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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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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2-10
Updated:
2025-06-26
Words:
65,950
Chapters:
7/?
Comments:
35
Kudos: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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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Hits:
4,726

【all厄/夏厄/遐厄/敌厄】翁法罗斯狗血恋

Notes:

非常狗血,非常渣男。
写于3.0之前,看了部分内鬼内容的结果。由于太长了,一直在写。
比较扭曲,纯粹是xp产物,添加了很多个人捏造,私设很多。
和原作差别很大,建议分开观看,请不要二设入脑。
色色在番外,没写完。
本章有涟厄提及

Chapter 1: 与蝴蝶共舞

Summary:

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感觉我很爱他?

Chapter Text

出征在即,白厄留下一句话就跑了:

“我去找一个人,很快回来。”

 

预言的救世主来到冥河,他要找死亡的祭司——遐蝶。她是冥河的女儿,摆渡灵魂。她的能力是加速生物的腐烂,这能力她无法控制,一切被她触碰的生物都会迅速枯萎、凋零。而白厄并非想利用她的能力——他的能力是创造、再生,和这女孩刚好相反。他只是想问问女孩想不想和他去玩。

白厄的靴子在白沙上沙沙作响,然后寂静。河水不是漆黑的墨色,它像夜空,有墨蓝的底,上面点缀着繁多的星屑、月光。
冥河永远是黑夜,白厄喜欢这里,因为可以随时看星星。

对着白雾弥漫的尽头,他把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呜——”

这悠悠的一声像水鸟清亮的鸣叫,但这里没有白色的水鸟,只有乌鸦。

“轰——”

河水发出轰鸣,好像有点恼怒,但白厄知道它是在问好,只是有点笨拙。
视野中,白雾里飘来一条巨大的捕鱼船,他踮起脚望——什么都看不清,他高兴时总忍不住做些小动作。

那姑娘坐在船的外侧,她身着白裙,左手扶着船头。 船底卷起一层层翻卷的水花,像螺旋状的玻璃,溅起的浪花擦过她赤裸的脚。

看见白发青年——白厄冲她挥手。遐蝶喜形于色,化作一串蝴蝶飞到白厄面前,绕着白厄飞了一圈才显身。

“大哥。”
她叫了他一声,然后离他几步远站定,欣喜地看着他。
“轰——”
紧接着是船的靠岸声。

“你来了,我,很高兴。”这女孩很少说话,眼前人是她少有的倾诉对象。她表情幅度很小,可白厄能看见她脸旁冒出了开心的小花。

“河水也很高兴。它,也是。”她指了指空中,黑云之中巨龙盘旋的黑影发出一声低沉的、闷雷的嘶吼。

“卡布笑了?”
“嗯!”
为了表示高兴,遐蝶用力地点点头。

白厄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手上立刻就出现了裂痕,他不为所动,紫色裂痕迅速遍布小臂。青年收手,手臂一下便光洁如初。

“大哥,连伤疤都这么……”女孩思考了一下,“……漂亮。”

白厄被逗笑了,心想:“伤疤是能被说漂亮的吗?” 他摇摇头,略过这茬。

“小妹,”他看向遐蝶,语气暗含期待。

“我要出征了,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她和白厄并非有血缘关系,叫他“大哥”是遐蝶的想法,所以他也就顺着她,叫她“小妹”。

遐蝶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白厄继续说:“你可以去看看,外面很好玩的。而且战场上都是敌人,你不用担心碰到谁。嗯?怎么样?”

