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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港岛熟男都市情歌  &  前男友返聘记

​♢问：为什么分手？答：讨厌你们这群有钱的。

【1】

我刚考上临空大学的那年，商学院和传媒学院经由撮合，跟香港的八大高校设立了联合办学的2+2项目。

本科生和研究生只要考核成绩足够优秀，都可以被送去香港以留学生身份拿到双学位。

这是我拖着箱子新生报道那天，学院的宣传册上写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小镇做题家”这么戏谑玩闹的词，但报道接待的老师，学姐学长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我还没有报名字查名单，旁边的学姐盯着我的眼睛，很热情地说了一句：

“外地新生的宿舍今年都集中分在一起呢。”

百年书香重点大学的老校区，学生宿舍占地面积极广，老式洋楼建筑，灰砖黛瓦上缠着绿油油的几枝爬山虎，站在楼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前一排树龄几十年的法国梧桐。

层高六层，一间宿舍上床下桌可以住八个人，位于走廊尽头的634宿舍，我满头大汗地把箱子拖上六楼时，有个姑娘脸蛋红红得站在宿舍门口用学院的宣传简章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宿舍里收拾东西的声音乒乒乓乓，她时不时动动嘴指挥道：“我的玩偶先别摆出来，等会儿有其他人搬进来，又扫灰弄脏了怎么办？”

跟学姐对我有刻板印象一样，我见到那姑娘的第一面，就知道未来室友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这想法在军训期间被一再验证。

军训那会儿还没出伏，天气热得厉害，在学校操场和栾树大道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踢一整天正步下来，脚底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

但大小姐不在乎这些，她回宿舍抱怨两句脚疼，等洗完澡回来，又乐滋滋地从自己的鞋盒子里捞出几双亮闪闪的高跟鞋比划了。

她说这都是她买的大牌当季新款，等军训结束一定要穿着它们美美打扮。

我对她口中那些拗口优雅的意语法语的品牌名十分陌生，但我必须承认，我对一切大牌奢侈品的第一印象，都是她教给我的。

那个时候我课余打工，买了一双姜黄色的回力，每次穿着它配上一条白色的半身裙跟秦彻出去约会。

有次经过一间商场的品牌店，我抓着他的手腕问他：“你说贵的高跟鞋和便宜的高跟鞋，是不是第一次穿都是一样的磨脚？”

秦彻抬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说：“真想知道，那你体验一下。”

说完就抓着我往那间奢侈品店走。

Ferragamo的早秋新款，红色的蝴蝶结配上柔软牛皮的撞色，经典款型但胜在细节俏皮可爱。

几乎是我穿上这双鞋在秦彻面前走了几步的同时，他已经从钱夹里掏出卡递给一旁的SA说，包起来。

整整八千块，我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是秦彻买给我的。

他那个时候很喜欢跟我说“体验”，但所有能掌控的“体验”都是有代价的，而我那时能支付得起的代价太少太少，于是只能跟他走上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可到底是托他的福，至少以前很怕一个人坐飞机，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现在能独自坐十四个小时的夜机，从炎热的开罗一路飞回中国。

长途飞行下来，手脚因蜷缩而麻木，可脑子却因为在机上喝掉了几杯咖啡清醒到不行。

等在行李转盘前百无聊赖地翻着微信，看到大小姐在六个小时前的留言。

第一条：“宝，你是不是已经上飞机了？”

第二条：“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等你重新站在祖国的土地上，你认识的我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低低笑了两声，继续看。

第三条是语音，我没转文字，直接点击播放。

“宝！我要结婚啦！”

高昂清亮的女声直接从我手机的外放扬声器拔地而起，震得我手心一麻，连带着旁边的几个人也回头看我。

我干笑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息屏揣回冲锋衣的口袋，心里全都是为朋友高兴的喜悦。

等我费劲地把箱子拖下转盘，偏头看了眼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夜色铺天盖地降临前的深紫色霓虹，夹杂着昏黄的灯火投射进来，再被机场大厅彻夜不眠的灯白色稀释，合着香港国际机场永远十足的空调冷气吹过，一再地提醒我，又要重回生活轨道。

拖着箱子走到东大堂，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囫囵地吃。等暖热的云吞面下肚，人也有了几分活气。

WhatsApp弹出老板的消息，我拉着箱子边走边回，脑袋里还想着明天回办公室，要把买的几大盒Abu Auf全分掉，眼神随意地一瞥，便看到旁边的都爹利会馆里坐着的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线衣，柔软的衣料贴伏在他结实的肩臂线条，少年般的随性却带有成熟男人的洒脱魅力，食指一下一下随意点着桌面，与他身旁一众西装革履的公务精英相比，何其格格不入。

棱角分明的侧脸冷峻，仿似带有日耳曼血统的轮廓英俊得不近人情。红色的瞳眸镶在深邃眉弓下的眼窝深处，其中漾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又好似一泉毒药，引诱任何看到的人都会惑于那殷红的，带着血腥气的玩味和雅致。

他即便是一身便服，也是对他人极具压迫力，令人臣服的精明上位者。

那威严隐于他高大昂藏的身形，玩世不恭，漫不经心是他游刃有余的伪装。

天生暴烈的毁灭欲游走于每一处血管，但从不显山露水，低沉的嗓音带出口的话，坠着意味不明的机灵讥诮，可以对人予取予求，也能合理又毒辣地动用一切规则和人的漏洞，达到自己的目的。

危险又诱惑，冰冷又甜蜜，我曾经令人心碎的少年情人。

秦彻。

蔡健雅在歌里唱：“如果从此不见面，让你凭记忆想念。”

爱是人所渴望的投射面。我心底藏了很多年的倒影，永远都是这个人当初惊鸿一瞥的轮廓。

分别多年，如何再能拖泥带水？

我怔怔地望向他，不知眼里含了怎样的感情，但见他似有所感，从和其他人的交谈中偏过头来。

四目交汇，千千万万句可能的开场白都消弭于他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我的感官满是模糊的发白虚焦，身体像是坠进了大海深处的浮岛，摇晃着的不安带着戏谑的自以为是，眼睁睁看着他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他不发一语，淡漠地宣告了我们那早早消逝的浮躁感情，再一次沦落死亡。

【2】

中环的早晨永远是喧闹忙碌但互不打扰的自成一格。

冷气十足的每一节地铁车厢塞满了疲惫但装扮一丝不苟的上班族。妆容精致的都市OL们，栗色大波浪加红唇，干净不带褶皱的修身西装，接起电话，话音利落，说着：“早晨！李生，那个项目……”

居于国际金融中心的红男绿女们，白日里，男士们举着咖啡杯西装革履，女士们背着电脑包脚下生风，到了夜晚，又一窝蜂拥去兰桂坊的纸醉金迷里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我是来到香港之后才学会得体的dresscode，包里永远有一支百搭的唇蜜和补妆的粉饼在stand by，因为走出地铁站便不再有冷气加持。

香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潮热的风湿润得能吹进骨子里，更遑论出门精心描摹的妆容不小心便会被额角滴下的汗溶掉。

今天是我去浮士德驻场办公的第一天，出于尊重，也想给合作方留一个好印象，我昨晚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压箱底的套裙，早起认真卷了头发刷了眼影，对着镜子一照再照，终于确认自己那颗隐含期盼却焦躁的心至少有了一套精致的伪装。

浮士德是暗点投资在大中华区设立于香港的核心职场，在香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坐拥一栋高达80层的金融大厦。

浮士德的老板是秦彻。

被老板派去驻场办公的当天晚上我就查了资料，当网页上属于最高管理者的金融杂志特写出现在眼前时，记忆里浮现了一张冷峻却青涩的脸，还有机场再遇时，他漠然的眼神。

我安慰自己，大老板一般都呆在视野最好的最高层，我就算在他手下驻场很久，大概率也没有机会得见他。

破冰会议设立在大楼56层的开放会议室，现场布置的虽然像是茶话会，可等人一落座，简洁地报完了自己的名字，精英们便默契地打开Mac听着主持人梳理合作事项，末了让秘书小姐送来保密协议，各位驻场同事签完就能take a break。

漫不经心转着水笔，盯着那密密麻麻英文组成的协议仔细研读，余光瞥见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穿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也没戴袖扣，甚至于那衣领都不甚端正地微微敞着，露出在灯下泛着蜜色的饱满肌肉。

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走向长桌前，红色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却在看见我时，眼神微微停留片刻，又飘然滑走。

我的嘴角微颤，端起的标准化笑容似是被方才那轻轻一瞥击中，变得摇摇欲坠。

看着那高大淡漠的身影走向上首，我竟然脑子里胡乱想道，还好我的粉底打得很厚，妆容也足够精致，即便是面对旧情人，唇上的那抹豆沙色也能撑起我的体面。

秦彻悠闲地把手搭在老板椅上，低沉好听的声音漫不经心缓缓吐口：“我迟到了。”

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迟到后的愧和疚。

他甚至没有说粤语。

“今天听说新的驻场同事过来，我就来认识认识。”秦彻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请各位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老板发话，焉能不从？

从他左手边开始，依次又重新谈起自己的背景，只是比起方才众人的干脆简洁，似要给这位浮士德百亿身家的掌门人一点好印象，我前面的每个人都像是打演讲比赛，口若悬河起来。

等轮到我，我想了想，微微向左偏了身体，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彻深邃的眼睛，向这最熟悉的陌生人干脆而专业地介绍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短短的这几句话花去了多少时间，可能好几分钟，可能只是准瞬之间的事。我的眼睛一直望向他，没有探寻他眸子深处到底对我还残留几分爱情的余音，只是以一个临时下属不卑不亢的态度，告诉他，在离开他的这些年，我靠自己长成了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女人。

他听我说完，嘴角牵起一个模棱两可的弧度，浓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了眸子里的神色，微笑着意味不明道：“高材生啊。”

我按捺着自己的心不去探究他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是觉得脸颊有些痒和痛。

是我下意识在拿起水笔戳自己的脸颊，就像他以前陪我在图书馆自习时，看见我打瞌睡用笔戳我的脸，逗我玩一样。

按动水笔的咔哒声不是很响亮，旁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是当我抬起头时，看见上首一抹红色眸光倏然滑走，快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午餐是行政帮忙订的日料，但我不怎么敢动筷子。

因为浮士德离我租住的屋邨很远，通勤时间拉长，早晨甚至没空去711买一个三明治，到中午也是饥肠辘辘，只是我的胃功能太差，冷冰冰的三文鱼多吃几块胃便会痛楚难当。

只好一边馋，一边倒了热乌龙茶来喝。

想了想，去工位上把买回的几盒埃及伴手礼带过来，趁着人多热闹，顺势把那些小饼干甜椰枣分掉。

精英们也很给面子，或微笑或惊讶地同我道谢。

说了几句“唔使多谢”，我坐回桌前，夹了一块拇指大的甜虾放进嘴里。

哎，香港年轻一代的男生女生超级自律，顿顿低脂沙拉配美式。每个人都在焦虑身材，焦虑keep fit。

我这个碳水脑袋平日里最怕跟同事一起吃饭，今天是顿难得的高碳水，却冷冰冰的。

要是现在有份热汤拉面就好了。

“老板请客，Kind Kitchen嘅素拉面喇！”叫薛明的男人是秦彻的秘书，两手各拎了一大袋外送盒走进会议室，看见我，还笑眯眯冲我扬了扬下巴，“喂！靓女多食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会议室嘈杂一片的人头攒动，看着双手插兜跟在薛明身后走进来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旁边的同事陶桃看见秦彻进来，悄悄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胳膊，小声道：“你那儿还有伴手礼吗？你刚分伴手礼的时候我看见老板在会议室门口晃过去了。”

分伴手礼这种事，是应该的，可不知怎的，想着要跟秦彻单独说话，我的心微微提起。

从放在一旁的手袋里摸索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盒子，我咬了咬牙，朝秦彻走过去。

会议室里铺了地毯，我踏在那柔软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像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朵铺就的路上，恍惚还是以前下课铃响，我一步一步走向等在楼下的他。

“秦总，”我抚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揣着得体又距离恰当的笑，向他递上手中的礼盒，“在埃及买的一点小礼物，希望秦总不要嫌弃。”

秦彻的目光像是被我耳垂上微晃的珍珠耳线吸引，半晌才回神，对我笑着开口：“是什么？”

“香水。”怕他误会，便补充道，“埃及是世界大牌香水的供应产地，埃及的香精和香水品质都不错，味道也不是很分男香女香。”

可这人根本不接我的茬，眉头挑起，玩味道：“你怎么会随身带香水礼盒？该不会是下班要找男友date？”

“我要是收了你这瓶香水，不会让旁的男人在你这儿吃醋吧？”

我几乎是立刻涨红了脸，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秦总多虑了。在办公室和下属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不是很合适。”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收，抬高了手就把用黑色缎带扎得十分漂亮的礼盒推到了他面前。

他眉头略微往下压了压，看着没有几分怒气，反而甚是好心情地接下了那礼盒。

他仍是笑着看我，慢悠悠地歪了歪脑袋，倦懒道：“拍拖也要慎重选人。谢谢你的礼物。”

