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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的林场中央传来几声枪响,留在此地过冬的鸟雀稀稀拉拉地从树杈上飞走,似乎已经习惯在时而出现的爆裂声里生活,一切很快重归寂静。NSDAP拉开窗,被震落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悄无声息地降落。刑场又在处决犯人了,今天会是谁?她不想关心也无暇顾及,下属曾经向她建议搬到其他地方去,毕竟这里压抑的氛围总是使人不安,尤其在灰暗的冬季。不过对她而言无所谓,也许为了警示他人或怀旧,她始终没有决意离开。褐色粉末在咖啡杯里转着圈,NSDAP低头看着它逐渐溶解,倒影扭曲成难以分辨的色块,其实她并不喜欢喝咖啡———不能忍受劣质加工品的口感,也无法品尝出高档工艺的独特之处,如同干涸的血渍一般苦涩。吐掉,倒在地上,然后踩碎。NSDAP平静地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受,身为执政党必须具备一些像样的领导者的生活习惯。她将还残留着些许咖啡的杯子随手放在一边,翻开桌上的备忘录,在工整得令人晕眩的字迹中找到新近写上的一行姓名———亟待处置的政治犯,与刚刚被枪毙的那些大差不差,全部拉出去处决也不为过。…这种琐事还是交给下属去做吧。笔尖快速划过纸面,留下几句简明的批注,最终在一个名字前停顿下来。是SPD,他还在这里吗?NSDAP沉默片刻,还是将它圈起来特别标注上转移关押地点,反正那人即便遭受枪击也不会死去。
SPD是和其他被强行解散的政党一同押送至集中营的,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她印象中已因良好的态度而获得减刑或释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SPD还留在这。哦,大概是因为他“态度过于不良好”吧。NSDAP艰难地从资料柜顶端的木箱里抽出那份文件,轻轻弹开上面积落的灰尘,那是SPD的档案,五年前就已停止记录,最后一页停留在他转入目前所在的集中营那天。粗略翻了翻,上面甚至有她亲笔写下的记录,从共和国时期辱骂他的肮脏词藻到带有公事公办风格的整洁笔记,没想到她会把这些东西都塞在同一处。第一篇记录的左上角潦草地写着1934/春,彼时她的字迹尚带有意气风发的飞扬,无人胆敢反对已坐在权利顶峰的NSDAP,就连坚守初心不忘与邪恶法西斯街头斗殴的共产党人都只得在打压之下苟且偷生。———除了SPD,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SPD,畏首畏尾拿她没办法了十年的SPD突然决定硬气一把,还恰好硬气得不是时候。时至今日她仍然能够体会当初那些议员集体投出反对票时自己的愤怒与挫败,笔尖的力度几乎要把内页戳破,但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无论是那时的她还是今天的她都在向SPD证明这场反抗不过是无用且荒谬的一腔热血。该说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吗?国社党将会掌权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SPD真正的想法究竟是拼死一搏抑或仅仅想在死后至少能够拥有一件值得被称耀的英勇事迹也不得而知。冲锋队迅速拘留了其中一些社民党员,而NSDAP也成功在一间偏僻的楼梯间内逮住正匆匆离开的SPD。对上视线的一瞬他显得十分慌张,然而那副温和的微笑很快又重新回到脸上,只是愈发苍白些罢了。“你找我有什…”“扮演英雄的过家家游戏很好玩是吗?”剩余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打断,被NSDAP握住的手腕开始发疼,SPD低下头尝试挣脱她的钳制,未果,自己的尺骨反而要折断了。“…好痛。”SPD别过脸小声嘀咕,对此前NSDAP的诘问避而不答,转而尝试使用装可怜的方式让她放松警惕,可惜NSDAP对社会主义者没什么恻隐之心。“怎么突然不说话啦?刚才不是还挺勇敢的嘛。”她尽力维持着笑容,试图使正不动声色地拼命挣扎的SPD放松下来,但在对方眼中大概仍然十分可怖。还是不想在国会里骂人,尽管她对这座被左翼强占了十数年的建筑物充满厌恶,等自己安顿好一切之后一定会烧毁它…失败的见证,屈辱的见证,新生的德意志帝国不再需要软弱的议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愈发凝重,SPD放弃了挣扎,也许是意识到今天他必须和NSDAP做个了结,看起来倒又有些方才率领一众党员的坚定,那副自以为是的高傲嘴脸令她感到恶心。“你以为这样就能攻击到我吗?没错,我的确输了,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不会再是这种情况,德国人民终将认识到你的腐朽,而我们社民党人———呃!”