遐蝶低下头,“其实这里挺好的,”她慢慢说。

“有卡布,还有……河。”

白厄的笑容变小了。

“但如果这是大哥希望的话,”
遐蝶抬头,嘴角是一缕温柔的笑意。
“……我想去。”

“好啊!”白厄微笑,“那我们走吧。”

遐蝶点点头,一眨眼,少女变成一串蝴蝶,最后变成一只发卡,稳稳别在白厄左眉旁的发间。
白厄的白发不会被腐蚀,正好不用修复。白厄拿出一面小镜子,是猫儿送给他的。他打开镜子,仔细端详发卡,突然发现身旁还有两只拖曳着荧光的小凤尾蝶。

“什么呀,小妹,这也是你吗?”他轻轻说,怕吓到小动物。
青年伸出食指,蝴蝶轻轻停在他指尖,仿佛怕惊扰到他。
足勾着他的皮肤,有点痒。

“不,这是我的朋友,来保护大哥。”
她顿了顿,“它们不会伤害你……你可以……摸它们,别害怕。”

白厄觉得可爱,“我怎么会怕?我是战士呀。”他想,这种感觉很有趣,有点新奇。
之前写信给遐蝶,讲到战场,他特意把“杀人”划掉,改成“工作”。
也许遐蝶也是这种心情?

“冥河的女儿,不害怕死亡,我会拥抱死亡。”她倒反过来安慰他,“大哥杀死的敌人,我会安抚它们的灵魂……你,不必害怕噩梦。”

……
战场上横尸遍野,白厄挥剑,甩去剑上的血。血弄脏了他的白衣服,可他喜欢这样。
他刚刚从下往上捅烂一个敌人的喉咙,血泼了他满脸,正顺着脸,慢慢滑落。
他累了,将武器插进地里,靠着休息。
这片区域已经被清空了,他想。视线落在地面上,放空大脑。
突然,有一阵细小的窸窣声串进他耳里。又是残兵败将吧,他百无聊赖地想,懒洋洋地立在原地。
摇摇晃晃的脚步一点点靠近,
啊,血滴答滴答的,流了很多血嘛。白厄闭眼推测距离,还有五步吧,他想。
喘息声粗重,步步逼近,根本藏不住。
重心不稳,白厄评价,这样下去一刀只会插到我手臂,根本捅不到我心脏。本来他应该直接给对方一个痛快,可是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动 。就算是骁勇善战的白厄,经历了长时间的鏖战,也会疲惫,身体上的可以恢复,但经受精神上的疲惫感却难以消除。
这么一看,身后那位脚步虚浮的仁兄比他要更好,虽然也累得半死,还害怕得不行,但仍然提起身体来砍他。
要不让他砍一刀好了?白厄犹豫地想。

啊,要被砍了。白厄听见刀锋破空的声音。
“噌——”
不是意料之中刀划开血肉的声音,而是刀锋相接的嗡鸣声,白厄甚至能想象出金属震动,慢慢恢复宁静的画面,因为太过熟悉。
白厄睁开眼,没有转头。

是遐蝶。
死亡的祭司从他身后突然现身,巨大的镰刀一下就打落敌人的短刀,她手向前一伸,镰刀的刀背抵住对方脖子。
她的武器和她本人一样,向外钝刀,向内开锋。触碰别人便会使人死亡的主人,她的武器却是触碰别人而不会伤人,暗含了她的想法。
“不要伤害,白厄。”女孩说,“请,安息。”

下一刻,凭空飞出无数蝴蝶,像几条飘带,又像河流,环绕敌人。

……
只听见“当啷当啷”,地上仅剩盔甲和白骨。
“这算是下狠手吗?”白厄瞄了一眼枯骨。

“不是,生气。”遐蝶一边说一边摇头:“战士应当,正面对战。不应趁人之危。”
她解释道,“迈德漠斯说的。士兵不疼,我给他,美梦。”

“他,已,安息。”遐蝶闭上眼睛,为士兵念了几句词。白厄猜测那是安慰死者,让他们好好睡觉的意思。死亡是黑夜的姊妹,遐蝶亦有造梦的能力。
“大哥,”遐蝶转身去牵白厄的披风,她从不主动碰白厄,虽然白厄可以恢复,但她的触碰会给他带来疼痛。
她不愿意主动伤害白厄。