……

驻场办公了几天，听说周五要挂八号风球，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键盘敲敲打打都提不起兴致——一下大雨我的被子又要晒不干了。

临近下班丧气郁结一身，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耳边有几句压得很轻的八卦传进我的耳朵。

他们的语速很快，我仍是听得分明。

——老板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什么小众的香水牌子，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变了。

【3】

人人都说香港是座不夜城，带着梦幻柔光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佐证了夜的不眠。

可红磡从来就不是这样的热闹。过了晚上十一点，行走在涂满昏黄灯光的夜的街头，临街的牛杂店和糖水铺零星开着，大功率的白炽灯明堂堂地照亮了小店门口湿漉漉的一小块砖石地。

穿着白色背心的阿公用竹制的笊篱从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捞出炖得油亮软烂的牛杂，清瘦的胳臂用力地抖了抖，把笊篱里的牛杂挨个抖落进破口带砂的白瓷碗里，浇上散着诱人香料气的卤汁，随着一盘清炒空心菜，被送上了我面前的桌子。

“唔该，”轻声向阿公道了谢，我抬眼看向对面那一身矜贵，面容不凡的与这街边牛杂小店格格不入的男人，“红磡附近还是这些小店好吃，你将就一下吧，这顿我请客。”

秦彻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银白发丝此刻有几缕凌乱，我不敢再去深想它们凌乱的原因，只是如很久以前一般，习惯性替他拿了筷子和勺子，擦干净之后递给他。

“跟我接吻，是什么令你为难的事情？”秦彻接过勺和筷，嘴角挑起一抹笑，“你和从前一样，越紧张，脸上就装得越淡定。”

“我以前就是这么被你骗，被你分了手，”秦彻抿了口冻柠茶，随意地像是在说自己听来的八卦笑话，“看演唱会听情歌，情到深处亲个嘴，这又没什么。”

我热血上脸，恨不得把眼前一大碗牛杂一股脑全塞他嘴里，结巴了半晌，才尽量装回一个洒脱的，不被他拿捏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你说得没错，我之前去日本出差，看视觉系乐队演出，高兴了还跟旁边一个混血帅哥打了个啵。”

其实哪来的混血帅哥，看演出是真的，可就想气气这个张张嘴就能噎死我的男人。

果不其然，我说完这话，秦彻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哪里还有半分调侃，刹那便阴沉得仿似要下雨。

“你今晚的演唱会票是谁买的？”他恨声。

我淡定地装无所谓：“票钱我现在转给你。”

眉头下压，眼瞧着就积了些怒气，素来的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立时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这票要是这么好买，至于你发动态求票？”

我哑口无言。

说实话，今天这场演唱会我期待已久，难得喜欢的歌手在红馆开唱，票也抢手，在各大平台到处发帖求票，尽是溢价溢得离谱的黄牛和假票贩子，本来都灰心打算放弃了，哪想到周四下班，秦彻身边的另一个秘书薛影来找，在我的工位放下了一个白色信封。

“老板bonus。”他冲我笑得一脸神秘，我一头雾水打开信封，一张前排的vip票正好好地躺在信封里。

震惊于秦彻怎么知道我要看这场演唱会，拿起手机就想着把钱加点利息转给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我早都没有他私人的联系方式了。

忽然心里生出一点怅然。

演唱会在第二日的晚上七点十分开始，实际检票进场后我发现自己座位的左手边坐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男人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被场内的灯光一打，根本不用我出声询问，他便似有感应地转头看我，红色的眸光毫不避讳，甚至还有些故作惊讶的得意。

“真巧啊。”他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比之在学校时外表成熟稳重许多的男人，忽而觉得他骨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仍是没变过，甚至更趋向于肆意妄为的幼稚。

我尽量维持自己面对上级老板的客气，不允许自己为身边的男人流露出一丝旧情难忘的动容。

目不斜视地出声：“感谢您的赠票，但是票钱我想我还是应当还给您的，回了公司我会联系您的秘书。”

秦彻没有出声，但我感觉身旁的男人塌下了原本坐的笔直的身体，略微后仰。

他应是有点生气，因为我的话同他拉开距离得过于直白。

我不再多想，双手蜷起放在膝上，很快，灯光熄灭，中心四面台被聚光灯打亮，燥热的鼓点响起，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演唱会开始了。

乐坛神话般的女歌手，即便是出道多年，一首接一首过后，嗓音依旧清亮婉转，直到萨克风引领着故事般的动人叙述，她开始唱起了一支浪漫的都市情歌。

那是一首翻唱，港乐新生代中不可多得的年轻女歌手的精致作品。

她唱：

「恒河沙数谁能厮守终老

还是有长伴一起的双数

逝去的 错爱变成鼓舞

就算钻进了冤枉路

无负你 行错路」

歌声随着琴键一滴滴融化落下，我在那一点一滴汇聚的浪潮中，听到旁边有人轻轻出声喊我的名字。

我怔怔转过头，看到绚丽的淡色光晕在他立体冷峻的五官上流转，却在触及那一双深红色的双眸时，那光晕失去了方向——他的眸子太深邃，酝酿着的暴风眼终将他目之所及卷入他情感的漩涡。

我的眼睛无法从红宝石般的眸子上移开半分，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困惑，却甜蜜陶醉的雾红色梦境。

他说：“要接吻吗？”

……

于黑暗中与秦彻旁若无人的无声拥吻，我还能劝服自己是因为那个环境太令人沉醉，是因为那首歌本身就令我想起了他。

但演唱会结束，全场亮灯，那雾一般的不清醒和片刻迷惑，就跟被人戳破的，漂浮着的脆弱泡泡，“啪”得一下碎掉，再无踪迹。

低着头，跟着秦彻随着人潮走出红馆，难以消化心头那抹梦醒的怅然若失，甚至于过马路时都心不在焉地被绊了一跤，还好秦彻及时拽住了我。

我站在地铁站跟前，像是只犯了错被罚站的鹌鹑。

秦彻说：“我打电话叫车送你回去。”

我说：“嗯……”

秦彻说：“……我先去旁边买瓶水。”

我说：“嗯……”

秦彻忽然嗤笑出声：“是不是我现在说把你抓去卖了，你也只会‘嗯嗯’两声？”

我：“……”

秦彻收起笑，伸手拽我袖子往前走：“算了，你知道这会儿还有什么饭馆开着？我饿了，我要吃饭。”

我：“……”

然后我就领着他，坐进了这家牛杂店。

面对面吃饭，被牛杂的香气吸引，我才回魂了几分。

不想跟秦彻再继续纠缠什么旧情人冲动接吻的话题，我恶狠狠地用公筷往自己碗里捞金钱肚，哪块看着最好吃就抢先往自己碗里捞，半点不跟他客气。

余光瞥见他似又要张嘴说话，我赶紧低头，一副吃得热火朝天根本没空搭理他的样子。

谁知道他并没有继续对着我开嘲讽，带着缥缈的嗓音如一阵风掠过。

他说：“你听歌的品味不错。”

我抬头，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彻笑了笑，说：“因为今天最后一首歌，我打算明天去旺角的唱片店淘点黑胶。”

“而且明天中秋，你要不要一起？”

我想起了今晚和他一前一后走在红磡的小巷中，抬头望见的一轮皎白的明月。

一人背井离乡，我已经好久没同人一起过过中秋了。

我看着他的神情，月光像是在那眸中都能融化淡掉，鬼使神差的，我答：

“好。”

秦彻状似无意：“你先把我微信加回来。”

【4】

旺角的通菜街，位于弥敦道的东边，红红绿绿的招牌横亘行人头顶，到了夜晚，霓虹灯牌一亮，十分符合人们对香港八九十年代电影中的印象。

这里的露天摊位售卖各种小玩意，女士服装，中间还有小吃摊，拉面店，挤挤洽洽，热闹非凡。

但对于我这种方向感不是很好的人来说，即便秦彻提前发了唱片行的位置，我跟着导航在这迷宫似的地方左拐右拐，终于在茫然地第三遍转过那家拉面馆后，才发现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沿着有些积水的小路走下去，小店摆满唱片专辑的玻璃橱窗便清晰映入眼帘。

有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衬衫，安安静静站在玻璃橱窗前，抬起头，望着对面屋檐叮叮咚咚滴下来的积水。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腕上惯常戴着的那支百达翡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根不甚起眼的黑色平安绳，一枚银质的小小金刚杵，正正好垂在男人的腕骨凸起处。

被包裹在黑色硬质牛仔面料里的长腿微微曲起，裤腿微挽，露出一截漂亮的脚腕，左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干净清润得仿佛栖息在檐下躲雨的洁白鸽子。

只是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向我的那一眼，可爱的鸽子立时化身又坏又凶的乌鸦，一张口便毫不留情：“迟到是要被扣工资的。”

我没好气地说：“你周末叫我出来，付给我多少加班费？”

秦彻忽然笑了，朝我走近几步。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高大的身影凑近，愈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小矮人。

他指节微弯，下意识要在我脑门上扣一个爆栗，收了笑，似是反应过来，又硬生生撤回手。

我看到他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轻飘飘地化成一团涟漪，荡到我心里，绽开了一丝怅惘。

身体的习惯总是先于理智，我以前是被他爱着的，于是他会亲昵地敲敲我的头，拥抱时也不讲道理地将手臂收得很紧。

他的爱曾经是我丰盛的粮食，现在却成了不得不克制收回的手。

“进去吧。”秦彻转过身，推开了唱片行的玻璃门，有乐声随着那洞开的门扉流泻出来。

《California Dreaming》，漂洋过海唱过期的凤梨罐头，和变质感情的老派忧郁。

我知道秦彻喜欢收集黑胶唱片，从古典交响曲到流行芭乐，他都能如数家珍。

谭张争霸时代的金曲，他既听张国荣，也听梅艳芳，间或连许冠杰，凤飞飞的专辑也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店主在店内一隅安置了唱片机，连着头戴式耳机，可以随时试听。

秦彻选了几张，十分熟稔地放在唱片机上，没过一会儿便能听到他哼歌的声音，音调和气声断断续续的，各成曲调。

我本来自己在唱片架之间慢慢转悠，听到角落里那不甚和谐的哼声，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拽他袖子。

秦彻转头看我，浓密眼线描摹出的深邃眼睛亮了一下，伸手摘下自己的耳机轻轻戴在我的耳朵上。于是我就听到男歌手饱满深情的音色娓娓道来：

「我祈求星辰 月儿来作证

用尽一生 也愿意去等

终会有一天 把心愿完成

带着你飞奔找永恒 」

我望进他含笑的眼睛，胸腔里绵绵密密的思绪，蜿蜒着化成幼嫩的花朵。

我最想念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秦彻看着我，深玫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跟我说话。唱片耳机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任性地没有摘下耳机。

他说了一遍，见我没有反应，便知道我是故意做些戏耍的把戏，顿时化成个知情识趣的游戏者，慢慢做着口型，把刚才的话无声复述了一遍。

我笑着点头，告诉他我的回答：“我觉得很好听。”

……

香港的中秋节，在铜锣湾的大坑，夜晚降临后会有舞火龙的盛大仪式。当地的居民会用粗麻绳和珍珠草扎出龙骨型，上面插上一根根长寿香后点燃，数百米长的火龙会被人们一路举着走街串巷，随着龙珠在夜色中起舞。

这是中秋节祈福解噩的重要仪式，每年都会吸引世界各地无数人去现场观看。

我跟秦彻到的时候，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等待仪式开始的人们。

即便在香港几年时间，我也从未现场看过这样的民俗热闹，或许是被气氛感染，我拉了拉秦彻的袖子，他挑了挑眉，附耳过来听我说话。

“我们去龙头的位置，好不好？”

秦彻无不应允，只是人实在是太多，摩肩接踵。我走在前面，使劲想要找到龙头的位置，但是被人一挤，踉跄几下，寸步难行。

忽然手上一暖，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出了拥挤人潮。

我怔怔地看着秦彻反客为主拉着我向前走，高大背影在小巷暗影里格外让人安心。他的手，很宽，很热，指节上有微微的硬茧，包裹住我的手，磨蹭出一丝说不出的痒。

也和记忆里一样暖。

分手的那天，也是这双暖热的大手，生气地要来牵我，却被我强硬地一把甩开。

秦彻眉头皱得很紧，语气是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急躁。

他说：“分手在你那里是什么随便能提的事？！”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要为自己打算，去香港的面试我已经通过了。”

秦彻看着我，负气一般扔下一句：“随你。”

口中忽然泛起一股榛子巧克力甜中带苦的味道，那是记忆里，跟着秦彻参加他堂妹生日派对时，生日蛋糕的味道。

是我第一次吃到的，好吃而昂贵的味道。

秦彻那时说，要带我去他堂妹的生日派对。我问他，我要准备什么礼物，他闲闲地挑眉：“我的礼物算你一份，就是去玩。”

他甚至为我准备了一件欧根纱的小礼服。

衣服是某天下课他突然给我的，我回到宿舍打开，没有在它上面找到价签和品牌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换好裙子，又把自己唯一一双高跟鞋取出来套在脚上。

对着宿舍门后的镜子，我看到了一个略带局促羞涩，却好像被一身漂亮装扮度化了女孩子。低头拨了拨头发，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我惊得跟来人四目相对，大小姐却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围着我上下打量。

