去技术科接他家顾老师,顾一燃今天的工作不多,老早翘着二郎腿一边看报告,一边等着他。直到郑北在门口敲了敲门,这才抬起了头:
“来了?”
“顾老师今天这么悠闲啊?”
“没什么需要检验的东西,我就看个报告就完成了。”
“挺好,悠闲点好。”郑北接过他手里的外套,两个人的左手上都戴着一枚同款对戒,在窗外投进的夕阳下,微微闪着反光。
……
深夜,郊外的工业园区突然火光冲天,三分钟之后,爆炸声响起,震碎了几公里之外的居民楼玻璃……
第二天一大早,各大报纸的新闻版面都在争相报道此事。哈岚市局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顾一燃所在的技术科,没日没夜在那里进行检验。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刑事科寄过来的物证已经差不多检验完了,他跌坐在座位上,捏了捏眉心,右手不自觉摩挲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
两个人三天没见了,想他了。
他甩了甩头,如今的爆炸案还没侦破,上面和民间的压力越来越大,根本没法给他分出时间想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顾一燃想了想,随后拿起这几天的报告来看。他看着一张张检测报告数据,突然皱起了眉头,他起身找了整理数据的小黄,问他:“数据确定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小黄挠了挠头,他虽然刚进来不久,但是整理数据这种低级错误他也不会犯。
顾一燃愣住了,他不会看错,所有的检测报告数据都在指向一种可能:这家化工厂在制毒,爆炸原因是由于操作不当所产生的。
他拿着报告数据飞快跑下了楼,敲开了禁毒支队的大门,郑北看到来人原本还想逗人几句,但是看到顾一燃手里的报告,又把逗人的话语咽回去了。
“哎?燃哥!你怎么来啦?你不会是来找我们北哥的吧!”张雪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脸坏笑看着他,顾一燃努力平着气息,举起手中的报告,说道:
“这家化工厂在制毒,三一零爆炸案,有可能是由于制毒人员操作失误造成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郑北走上前把他手中的报告抽走,他往自己的办公桌上指了指:
“茶水在那边,你喝两口。抽屉放了几颗大白兔和几包饼干,你也吃两包。我先看看这个报告怎么回事。”
“嗯。”顾一燃也不推脱,端起郑北的水杯就喝,随后轻车熟路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苏打饼干啃。
“郑北!下次买点牛奶饼干!”
“好!”郑北头也没抬,继续翻阅着检测报告。
饶是知晓他们两个在一起了近八年的时间,支队的大家还是被这种相处模式所震惊到,但是震惊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郑北叫他们准备开会。
三一零爆炸案,禁毒支队正式介入。
……
四月,树枝冒嫩芽的季节,距离三一零过去了一个月,工业区负责人和工厂负责人都被控制了起来,禁毒支队和刑事科梳理出一个大致的犯罪脉络,细处仍是扑朔迷离,市局决定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扫黄扫毒行动,试图从中寻找到有用的线索。
五月,天气渐热,由于郑北的工作原因,现在家里只有顾一燃一个人会回来。但是顾一燃也不经常回,郑北买了两张折叠床放在办公室,有时他会在市局里等着郑北出任务回来,跟他一起睡折叠床。
六月,行动结束。市局给禁毒支队放了两天的假,郑北和顾一燃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赵南诗如今能磕磕绊绊跟别人交流了,看见两个舅舅回来了就缠着他们要陪她玩。两个人第一天陪了家人,离开之后郑北下楼买了两盒套,晚上做得昏天暗地。第二天腻在家看了部电影,第三天返工。用郑北的话来讲,这两天他们俩就是小别胜新婚,在市局其他人看来,这俩人天天都跟新婚似的。
七月,刑事科跟禁毒支队重新梳理了一下犯罪信息网,并开始部署收网准备。
八月,第一次收网行动顺利完成,这一次收网牵出了哈岚市背后更大的一张毒网。禁毒支队再次忙碌起来。
九月,通过第一次收网行动获得的信息,禁毒支队抓捕了几个毒网背后的主犯,审讯过后,终于绘制出了完整的犯罪关系网。月底,禁毒支队再次部署收网工作,并联合了武装部门,准备将其一网打尽。
十月,由哈岚市警局与武装特警部队联合抓捕,经过两天一夜,三一零特大爆炸案背后牵扯出来的贩毒组织全部一网打尽,至此,举国震惊的爆炸案和制毒案终于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虽然对外宣称已经完满落幕,但只有局里的人知道,这件事情远没有结束。他们还需要进行漫长的审讯环节,与当地检察院联合,要让犯罪人员接受法律的制裁。
十一月初,阳光明媚。
审讯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的事情都将交由检察院处理,禁毒支队的压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被市局获批每人轮流放长达一周的小长假。郑北听到这则消息后,明晃晃亮着私心让市局给顾一燃也批了一周。
一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两个虽然在同一单位但忙起来就见不着面的有情人来说,一周得跟新婚蜜月一样过舒坦了才行。于是郑北打算带着顾一燃去一趟三亚——老舅说那边可多小情侣一对对的,有金色的沙滩,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四季如春,跟东北完全是不一样的景色。