她让自己飘在空中,像一个风筝,那么线就是白厄的披风,她很乐意如此。白厄也喜欢她这样,她每次这样做,白厄都会说她好可爱,然后摸摸她的头,给她想要的拥抱。
白厄支起身体,想去碰她,遐蝶却躲开了。
“嗯?”白厄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是我理解错了吗?”
遐蝶摇摇头,“大哥,没有,尊重生命。”
她难得低落,“不应,戏弄对手。”
刚刚你差点被伤到了,你也不是因为我会救你才有恃无恐,你是因为无所谓。遐蝶想。

“啊……”白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确,他被战场磨损了人性,竟然把战斗当作儿戏,还想要施舍对手,这确实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他心里赏识那位战士的毅力,就不应该想着什么让他砍一刀,而是应该和他正面战斗,是太不尊重人了。同样经常面对死亡,遐蝶比他容易使人死亡,却比他更重视生命,他可能有点累了。
“对不起,”白厄老老实实地认错,“我太累了。当然,这是原因,不是借口。我其实是觉得他也很累,所以想让他如愿以偿一下,不过这样确实不对。谢谢你,小妹。”
他试探地触碰遐蝶的指尖,遐蝶默不作声,他慢慢捧住这只手,烙下一个歉意、感谢的吻。
他的余光马上捕捉到了遐蝶的笑容和她微红的脸蛋,他也高兴了,心里暖融融的。
白厄说:“我们去庆功吧,小妹?”

……
战争告一段落,各个军队举行庆功宴。士兵们在军营把酒言欢,唱歌跳舞。一位学者模样的青年走过来,格格不入,他找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士兵(这是喝得最轻的一个了)
“请问哀秘丽榭的白厄在哪里?”他问,左耳的红宝石坠子随他动作晃动、闪烁,动人心魄。
士兵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看清来者。
“呃……”
他打了个酒嗝,学者后退一步。
士兵连忙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学者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你们有看见白厄吗?我找他有点事。”他举了举手里的书。
“那……那刻夏大人!”士兵终于把舌头捋直了,他一边手虚掩着嘴巴,一边回答:“白厄阁下说他去附近玩了,让我们今晚不用等他。”
“谢谢,我知道了。”那刻夏向他点头致意,打算离开。
“哇……是学者大人!”别的几个烂醉如泥的士兵认出了那刻夏,躺在地上向那刻夏举起酒瓶子,“要来几瓶吗?您可是稀客啊!”
“别客气,随……随便喝!白厄……呃!白厄阁下买的……多着呢……”
还有几个醉鬼在地上滚来滚去,问那刻夏自己像不像酒瓶,要不要踹几脚,那刻夏谢绝了酒鬼给他展示酒瓶怎么滚来滚去,径直离开了。

去附近玩了?那刻夏凭借聪明的学者脑子找到了白厄的足迹,身为智慧之神的祭司、宠爱的眷者,他擅长推理和纠错。
那是一片芦苇地,他沿着黄白的草地慢慢前进,此时黄昏晚霞为干白的草地涂上一层金灿灿的颜料,混着如同炽热铁水的赭红色。
旁边就是森林,听得到虫鸣和飞虫震动翅膀的声音,如此静谧……芦苇奇高,顺着足迹,刚一扒开一秆芦苇,白穗子沾了他满头,他就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哪来的姑娘?他想。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冥河的掌船人,遐蝶正搂着白厄的臂膀。

白厄的披风、武器,还有鞋子都放在一边,两人都是赤足,少女的脚和青年的脚交错地站在草地上。地上是一堆被踩实、柔软的草丝子。很显然,是白厄砍到的。他不知用了什么,让那草丝保持完好,不被遐蝶踩成一团灰,好让他心爱的女孩不硌到脚。