“宝，你可真好看啊，”她由衷赞叹，“这裙子还是MIU MIU的新款，我都没买到呢！”

抿出一个很浅的笑，我开口问她：“秦彻的堂妹要过生日，你说我要送什么礼物好？”

大小姐大手一扬，说：“害，你让秦彻在他的礼物里算你一份，他家的这位堂妹出了名的挑剔，送礼物的操心，让秦彻自己来好了。”

我低低“嗯”了一声，再抬头看向镜中，那个羞涩局促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镜中的那个人，眼睛里有一片黑色的，粘稠的湖水。

大小姐说秦彻的堂妹十分挑剔，餐桌上我见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女孩子显然很喜欢她的哥哥，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客气。

与旁人家不同，堂妹每收到一份礼物就会大大方方当着人面前拆开。

其中一个礼物，被盛在蓝色丝绒的盒子里，柔软的光打下来，落在盒子里那一抹剔透的浅蓝色上，泛出精巧可爱的光。

CHAUMET的海蓝白金项链，几乎是在触到那小玩意儿的同时，我认了出来。

我以前问大小姐，为什么女孩子们都需要名牌的包包和首饰来点缀自己，是帆布包不好用吗？

她笑我傻，说包包和首饰是一个女孩的门面，也是她珍爱自己的心。

于是我开始借大小姐的各种时尚杂志来看，一板一眼地记录下那些名牌的书写和发音。

直到在新一期的《ELLE》上，看到了那抹小巧的海蓝色，蓝莹莹的一汪，可怜可爱，我霎时移不开眼。

抱着杂志，幻想着自己以后赚了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添置好看的衣服和首饰。

我看着秦彻的堂妹打量了那项链一眼，随手便扣上了盒子，抿唇对送她礼物的朋友，笑着说了句谢谢，而后又转头去拆其他的礼物盒了。

我站在角落里，盯着那被孤零零丢在一旁的蓝丝绒盒子，怔怔地出神。

吃蛋糕前，侍者简单介绍了一下蛋糕里面的日本甜柚夹心，土耳其空运榛子做成的巧克力榛子淋面，用银质的餐刀均匀切开后，恭敬地放在每一位来宾面前，另附上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认真对待面前的蛋糕。他们在交流着最近的股价，香港的地产，甚至于秦彻，也被许完生日愿望的堂妹拉去一旁跟她的朋友们合照。

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口中，轻盈的稀奶油在口中绵密化开一抹清爽的甜。

我一个人，在那觥筹交错的五光十色里，一口一口，吃完了面前的蛋糕。

来到香港之后，读完2+2，我申请到了港大的Master，毕业顺势便留在了这片遍地梦想尸骸的梦幻岛。

在旁人眼里，我已经过上了可谓之一定程度“财富自由”的精致人生。

当个体户的爸妈打远程电话过来，都会喜滋滋地说，邻居们都羡慕他们生了个能赚钱的好女儿。

骄傲的女孩拥有着回不去的家乡，放不掉的高薪。它们一齐将我的困顿钉在脚下的高跟鞋中，我疲惫地为资本运转着，麻木地在薪水打进卡里时，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我会赚够自由的路费。

……

秦彻拉着我在人潮中穿梭，一路跟着火龙的行迹往前走。火龙身上的长寿香熏出了肉眼可见雾蓝色的烟气。

烟雾弥漫，呛鼻非常，我咳了几声，但仍不放弃地跟着火龙前行的队伍一直走，一直走。

秦彻拉着我，不问缘由，直到走到街心，火龙队伍的领头人示意已经完成仪式走到终点，开始动手拆卸火龙身上的线香。

我往前挤，秦彻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我挤。

直到我拿到几根香，递进他的手里，才笑着道：“老板恭喜发财。听说被分到火龙身上的长寿香，再许的愿会灵验。”

秦彻像是觉得很有趣，挑眉笑问：“你怎么不为自己求财？”

我看着他认真道：“老板赚更多，下属才有机会赚到钱。”

秦彻安静了片刻，叹了一声，说：“我送你回去。”

在一片浓烟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等坐进秦彻那带有淡淡皮革和车载香薰气息的车里，我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当。

我的身上满是长寿香熏出来的烟味，可能等他载着我回去，他这辆黑色的迈巴赫估计都被腌入味了。

我问他，要不要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秦彻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那件也被熏入味的衬衫，说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迈巴赫修长的车身像一尾鱼滑入香港五光十色的夜色里，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动作优雅。

余光划过道旁的一座大厦，巨幅的广告牌上，漂亮的女明星，穿着一身华服，眼神高傲。

她的旁边，有一串花体字标注的品牌名。

Ferragamo。

“在看什么？”秦彻问。

低低地将那串花体念了出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第一双高跟鞋，你买给我的，就是这个牌子。”

秦彻左打方向盘，一串流光倏尔划过他深邃的红色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有几分动容。

他没有说话，我以为方才他的神情是错觉。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假寐。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他说：

“我们复合，行不行？”

睁开眼睛，转头，目光撞进了那变幻莫测的一汪红色，暴风眼快要将我整个人吞没时，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秦彻，我现在自己可以买得起鞋子和首饰了。”

【5】

大小姐的婚礼订在了一个周末，我赶在手里项目的季度收尾后插空请了假，飞到了婚礼所在的滨海小城。

我对大小姐的丈夫所知不多，但能看出来这个男人非常爱她。

我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甚至于在白天沙滩婚礼结束后的派对上，跟大小姐一边喝酒一边咬耳朵。

说她老公那么大身家，竟然答应她仿照塞尔达游戏里的场景设定，做个孩子气的游戏婚礼。

“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呀！”她酡红着脸，半醉着靠在我肩头哼唧，“他说，只要我高兴……”

“你开心就好，”我摸了摸她的脸，有些鼻酸，“你们会一直快乐下去的。”

我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我希望她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被人呵宠着，永远保留她独有的天真。

望着不远处浪潮翻涌的大海，深黑丝绒的天空上点缀着的星子闪着钻石般的光彩。

我又想起了那个人，他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也有着钻石粉末般的美丽光亮。

他红色的眼睛，有时是无波无澜的海，有时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莫测而神秘地不断诱惑着我去爱他，甚至于拉着他的手，都曾经生出过婚姻的妄想。

但现实是，人人言及婚姻的真切，扬起婚姻的面纱，都谨慎小心地谈论着何为门当户对，何为齐大非偶。

大小姐在大三时，和一个现在谓之“凤凰男”的男生热恋，家人百般干预无果，却在放任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月就走到了分手。

我问她为什么，她哭肿了一双核桃眼，吸了吸鼻子，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推及己身，我跟秦彻，也无法真实共存于同一个世界的横切面。

想到一个讥诮的形容，如果我跟秦彻住在同一块芝士蛋糕上，他是蛋糕顶端那颗最漂亮的车厘子，我就是吃到最后，下面干巴巴的饼干渣。

大小姐问我突然笑什么，我跟她碰了下杯，说，放年假跟你待在一起，真开心。

……

假期结束，回到浮士德的第一天，我在大厅打卡上楼，忽然看到两个保安架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往外走。

男人的神色很不好，口中骂骂咧咧的没几句好词。

我皱了皱眉，等进了办公区开了电脑，便将那点莫名的不豫抛之脑后。点进内部OA，找到休假前在跟的项目进程表，发现不管怎么点击都显示“无許可權流覽”。

皱着眉在OA找同事询问情况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复，我拎起电脑就准备去敲业务经理的门。

陶桃转了工学椅滑到我旁边，低声叫住我：

“你先别去触霉头啦！”

什么叫触霉头？我问：“怎么回事？”

陶桃眼神悄悄瞥了一下旁边，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听说目前跟进的几个大项目出了资金问题，连带着有高层被挖到跟竞对拐着弯有资金往来。总之最近不太平，你刚有的文件打不开不是你权限出了问题，是上面……咳！”

陶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有几分严肃。

我心下不安，不知道那人怎么样，斟酌了一下，轻声问：“秦总……他还好吧？”

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我赶紧找补道：“上面高层会有异动吗？”

“说不好，”陶桃叹了口气，“暗点投资内部的高层各有势力背景，浮士德又是块肥肉，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只能该干什么干什么，说不定因为这次内部震荡，我们会提前结束驻场也说不准。”

我摔进工学椅里，心跳得很快。

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找到那个黑红色的头像，对话框停留在中秋节那天，他开车把我送回家后我发的那句“谢谢”，此后，秦彻再也没有回复。

犹豫片刻，我快速地打了几句话，点击发送。

还好，他没有因为那天我拒绝了他提出复合的要求而把我拉黑掉，信息顺利发送，但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整个早晨，因为我很多工作文档都无法访问，只能心下坠坠地边做些简单的项目复盘，边时不时解锁手机，看微信有没有未读提示。

到了下午的工作时间，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愁云惨雾，业务经理隔着玻璃在自己办公室里抄着手机跟合作方吵架，开放工位的各个同事都是低着头，噤若寒蝉。

终于熬到下班，我拖着步子出了大楼。外面下了点小雨，我没带伞，只疲惫地往地铁站走。

手机叮咚一声，我赶忙划开微信，发现只是以前加的保险经理人的群发消息。

也许他只是在忙，也许他只是累了，或者是在生我的气。

我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提了点精神，快到家时拐到了隔壁的百佳超市，随手捞了两盒临期打折的黑椒鸡排和烧骨，又随便抓了一包云南米粉。

晚餐就靠它们随便对付一下好了。

我真的好累。

睡到半夜的时候，被外面瓢泼大雨打在窗沿的声音吵醒。

困倦地眯着眼睛看窗帘外无声闪过的闪电白光，摸索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五十二。

消息提示栏提醒一小时前有未读的微信消息，随手点开。

熟悉的黑红色头像，熟悉的名字。

秦彻说：“明天下班不要直接走，去地下车库A1口，我去接你。”

亮莹莹的白光在一片黑暗中落下来，刺得我的眼睛发疼，甚至有些想流泪。

我把手机摁在怀里，喃喃地说：“我等你。”

……

第二天下班，我绕到开放工区一个比较远的隔层货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高跟鞋“咔哒咔哒”的一声声随着走动在A1区回响，像是一个人待在无声无光的环境里抓不到边际，分外不安。

直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打着闪滑到我面前。

秦彻穿着一件颇为正式的西装，只是领带松松圈着被扯开的领口，显得有几分颓然。

银白色的发丝打理得整整齐齐，车内的顶灯斜斜打在他轮廓立体的五官上，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峻神情。

打开车门，我坐进副驾驶，默然了片刻，目光近距离在他的脸上逡巡打量，试图找到我所想象的，无法掌控的疲惫。

“安全带，”秦彻低声提醒，“你想去哪里。”

我默默地把安全带系好，透过车窗，看向墙壁上硕大的“A1”字样，轻声说：“坚尼地城。我们去喝一杯吧。”

秦彻捏了捏眉心，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哑：“要是喝大了，谁开车？”说完还拍了拍方向盘。

我垂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海边了。”

秦彻没再做声，重新发动了车子。

随便找了间711买了几罐低度数的鸡尾酒，秦彻把车找地方停好，我和他就沿着西环泳棚前的公路慢慢走。

夕阳西下，海风吹拂。转头便能看到海平线向前延伸的橙红霞光，落在泛着深墨色的海面上，酝酿出一片瑰丽奇幻的紫色。海水卷起，粼粼的细微闪光好似昨晚坠落的星子，逐波流浪。

西环泳棚前还有年轻的女孩子拉着一个男孩合照，我喝了一口酒，停了步子去看他们，风中依稀传来他们快乐的笑声。

秦彻站在我身边，略微弯下腰，两臂搭在围栏上，衬衫卷到小臂，露出漂亮的蜜色肌理。

我一向知道这男人的身体很漂亮，也是难为他，天天这么高强度工作还保持健身的习惯。

秦彻听到我的笑声，有些不明所以，红色的眼睛从天边的晚霞收回，出声询问：“突然笑什么？”

晚霞融化了他锋利的眉眼，溶出了温柔的影子。我看着这个男人，心间泛酸，因为对他当前遭遇的麻烦事一知半解，而生出了莫大的恐惧来。

“公司，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吗？”

秦彻像是预料到我要向他提出的问题，面上一丝讶异也无，眼神眺望海面，喝了一口酒，平静道：“我还以为你早都不想管我了。”

我无言以对。虽然对他而言，一个拒绝了他两次的女人，现在突然约他出来关心他的麻烦，怎么听怎么虚伪，但我真的无法克制。

或者说，比起我自己的失败，我更见不得秦彻的骄傲被人打入谷底。

“……我，我怕你难受，或者，我这些年也认识了一些人，或许我能帮到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在故意招惹你，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秦彻彻底转向我，甚至朝我走了几步后挑起他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好好的，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先哭上了？”

我赶忙垂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辩解道：“我一喝酒就容易迎风流泪。”

“哦——”他拖长了音调，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方装饰用的手帕，弯了腰凑近替我擦掉眼下凌乱的泪水，“你再哭，旁人还以为我是哪里来的负心汉——”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了？！”被他的语气逗弄得有点生气，我竖起眉毛回瞪他。