航班时间定得早,两个人需要一大早就去值机。郑北想了想,打算自己开车去,到时候把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里,交点钱的事儿。顾一燃也没有意见,毕竟这么早连出租车都没有运行,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敲定了周一清晨的五点半出发。
冬季,北方天亮得晚,五点半跟半夜三四点似的,街上也没什么车。宽阔笔直的道路上除了他们新买的桑塔纳,身后还跟着一辆黑色捷达。顾一燃想,大家的生活确实是越过越好了,路上的私家车都变多了。
两个人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左边缓缓驶来一辆大货车,停在路口。郑北看得还挺稀奇,跟顾一燃说:大家为了养家糊口,都是拼了命一般在努力工作。
转眼间,红灯变成了绿灯。即便大晚上并没什么行人和车辆,郑北仍然小心踩着油门过路口,过了这个路口,就离机场就不远了……
“砰——”
一声巨响,炸响在路口中央。
“砰——”第二声紧接着响起,路口的信号灯也从绿灯变成了红灯。
六点二十三分,一辆经过此路口的面包车看见前方全是汽车残骸,吓得司机立刻报了警——大货车的头部受损严重,远处黑色的捷达撞在桑塔纳的前头,将桑塔纳的前车厢挤压在护栏上。而整辆桑塔纳,就像是被拆散架了一般,放在后车尾箱的行李散落在地上,掉出来两副同款黑色墨镜……
……
“这么睡着也不是个办法……”
“唉,今天顾老师还没醒啊……”
“妈妈,顾舅舅什么时候能陪我玩啊?”
“嘘,诗诗乖,我们不吵……”
“燃哥万一醒了,到时候怎么告诉他……”
顾一燃听着外界的声音,本想挣扎着醒来,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睁不开眼睛,直到他感受到了一双温暖的手,带着年岁的皱纹和茧子,握住了他:
“小顾啊,快醒来吧,我们就剩你了……”
顾一燃突然用力一睁,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令他眩目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好多人在他耳边喊:“护士!快去叫护士!”,“医生呢!快告诉他顾老师醒了!”,“燃哥醒了!快去告诉市局,燃哥终于醒了!”
他虚弱地呼吸着,努力扭着头看到了握着他手的郑母,正一边抹着泪一边安慰他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妈。”顾一燃虚弱地喊着。
“哎,我在!小顾想吃点什么不?”郑母抹着眼泪问道。
“不了……妈,我睡了……多少天?”
郑母心疼地看着他,哽咽着说:“半个多月了,我们大家都快担心死你了。”
顾一燃抬眼看着围在病床前的人:医生,护士,郑父,郑母,郑南,赵晓光,赵南诗,张雪瑶,丁国柱,还有从花州赶过来的师兄伍警官。
唯独缺了一个人。
顾一燃反握住郑母的手,焦急地问道:“郑北……郑北呢?”
郑母低头握紧了他的手,没有回复。顾一燃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偏移开目光,似乎都在努力隐瞒着什么,连伍师兄都背过了身。余光中,他看见赵南诗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郑南用手挡住嘴巴,赵南诗只好挪去了郑南的身后。
“诗诗……过来,顾舅舅问你……你舅舅呢?”
赵南诗摇了摇头,抓着郑南的衣服往后边又躲进去了几分。
顾一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旁边的警示灯已经开始报警,一旁的医生本来还在给护士吩咐注意事项,听到警示灯立刻冲了过来,让他放稳呼吸。顾一燃紧紧闭上了眼睛,按着医生的指示去做。他在一呼一吸之间,听到医生在训话:
“怎么回事!不是说过不能让病人心理波动太大吗!昏过去了又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们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顾一燃强忍着泪水,调整好了呼吸,直到警示灯结束,他再次睁开了眼。顾一燃动了动左手,感觉勉勉强强,他将手挪出来,却发现左手的无名指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戒指……我的戒指呢!”顾一燃突然激动起来,刚抚平好病人的医生看见试图坐起的顾一燃,差点又要开口骂人。张雪瑶连忙拦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布袋,哽咽着说道:“在这儿,燃哥,你和北哥的戒指我给放一块儿了。”
“给我。”
张雪瑶把袋子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两枚对戒递给他。郑南看见已经忍不住泪水,别过头在赵晓光的肩头上哭了起来。
顾一燃看着张雪瑶把两枚对戒放在他的手心里,他颤着手握紧,平静地问她:“张雪瑶,你告诉我,郑北是不是死了。”
“燃哥……”张雪瑶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努力平复着心情,抹了一把脸,哽咽道: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北哥把你护在了怀里……他因失血过多,脑部受多次撞击,当场……当场身亡。”
顾一燃闭着眼睛,泪水从脸颊边滑下,偌大的病房里,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抽噎声了。他将头扭向窗外,突然问道:“今天几号了?”