“显然,跳女步不太行。”白厄眼含笑意,笑眼弯弯,像是要亲人又像是要开玩笑。
刚才遐蝶一脚踩在他脚背上,重心不稳,猛的向后滑。幸好白厄手快,手臂一横,小臂环着女孩的腰不让她往下掉。
他这话没什么,可他靠得太近,呼气全喷到遐蝶脖子里,那皮肤裸露,热腾腾的气钻进去挠得人没力。女孩痒得直往后缩,笑得全身没力,像条东倒西歪的果冻往下滑。
“诶诶,干嘛啊,别掉啊。”白厄笑着说。遐蝶一个劲往下掉,跟得白厄也往前弯。
胳膊上滑溜溜的根本框不住人,幸好他底盘稳,否则直接一个扑通就跪地了。最后遐蝶都坐地上了,他也累了,索性一起滑下去。白厄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膝盖慢慢陷进柔软的草地里,免得摔在遐蝶身上。遐蝶笑累了,双手向后撑地,支撑她不断起伏的胸膛。
女孩的腿和青年的腿交叉躺在一起,却没有碰上,少女伸直她的右腿,放松后斜靠上青年的腿,脚上的首饰与白厄右脚腕的金环碰在一起,发出一点摩擦声。

看见遐蝶笑得那么开心,不明所以的白厄觉得稀奇又备受鼓舞,他用鼻尖蹭了蹭遐蝶鼻头上的一点薄汗。
“要不待会教你跳男步算了?”白厄话还说完,女孩突然扑进他怀里。脸红扑扑的,气都还没喘匀呢,白厄感受到遐蝶的胸腔,和他的相贴,不断的震动、起伏 。
这是要……?他还没困惑完,遐蝶便猛吸一口气,埋在白厄颈窝里狠狠一吹!
“哇——!”白厄被吓得向上一挣,结果被遐蝶搂着腰,锁住跑不了。
“好痒——!放、放手——!”

遐蝶抬头,白厄和她对视。
“咳咳咳——!”她一阵猛咳,震得她哥一起共震。
“别闹别闹……”白厄手放到她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肉,贴着她震动的肩胛骨,像蝴蝶翅膀一样。一边拍着小妹的背,他一边抚上自己的脖子。他解了颈环,脖子无遮无拦,小姑娘跟吹星星花(白厄教她叠的一种纸花)似的,吹得吐沫星子横飞。他一抹脖子,正好是纹身那。
要是别人这样搞他,他……也不会怎样。要是万敌、那刻夏搞他,或是别的什么人,他的士兵,他也不会生气。作为完美的救世主,白厄的脾气很好。只是遐蝶……他还挺震惊,这姑娘是这么闹腾的性格吗?

但被打了不能不反击,他没多想一下,抹了脖子上的口水就往对方脸上抹
“还敢弄我吗,嗯?”他发出一声带笑的气音,松松地擒住遐蝶的肩头。
“是,是大哥先,逗我的……”她没头没尾冒出这一句,白厄正琢磨什么意思,遐蝶肩膀一扭,嗖的一下从他手里挣脱。白厄还在愣神,大意失先机,遐蝶双手按着他锁骨,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白厄脖子里吐,吐气还不够,边吐边拱。白厄脖子本来就敏感,太阳纹身那更甚,女孩连舔带啃,衔着一块肉使劲磨,又麻又痒。白厄身体整个软瘫下来,手虚虚地攀着遐蝶的肩膀。
青年难以忍受钻心似的痒意,两条长腿直向后蹬,腰往上抬,是求饶的意思。遐蝶却理解错了,她双手死命往下压,生怕白厄起来反击,指腹用力地抠进他锁骨和斜方肌相连的凹陷里。
他越挣扎,遐蝶越是往他脖子里钻。白厄实在痒得受不了,又不敢打这姑娘,不由拿脸去夹她,好像就能保护自己脖子似的。
遐蝶的脸被他夹变形,像勺子压扁的奶冻,现在轮到她被桎梏了。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想说“大哥我不能呼吸了!”
热乎乎的吐气反而让白厄挣扎得更加剧烈,身体缩成一团。