秦彻勾起一个笑，非要把我心底对他的所有牵念一股脑全抓在自己手里似的，“说了没几句就炸毛，小狸花——”

他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一把抓过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我两只手一起才能把他的手拢在掌心。

“你还没回答我，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我有些焦急，“为什么今天很多人私下都在传高层改组？”

秦彻敛了眸子，把玩着我的手指：“有几个项目出现了资金链断裂。”

我脑袋嗡的一声。

资金链断裂，这意味着……

“怎么办？”秦彻弯下腰，深深望进我的眼里，“说不准我以后还要出去找工作才能糊口了。”

“你说我适合做什么工作？”秦彻想了想，挑眉认真道，“拳击手？建筑工人？还是去开小巴？”

我捏紧了他的手，喃喃道：“不会的，你不会的，我帮你……”

他叹了口气，把我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坦然道：“商场上的博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眼前有些模糊，思绪纷乱，甚至乱七八糟地抽噎道：“你们大老板不是最喜欢搞联姻吗？你给人上门当赘婿去……”

秦彻嗤笑一声，胸腔的振动真切地落在我的耳畔。他把我裹进他的怀里，沉沉地笑：“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肥皂剧剧情？我去卖身，倒是有人敢收？”

我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依稀分辨出是我送给他的那瓶莲花香水的气味，心脏揪紧。

他这么骄傲，怎么能容忍自己未来一辈子像一条被封在罐子里的沙丁鱼，过着毫无希望，被金钱压力压垮的生活。

我知道，同情男人的我此刻很蠢，但因为他是秦彻，不是别人，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他。

即便他未来的成功，跟我毫无关系。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打开了随身的手袋取出Mac，认真地望向他：“我知道我比起你高薪聘请的智囊团还差了很多，但我这两天仔细研究了浮士德的财报，发现了一些问题，今天约你出来，想跟你讨论一下。”

秦彻的眼中荡漾着粼粼波光，我看见比海更深的红色浪潮翻涌。

他忽然抱住我，嗓音沙哑：“这次，是你自己选择我的。”

【尾声】

其实就近些年来看，很多人都说香港的互联网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大陆地区，这里牢牢盘踞的仍是老牌的地产业和金融业。

其实自从人工智能兴起，香港对于此类小微初创的支持力度有时甚至更高，更别提香港本土QS世界前列的几大高校，早已开设人工智能相关的专业培养专业人才。

浮士德内部的水很深，我摸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次的内部震荡的原因之一便是秦彻主张扩展新兴产业与Local的传统派产生了分歧。

挂了视频会议，我跟大小姐发了个消息，谢谢她肯提前跟老公结束蜜月旅行，回来支持我。

“宝，咱们这关系也不用你给我说什么矫情的话。”她在对面噼里啪啦地打字，“新能源跟人工智能表面上八竿子打不着，但我能看出来，这对我们的企业也是个机会。”

“尤其我老公那个家伙，狡诈得跟狐狸似的，你当他没盯上香港那片地方？这次算借上东风了。”

我说：“行，那到时候谁赚得多谁请吃饭。”

大小姐：“加臭加辣螺蛳粉火锅走一个？”

我：“哈哈哈哈哈我到时候再买几个猫山王孝敬您。”

大小姐：“成交！”

回给她一个表情包，我看了看电脑时钟，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背，又往眼睛里挤了支人工泪液，接着敲文档。

过了两个小时，Outlook邮件上传所有文档压缩包，连同邮件内容一齐抄送上级发送。

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熬到了凌晨三点，开了静音的手机被我丢在一旁，抿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我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黑红色的微信头像上面挂了8条信息，点开逐个看过去。

想了想，回复道：“邮件刚抄送了。我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对面秒回：“OA上给你批了假，明天好好休息。”

我回复了一个“阴险”的表情包，补充道：“秦老板，你这不是假公济私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问。

“临时的上下级，说平等点，同事关系。”

“……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下子笑了，隔着屏幕都能想到他那副压着眉头不甚满意的表情。

正要回复，屏幕上又跳出了两条信息。

“夜深了，早点睡。”

第二条是他拍的自己的办公桌照片。左边露出一角大厦的落地窗，霓虹灯闪亮里，男人眉骨精致，眼窝深邃的英俊侧脸倒映在玻璃霓虹中。

未多言语，全是想念。

我发了条语音过去。

“秦彻，晚安。”

……

浮士德的危机彻底平息花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或许是因祸得福，高层的对抗终于迎来了人员的大洗牌，秦彻釜底抽薪了一把，打了高层的传统派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清楚秦彻究竟是怎么短期内筹措到那么大批的资金，短短时间内就吃掉了28%的股份，再加上他已经持有的部分，浮士德已经彻底由他说了算。

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一段时间辛苦的告一段落。

硬要说起来，当初浮士德选择我的母公司作为合作方来做驻场，还是依靠浮士德传统派高层的意见，这次全公司从上到下大换血，秦彻势必要选择合他心意，能带来更大收益的合作方来推进工作。

搬着纸箱离开浮士德的那天，香港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我难得在这种工作时段一个人走在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在街心公园看小孩子们玩滑滑梯，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公司跟直属老板汇报。

下班之后去超市买了打火锅的食材，回去路上又捎了块草莓蛋糕，一个人窝在房子里美美吃着火锅看海绵宝宝，什么都不想，只专心享受一个人的快乐。

晚上在浴缸里丢了玫瑰味的泡泡浴球，靠在浴缸壁上把那块草莓蛋糕消灭掉，泡出来感觉整个人放松到不行。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轻快的一天，也不打算跟以前一样报复性熬夜看小说，关掉手机闹钟只想一觉睡到大天亮，刚挨到床上，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啊，谁啊！”嘟囔着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盯着猫眼瞧。

“……”看清来人后我只有装死的念头，谁知道门外的男人提起声调，仍是那副闲闲的欠揍嗓音，“我知道你在家，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敲到你隔壁邻居都出来看，你把你男人关在门外，大半夜的还要凄惨叫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不着调的无赖说辞？！

我立刻打开门，堵在门口当守门员：“秦先生，你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当！扰民不说，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真的很不安全，我有权利不给你开门。”

谁知道秦彻这个耍无赖的，仗着人高马大，也不跟我多说，直接一个蹲起把我扛在肩上，毫无愧色地大摇大摆进了我家，甚至还“贴心”地转身关好了门。

我搭在他背上扑腾，使劲捶他的背叫他放我下来。

他忽然坏笑了两声：“这下你往哪儿躲。”

我辩解，“……我也没躲你吧？我们正当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

“那还有另一层正当的合作关系呢？”他把我放在沙发上，两臂一伸，困住我不允许我动弹。一双红色眼睛如深潭一般，一瞬不瞬盯住我：“股份收购完成那天，我跟你求婚，你跑什么跑？”

我一噎，叹了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

“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当初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秦彻看着我，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认真道：“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

“往大了说，门当户对。往小了说，你讨厌我们这群有钱的，因为我们的起点是你努力的终点。”

说实话，我有时真挺佩服秦彻这张嘴的，明明有更准确的说法，他非要从一堆说法里挑一个听起来最阴阳的，让听的人有时候躲都来不及躲。

“我不是故意针对有钱人，”我说，“我只是厌恶自己的努力放在他人眼里一文不值的感觉。”

“所以秦彻，就算我嫁给你，可我打心眼里没有认可自己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我就会永远有种不配得感，”我伸手去抚他的眼尾，“我自己赚来的钱，就是我自由的权利。”

“你明白吗？”

秦彻张了张口，素来游刃有余的男人，忽然沉默得很彻底。他扯开桎梏住我的手，慢慢坐在了我脚边的地毯上。

他个子很高，即便是坐在地板上，也几乎跟我是平视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此时的神情，眸子里甚至都多了些可称之为“可怜巴巴”的东西。

心虚地转过眼，我从沙发上站起，自顾自地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到厨房给电热水壶接上电源，打开开关，我看向玻璃窗上，自己单薄的倒影。

香港的安宁夜色和和煦阳光，是普通人需要花费真金白银才能得到的东西。

现在秦彻许给我的，只会比这些更多，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去取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我找来一个玻璃杯，往杯底丢了一小撮龙井茶叶，再用热水注满端出去。

客厅里已经没有人。

秦彻离开了。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失望，时至今日，我唯一能向自己承认的，只有一个我仍然对他旧情难忘的事实。

甚至历经了这些事，这种青梅子般的旧情被反复酝酿，成了添了新滋味的好酒。

我只是有一点胆小，害怕得来的感情重蹈覆辙，害怕秦彻终究不是那个对的人而已。

……

又是一个忙碌的季度过后，快要临近十一，听说今年维港晚上的烟花活动没被取消，我计划了一下，打算当天晚上当个游客，先去坐一坐天星小轮，然后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去看烟花。

一切都很完美。

沿着星光大道走了一大圈，看到不远处有富豪雪糕车，又跑去买了一只甜筒，边吃边乘着海风瞎遛达，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烟花表演还没开始，我举起手机对着维港对面“I Love HK”的巨幕拍了一张照。

清晰度非常ok，等会儿拍烟花应该不会拍出炸弹爆炸的效果。

发觉倚靠的栏杆旁多了一个人，一抬头，高大的影子毫不客气地遮挡住了我的半身。

我低头继续摆弄手机，嘴里咕哝道：“为什么你总能这么精准找到我的位置？”

“你是什么言情剧里每次找人都能精准定位方向的男主角吗？”

秦彻：“……”

秦彻：“你的朋友圈带了定位，我没瞎。”

我：“……”

我：“哦。”

我们两个都没说话，我只好先做那个没话找话的人。

我：“你也是来看烟花的？”

秦彻：“关于求婚我希望你能听我多说两句。”

我：“……”

秦彻：“……”

我：“……行，你先说。”

秦彻叹了口气，唇角有些笑意，只是他眼里的紧张，就算是他背着光，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秦彻的手搭在栏杆上，食指轻轻点了几下，平静道：“我回去仔细思考了你的话和立场。”

“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们的婚姻应该有个更合适的注脚。”

“什么？”

秦彻认真地望向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明晰清楚，发音标准，生怕他的哪一个字说出口会被我曲解掉，力求精准。

他说：“我知道，对你来说‘秦太太’这个身份是不平等的压力源。但你有没有听过‘努力也要朝着对的方向努力’？”

“我会给予我的妻子一切的物质资源支持和精神认可，这是你成功路上努力的跳板，因为你站在更高的高度，就能有更多的视野。”

我不得不承认，秦彻说的没错。职场的高阶，金钱的酬谢只是能力和视野的附赠品，站得足够高，才有更多的机会。

我看向秦彻，直言不讳：“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你会娶到一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做妻子。”

他忽然笑了，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作为交换，我也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只要她愿意向我付出婚姻，和她的一点爱作为报酬，那我会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也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了？”

他低头，从外套口袋取出一只蓝丝绒的盒子，掰开，露出里面一汪清浅美丽的蓝色。

“那么这位小姐，你愿意跟我做这笔交易吗？”

我看着眼前英气冷峻的眸，缓缓绽开笑意，眼珠一转，顾左右而言他。

“你求婚之前都没做做攻略吗？”

秦彻闷闷笑了一声，单膝跪地：“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心跳得很快，但仍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愿意。”

烟花炸响，秦彻笑着把我拥进怀中，我踮脚抱住他的脖子，狡黠道：“完了，我自己都觉得这时才答应你求婚，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捏了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笑道：“你就是无利不起早。”

我看着烟花在他身后的夜空开出大朵大朵绚丽的花，那流光溢彩的美丽也像是印在他璀璨的眸中，笑着跟他咬耳朵：

“你把这戒指天天带在身上啊？”

“……嗯。”

“我给你分析分析，我为什么今天答应你求婚呗？”

“……你说。”

“第一点，是你说你会支持我认可我的事业和努力，我真的很开心。”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还有一点……”

“嗯？”

“是我没办法不爱你。”

我的脸有点烧：“秦彻，我爱你。”

“谢谢你补上了我最后一点勇气。”

他笑着低下头，锋利的薄唇带着暖热的柔软，像一片轻轻的鸦羽，落满了我的世界。

（正文完）

小番外 失恋男人秦彻的戒断反应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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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犯》秦彻-港岛熟男都市情歌

09-17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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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熟男都市情歌 ＆ 前男友返聘记

♢港岛熟男都市情歌  &  前男友返聘记

​♢问：为什么分手？答：讨厌你们这群有钱的。

【1】

我刚考上临空大学的那年，商学院和传媒学院经由撮合，跟香港的八大高校设立了联合办学的2+2项目。

本科生和研究生只要考核成绩足够优秀，都可以被送去香港以留学生身份拿到双学位。

这是我拖着箱子新生报道那天，学院的宣传册上写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小镇做题家”这么戏谑玩闹的词，但报道接待的老师，学姐学长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我还没有报名字查名单，旁边的学姐盯着我的眼睛，很热情地说了一句：

“外地新生的宿舍今年都集中分在一起呢。”

百年书香重点大学的老校区，学生宿舍占地面积极广，老式洋楼建筑，灰砖黛瓦上缠着绿油油的几枝爬山虎，站在楼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前一排树龄几十年的法国梧桐。