“二十九号了。”丁国柱回答。
“跟去年一样……晓光,帮我把窗帘拉开。”
众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南诗看见爸爸迟迟没动,她跑过去把窗帘拉开,外面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赵南诗喊道:“顾舅舅,今年的第一场雪!”
顾一燃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一时间出了神。直到医生说:“病人该休息了,家属亲友明天再来。”
“瑶瑶,车祸的原因查出来了吗?”顾一燃看着窗外的落雪,突然开口道。
“查出来了。”张雪瑶本来还没缓过来,听到这个就开始恨恨说道:
“货车司机是三一零案工厂老板胡中亮的儿子胡项,捷达司机是毒枭刘成集的弟弟刘成业。这两个人因为当时并没有参与到犯罪中,所以被无罪释放。而胡中亮和刘成集被抓捕入狱之后,刘成业对判决不满而找到胡项一起合作密谋报复。刘成业通过人脉查询到你们去三亚的航班,胡项就开始监视你们。那场车祸……是胡项先撞过来的,刘成业怕北哥没死,后面又撞了过去……现在他们两个,刘成业服毒自杀,胡项抢救过来了,这些就是审胡项审出来的。”
“燃哥,你放心,胡项逃不了!”张雪瑶气得抹了一把泪。
顾一燃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张雪瑶讲述残酷的真相,等张雪瑶讲完,顾一燃对她说道:“谢谢你,瑶瑶。”
“好了,病人该休息了。”医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众人在医生的驱赶下纷纷往门外走去,就在大家要离开的时候,顾一燃忽然叫住了赵晓光。
“晓光,明天帮我去家里把阳台上的试管拿给我。”
“燃哥,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知道!”赵南诗举着手“顾舅舅要收集今年的初雪!”
“……诗诗真聪明。”
赵晓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答应道:“好,那燃哥你注意身体。”
病房内最后只剩下顾一燃一个人,安静得只有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他握着两枚戒指,望向窗外的初雪,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郑北,你失约了。
……
顾一燃醒来的时候,赵晓光已经将试管架放在了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医生来检查过各项指标后给他摘了呼吸罩。他试着动了动手,感觉比昨晚刚醒时恢复了许多力气,于是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试图抽出一根试管。
“燃哥!”“阿燃!”
赵晓光和伍警官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发现顾一燃想要坐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扶他。顾一燃坐起身匀了一会儿气后才说道:“谢谢你们。”
“没事儿!你现在是病人,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赵晓光摆了摆手,伍警官认同地点了点头,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还行。”
赵晓光跟伍警官支起一张床上桌,拧开了一个保温桶盛了点粥出来,放到桌上。
“燃哥,这是妈询问了伍警官之后亲自给你煲的花州那边的肉粥,你尝尝。”
“对。”伍警官说道:“阿燃,阿姨手艺挺好的,你吃点东西会好一点。”
“辛苦你们了!晓光,记得帮我回去给妈带个问好。”顾一燃笑着跟他们说,他拒绝了让任何人帮手,自己艰难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舀着碗里的粥,小口抿着。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两枚对戒,有时候左手不小心碰到杯子或者桌边,时不时还能听见相撞的声音。
今年的初雪下得久,也下得大,等顾一燃吃完碗里的粥时,也过去了半个钟。从昨晚下到今早,外面都是因为长时间的降雪而白茫茫的一片,顾一燃看着他们把餐具和桌子收起来,突然说道:“能帮我拿一根空试管吗,我想去窗边收点雪。”
赵晓光盖盖子的手一愣,看向了对面的伍警官——伍警官其实知道顾一燃和郑北之间的关系,顾一燃不常主动联系他,倒是郑北打电话打得挺勤快,俨然是把他当成了顾一燃的“娘家人”。告知过关系后,两个人还时不时去过花州,或是公事,或是私事。每次都会顺道带着哈岚的特产看过他。