不行,我要闷死了。遐蝶晕乎乎的,张嘴一口咬上白厄脖子。
“呃——!”白厄身体猛的一颤,他马上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知道遐蝶有两颗尖牙,和他一样。现在他强烈、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锋利的虎牙。
异物插进自己身体的感觉,和自己的脉搏一起动,磨蹭自己血肉的感觉。
一阵剧烈的刺激,细微的痛感混合让人想紧缩身体、轻柔的痒意席卷他全身,他的手指用力地挖进对方肩膀肉里,不由自主。遐蝶的身体因为他的力道痛得抖了一下。

注意白厄的枷锁放松了,遐蝶趁机把脑袋抽出来。
“呼——”
她把头扬起来,脸蛋红通通的。亮晶晶的汗水从她太阳穴,粘连着发丝,一下滑到她尖尖的下巴上。兴奋过头,她浑然不知疼痛,她自己的和白厄的。
感觉大哥好像软下来了,可以任人摆布了,她好奇、试探地触碰白厄的胸膛,渐渐胆大的手指拂过青年的肋下、腰部。她不大的手握着那截腰上下摸,白厄腰颤了颤,头歪向一边,头发遮住眼睛。
大哥怎么不动了?遐蝶想。
她伸手去摸白厄的脸,想去撩开白厄的头发。大哥不会,死了吧……?
突然,白厄猛的抬腰,一个侧身,把遐蝶翻下去。遐蝶像一袋土豆骨碌碌地滚进草里,这女孩肢体不怎协调。
白厄起身,捉了披风就扑向遐蝶,把她一把包住。
“不许动!”青年气喘吁吁,跪在地上,两条胳膊圈住少女。
“……我已经抓住你了。好啦好啦,让我俩都安静一下……”遐蝶发现白厄苍白的脸变得很红,连着脖子一齐染上水红色,耳垂像是血全凝堆下来,是通红。

白厄还有点后怕,垂着眼睛看地面。
遐蝶愣愣地看着白厄少见的赧颜,搞不明白,怎么天旋地转后,她大哥就把她锁住了。但白厄的怀里很安心,她也就顺势靠上去了。
两个人一起靠着,恢复心跳和呼吸。

听着白厄的心跳声,遐蝶想,刚刚大哥有没有死呢?肯定没有吧,毕竟他和迈德漠斯的不死是不一样的,大哥死了就是死了……
她靠近了白厄一点。虽然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我,有点放肆了。她默默反思,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大哥。她又悄咪咪挪开了一点,白厄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因为他可以恢复,所以会不在乎,但是往往这种心态会出事。大哥不注意,我更应该注意才行。她暗自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这是阿格莱雅大人告诉她的反思方法。

“遐蝶。”
“……我在。”
走神了……不是的,刚刚在反思!她连忙看向白厄,白厄却目光侧移,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
“你……”他嘴唇张合,缓了好一阵才小声开口,“我不是怪你。但是,就算我是男生,你也不能这么摸我啊……”
他说得有点委屈,好像五官都耷拉下来了。
女孩闻言一愣,还没缓过神,只说:“对不起……”
“没事……”
其实他看见遐蝶难得这么欢腾,心里也高兴。毕竟自己是她少有能触碰的人,他一直希望遐蝶忘记距离,随心所欲地玩一会。
虽然放松警惕很危险,不过白厄不担心遐蝶会因为他的纵容伤害到别人,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发自内心不想伤害到他人,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保持好距离。
不过今天确实玩疯了一点。他合拢双腿,忍着羞耻开口,“其实我很喜欢你碰我,证明你很信任我。只是……”
他觉得嗓子很干,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只是……我们要把握好分寸,你可以碰我,但是不要太剧烈,不然,我……”
他把头撇过去,声如蚊蚋,
“我会有感觉的……你明白吗……”