层高六层，一间宿舍上床下桌可以住八个人，位于走廊尽头的634宿舍，我满头大汗地把箱子拖上六楼时，有个姑娘脸蛋红红得站在宿舍门口用学院的宣传简章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宿舍里收拾东西的声音乒乒乓乓，她时不时动动嘴指挥道：“我的玩偶先别摆出来，等会儿有其他人搬进来，又扫灰弄脏了怎么办？”

跟学姐对我有刻板印象一样，我见到那姑娘的第一面，就知道未来室友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这想法在军训期间被一再验证。

军训那会儿还没出伏，天气热得厉害，在学校操场和栾树大道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踢一整天正步下来，脚底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

但大小姐不在乎这些，她回宿舍抱怨两句脚疼，等洗完澡回来，又乐滋滋地从自己的鞋盒子里捞出几双亮闪闪的高跟鞋比划了。

她说这都是她买的大牌当季新款，等军训结束一定要穿着它们美美打扮。

我对她口中那些拗口优雅的意语法语的品牌名十分陌生，但我必须承认，我对一切大牌奢侈品的第一印象，都是她教给我的。

那个时候我课余打工，买了一双姜黄色的回力，每次穿着它配上一条白色的半身裙跟秦彻出去约会。

有次经过一间商场的品牌店，我抓着他的手腕问他：“你说贵的高跟鞋和便宜的高跟鞋，是不是第一次穿都是一样的磨脚？”

秦彻抬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说：“真想知道，那你体验一下。”

说完就抓着我往那间奢侈品店走。

Ferragamo的早秋新款，红色的蝴蝶结配上柔软牛皮的撞色，经典款型但胜在细节俏皮可爱。

几乎是我穿上这双鞋在秦彻面前走了几步的同时，他已经从钱夹里掏出卡递给一旁的SA说，包起来。

整整八千块，我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是秦彻买给我的。

他那个时候很喜欢跟我说“体验”，但所有能掌控的“体验”都是有代价的，而我那时能支付得起的代价太少太少，于是只能跟他走上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可到底是托他的福，至少以前很怕一个人坐飞机，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现在能独自坐十四个小时的夜机，从炎热的开罗一路飞回中国。

长途飞行下来，手脚因蜷缩而麻木，可脑子却因为在机上喝掉了几杯咖啡清醒到不行。

等在行李转盘前百无聊赖地翻着微信，看到大小姐在六个小时前的留言。

第一条：“宝，你是不是已经上飞机了？”

第二条：“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等你重新站在祖国的土地上，你认识的我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低低笑了两声，继续看。

第三条是语音，我没转文字，直接点击播放。

“宝！我要结婚啦！”

高昂清亮的女声直接从我手机的外放扬声器拔地而起，震得我手心一麻，连带着旁边的几个人也回头看我。

我干笑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息屏揣回冲锋衣的口袋，心里全都是为朋友高兴的喜悦。

等我费劲地把箱子拖下转盘，偏头看了眼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夜色铺天盖地降临前的深紫色霓虹，夹杂着昏黄的灯火投射进来，再被机场大厅彻夜不眠的灯白色稀释，合着香港国际机场永远十足的空调冷气吹过，一再地提醒我，又要重回生活轨道。

拖着箱子走到东大堂，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囫囵地吃。等暖热的云吞面下肚，人也有了几分活气。

WhatsApp弹出老板的消息，我拉着箱子边走边回，脑袋里还想着明天回办公室，要把买的几大盒Abu Auf全分掉，眼神随意地一瞥，便看到旁边的都爹利会馆里坐着的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线衣，柔软的衣料贴伏在他结实的肩臂线条，少年般的随性却带有成熟男人的洒脱魅力，食指一下一下随意点着桌面，与他身旁一众西装革履的公务精英相比，何其格格不入。

棱角分明的侧脸冷峻，仿似带有日耳曼血统的轮廓英俊得不近人情。红色的瞳眸镶在深邃眉弓下的眼窝深处，其中漾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又好似一泉毒药，引诱任何看到的人都会惑于那殷红的，带着血腥气的玩味和雅致。

他即便是一身便服，也是对他人极具压迫力，令人臣服的精明上位者。

那威严隐于他高大昂藏的身形，玩世不恭，漫不经心是他游刃有余的伪装。

天生暴烈的毁灭欲游走于每一处血管，但从不显山露水，低沉的嗓音带出口的话，坠着意味不明的机灵讥诮，可以对人予取予求，也能合理又毒辣地动用一切规则和人的漏洞，达到自己的目的。

危险又诱惑，冰冷又甜蜜，我曾经令人心碎的少年情人。

秦彻。

蔡健雅在歌里唱：“如果从此不见面，让你凭记忆想念。”

爱是人所渴望的投射面。我心底藏了很多年的倒影，永远都是这个人当初惊鸿一瞥的轮廓。

分别多年，如何再能拖泥带水？

我怔怔地望向他，不知眼里含了怎样的感情，但见他似有所感，从和其他人的交谈中偏过头来。

四目交汇，千千万万句可能的开场白都消弭于他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我的感官满是模糊的发白虚焦，身体像是坠进了大海深处的浮岛，摇晃着的不安带着戏谑的自以为是，眼睁睁看着他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他不发一语，淡漠地宣告了我们那早早消逝的浮躁感情，再一次沦落死亡。

【2】

中环的早晨永远是喧闹忙碌但互不打扰的自成一格。

冷气十足的每一节地铁车厢塞满了疲惫但装扮一丝不苟的上班族。妆容精致的都市OL们，栗色大波浪加红唇，干净不带褶皱的修身西装，接起电话，话音利落，说着：“早晨！李生，那个项目……”

居于国际金融中心的红男绿女们，白日里，男士们举着咖啡杯西装革履，女士们背着电脑包脚下生风，到了夜晚，又一窝蜂拥去兰桂坊的纸醉金迷里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我是来到香港之后才学会得体的dresscode，包里永远有一支百搭的唇蜜和补妆的粉饼在stand by，因为走出地铁站便不再有冷气加持。

香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潮热的风湿润得能吹进骨子里，更遑论出门精心描摹的妆容不小心便会被额角滴下的汗溶掉。

今天是我去浮士德驻场办公的第一天，出于尊重，也想给合作方留一个好印象，我昨晚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压箱底的套裙，早起认真卷了头发刷了眼影，对着镜子一照再照，终于确认自己那颗隐含期盼却焦躁的心至少有了一套精致的伪装。

浮士德是暗点投资在大中华区设立于香港的核心职场，在香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坐拥一栋高达80层的金融大厦。

浮士德的老板是秦彻。

被老板派去驻场办公的当天晚上我就查了资料，当网页上属于最高管理者的金融杂志特写出现在眼前时，记忆里浮现了一张冷峻却青涩的脸，还有机场再遇时，他漠然的眼神。

我安慰自己，大老板一般都呆在视野最好的最高层，我就算在他手下驻场很久，大概率也没有机会得见他。

破冰会议设立在大楼56层的开放会议室，现场布置的虽然像是茶话会，可等人一落座，简洁地报完了自己的名字，精英们便默契地打开Mac听着主持人梳理合作事项，末了让秘书小姐送来保密协议，各位驻场同事签完就能take a break。

漫不经心转着水笔，盯着那密密麻麻英文组成的协议仔细研读，余光瞥见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穿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也没戴袖扣，甚至于那衣领都不甚端正地微微敞着，露出在灯下泛着蜜色的饱满肌肉。

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走向长桌前，红色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却在看见我时，眼神微微停留片刻，又飘然滑走。

我的嘴角微颤，端起的标准化笑容似是被方才那轻轻一瞥击中，变得摇摇欲坠。

看着那高大淡漠的身影走向上首，我竟然脑子里胡乱想道，还好我的粉底打得很厚，妆容也足够精致，即便是面对旧情人，唇上的那抹豆沙色也能撑起我的体面。

秦彻悠闲地把手搭在老板椅上，低沉好听的声音漫不经心缓缓吐口：“我迟到了。”

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迟到后的愧和疚。

他甚至没有说粤语。

“今天听说新的驻场同事过来，我就来认识认识。”秦彻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请各位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老板发话，焉能不从？

从他左手边开始，依次又重新谈起自己的背景，只是比起方才众人的干脆简洁，似要给这位浮士德百亿身家的掌门人一点好印象，我前面的每个人都像是打演讲比赛，口若悬河起来。

等轮到我，我想了想，微微向左偏了身体，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彻深邃的眼睛，向这最熟悉的陌生人干脆而专业地介绍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短短的这几句话花去了多少时间，可能好几分钟，可能只是准瞬之间的事。我的眼睛一直望向他，没有探寻他眸子深处到底对我还残留几分爱情的余音，只是以一个临时下属不卑不亢的态度，告诉他，在离开他的这些年，我靠自己长成了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女人。

他听我说完，嘴角牵起一个模棱两可的弧度，浓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了眸子里的神色，微笑着意味不明道：“高材生啊。”

我按捺着自己的心不去探究他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是觉得脸颊有些痒和痛。

是我下意识在拿起水笔戳自己的脸颊，就像他以前陪我在图书馆自习时，看见我打瞌睡用笔戳我的脸，逗我玩一样。

按动水笔的咔哒声不是很响亮，旁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是当我抬起头时，看见上首一抹红色眸光倏然滑走，快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午餐是行政帮忙订的日料，但我不怎么敢动筷子。

因为浮士德离我租住的屋邨很远，通勤时间拉长，早晨甚至没空去711买一个三明治，到中午也是饥肠辘辘，只是我的胃功能太差，冷冰冰的三文鱼多吃几块胃便会痛楚难当。

只好一边馋，一边倒了热乌龙茶来喝。

想了想，去工位上把买回的几盒埃及伴手礼带过来，趁着人多热闹，顺势把那些小饼干甜椰枣分掉。

精英们也很给面子，或微笑或惊讶地同我道谢。

说了几句“唔使多谢”，我坐回桌前，夹了一块拇指大的甜虾放进嘴里。

哎，香港年轻一代的男生女生超级自律，顿顿低脂沙拉配美式。每个人都在焦虑身材，焦虑keep fit。

我这个碳水脑袋平日里最怕跟同事一起吃饭，今天是顿难得的高碳水，却冷冰冰的。

要是现在有份热汤拉面就好了。

“老板请客，Kind Kitchen嘅素拉面喇！”叫薛明的男人是秦彻的秘书，两手各拎了一大袋外送盒走进会议室，看见我，还笑眯眯冲我扬了扬下巴，“喂！靓女多食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会议室嘈杂一片的人头攒动，看着双手插兜跟在薛明身后走进来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旁边的同事陶桃看见秦彻进来，悄悄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胳膊，小声道：“你那儿还有伴手礼吗？你刚分伴手礼的时候我看见老板在会议室门口晃过去了。”

分伴手礼这种事，是应该的，可不知怎的，想着要跟秦彻单独说话，我的心微微提起。

从放在一旁的手袋里摸索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盒子，我咬了咬牙，朝秦彻走过去。

会议室里铺了地毯，我踏在那柔软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像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朵铺就的路上，恍惚还是以前下课铃响，我一步一步走向等在楼下的他。

“秦总，”我抚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揣着得体又距离恰当的笑，向他递上手中的礼盒，“在埃及买的一点小礼物，希望秦总不要嫌弃。”

秦彻的目光像是被我耳垂上微晃的珍珠耳线吸引，半晌才回神，对我笑着开口：“是什么？”

“香水。”怕他误会，便补充道，“埃及是世界大牌香水的供应产地，埃及的香精和香水品质都不错，味道也不是很分男香女香。”

可这人根本不接我的茬，眉头挑起，玩味道：“你怎么会随身带香水礼盒？该不会是下班要找男友date？”

“我要是收了你这瓶香水，不会让旁的男人在你这儿吃醋吧？”

我几乎是立刻涨红了脸，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秦总多虑了。在办公室和下属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不是很合适。”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收，抬高了手就把用黑色缎带扎得十分漂亮的礼盒推到了他面前。

他眉头略微往下压了压，看着没有几分怒气，反而甚是好心情地接下了那礼盒。

他仍是笑着看我，慢悠悠地歪了歪脑袋，倦懒道：“拍拖也要慎重选人。谢谢你的礼物。”

……

驻场办公了几天，听说周五要挂八号风球，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键盘敲敲打打都提不起兴致——一下大雨我的被子又要晒不干了。

临近下班丧气郁结一身，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耳边有几句压得很轻的八卦传进我的耳朵。

他们的语速很快，我仍是听得分明。

——老板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什么小众的香水牌子，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变了。

【3】

人人都说香港是座不夜城，带着梦幻柔光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佐证了夜的不眠。

可红磡从来就不是这样的热闹。过了晚上十一点，行走在涂满昏黄灯光的夜的街头，临街的牛杂店和糖水铺零星开着，大功率的白炽灯明堂堂地照亮了小店门口湿漉漉的一小块砖石地。

穿着白色背心的阿公用竹制的笊篱从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捞出炖得油亮软烂的牛杂，清瘦的胳臂用力地抖了抖，把笊篱里的牛杂挨个抖落进破口带砂的白瓷碗里，浇上散着诱人香料气的卤汁，随着一盘清炒空心菜，被送上了我面前的桌子。