他其实挺心疼自己这位师弟的,花州的雨太大,不好走出来……好不容易离开了花州,来到北方城市,遇上了郑北,交到了新的亲朋好友,走出了花州那场暴雨,最后却还是败给了一场车祸。
伍警官想,老天真的给阿燃开了很大一个玩笑。
他点了点头,抽出一根空试管给他,对他道:“那你先歇着,我出去找护士给你借一张轮椅来。”
门关上,病房里就只剩下赵晓光和顾一燃了。顾一燃摩挲着自己的戒指,看着那一排试管架出神,赵晓光看着也跟着难受,他想了想,说道:
“市局已经给郑家安排了慰问,北哥的遗物……妈让我放去你们家了,她说现在你是最需要北哥在身边的人……北哥也已经下葬了,墓就在南郊的墓园里。”
“……好。”顾一燃回过神来对他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晓光。”
“我没事,这些年在我身边失去的人太多了,我好像……就是在失去中成长起来的。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的。”
“不振作起来,指不定郑北要在梦里怎么骚扰我呢。”
顾一燃也不知道这番话说给谁听,昨晚郑北也没来梦里骚扰他,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赌气。来哈岚的这些年,他在郑北的偏爱下褪下曾经的防备。母亲去世后,他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学习。后来,晓晓姐也去世了,他愈发有疏离感了,他将自己埋在案子里,试图不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事情。再后来,父亲也走了,他将自己包装成一位坚强而冷淡的老师,他只进行教学,他不对任何人袒露心扉。
直到最后,郑北把他带去北方,带来哈岚,他把顾一燃伪装自己的包装撕去,郑父郑母给予他不曾想过还会拥有的父爱母爱,哈岚小队给他亲友间的关心和帮助,郑北给了他一个家……他在哈岚,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找到了终于可以依靠的港湾。
顾一燃本想着,老天终于怜爱他一回了,他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一切,大大方方接受着郑北的爱意,给他回馈相等的或者更多的。结果却还是将这一切给予他的那个人给夺走了。
差这一回吗?不差吧,反正这么多年来也是在失去中成长起来的。可是顾一燃想,为什么老天连郑北也要夺去呢,他只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门被敲开,伍警官推着一把轮椅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护士过来看着,将顾一燃的思绪拉回。
赵晓光和伍警官一起把顾一燃扶去轮椅上,顾一燃攥着试管,腿上和身子各盖了一条毛毯。赵晓光将顾一燃推至窗边,给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钻进病房,但是顾一燃却像全然不知一样,他的眼里只有落在窗框边的雪花,他把试管拔开塞子之后,准备用试管去舀雪。
“燃哥!我来吧!你这身子禁不住外边儿的寒风啊!”
顾一燃听了,对赵晓光笑道:“没事,这雪要不是我亲自装的,这管就没有意义了。”
赵晓光只好站在顾一燃的身后看着他舀雪,护士跟伍警官站在病床边,她看见桌上摆的一排试管架,好奇地问道:“试管里面装着的也是雪吗?”
“对。这是每一年的初雪。
“都化啦!一开春,这雪就化成了水,一入冬,这水又冻成了冰,那这样的意义在哪儿呢?”护士不解道。
“哎不是我说,你这……”赵晓光怕护士提起顾一燃的伤心事,急咧咧想拦住她。
“意义啊……”顾一燃突然出声,他塞好塞子,想了想,在护士探究的目光下缓缓说道:“当一管雪融化在暖春时,就意味着它成了一坛酒,时间已经将这瓶雪沉淀成了佳酿。”
“你不需要去品味,但是它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替你去做一场梦,去见你想去见的那个人,去找你想回到的那一天,去爱你已经见不到的人……”
“呐,这些都是我跟我爱人一起收集的。”顾一燃指了指试管架,笑道:“他当初还嫌怎么就才十二年!”
“那你爱人……”护士刚出声,就要被赵晓光和伍警官制止,顾一燃笑着摇了摇头:
“他今年失约了。”
……
“二OO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哈岚初雪(郑北失约)”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第九年,冬初。
顾一燃虽然退居二线,但仍然改不了操心的性格。天色已晚,他还在办公室翻阅着资料,小黄跟另外几个组员想走又不敢走,直到其中有个组员站去了窗边透气,突然惊呼道:“哎!下雪了!”
那个组员南方来的,浙州人,第一次看见雪,还挺兴奋。同组的北方人见怪不怪,小黄带头调侃道:“你可真命好!这是今年哈岚的第一场雪,快许个愿呗!”
