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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已死,特工永生

Summary:

“这不是哈里哈特”,梅林在心中又一次默念,当他看到埃格西奔走、提问、把东西炸上天或者威胁把东西炸上天,玩味地、兴致盎然地丢出炸弹打火机,就像哈里,那个讨厌极了的、年轻的哈里。

Notes:

原作者注:第一部后原作向展开。写于第二部开始计划之前。
译者注:我最喜欢的悼亡文

Work Text:

1


“这不是哈里哈特”,梅林在心中又一次默念,当他看到埃格西奔走、提问、把东西炸上天或者威胁把东西炸上天,玩味地、兴致盎然地丢出炸弹打火机,就像哈里,那个讨厌极了的、年轻的哈里。梅林在脑海中回忆他心理学论文的每一个字,那篇论文里他精准、简洁地论证了联想思维的不可靠性——外推只会替换概念,类比混淆意义,对相似性的辨认摧毁思考能力。他尝试构造一条新的联想链,那里没有地方存放希冀,不会尝试否认死亡,也没有对不可能的渴望。那里埃格西不会在万事万物上都模仿哈利,不会模仿得那样像,不会让梅林自己的回忆泛上心头,羞愧不已。那里梅林不会绝望地想把埃格西拥入怀中,在那一秒骗自己相信哈里还活着。

炎炎夏日褪色成雾气弥漫的秋。哈里哈特没有死而复生。

没有人能死而复生。这不是那样的电影。




2


万圣节,埃格西同妈妈和妹妹去了菲律宾,解决了几起政治丑闻。事情结束后他们去了一座岛,躺在温暖可人的沙滩上,他母亲在不远处带着妹妹玩水,海水清澈,她笑容满面,周身被鱼群围绕。他看着他终于幸福的母亲,不禁思索:她曾如何面对他父亲的死亡?埃格西对那个圣诞夜只剩下隐约的印象,华丽的圣诞树,烤箱里鸭子的香气,摆好的餐盘,对假期难耐的无限期待。

可按响门铃的不是父亲,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面上沉重的哀悼不言自明。埃格西突然想起:他们从未埋葬哈里。美方没有转交遗体,各处爆炸导致的混乱让国境关闭了整整一月,而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他突然胃痛起来,伏在沙上开始想吐;热辣辣的阳光突然亮得刺眼,埃格西眯起眼只能看见那天的哈里,烦躁、恼怒,因为埃格西太没用搞砸了哈里为他所做的一切:

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在想办法报答他?!

那晚埃格西逃进城里,在酒吧买醉了一晚,喝得不省人事毫无绅士模样。他心中有什么碎裂开来,四分五裂,仿佛他一直以来都活在梦中。





3


加里·昂温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过去的加拉哈德;眼镜、袖扣、牛津鞋、西装、雨伞——这孩子尽了一切努力来留下他从未了解过的那人的一瞥形象。梅林只从哈里家拿走了一本济慈的旧诗集。

政权更迭,当局变换,内阁重组,全世界的高层因不明炸弹纷纷身陨——新的问题纷涌而至。每一天都忙到精疲力竭,随时随地都会睡着,通勤路上,报告和文件面前,即便喝了咖啡,和马洛里谈完话忘了关通讯器,兰斯洛特来拿文件时不记得松开手指——梅林说,这只是工作。工作必须做完。和哈里哈特完全无关。哈里哈特只是……

兰斯洛特看向梅林的眼神带着怀疑,但她得体地保持沉默,一声不吭地分担了一部分日常事务。埃格西负责公共关系和跑外勤,表现得几乎无懈可击——至少他尽力了。梅林从不休息,至多打个盹,在躁动的浓雾中迷失片刻;眼镜背后的世界仿佛隔上一层雾气。他不想休息。

“这一切结束后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有天半夜伦敦城覆上一层厚厚雪幕时,他恍惚地喃喃。埃格西拿着咖啡壶愣住了,他原以为会听见“两块糖,谢谢”。他不知道该去哪,于是整了整突然很别扭的衣领。

亚瑟的椅子仍然空着;埃格西终于注意到。梅林坐在老位子上,背对着屏幕,面前是堆成山的文件,他疲惫、长久地望着对面,加拉哈德曾坐过的地方。他好像一直坐在这里,这么多星期,这么多个月,从他们成功避免那场全球灾害那时起。

埃格西平稳地走过去,在梅林对面坐下,熟练地调整了一下眼镜:这样应该能行。瓦伦汀一次又一次将枪口指向他们:闷热的夏天,肯塔基的郊野,七十九次死亡。

“你应该休息,”埃格西尽力维持声音平稳无波,但声线仍不由颤抖,他已经悄悄观察过太多次他恍惚的神色,只是一直不敢靠近。旁边放着一把水壶;埃格西倒了一杯水,递给梅林。走廊里的钟沉闷地敲响一点。

梅林抬眼看向加拉哈德——他记得这套西装,同哈里一模一样——他攥笔攥得太紧,墨水洇上了纸面——不,不可能,哈里已经……他眨眼,呼气,摇一摇头;迷雾散去,面前只有埃格西。