第二次,SPD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被截停,并且较上一次更加强硬和急促。他疑惑地盯着NSDAP被额前碎发遮挡的眼睛看了几秒,于是错失最后挣脱束缚的机会。要是你没有说出最后那段话可能还不至于落得如此结果。NSDAP扼住他的脖颈,凭借着他受到撞击向后仰倒的惯性将对方重重磕在墙面上,连发出尖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再次被压迫气管,有些血从口中喷溅出来,兴许是咬到了舌头,不过SPD无暇顾及,过量的疼痛叠加在一起使他的大脑变得空白,所能做的仅有勉强抬起手臂试图去扒开施虐者的手指。当然没有用,NSDAP甚至认为这样虚弱的SPD比平日里挂着处变不惊的平静微笑的SPD更为可爱,她隐约听到一声细微的闷响,可能已经把什么压坏了,这使差点昏迷的社民党人又开始小幅度挣扎,喉间发出濒死的悲鸣。她闭上眼,加重手上的力度,SPD的反抗渐渐平息下去。平心而论,在国会里杀人的恶劣程度可比说脏话高多了,如果对象是SPD的话似乎也可以忽略这些差距,毕竟口嗨不造成实质性伤害,掐死SPD可算是为民除害呢。反正社会民主党还没有解散,他过不久还会复原的。她松开双手,SPD的身体摔在地上,头部又渗出一摊血迹,下体也有什么液体流出来。好想吐。NSDAP嫌恶地踢开已经没有反应能力只会挡路的双腿,只好把这些烂摊子交由保洁人员处理,等他清醒过来再叫罗姆手下把他带走,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办。真是麻烦他们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六年后的NSDAP摇摇头,将糟糕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继续翻开下一页。1933年夏,她记得那个炎热的季节,刚刚被取缔的SPD经过辗转与其他一众被列为危险分子的民主派政党被押送至集中营。即便失去了象征意义也依旧需要重点监视,NSDAP微微眯起眼,当了十多年共和国支持者后不可能一朝成为她的附庸,这不仅是报复也是巩固统治的需要。一名下属凑近和她耳语几句,大意还是担忧她的安全,说那位社民党员在押送期间一直不服从看管,反复试图袭击看守人员,关键每次被致残后不久都能满血复活,危险性极高。需要我们先将他电晕再带过来吗?高悬的烈日灼烤地面,坐在遮阳伞下的NSDAP无奈地笑笑。不必了。她对自己的自卫能力很有信心———上一次杀死他的就是我呀。天空澄澈得几乎要融化,干燥的沙土气息在地表附近流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周围的守卫由于她的存在看起来愈发精神抖擞,犯人们低着头从她面前匆匆走过,头顶的蔚蓝低垂似乎触手可及,不断地向下迫近直到寂静淹没每一个人。NSDAP不喜欢夏天,其他季节也同样不喜欢,但她尤其讨厌这种酷热潮湿的感觉,以及夏季结束后重新回到原状的曾受热膨胀的心。她没能辨认出SPD,队伍中出乎意料地没有人再反抗,也许他根本就不在这里呢,NSDAP顿时感到十分无趣。她向看守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场去处理剩余的文件,而那份档案被折叠两下顺手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三个月过去,在工作的海洋中拼命遨游的NSDAP再一次遗忘了她还在监狱里吃苦头的前同僚们。期间她也曾在百忙之中抽空“探望”过SPD,然而对方一直乖巧地蜷缩在角落里,对身旁站着致使他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这件事毫无反应,似乎已经丧失了生存的希望。狱卒说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是这个样子,NSDAP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隔壁民主党人都比他有活力。一只逆来顺受的破布娃娃可不能讨她的欢心,探监的日程被随手塞到角落里,只有那些忠心耿耿的看守十分失落罢了。———一敲门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将她从思索中拉回,是谁要在这难得的休假日扰她清净?“请进吧。”NSDAP叹口气,预料中地看见德意志国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脸上挂着与本人身份严重不符的诡异讪笑,真该强迫他去学习礼仪。“你想去关照一下你曾经的同事吗?”…不用猜都知道露出这种笑容的德意志国不会带来任何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她很想说自己和他们并非前同事而是政敌的关系,而且对占用宝贵的休假日去折磨罪犯这件事毫无兴趣,不过听说已经得到那位的准许之后还是勉强同意了。一路上德意志国似乎心情很好,初秋的阳光具有恰到好处的温暖,使人感到惬意又不至寒冷的地步。NSDAP戴着对方递给她的墨镜随意地靠在座椅上,有时候她真想把德意志国的大脑切开看看他是不是在和共和派通奸。两人就这样在德意志国疑似被前政党下咒的喜悦和NSDAP的猜忌中来到走廊内,和三个月前相比这里冷清许多,一抹晚霞斜斜地从装有铁栏杆的方窗外映下,皮鞋踏过石板的响声清脆。尽管德意志国告诉她这里的大部分囚犯已被撤离,她还是无法将它和印象中自己匆匆一瞥的灰色建筑物联系在这里。来时遇见的看守人员十分信任地交给他们牢房钥匙,于是德意志国便从善如流地把它插进锁孔。