“唔该，”轻声向阿公道了谢，我抬眼看向对面那一身矜贵，面容不凡的与这街边牛杂小店格格不入的男人，“红磡附近还是这些小店好吃，你将就一下吧，这顿我请客。”

秦彻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银白发丝此刻有几缕凌乱，我不敢再去深想它们凌乱的原因，只是如很久以前一般，习惯性替他拿了筷子和勺子，擦干净之后递给他。

“跟我接吻，是什么令你为难的事情？”秦彻接过勺和筷，嘴角挑起一抹笑，“你和从前一样，越紧张，脸上就装得越淡定。”

“我以前就是这么被你骗，被你分了手，”秦彻抿了口冻柠茶，随意地像是在说自己听来的八卦笑话，“看演唱会听情歌，情到深处亲个嘴，这又没什么。”

我热血上脸，恨不得把眼前一大碗牛杂一股脑全塞他嘴里，结巴了半晌，才尽量装回一个洒脱的，不被他拿捏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你说得没错，我之前去日本出差，看视觉系乐队演出，高兴了还跟旁边一个混血帅哥打了个啵。”

其实哪来的混血帅哥，看演出是真的，可就想气气这个张张嘴就能噎死我的男人。

果不其然，我说完这话，秦彻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哪里还有半分调侃，刹那便阴沉得仿似要下雨。

“你今晚的演唱会票是谁买的？”他恨声。

我淡定地装无所谓：“票钱我现在转给你。”

眉头下压，眼瞧着就积了些怒气，素来的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立时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这票要是这么好买，至于你发动态求票？”

我哑口无言。

说实话，今天这场演唱会我期待已久，难得喜欢的歌手在红馆开唱，票也抢手，在各大平台到处发帖求票，尽是溢价溢得离谱的黄牛和假票贩子，本来都灰心打算放弃了，哪想到周四下班，秦彻身边的另一个秘书薛影来找，在我的工位放下了一个白色信封。

“老板bonus。”他冲我笑得一脸神秘，我一头雾水打开信封，一张前排的vip票正好好地躺在信封里。

震惊于秦彻怎么知道我要看这场演唱会，拿起手机就想着把钱加点利息转给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我早都没有他私人的联系方式了。

忽然心里生出一点怅然。

演唱会在第二日的晚上七点十分开始，实际检票进场后我发现自己座位的左手边坐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男人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被场内的灯光一打，根本不用我出声询问，他便似有感应地转头看我，红色的眸光毫不避讳，甚至还有些故作惊讶的得意。

“真巧啊。”他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比之在学校时外表成熟稳重许多的男人，忽而觉得他骨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仍是没变过，甚至更趋向于肆意妄为的幼稚。

我尽量维持自己面对上级老板的客气，不允许自己为身边的男人流露出一丝旧情难忘的动容。

目不斜视地出声：“感谢您的赠票，但是票钱我想我还是应当还给您的，回了公司我会联系您的秘书。”

秦彻没有出声，但我感觉身旁的男人塌下了原本坐的笔直的身体，略微后仰。

他应是有点生气，因为我的话同他拉开距离得过于直白。

我不再多想，双手蜷起放在膝上，很快，灯光熄灭，中心四面台被聚光灯打亮，燥热的鼓点响起，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演唱会开始了。

乐坛神话般的女歌手，即便是出道多年，一首接一首过后，嗓音依旧清亮婉转，直到萨克风引领着故事般的动人叙述，她开始唱起了一支浪漫的都市情歌。

那是一首翻唱，港乐新生代中不可多得的年轻女歌手的精致作品。

她唱：

「恒河沙数谁能厮守终老

还是有长伴一起的双数

逝去的 错爱变成鼓舞

就算钻进了冤枉路

无负你 行错路」

歌声随着琴键一滴滴融化落下，我在那一点一滴汇聚的浪潮中，听到旁边有人轻轻出声喊我的名字。

我怔怔转过头，看到绚丽的淡色光晕在他立体冷峻的五官上流转，却在触及那一双深红色的双眸时，那光晕失去了方向——他的眸子太深邃，酝酿着的暴风眼终将他目之所及卷入他情感的漩涡。

我的眼睛无法从红宝石般的眸子上移开半分，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困惑，却甜蜜陶醉的雾红色梦境。

他说：“要接吻吗？”

……

于黑暗中与秦彻旁若无人的无声拥吻，我还能劝服自己是因为那个环境太令人沉醉，是因为那首歌本身就令我想起了他。

但演唱会结束，全场亮灯，那雾一般的不清醒和片刻迷惑，就跟被人戳破的，漂浮着的脆弱泡泡，“啪”得一下碎掉，再无踪迹。

低着头，跟着秦彻随着人潮走出红馆，难以消化心头那抹梦醒的怅然若失，甚至于过马路时都心不在焉地被绊了一跤，还好秦彻及时拽住了我。

我站在地铁站跟前，像是只犯了错被罚站的鹌鹑。

秦彻说：“我打电话叫车送你回去。”

我说：“嗯……”

秦彻说：“……我先去旁边买瓶水。”

我说：“嗯……”

秦彻忽然嗤笑出声：“是不是我现在说把你抓去卖了，你也只会‘嗯嗯’两声？”

我：“……”

秦彻收起笑，伸手拽我袖子往前走：“算了，你知道这会儿还有什么饭馆开着？我饿了，我要吃饭。”

我：“……”

然后我就领着他，坐进了这家牛杂店。

面对面吃饭，被牛杂的香气吸引，我才回魂了几分。

不想跟秦彻再继续纠缠什么旧情人冲动接吻的话题，我恶狠狠地用公筷往自己碗里捞金钱肚，哪块看着最好吃就抢先往自己碗里捞，半点不跟他客气。

余光瞥见他似又要张嘴说话，我赶紧低头，一副吃得热火朝天根本没空搭理他的样子。

谁知道他并没有继续对着我开嘲讽，带着缥缈的嗓音如一阵风掠过。

他说：“你听歌的品味不错。”

我抬头，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彻笑了笑，说：“因为今天最后一首歌，我打算明天去旺角的唱片店淘点黑胶。”

“而且明天中秋，你要不要一起？”

我想起了今晚和他一前一后走在红磡的小巷中，抬头望见的一轮皎白的明月。

一人背井离乡，我已经好久没同人一起过过中秋了。

我看着他的神情，月光像是在那眸中都能融化淡掉，鬼使神差的，我答：

“好。”

秦彻状似无意：“你先把我微信加回来。”

【4】

旺角的通菜街，位于弥敦道的东边，红红绿绿的招牌横亘行人头顶，到了夜晚，霓虹灯牌一亮，十分符合人们对香港八九十年代电影中的印象。

这里的露天摊位售卖各种小玩意，女士服装，中间还有小吃摊，拉面店，挤挤洽洽，热闹非凡。

但对于我这种方向感不是很好的人来说，即便秦彻提前发了唱片行的位置，我跟着导航在这迷宫似的地方左拐右拐，终于在茫然地第三遍转过那家拉面馆后，才发现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沿着有些积水的小路走下去，小店摆满唱片专辑的玻璃橱窗便清晰映入眼帘。

有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衬衫，安安静静站在玻璃橱窗前，抬起头，望着对面屋檐叮叮咚咚滴下来的积水。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腕上惯常戴着的那支百达翡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根不甚起眼的黑色平安绳，一枚银质的小小金刚杵，正正好垂在男人的腕骨凸起处。

被包裹在黑色硬质牛仔面料里的长腿微微曲起，裤腿微挽，露出一截漂亮的脚腕，左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干净清润得仿佛栖息在檐下躲雨的洁白鸽子。

只是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向我的那一眼，可爱的鸽子立时化身又坏又凶的乌鸦，一张口便毫不留情：“迟到是要被扣工资的。”

我没好气地说：“你周末叫我出来，付给我多少加班费？”

秦彻忽然笑了，朝我走近几步。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高大的身影凑近，愈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小矮人。

他指节微弯，下意识要在我脑门上扣一个爆栗，收了笑，似是反应过来，又硬生生撤回手。

我看到他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轻飘飘地化成一团涟漪，荡到我心里，绽开了一丝怅惘。

身体的习惯总是先于理智，我以前是被他爱着的，于是他会亲昵地敲敲我的头，拥抱时也不讲道理地将手臂收得很紧。

他的爱曾经是我丰盛的粮食，现在却成了不得不克制收回的手。

“进去吧。”秦彻转过身，推开了唱片行的玻璃门，有乐声随着那洞开的门扉流泻出来。

《California Dreaming》，漂洋过海唱过期的凤梨罐头，和变质感情的老派忧郁。

我知道秦彻喜欢收集黑胶唱片，从古典交响曲到流行芭乐，他都能如数家珍。

谭张争霸时代的金曲，他既听张国荣，也听梅艳芳，间或连许冠杰，凤飞飞的专辑也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店主在店内一隅安置了唱片机，连着头戴式耳机，可以随时试听。

秦彻选了几张，十分熟稔地放在唱片机上，没过一会儿便能听到他哼歌的声音，音调和气声断断续续的，各成曲调。

我本来自己在唱片架之间慢慢转悠，听到角落里那不甚和谐的哼声，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拽他袖子。

秦彻转头看我，浓密眼线描摹出的深邃眼睛亮了一下，伸手摘下自己的耳机轻轻戴在我的耳朵上。于是我就听到男歌手饱满深情的音色娓娓道来：

「我祈求星辰 月儿来作证

用尽一生 也愿意去等

终会有一天 把心愿完成

带着你飞奔找永恒 」

我望进他含笑的眼睛，胸腔里绵绵密密的思绪，蜿蜒着化成幼嫩的花朵。

我最想念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秦彻看着我，深玫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跟我说话。唱片耳机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任性地没有摘下耳机。

他说了一遍，见我没有反应，便知道我是故意做些戏耍的把戏，顿时化成个知情识趣的游戏者，慢慢做着口型，把刚才的话无声复述了一遍。

我笑着点头，告诉他我的回答：“我觉得很好听。”

……

香港的中秋节，在铜锣湾的大坑，夜晚降临后会有舞火龙的盛大仪式。当地的居民会用粗麻绳和珍珠草扎出龙骨型，上面插上一根根长寿香后点燃，数百米长的火龙会被人们一路举着走街串巷，随着龙珠在夜色中起舞。

这是中秋节祈福解噩的重要仪式，每年都会吸引世界各地无数人去现场观看。

我跟秦彻到的时候，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等待仪式开始的人们。

即便在香港几年时间，我也从未现场看过这样的民俗热闹，或许是被气氛感染，我拉了拉秦彻的袖子，他挑了挑眉，附耳过来听我说话。

“我们去龙头的位置，好不好？”

秦彻无不应允，只是人实在是太多，摩肩接踵。我走在前面，使劲想要找到龙头的位置，但是被人一挤，踉跄几下，寸步难行。

忽然手上一暖，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出了拥挤人潮。

我怔怔地看着秦彻反客为主拉着我向前走，高大背影在小巷暗影里格外让人安心。他的手，很宽，很热，指节上有微微的硬茧，包裹住我的手，磨蹭出一丝说不出的痒。

也和记忆里一样暖。

分手的那天，也是这双暖热的大手，生气地要来牵我，却被我强硬地一把甩开。

秦彻眉头皱得很紧，语气是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急躁。

他说：“分手在你那里是什么随便能提的事？！”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要为自己打算，去香港的面试我已经通过了。”

秦彻看着我，负气一般扔下一句：“随你。”

口中忽然泛起一股榛子巧克力甜中带苦的味道，那是记忆里，跟着秦彻参加他堂妹生日派对时，生日蛋糕的味道。

是我第一次吃到的，好吃而昂贵的味道。

秦彻那时说，要带我去他堂妹的生日派对。我问他，我要准备什么礼物，他闲闲地挑眉：“我的礼物算你一份，就是去玩。”

他甚至为我准备了一件欧根纱的小礼服。

衣服是某天下课他突然给我的，我回到宿舍打开，没有在它上面找到价签和品牌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换好裙子，又把自己唯一一双高跟鞋取出来套在脚上。

对着宿舍门后的镜子，我看到了一个略带局促羞涩，却好像被一身漂亮装扮度化了女孩子。低头拨了拨头发，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我惊得跟来人四目相对，大小姐却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围着我上下打量。

“宝，你可真好看啊，”她由衷赞叹，“这裙子还是MIU MIU的新款，我都没买到呢！”

抿出一个很浅的笑，我开口问她：“秦彻的堂妹要过生日，你说我要送什么礼物好？”

大小姐大手一扬，说：“害，你让秦彻在他的礼物里算你一份，他家的这位堂妹出了名的挑剔，送礼物的操心，让秦彻自己来好了。”

我低低“嗯”了一声，再抬头看向镜中，那个羞涩局促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镜中的那个人，眼睛里有一片黑色的，粘稠的湖水。

大小姐说秦彻的堂妹十分挑剔，餐桌上我见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女孩子显然很喜欢她的哥哥，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客气。