“我没事。”

静默,一丝铁锈味的苦涩弥漫在他们舌尖,他们都能感觉到——像困在琥珀中的昆虫,在肯塔基的教堂前,透过哈里哈特的眼睛看着世界,破碎,疲倦,心力交瘁。

“不对,”埃格西抗议。他头发落下来一缕垂在额前,挡住了视线;他笨拙地把头发别到耳后——好像怕梅林会看见。

看见他不够好,不够成为加拉哈德。

壁炉上的时钟声声分明:哈里-哈特-哈里-哈特-哈里-哈特。

梅林艰难地挣脱麻木,拿起埃格西递来的杯子,不经意间手指相触;埃格西被电到般缩回了手。梅林抿了一口,但手在违心地颤抖——只是因为太累——玻璃杯从指间滑落,撞在镶木地板上,明亮的一声响。

瓦伦汀又一次扣下扳机。梅林和埃格西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每一晚都是同样的梦境。

闷热的夏天,肯塔基的郊野,八十次死亡。




4


梦中,加拉哈德来到梅林面前,他大笑,责备,发令,说些梅林不想记起的话;他举杯敬骑士的青铜时代,组织牛津的毕业晚宴,对自己的狗开枪;哈里在庄园无尽走廊的阴影中抓住梅林的手臂,拉向他,亲吻他。

哈里抱怨梅林感情太重,却把他的铅笔素描留了这么多年;梦中,梅林又一次把那幅肖像送给他——那么潦草,梅林在艺术史讲座上简笔勾勒,只有优雅的侧脸和倔强的卷发。

梦中,哈里哈特仍然活着。梅林不想醒来;他在汗水中醒来,胸口剧痛,发誓再也不要入眠。

埃格西被他派到远方——阿根廷、柬埔寨、法罗群岛、勘察加,从不在伦敦。“这是为了全世界好,”他告诉自己,但无法相信这无耻、持续的谎言。这根本与世界无关。

人们爱的时候从不在乎这世界,更何况哀悼所爱的时候。





5


昂温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的形象:每次接入通讯,他的口音似乎都更清晰、更生动,西装,手表、衬衫袖口和外套之间恰好隔着一寸半的距离。

(唯一的不同是,哈里哈特从来如此,而加里·昂温只是在努力成为他注定无法成为的人。)

“我知道你当着整个酒吧人的面把你继父揍了一顿,”梅林在对讲机里说。埃格西在对面笑了;那边传来模糊的枪声。他在酒店楼顶把眼镜弄坏了,现在他们只能用对讲机。

“你拉这么一架就是为了炫耀?”

“当然不是,我……”

“两个人马上追到,后面还有四个。走左侧走廊,消防通道,直通停车场。你不能这样。”

“没必要现在教育我吧?最后一般都……”

埃格西喘着气,他摸黑奔下消防通道,跑了起来,一次跳过一整层楼梯。

“你不是哈里。你永远成不了他。”

埃格西在最后一级趔趄,绊倒,重重摔向混凝土地面——骨头折断时他忍不住大叫出声。子弹追上了他——两秒后,梅林的耳机里只剩下毫无生气的静电声。

然后他睁开眼——在自己的公寓里,床铺乱作一团,心脏怦怦狂跳。





6


他们都在某种层面上很相似:梅林严肃、沉稳,仿佛方从战场归来;兰斯洛特活泼、欢快,仿佛从未经历过战争;亚瑟面容苍峻,仿佛是这场战争,和古往今来一切战争的发起者。

加拉哈德站在最边缘,直视镜头,仿佛他就是战争本身。

埃格西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闯进哈里哈特的家里可能是他有史以来最蠢的主意之一。他不知道会找到什么;他当然没指望找到活的完好无损的加拉哈德他已经在美国的荒野郊区被当头开了一枪。

进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没有警报,没有陷阱,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好像哈里哈特一生中从未恐惧过任何事物。

埃格西一个个房间看过去:玄关,客厅,书房。厨房桌上有一份没读过的报纸,已经发黄。水池边一只底朝天的精致瓷杯,一把没来得及收起的水果刀。书房里,埃格西找到一本翻开的怀特小说,书页上和其他东西一样,厚厚落了一层灰。屋子里的一切都表明,住在这里的人中途被迫突然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埃格西最后进了卧室——他站在门前,握着书房里找到的圆桌特工合影,犹豫了许久,但最终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昏暗,他第一眼看到半开的衣柜里整齐挂着的衬衫;床头一本没读完的书,一个装过水的玻璃杯;被子的一角翻着——好像哈里离开时没有来得及铺好床。

埃格西小心翼翼打开每一个抽屉,翻找衣柜中的西装,笔记本,信,随便什么线索,随便什么,只要有一线希望来证明哈利只是刚刚出去不久很快就会回来,好肯塔基的屠杀从未发生过,瓦伦汀从未发生过,没有过那些脱口而出的气话、难以下咽的愧疚,也没有埃格西最后见到哈里的那一天。

他的膝盖兀地发软,埃格西跌坐在床上,一阵纯粹的痛苦涌上喉头,呼吸都变得艰难。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恐惧、羞愧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不是能阻止哈里,不让他去出那个任务,不让他那天去教堂,不让他死?