其他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连带着那个第一次见雪的组员也跟着笑了。原本还在低头看资料的顾一燃突然抬起头来,跟着他们望向窗外的初雪,小黄以为是打扰到他看资料了,问他是不是刚刚吵到他了。
“……啊,不是。”顾一燃摇了摇头。他将面前的资料合上,站起身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是我一时疏忽,耽误了大家下班。大家收拾收拾快回家吧!”
小黄和组员们欢呼着下班,几个人揽着肩膀就说要去喝酒,小黄问顾一燃要不要跟着去,顾一燃摇了摇头,他回道今天要去见一个故人,就不跟他们凑热闹了。那个新来的南方组员不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好奇地问了一句:“是谁呀!”。小黄看着顾一燃,也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那您保重,替我向郑队带个好。”
“会的。”顾一燃点了点头。
“郑队又是谁呀?我们局里没有这号人物吧!”新来的南方组员还在疑惑着,被小黄一胳膊揽了回去。等离了市局,小黄才解释道:
“看到顾老师左手无名指上的两枚对戒了么,那是郑队送给他的。郑队是他爱人。”
“那郑队呢?”
“去年,车祸去世……身亡在了他们准备去度假的路上。顾老师……是被郑队救下来的。今天初雪,他应该是去陪郑队了……”
……
顾一燃回到家中,抽出一根新的试管。桌上还堆着前两日郑父郑母送来的酸菜和鸡架,都是一些容易处理的食材,他想着回来了就堆去冰箱。正准备关灯离开的时候,忽然瞄见了挂在门口的日历。
“今天三十号……”顾一燃呢喃着,转身又跑回卧室,拉开自己那侧的床头柜,取出一个淡蓝色绒布面的戒指盒。戒指盒里静静地躺着两枚对戒,与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款式不同,这两枚对戒的设计更加精致,内侧还刻着郑北和顾一燃两个人的名字首字母缩写。他将手指上的两枚对戒取下,换上新的对戒后起身离开了卧室。关了灯,卧室重归沉寂,又回到了黑暗中……
南郊,墓园。
顾一燃裹紧大衣,迎着初雪往墓园里走去。天冷,郊外风又大,经过保安亭的时候被看报纸的大爷瞅到了,大爷想着又是一个长情人儿,这天寒地冻的还过来看故人,怎么不是一个长情的呢!大爷心软,对着顾一燃喊了一句:“注意安全!人儿在底下也看不得你受冻!”
“好!”顾一燃回喊回去。
眼镜片上冻了一层薄霜,顾一燃摘下眼镜,对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最后还是塞回了衣袋里。幸好他只是有点轻度近视,路还是看得清的,他迎着风雪轻车熟路找到了郑北的墓碑,抵达的时候连着眼睫毛也盖了一层薄雪。
“郑北。”顾一燃轻唤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纹丝不动,他蹲下来,用手轻拂去落在上面的雪花,手指覆在“北”字轻轻摩挲着。许久后,他才缓过神来,将攥着的试管拿出来,拔开塞子。
“去年你失约了,你还好意思说十二年也太短了。”顾一燃一边拨着落在墓碑上的雪,一边说给墓碑的主人听。
“现在你连标签纸都不用写了,都是我写。”
“我们科室的小黄托我给你带个问好。”
“今年新来了一个南方人,浙州的。我是感觉啊,来北方工作的南方人,都是奔着雪来的。”
“人啊,越没有什么,越想得到什么。”顾一燃轻笑着,风雪声在周遭的黑暗中逐渐被放大。他把装好初雪的试管塞好后,掏出来一支笔和一张标签纸,垫在石板上:
“二OO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哈岚初雪(想念郑北的第一年)”
“郑北和顾一燃相爱”
他贴好标签后将试管揣进了口袋里,扶着墓碑缓缓起身。风雪太大,顾一燃眯着眼睛看着这片墓园,他说:
“我上个月立了遗嘱,把我们的财产留给诗诗了,但是我就一个要求,我的骨灰,要埋在你的旁边。”
“我爸说人要落叶归根,可是我的根已经深扎于哈岚了……郑北,在下面见到我父母没啊?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我爸我妈会理解的。”
“门口的大爷说,你在底下舍不得我受冻。我知道,所以我要准备回家了。”
“郑北,我想你了……”
……
风雪依旧,顾一燃离去时仍是裹紧了大衣,只是没有先前来时这么寒冷了。他一边下着台阶,一边哼着郑北在其中一年的生日会上,用着发音不标准的粤语对他唱:
“为你钟情 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 这份情”
“然后百年 终你一生”
“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
……
end
Yvonneyyh82 Wed 11 Dec 2024 05:3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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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skey_o (Guest) Wed 11 Dec 2024 06:1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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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ghai_71 Thu 14 Aug 2025 03:5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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