与旁人家不同，堂妹每收到一份礼物就会大大方方当着人面前拆开。

其中一个礼物，被盛在蓝色丝绒的盒子里，柔软的光打下来，落在盒子里那一抹剔透的浅蓝色上，泛出精巧可爱的光。

CHAUMET的海蓝白金项链，几乎是在触到那小玩意儿的同时，我认了出来。

我以前问大小姐，为什么女孩子们都需要名牌的包包和首饰来点缀自己，是帆布包不好用吗？

她笑我傻，说包包和首饰是一个女孩的门面，也是她珍爱自己的心。

于是我开始借大小姐的各种时尚杂志来看，一板一眼地记录下那些名牌的书写和发音。

直到在新一期的《ELLE》上，看到了那抹小巧的海蓝色，蓝莹莹的一汪，可怜可爱，我霎时移不开眼。

抱着杂志，幻想着自己以后赚了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添置好看的衣服和首饰。

我看着秦彻的堂妹打量了那项链一眼，随手便扣上了盒子，抿唇对送她礼物的朋友，笑着说了句谢谢，而后又转头去拆其他的礼物盒了。

我站在角落里，盯着那被孤零零丢在一旁的蓝丝绒盒子，怔怔地出神。

吃蛋糕前，侍者简单介绍了一下蛋糕里面的日本甜柚夹心，土耳其空运榛子做成的巧克力榛子淋面，用银质的餐刀均匀切开后，恭敬地放在每一位来宾面前，另附上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认真对待面前的蛋糕。他们在交流着最近的股价，香港的地产，甚至于秦彻，也被许完生日愿望的堂妹拉去一旁跟她的朋友们合照。

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口中，轻盈的稀奶油在口中绵密化开一抹清爽的甜。

我一个人，在那觥筹交错的五光十色里，一口一口，吃完了面前的蛋糕。

来到香港之后，读完2+2，我申请到了港大的Master，毕业顺势便留在了这片遍地梦想尸骸的梦幻岛。

在旁人眼里，我已经过上了可谓之一定程度“财富自由”的精致人生。

当个体户的爸妈打远程电话过来，都会喜滋滋地说，邻居们都羡慕他们生了个能赚钱的好女儿。

骄傲的女孩拥有着回不去的家乡，放不掉的高薪。它们一齐将我的困顿钉在脚下的高跟鞋中，我疲惫地为资本运转着，麻木地在薪水打进卡里时，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我会赚够自由的路费。

……

秦彻拉着我在人潮中穿梭，一路跟着火龙的行迹往前走。火龙身上的长寿香熏出了肉眼可见雾蓝色的烟气。

烟雾弥漫，呛鼻非常，我咳了几声，但仍不放弃地跟着火龙前行的队伍一直走，一直走。

秦彻拉着我，不问缘由，直到走到街心，火龙队伍的领头人示意已经完成仪式走到终点，开始动手拆卸火龙身上的线香。

我往前挤，秦彻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我挤。

直到我拿到几根香，递进他的手里，才笑着道：“老板恭喜发财。听说被分到火龙身上的长寿香，再许的愿会灵验。”

秦彻像是觉得很有趣，挑眉笑问：“你怎么不为自己求财？”

我看着他认真道：“老板赚更多，下属才有机会赚到钱。”

秦彻安静了片刻，叹了一声，说：“我送你回去。”

在一片浓烟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等坐进秦彻那带有淡淡皮革和车载香薰气息的车里，我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当。

我的身上满是长寿香熏出来的烟味，可能等他载着我回去，他这辆黑色的迈巴赫估计都被腌入味了。

我问他，要不要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秦彻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那件也被熏入味的衬衫，说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迈巴赫修长的车身像一尾鱼滑入香港五光十色的夜色里，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动作优雅。

余光划过道旁的一座大厦，巨幅的广告牌上，漂亮的女明星，穿着一身华服，眼神高傲。

她的旁边，有一串花体字标注的品牌名。

Ferragamo。

“在看什么？”秦彻问。

低低地将那串花体念了出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第一双高跟鞋，你买给我的，就是这个牌子。”

秦彻左打方向盘，一串流光倏尔划过他深邃的红色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有几分动容。

他没有说话，我以为方才他的神情是错觉。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假寐。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他说：

“我们复合，行不行？”

睁开眼睛，转头，目光撞进了那变幻莫测的一汪红色，暴风眼快要将我整个人吞没时，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秦彻，我现在自己可以买得起鞋子和首饰了。”

【5】

大小姐的婚礼订在了一个周末，我赶在手里项目的季度收尾后插空请了假，飞到了婚礼所在的滨海小城。

我对大小姐的丈夫所知不多，但能看出来这个男人非常爱她。

我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甚至于在白天沙滩婚礼结束后的派对上，跟大小姐一边喝酒一边咬耳朵。

说她老公那么大身家，竟然答应她仿照塞尔达游戏里的场景设定，做个孩子气的游戏婚礼。

“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呀！”她酡红着脸，半醉着靠在我肩头哼唧，“他说，只要我高兴……”

“你开心就好，”我摸了摸她的脸，有些鼻酸，“你们会一直快乐下去的。”

我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我希望她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被人呵宠着，永远保留她独有的天真。

望着不远处浪潮翻涌的大海，深黑丝绒的天空上点缀着的星子闪着钻石般的光彩。

我又想起了那个人，他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也有着钻石粉末般的美丽光亮。

他红色的眼睛，有时是无波无澜的海，有时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莫测而神秘地不断诱惑着我去爱他，甚至于拉着他的手，都曾经生出过婚姻的妄想。

但现实是，人人言及婚姻的真切，扬起婚姻的面纱，都谨慎小心地谈论着何为门当户对，何为齐大非偶。

大小姐在大三时，和一个现在谓之“凤凰男”的男生热恋，家人百般干预无果，却在放任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月就走到了分手。

我问她为什么，她哭肿了一双核桃眼，吸了吸鼻子，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推及己身，我跟秦彻，也无法真实共存于同一个世界的横切面。

想到一个讥诮的形容，如果我跟秦彻住在同一块芝士蛋糕上，他是蛋糕顶端那颗最漂亮的车厘子，我就是吃到最后，下面干巴巴的饼干渣。

大小姐问我突然笑什么，我跟她碰了下杯，说，放年假跟你待在一起，真开心。

……

假期结束，回到浮士德的第一天，我在大厅打卡上楼，忽然看到两个保安架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往外走。

男人的神色很不好，口中骂骂咧咧的没几句好词。

我皱了皱眉，等进了办公区开了电脑，便将那点莫名的不豫抛之脑后。点进内部OA，找到休假前在跟的项目进程表，发现不管怎么点击都显示“无許可權流覽”。

皱着眉在OA找同事询问情况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复，我拎起电脑就准备去敲业务经理的门。

陶桃转了工学椅滑到我旁边，低声叫住我：

“你先别去触霉头啦！”

什么叫触霉头？我问：“怎么回事？”

陶桃眼神悄悄瞥了一下旁边，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听说目前跟进的几个大项目出了资金问题，连带着有高层被挖到跟竞对拐着弯有资金往来。总之最近不太平，你刚有的文件打不开不是你权限出了问题，是上面……咳！”

陶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有几分严肃。

我心下不安，不知道那人怎么样，斟酌了一下，轻声问：“秦总……他还好吧？”

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我赶紧找补道：“上面高层会有异动吗？”

“说不好，”陶桃叹了口气，“暗点投资内部的高层各有势力背景，浮士德又是块肥肉，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只能该干什么干什么，说不定因为这次内部震荡，我们会提前结束驻场也说不准。”

我摔进工学椅里，心跳得很快。

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找到那个黑红色的头像，对话框停留在中秋节那天，他开车把我送回家后我发的那句“谢谢”，此后，秦彻再也没有回复。

犹豫片刻，我快速地打了几句话，点击发送。

还好，他没有因为那天我拒绝了他提出复合的要求而把我拉黑掉，信息顺利发送，但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整个早晨，因为我很多工作文档都无法访问，只能心下坠坠地边做些简单的项目复盘，边时不时解锁手机，看微信有没有未读提示。

到了下午的工作时间，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愁云惨雾，业务经理隔着玻璃在自己办公室里抄着手机跟合作方吵架，开放工位的各个同事都是低着头，噤若寒蝉。

终于熬到下班，我拖着步子出了大楼。外面下了点小雨，我没带伞，只疲惫地往地铁站走。

手机叮咚一声，我赶忙划开微信，发现只是以前加的保险经理人的群发消息。

也许他只是在忙，也许他只是累了，或者是在生我的气。

我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提了点精神，快到家时拐到了隔壁的百佳超市，随手捞了两盒临期打折的黑椒鸡排和烧骨，又随便抓了一包云南米粉。

晚餐就靠它们随便对付一下好了。

我真的好累。

睡到半夜的时候，被外面瓢泼大雨打在窗沿的声音吵醒。

困倦地眯着眼睛看窗帘外无声闪过的闪电白光，摸索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五十二。

消息提示栏提醒一小时前有未读的微信消息，随手点开。

熟悉的黑红色头像，熟悉的名字。

秦彻说：“明天下班不要直接走，去地下车库A1口，我去接你。”

亮莹莹的白光在一片黑暗中落下来，刺得我的眼睛发疼，甚至有些想流泪。

我把手机摁在怀里，喃喃地说：“我等你。”

……

第二天下班，我绕到开放工区一个比较远的隔层货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高跟鞋“咔哒咔哒”的一声声随着走动在A1区回响，像是一个人待在无声无光的环境里抓不到边际，分外不安。

直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打着闪滑到我面前。

秦彻穿着一件颇为正式的西装，只是领带松松圈着被扯开的领口，显得有几分颓然。

银白色的发丝打理得整整齐齐，车内的顶灯斜斜打在他轮廓立体的五官上，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峻神情。

打开车门，我坐进副驾驶，默然了片刻，目光近距离在他的脸上逡巡打量，试图找到我所想象的，无法掌控的疲惫。

“安全带，”秦彻低声提醒，“你想去哪里。”

我默默地把安全带系好，透过车窗，看向墙壁上硕大的“A1”字样，轻声说：“坚尼地城。我们去喝一杯吧。”

秦彻捏了捏眉心，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哑：“要是喝大了，谁开车？”说完还拍了拍方向盘。

我垂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海边了。”

秦彻没再做声，重新发动了车子。

随便找了间711买了几罐低度数的鸡尾酒，秦彻把车找地方停好，我和他就沿着西环泳棚前的公路慢慢走。

夕阳西下，海风吹拂。转头便能看到海平线向前延伸的橙红霞光，落在泛着深墨色的海面上，酝酿出一片瑰丽奇幻的紫色。海水卷起，粼粼的细微闪光好似昨晚坠落的星子，逐波流浪。

西环泳棚前还有年轻的女孩子拉着一个男孩合照，我喝了一口酒，停了步子去看他们，风中依稀传来他们快乐的笑声。

秦彻站在我身边，略微弯下腰，两臂搭在围栏上，衬衫卷到小臂，露出漂亮的蜜色肌理。

我一向知道这男人的身体很漂亮，也是难为他，天天这么高强度工作还保持健身的习惯。

秦彻听到我的笑声，有些不明所以，红色的眼睛从天边的晚霞收回，出声询问：“突然笑什么？”

晚霞融化了他锋利的眉眼，溶出了温柔的影子。我看着这个男人，心间泛酸，因为对他当前遭遇的麻烦事一知半解，而生出了莫大的恐惧来。

“公司，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吗？”

秦彻像是预料到我要向他提出的问题，面上一丝讶异也无，眼神眺望海面，喝了一口酒，平静道：“我还以为你早都不想管我了。”

我无言以对。虽然对他而言，一个拒绝了他两次的女人，现在突然约他出来关心他的麻烦，怎么听怎么虚伪，但我真的无法克制。

或者说，比起我自己的失败，我更见不得秦彻的骄傲被人打入谷底。

“……我，我怕你难受，或者，我这些年也认识了一些人，或许我能帮到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在故意招惹你，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秦彻彻底转向我，甚至朝我走了几步后挑起他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好好的，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先哭上了？”

我赶忙垂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辩解道：“我一喝酒就容易迎风流泪。”

“哦——”他拖长了音调，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方装饰用的手帕，弯了腰凑近替我擦掉眼下凌乱的泪水，“你再哭，旁人还以为我是哪里来的负心汉——”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了？！”被他的语气逗弄得有点生气，我竖起眉毛回瞪他。

秦彻勾起一个笑，非要把我心底对他的所有牵念一股脑全抓在自己手里似的，“说了没几句就炸毛，小狸花——”

他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一把抓过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我两只手一起才能把他的手拢在掌心。

“你还没回答我，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我有些焦急，“为什么今天很多人私下都在传高层改组？”

秦彻敛了眸子，把玩着我的手指：“有几个项目出现了资金链断裂。”

我脑袋嗡的一声。

资金链断裂，这意味着……

“怎么办？”秦彻弯下腰，深深望进我的眼里，“说不准我以后还要出去找工作才能糊口了。”

“你说我适合做什么工作？”秦彻想了想，挑眉认真道，“拳击手？建筑工人？还是去开小巴？”

我捏紧了他的手，喃喃道：“不会的，你不会的，我帮你……”