枕头里还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埃格西还会在谁面前不敢流泪?

哈里不在这里,也不会回来了。





7


“拒绝没有任何好处,”哈特坐在圆桌对面,向梅林悠然道,“还是你又在沉浸于你那该死的感情?”

梅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他办公室里没有人。

他身后的电视笑声放着什么;他透过脑海中的白噪音听见圣诞夜大促销的新闻。哈里送了他尼娜·西蒙和约翰尼·凯什的唱片。窗外湿雪纷纷而下——他甚至没注意到,向来没注意过,为何一切都这样白?他缺的觉产生了后果,但梅林日复一日做他擅长的工作早已习惯这种单调,他也不想再做梦了。

昂温进了办公室——衣着得体,举止平静,几乎像个真正的骑士。野兽的本性被束缚进最高级面料的防弹西装——他们都变成了这样,每一个人:办公室里的肖像,受损文件里的照片,为那虚构圣杯献上生命的每个人。埃格西从来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换届仪式:传统随着最后一个坚守传统的人一同死去,每个人都默默接受了他继承加拉哈德之名的权利。哈里也会这么希望。

骑士已死;骑士永生!

“和我讲讲哈里·哈特,”埃格西开口,眼中的苦涩那样熟悉,那是梅林在镜中每天都看到的。

梅林犹豫了,白噪音仍在轰鸣,他直视着埃格西,试图解明——埃格西是真的和哈里这样相似,还是他们必须慢慢探索?他不想再将情感投注给任何一个人,不是现在,单单那名字本身几个月来仍在他太阳穴跳动,加-拉-哈德,砰-砰-砰。

接着他开始说。





8?


梅林准确地在书架上找到那本书,书脊磨损开裂,书页破旧不堪。书页间夹着折好的纸张,手写笔迹优美、工整——段落间的墨水时而改换,有些地方褪色,有些地方洇湿模糊。

这封没寄出的信,哈里写了很多年。

“那时我们年轻——我们以为自己不会死去。我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们每个人——记得莫德雷德,帕西法尔,高文。我们相信圣杯。我们相信死亡永远不会找到我们。而——

正是这样的信念杀死了我们。

人在二十岁,还是个参加特工选拔的毛头小子时,不会想到生命之短暂,三十岁救下撒切尔时不会,甚至四十岁,一辈子肩负等同于整个国家的责任时也不会。梅林,我太欠考虑,又太沉浸于自己的成功,对你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你没有对狗开枪并不意味着你不是个好特工,梅林。这意味着你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人——你一向对值得的人怀有慈悲,你在心中保留了一个绅士应有的品质,我相信你——会比我们都活得久。

“你那该死的感情?”我还是想到这些话就恨不得把舌头拔掉。我没有理解你。我的愤怒,我的冲动,终有一天会毁掉我。

我想向你请求原谅——就在此刻,你在这本你1991年圣诞节送我的济慈诗集里找到这封信时。(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找到这封信。我希望你没有必要去找,希望有一天我能亲口告诉你。)

我逐渐意识到,我的旅途本该在中东结束,在李救下我的时候。李那么年轻;他刚有了儿子,他的生命才刚开始。他是你最好的学生。(我找到了他的儿子,背面附有详细联系方式。如果你……提前看到了这封信,我向你推荐他。)已经十五年过去了,而我——

……

匈牙利的假期很糟糕,取了三颗子弹,作为补偿我要了一个播音机和《最终乐章》(你最喜欢的是这张,对吧?我不太懂这些,我的音乐品味还停留在史前时代,但85年那场音乐会我还是觉得默丘里最出色,不是因为只有他的表演我能看得下去。(里根把所有人都惹毛了,(还有他用25号修正案擦屁股的那样子很卑鄙);但总统的私人飞机上有我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泡芙。)括号超标是因为吗啡。我一闲就心烦,字也写不好看。

我很想你。济慈也在我身边。《恩底弥翁》很有疗愈效果。我很快就回伦敦,把这封信写完。

……

梅林,你是对的。圣杯不存在。兰斯洛特死后,老亚瑟一直行为怪异,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文件在我一向留给你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还剩多少时间,恐怕不多了。有一天我会犯下那个致命的错误。我已经错了太多,我的时间太少——

……

死亡是否真如睡着一般,
当整个人生都像梦幻泡影,
只有片刻欢愉安抚心胸?
然而念及死亡仍不得安宁。

但一个人行遍这片大地,
却几乎不敢逃离这世间;
他未曾思索苦难与痛楚,
只想从这一生中醒来。

...


照顾好埃格西。

有一天他会问的。告诉他一切。

永远属于你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