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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lan Booth真不想承认他在新任搭档身上有任何多余的心思。按理来说，他的正常流程是：在他们*合作*这段时间变着花样激怒对方，可又非常注意火候，时不时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目的就是要看面前这张脸逐渐在极端的烦躁可又确实没法动手之间扭曲。最后他会想出一个漂亮的花招来，保证他们之间的分别用不着那么肝肠寸断——事实上，可能是其中一方气急败坏得肝肠寸断，因为国际大盗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带着战利品跑了，只留下一张纸条：“亲亲，原谅我不辞而别，我知道你有多不擅长说再见，所以再见~”
——这就是本该发生在Sierra Six身上的事。他和Nolan此前不得不搭伙的任何一名对象都没什么大的不同，只除了他更疲惫，也更沉默。有那么几次，几乎连Nolan都要为他的疲惫感到遗憾了——他累到甚至可以忍受Nolan在火车上长达五小时的叽里呱啦！过程中也不见什么厌烦的表示。或者应当说，塞拉特工实在是累得没什么力气说话，可他又千真万确全程保持着清醒，脸朝向另一边，既不回应、也没叫大盗闭嘴；从Nolan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后脑勺上翘起的乱发，以及与发色如出一辙暗金的睫毛——在他说到某个词时偶尔轻轻颤动几下，好像这就代表塞拉特工听见他说的话了。
当然，Nolan也不记得自己见过Six有任何真正放松且称得上休息的时刻，这位训练有素的CIA特工只是时刻神经紧绷，永远保持警惕，比他见过的所有武器都更高效，也似乎磨损得更厉害。起先Nolan还会在搭档受伤时夸张地配音几声，到后来就连他也没脸皮那样做了，一是频率高得吓人，二是疼痛量级着实没法通过配音很好地表现出来。当Sierra Six斜躺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从腰上拔出一把剪刀，Nolan尚且要下意识地做一做鬼脸，可Six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真难以想象他没插中我的肾。”
身为搭档，Nolan只能瞪大眼睛、用口型轻轻做了个“哇哦”。这种时刻他们就仿佛互换了身份：塞拉特工在任务的间隙随口抛出一些令人不敢恭维的冷笑话，而国际大盗在这种情况下是真的很难笑出声。Six自然不会笑，那双形如玻璃一般无机质的蓝眼睛从未流露出多余的情绪。这其实让Nolan有点泄气——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他注定无法从灰影人身上激发出一点别的情绪，无论用玩笑还是背叛。Six不会感到惊讶，更不用说气急败坏。哪怕Nolan现在就冲他举枪，那双蓝眼睛也不会在错愕中睁大、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就算他现在离开——留下重伤的塞拉特工在原地，后者也不会口出恶言，或有任何激动的表示，只作出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Six其实没有预料到，他只是习惯了。
Nolan Booth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便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喜欢Sierra Six身上总是一片灰暗的死气，那玩意儿就像一层具象化的硬壳子似的套在塞拉特工身上。他也不愿承认自己没法在对方身上激起波澜，世界第一的大盗总要引起人们惊叫或咒骂的，不是吗？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又一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悄悄收入囊中，那些人就又气又怕的把一个红色通缉令印章盖在他的照片上。到那时，即便是Six的蓝眼睛里也会闪过一丝什么，他会看见他，并且紧追着他不放——那时候所有人就会明白，是Nolan Booth让那个几乎消融在灰色中的模糊身影重新活跃了起来。
手肘磕上墙壁时Nolan结结实实地“嗷”了一声。Six反应迅速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可在这狭窄的小巷子里终究是有点勉强——一个追兵当头的权宜之举。让Nolan来判断的话，要怪也得怪Sierra Six没能提前预见计划每一步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他们俩倒是同时低估了这条巷子的狭窄，小孩子可以顺利溜过，对于两个平均身高超过185cm的成年人来说就…不管怎么说，Nolan Booth已经很久没和人这样“紧密”贴合过了。他猜Six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塞拉特工的不适应很快被任务当中的专注所取代。即便他们现在面对面紧贴着彼此，甚至连呼吸动作大一点都会挤压到对方，Six还是在努力往搭档的方向探出身体——好从一个更适合的角度观察巷口外的情况。Nolan决定在这时候展现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优良特点——他背靠着墙壁往下滑了几寸。Six的眼神只是死死锁在巷子入口，察觉到面前又出现多余空间，他便下意识地往那蹭了过去。
于是情况就是：Nolan Booth以一个尴尬的姿势撑着身后的墙面，膝盖微曲，比Six矮下足足一个头——而他的搭档浑然不觉地占据了他顶头的位置，一手按在墙上，努力前倾身体观察形势。坦白讲，一切都好，什么都好，没人受伤，没人流血，没被暴露，没有攻击。Nolan Booth实在是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发誓，怎么可能——谁会想抱怨搭档饱满结实温暖可靠的胸肌呢？虽然好吧，他是有那么一点点要憋死了。就着这个整张脸都埋在Sierra Six胸前的姿势…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赶紧为自己争取氧气。恰恰相反，最直接的感觉是温度。像一整块暖烘烘的刚出炉的面包捂在他的鼻子上，要是他这时深呼吸了一口也不能算他的错。其次而来的是惊讶，Nolan本以为自己会闻到铁锈或硝烟味，但实际上Six的领口处什么也没有，只除了一些淡淡的布料的味道。活生生的气息。暖和的躯体。那层半死不活的硬壳子忽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口——虽然一切都只是Nolan的感觉——可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Sierra Six, 和那个平日里冷冰冰的沉默寡言的家伙完全不同，触感比他想象中柔软不少…虽然总体上说还是挺结实的。非要讲的话，就像趁一只猫咪不注意时把脸埋进它暖烘烘的肚皮。Six现在不正是没有注意他吗？随便给Nolan抛下一句“别动”便没再说什么。大盗机械地——仅仅是维持生命体征那样继续呆呆地呼吸。呼进Six的布料，呼进面前人的皮肤。