他叹了口气，把我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坦然道：“商场上的博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眼前有些模糊，思绪纷乱，甚至乱七八糟地抽噎道：“你们大老板不是最喜欢搞联姻吗？你给人上门当赘婿去……”

秦彻嗤笑一声，胸腔的振动真切地落在我的耳畔。他把我裹进他的怀里，沉沉地笑：“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肥皂剧剧情？我去卖身，倒是有人敢收？”

我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依稀分辨出是我送给他的那瓶莲花香水的气味，心脏揪紧。

他这么骄傲，怎么能容忍自己未来一辈子像一条被封在罐子里的沙丁鱼，过着毫无希望，被金钱压力压垮的生活。

我知道，同情男人的我此刻很蠢，但因为他是秦彻，不是别人，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他。

即便他未来的成功，跟我毫无关系。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打开了随身的手袋取出Mac，认真地望向他：“我知道我比起你高薪聘请的智囊团还差了很多，但我这两天仔细研究了浮士德的财报，发现了一些问题，今天约你出来，想跟你讨论一下。”

秦彻的眼中荡漾着粼粼波光，我看见比海更深的红色浪潮翻涌。

他忽然抱住我，嗓音沙哑：“这次，是你自己选择我的。”

【尾声】

其实就近些年来看，很多人都说香港的互联网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大陆地区，这里牢牢盘踞的仍是老牌的地产业和金融业。

其实自从人工智能兴起，香港对于此类小微初创的支持力度有时甚至更高，更别提香港本土QS世界前列的几大高校，早已开设人工智能相关的专业培养专业人才。

浮士德内部的水很深，我摸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次的内部震荡的原因之一便是秦彻主张扩展新兴产业与Local的传统派产生了分歧。

挂了视频会议，我跟大小姐发了个消息，谢谢她肯提前跟老公结束蜜月旅行，回来支持我。

“宝，咱们这关系也不用你给我说什么矫情的话。”她在对面噼里啪啦地打字，“新能源跟人工智能表面上八竿子打不着，但我能看出来，这对我们的企业也是个机会。”

“尤其我老公那个家伙，狡诈得跟狐狸似的，你当他没盯上香港那片地方？这次算借上东风了。”

我说：“行，那到时候谁赚得多谁请吃饭。”

大小姐：“加臭加辣螺蛳粉火锅走一个？”

我：“哈哈哈哈哈我到时候再买几个猫山王孝敬您。”

大小姐：“成交！”

回给她一个表情包，我看了看电脑时钟，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背，又往眼睛里挤了支人工泪液，接着敲文档。

过了两个小时，Outlook邮件上传所有文档压缩包，连同邮件内容一齐抄送上级发送。

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熬到了凌晨三点，开了静音的手机被我丢在一旁，抿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我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黑红色的微信头像上面挂了8条信息，点开逐个看过去。

想了想，回复道：“邮件刚抄送了。我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对面秒回：“OA上给你批了假，明天好好休息。”

我回复了一个“阴险”的表情包，补充道：“秦老板，你这不是假公济私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问。

“临时的上下级，说平等点，同事关系。”

“……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下子笑了，隔着屏幕都能想到他那副压着眉头不甚满意的表情。

正要回复，屏幕上又跳出了两条信息。

“夜深了，早点睡。”

第二条是他拍的自己的办公桌照片。左边露出一角大厦的落地窗，霓虹灯闪亮里，男人眉骨精致，眼窝深邃的英俊侧脸倒映在玻璃霓虹中。

未多言语，全是想念。

我发了条语音过去。

“秦彻，晚安。”

……

浮士德的危机彻底平息花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或许是因祸得福，高层的对抗终于迎来了人员的大洗牌，秦彻釜底抽薪了一把，打了高层的传统派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清楚秦彻究竟是怎么短期内筹措到那么大批的资金，短短时间内就吃掉了28%的股份，再加上他已经持有的部分，浮士德已经彻底由他说了算。

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一段时间辛苦的告一段落。

硬要说起来，当初浮士德选择我的母公司作为合作方来做驻场，还是依靠浮士德传统派高层的意见，这次全公司从上到下大换血，秦彻势必要选择合他心意，能带来更大收益的合作方来推进工作。

搬着纸箱离开浮士德的那天，香港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我难得在这种工作时段一个人走在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在街心公园看小孩子们玩滑滑梯，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公司跟直属老板汇报。

下班之后去超市买了打火锅的食材，回去路上又捎了块草莓蛋糕，一个人窝在房子里美美吃着火锅看海绵宝宝，什么都不想，只专心享受一个人的快乐。

晚上在浴缸里丢了玫瑰味的泡泡浴球，靠在浴缸壁上把那块草莓蛋糕消灭掉，泡出来感觉整个人放松到不行。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轻快的一天，也不打算跟以前一样报复性熬夜看小说，关掉手机闹钟只想一觉睡到大天亮，刚挨到床上，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啊，谁啊！”嘟囔着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盯着猫眼瞧。

“……”看清来人后我只有装死的念头，谁知道门外的男人提起声调，仍是那副闲闲的欠揍嗓音，“我知道你在家，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敲到你隔壁邻居都出来看，你把你男人关在门外，大半夜的还要凄惨叫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不着调的无赖说辞？！

我立刻打开门，堵在门口当守门员：“秦先生，你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当！扰民不说，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真的很不安全，我有权利不给你开门。”

谁知道秦彻这个耍无赖的，仗着人高马大，也不跟我多说，直接一个蹲起把我扛在肩上，毫无愧色地大摇大摆进了我家，甚至还“贴心”地转身关好了门。

我搭在他背上扑腾，使劲捶他的背叫他放我下来。

他忽然坏笑了两声：“这下你往哪儿躲。”

我辩解，“……我也没躲你吧？我们正当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

“那还有另一层正当的合作关系呢？”他把我放在沙发上，两臂一伸，困住我不允许我动弹。一双红色眼睛如深潭一般，一瞬不瞬盯住我：“股份收购完成那天，我跟你求婚，你跑什么跑？”

我一噎，叹了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

“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当初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秦彻看着我，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认真道：“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

“往大了说，门当户对。往小了说，你讨厌我们这群有钱的，因为我们的起点是你努力的终点。”

说实话，我有时真挺佩服秦彻这张嘴的，明明有更准确的说法，他非要从一堆说法里挑一个听起来最阴阳的，让听的人有时候躲都来不及躲。

“我不是故意针对有钱人，”我说，“我只是厌恶自己的努力放在他人眼里一文不值的感觉。”

“所以秦彻，就算我嫁给你，可我打心眼里没有认可自己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我就会永远有种不配得感，”我伸手去抚他的眼尾，“我自己赚来的钱，就是我自由的权利。”

“你明白吗？”

秦彻张了张口，素来游刃有余的男人，忽然沉默得很彻底。他扯开桎梏住我的手，慢慢坐在了我脚边的地毯上。

他个子很高，即便是坐在地板上，也几乎跟我是平视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此时的神情，眸子里甚至都多了些可称之为“可怜巴巴”的东西。

心虚地转过眼，我从沙发上站起，自顾自地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到厨房给电热水壶接上电源，打开开关，我看向玻璃窗上，自己单薄的倒影。

香港的安宁夜色和和煦阳光，是普通人需要花费真金白银才能得到的东西。

现在秦彻许给我的，只会比这些更多，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去取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我找来一个玻璃杯，往杯底丢了一小撮龙井茶叶，再用热水注满端出去。

客厅里已经没有人。

秦彻离开了。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失望，时至今日，我唯一能向自己承认的，只有一个我仍然对他旧情难忘的事实。

甚至历经了这些事，这种青梅子般的旧情被反复酝酿，成了添了新滋味的好酒。

我只是有一点胆小，害怕得来的感情重蹈覆辙，害怕秦彻终究不是那个对的人而已。

……

又是一个忙碌的季度过后，快要临近十一，听说今年维港晚上的烟花活动没被取消，我计划了一下，打算当天晚上当个游客，先去坐一坐天星小轮，然后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去看烟花。

一切都很完美。

沿着星光大道走了一大圈，看到不远处有富豪雪糕车，又跑去买了一只甜筒，边吃边乘着海风瞎遛达，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烟花表演还没开始，我举起手机对着维港对面“I Love HK”的巨幕拍了一张照。

清晰度非常ok，等会儿拍烟花应该不会拍出炸弹爆炸的效果。

发觉倚靠的栏杆旁多了一个人，一抬头，高大的影子毫不客气地遮挡住了我的半身。

我低头继续摆弄手机，嘴里咕哝道：“为什么你总能这么精准找到我的位置？”

“你是什么言情剧里每次找人都能精准定位方向的男主角吗？”

秦彻：“……”

秦彻：“你的朋友圈带了定位，我没瞎。”

我：“……”

我：“哦。”

我们两个都没说话，我只好先做那个没话找话的人。

我：“你也是来看烟花的？”

秦彻：“关于求婚我希望你能听我多说两句。”

我：“……”

秦彻：“……”

我：“……行，你先说。”

秦彻叹了口气，唇角有些笑意，只是他眼里的紧张，就算是他背着光，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秦彻的手搭在栏杆上，食指轻轻点了几下，平静道：“我回去仔细思考了你的话和立场。”

“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们的婚姻应该有个更合适的注脚。”

“什么？”

秦彻认真地望向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明晰清楚，发音标准，生怕他的哪一个字说出口会被我曲解掉，力求精准。

他说：“我知道，对你来说‘秦太太’这个身份是不平等的压力源。但你有没有听过‘努力也要朝着对的方向努力’？”

“我会给予我的妻子一切的物质资源支持和精神认可，这是你成功路上努力的跳板，因为你站在更高的高度，就能有更多的视野。”

我不得不承认，秦彻说的没错。职场的高阶，金钱的酬谢只是能力和视野的附赠品，站得足够高，才有更多的机会。

我看向秦彻，直言不讳：“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你会娶到一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做妻子。”

他忽然笑了，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作为交换，我也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只要她愿意向我付出婚姻，和她的一点爱作为报酬，那我会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也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了？”

他低头，从外套口袋取出一只蓝丝绒的盒子，掰开，露出里面一汪清浅美丽的蓝色。

“那么这位小姐，你愿意跟我做这笔交易吗？”

我看着眼前英气冷峻的眸，缓缓绽开笑意，眼珠一转，顾左右而言他。

“你求婚之前都没做做攻略吗？”

秦彻闷闷笑了一声，单膝跪地：“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心跳得很快，但仍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愿意。”

烟花炸响，秦彻笑着把我拥进怀中，我踮脚抱住他的脖子，狡黠道：“完了，我自己都觉得这时才答应你求婚，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捏了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笑道：“你就是无利不起早。”

我看着烟花在他身后的夜空开出大朵大朵绚丽的花，那流光溢彩的美丽也像是印在他璀璨的眸中，笑着跟他咬耳朵：

“你把这戒指天天带在身上啊？”

“……嗯。”

“我给你分析分析，我为什么今天答应你求婚呗？”

“……你说。”

“第一点，是你说你会支持我认可我的事业和努力，我真的很开心。”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还有一点……”

“嗯？”

“是我没办法不爱你。”

我的脸有点烧：“秦彻，我爱你。”

“谢谢你补上了我最后一点勇气。”

他笑着低下头，锋利的薄唇带着暖热的柔软，像一片轻轻的鸦羽，落满了我的世界。

（正文完）

Chapter Text

        九月的时候，随着一架飞机驶离临空市，秦彻发了一场高烧。

　　所有人奇怪他突然生病的原因，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这高烧来自于一场失恋。

　　其他人对于高傲男人应当拥有丰富情史的无聊猜想——至少秦彻那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前女友，不应当令他如此牵肠挂肚。

　　那就是为了些旁的原因。

　　秦彻认为自己被背叛了，他用了自己全部的热情去对待的人，转身抛弃他，丢下一句“要为自己打算”的说辞就跑去了香港。

　　他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呼吸炽热，喉咙干渴，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们结合的第一次，他支在她身上，肆意又满足地看她被自己顶撞后失神的神情。

　　秦彻以为自己是能掌控她的，甚至还洋洋得意，自己能把自己心爱的姑娘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谁知道那晚过后，她倒是把爪子磨得利落，连皮带肉，将他的心从腔子里挖走。

　　似乎连他的骄傲也一起带走了。

　　他偷偷去看过她。

　　看她在校园里用英语和粤语跟教授同学讨论专业课，看她一个人从深水埗搬家搬到中环，看她穿着职业套装快步跨进了金融中心的大门。

　　秦彻对待事业的野心和魄力很大，挽回一个深爱女人的胆量却很小。

　　某天她下课去了一家麦当劳，点了一份套餐，一边啃汉堡一边在电脑上敲字。

　　秦彻坐在她身后不远，点了同一份套餐，同一个辣度的汉堡。

　　吃在嘴里的油脂气息泛着诱人而廉价的香气。

　　秦彻忽然想明白了，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人，往往没有逻辑可循，也毫无道理。

　　他吃完了手里的汉堡，看着她背着电脑，推开门走入细雨中。

　　又一年九月，秦彻主动调任暗点投资大中华区，base香港职场，任浮士德执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