———咔嗒。该说,好久不见吗?沉重的铁门在德意志国吃力的喘息声中被推开,三个月对习惯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的NSDAP来说足以称得上“好久”,但SPD毕竟是已经存在了六十余年的老牌政党,九十天于他或许只是弹指一瞬。然而在同处低速参照系的他们看来时间流逝的速度又应当一致,所以她经历过的漫长也曾是SPD所经历的。NSDAP不禁悲伤地想,SPD仍然像上次见面时那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感受到有人进来还下意识地往桌子底下挪了挪,他窝囊的样子让NSDAP一阵想笑,萌生就此转身离开的冲动,碍于长官的授意和德意志国的热情没有移动。好吧,即便在如此昏黄的灯光下他依然显得脸色苍白,NSDAP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她可不想让洁白的布料被弄脏。“晚上好,猜猜是谁来看你了?”她尽可能地用自己最甜腻的声音打招呼,身后的德意志国泛起一阵恶寒,SPD迅速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恨铁不成钢般地闭上。“怎么不说话呀,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如同那日在楼梯间内一般地沉默,NSDAP的耐心快速被消磨,怒火再次涌上心头,为他的冷漠和屈服。她退后两步,一手紧紧抓住德意志国的胳膊。“我今天来这里不仅仅为了寒暄。是时候该对你做个处置了,嗯?”德意志国大感不妙,他们来之前可没有这样打算,正准备提醒却被NSDAP狠掐一把,悻悻止住话头。“来做个选择吧,你是想被砍掉四肢送去喂老鼠还是想当男妓?”NSDAP笑得眉眼弯弯,阴影中SPD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看不太清也不打算在乎。被禁锢在身侧的德意志国被震惊一万次,与其说是二选一还不如说只给了SPD唯一选项,现在没有象征身份作依托的SPD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那么他真的要宁死不从吗…?可怜的前社民党人完全把自己缩进桌子底下,麻木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某种恐惧与绝望混杂的神色,如果将他的尊严也剥夺掉会发生什么呢,NSDAP希望这能变得好玩起来,她赌他不会去冒真正死亡的风险而接受她的第一条建议。SPD颤抖得更加厉害,身体几乎蜷成一个球,在NSDAP俯下身尝试把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时候猛地扯住她的裙摆,虽然没能使她摔个趔趄但也成功地使对方好不容易才保持干净整洁的白色连衣裙沾上了污迹。…这真是伤敌一千自损两万,胳膊被掐得越来越紧直到开始失去知觉的德意志国这样想道,NSDAP应该不会误伤他吧?“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点点头,我知道那有些难以启齿。”她蹲下来凑近SPD,平静得好像并不在乎那条裙子,从德意志国的角度无法看见她的神情,只是为自己从压力之下被解放出来的右臂感到庆幸。——拜托别乱动哦。跪伏在地上揉搓着自己短暂缺血的胳膊的德意志国隐约听到谈话声,SPD已经做好决定了吗,她要在这里给他截肢?这不太好,并不在预定计划内…接着是布料被撕扯的声音,NSDAP干脆把她沾有污渍的那部分裙子撕下来粗暴地缠住SPD的眼睛,痛苦的呜咽阻绝在口中,社民党人在她身下挣扎几下后终于乖顺地躺倒。哦天呐,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一切发生,德意志国面色惨白地去碰NSDAP的肩膀,后者却先他一步站起身,晃动着手中的钥匙。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她明媚的笑容使他隐隐产生一种糟糕的预感,SPD如同被强行灌下麻醉药般毫无生气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所以你想做他的第一位顾客吗,第三帝国先生?”NSDAP的微笑,NSDAP的声音,NSDAP的呼吸,她口中的第三帝国先生本人似乎也有些飘飘然了。不,等等,什么?室内霎时被冰冷的昏暗笼罩,NSDAP认真地将铁门锁好,反手扔掉那把钥匙,小小的金属片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穿过栏杆飞出窗外。“抱歉,钥匙不小心被我弄丢了呢,但请不要担心我会马上派人去找的,在此之前只好委屈二位一下咯。”———怎么可能,在她的连衣裙修补好之前别想再出来了。她的态度完全就是在说“没办完事前别想出来”吧…德意志国绝望地躺下并目送NSDAP背着手装模作样地离开。总是同情敌人的家伙需要被惩戒,她相信上级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追究责任,报复的快感令她感到愉悦,看来这个休假日勉强还算是有点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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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DAP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脸甩开手中的文件,仿佛那上面突然出现了一只蟑螂。噢,不,她无法理解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如此饶有趣味地把这些事情写下来,还是在重要的文件上。一定是党内同性恋者的错。她握紧口袋中的打火机,决定赶紧将其烧毁永绝后患,至于SPD就让他烂在监狱里吧。微弱的火苗亮起,纸张边沿一点点被焦灼的空洞吞噬,烟糊味逸散进鼻腔内,她别开眼强迫自己不要盯着封面上SPD的照片,样式看起来是从报纸上截下来的某次党代会后的合照。NSDAP越想越气,将正在燃烧的纸翻转过来先烧他的脸,火光中他的笑容逐渐扭曲变形直至化作一摊焦炭,中心位置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从内到外依次扩大的灼烧痕迹像绽开的玫瑰。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它全部化作灰炭,然后重重跌坐回办公椅上。咖啡杯中的液体仍未完全干涸,但却感觉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似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棉絮般的疲惫填充。NSDAP伸手拿过摊开在桌角的备忘录,打算继续把预定的事项处理完,余光瞥到刚才做过批注的名单,只是旁边莫名其妙地多出一行文字。
已于1934年 刑满获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