视线继续往上，是Six下巴上的胡茬，总是干燥的浅色唇瓣，以及脸侧的一颗小痣。这些Nolan都已看过无数遍，本该再熟悉不过，他甚至和搭档打趣过应当做一次彻底的面部脱毛，那样Six说不定能去做个模特——但所有这些在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Nolan Booth不想在新任搭档身上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他其实从未具体地在脑海中想象过Six的这些特征，此时此刻却只能从这个角度眼睁睁地盯着金发男人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圈嘴唇。他又不能别过脑袋——而那一缕垂在Six鬓角的金发实在过于惹眼，晃来晃去——把Nolan的目光牢牢抓在上面。我要把那根头发捋到他耳朵后面去。他心里一个仿佛很无所谓的声音说。
这之后Nolan的大脑开始发晕。他接着想，Six再不起来，我大概是真要缺氧了。
他们在混乱之中被迫分散。某个不知哪来的CIA特别行动小组半路杀出，带着一车又一车全副武装的人把Six给带走了。Nolan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溜之大吉，虽然他们的目标还未到手，但这无伤大雅。假如Six能活下来，且他们日后还能相见，卖个惨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了——可他莫名其妙的感到不爽。一部分是对于Lloyd, 在此人面前他与Six破天荒的达成了一致，那就是迟早有一天要把那两撇小胡须从反社会分子的脸上撕下来——笔刷工厂听上去会是很不错的归宿。
另一部分，他没法停止、不断想到Lloyd对可能Six说的话——“看看你的搭档，他抛下你逃跑了。”邪恶的胡子将在那张欠揍的脸上邪恶地翘起来，“是他出卖了你。”
Nolan Booth只是无法忍受被冤枉。
随着逐渐深入所谓CIA总部，他愈发想要感慨此机构在资源调动方面的铺张浪费。动不动抓个人就启动好几个部队，关押一名塞拉特工更是不惜用上了一整栋戒备森严的大楼。某种方面，也说明他们实在是惧怕；不过他们着实该改变一下落后的想法了——Nolan在成功混入守卫溜进大楼时这样想道。不只是看起来吓人的杀手特工需要这样*用心*对待，他一个红色通缉令大盗也是不容小觑的。
Six被他们锁进了地下室。Nolan只在只言片语中得知囚犯不吃不喝，不愿沟通，除了基本生命体征外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想：这只是在为后续的逃亡担忧。他没法带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Sierra Six逃跑…或许他可以？Nolan不熟悉思考这些。他为此站在电梯里烦躁地抓着脑袋，有些焦虑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动。这不能怪他，国际大盗从未这样认真地为一名“搭档”考虑，他本来不该在这上面花费这么多心思的。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Nolan做好了抵御攻击的准备。谁知道这下面会遇到什么？只见那道缝隙缓慢地向两侧退开，然后…
……与平静如水的Sierra Six面对面站在地下室显然不是他考虑的情况之一。
转念一想其实挺合理的，那可是塞拉特工。
Six看起来不太好，可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糟糕。Nolan看见他举枪的手腕，镣铐勒出的伤痕还很明显，那张脸上没什么血色，目光却不输任何时刻的清醒。在看见搭档的那一刻，蓝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塞拉特工绷紧的手臂肌肉松弛了，但就在他垂下胳膊之前，Nolan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这样的急迫——但他没法拦住冲口而出的话，简直像个冲动的小孩子，一如他的童年时代。那男孩焦躁地、无助地、无比紧张地握紧拳头，为了捍卫他自己：我没有那么做！
“我没有出卖你。”
他顿了顿，抬起下巴呼出长长一口气，才得以接着往下说：“——我也没有抛下你逃跑。”
虽然这在此刻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Six歪头盯着他。现在Nolan能发现更多疲惫的迹象了：眼底的乌青色，久未打理的胡茬，发白的嘴唇。但他同样莫名意识到，眼前的Six和以往缩在硬壳子底下的也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他太疲惫了，也许是因为他亦没料到电梯门打开会是Nolan. 为了不使这道门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关闭、打断他们的对话，Nolan甚至还在用一根手指紧摁着按钮。这其实使他们俩之间的这一幕有些滑稽。
于是…
Courtland Gentry的眉头舒展开，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嘴角向上勾起。他看着Nolan无声地笑了起来，一秒，两秒…天啊，他可真是笑了好一阵。从那一刻起他们都知道，Six在Nolan面前将不会再只是Six了，某个挑着眉嚼口香糖名叫Courtland的人——他的影子一旦露面就再没法缩回去。至少，Nolan不会让他缩回去。
世界第一的大盗没能激起塞拉特工什么气急败坏的反应，说起来实在遗憾——可他发现了藏在Six代号底下的某个人，也不算失败得彻底。
“我知道。”Six只是简短地说。接着他看着Nolan一脸没反应过来、好像听不懂那几个单词的样子，再次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没有逃跑。”
他贴着搭档的胳膊走进电梯，把那只摁着按钮的胳膊拿下来、放好，找到了他们要去的楼层。
Nolan熟悉这个沉默——意味着他们的搭档工作即将要开始。
Nolan Booth真不想承认他在新任搭档身上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不过现在他觉得，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搭档以外的其他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