遐蝶看着白厄头发里红得滴血的耳朵,感觉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嗫嚅地回答:“我明白了,大哥。对不起……”
遐蝶裹在蓝金色的披风里,后面头发绞进披风里,乱糟糟的发丝沾在颧骨上,前额头发垂下来,遮住柔软的脸颊。
见遐蝶不知所措,白厄反而轻松了一点,他呼出一口气,想安慰一下小姑娘。

没想到遐蝶先发制人,她抬起脸,凑近白厄。他下意识伸手想推开她,伸到一半又犹豫了,悬在空中。
遐蝶贴上他的脸,他的手慢慢握紧,最后放到膝盖上。

她湿漉漉的吻一点点、下雨似的,落在他眉骨、脸颊上。遐蝶双手捧着他的脑袋,很轻,道歉似的。他默不作声地忍受那疼痛,伤痕遍布他脸,像瓷器被敲了一下,出现连锁的裂缝。
他睁开眼,遐蝶正看着他。对哦,因为痛一直在,所以他以为亲吻没有结束。忘记除掉伤疤了……脑袋灵光一闪,他打趣道:“怎么,我现在很漂亮?”
遐蝶“啊”了一声,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是你先说伤疤很漂亮的吗?顿时,他感到一阵尴尬、害羞,迅速撇过头,淡淡的羞赧染红他双颊,天啊,自己说自己漂亮……
而且重复人家的话,结果人家根本不记得……!
他极力克制想把脸埋进手里的冲动。

“很漂亮。”女孩露出温柔的微笑,“我以前……只亲过卡布。”
“那它会吃醋吗?”他低头,轻轻调侃,强作镇定。
“不会。”
她摇头,
“我喜欢你,卡布,也,喜欢你。”
她边说边点了下头来强调。

我又不是不信你,白厄觉得她可爱,也放松了下来。
她双手握住青年的手,很干净,比她的手大得多。
这双手曾经受了多少伤呢?她闭上眼睛,拿脸蹭了蹭青筋隆起的手背。
“我们俩都喜欢你,白厄。”

白厄脸上有一瞬间的黯淡,“谢谢你,我好高兴。”
可这语气不像高兴,遐蝶想抬头确认白厄的表情,一转眼,白厄忧郁的表情便消失殆尽。
青年轻轻抽回他的手,
“我们继续学跳舞吧,小妹?”他轻声呢喃。

 

……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白厄神色认真,伸出手悬在半空,与遐蝶对视。
“噗……”
不知怎的,他们一对视,遐蝶就想笑,搞得白厄一秒破功,也跟着笑,
“干嘛呀……”

好不容易准备好了,两个人抱在一起,靠得更近了,走完曲子前面四分之三,又到事故重灾区,遐蝶紧绷着,数着拍子。
“一二,一二一……”
“跟着我就好……别看地面。”
“一二一,一二一……”

“啊呀!”
“噗……哈哈哈——”
“大哥——”
遐蝶头晕眼花,越数越快,越追越快……一脚踩上白厄脚背!她懊恼地叫出声,反倒是白厄被逗笑了,他伏在少女肩上一个劲地笑,笑得肩膀都在抖。他的头贴着遐蝶的骨头,连带着遐蝶一起颤动,裸露的皮肤之间没有其他介质,像水融在一起。
空旷的天地间,两人仿佛亲密无间。

这就是那刻夏见到的一幕。

那刻夏看着身影交叠的两人,两个人的影子细碎地撒在他们相叠的脚下。
为什么他们会……?那刻夏想看仔细一点,刚要靠近一点,白厄突然止住笑,支起上半身,停在原地。
他要干什么?
不等那刻夏反应,白厄托住遐蝶的脸,慢慢俯身。
那刻夏瞪大了眼睛。
白厄吻了遐蝶。

……
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突然绞入他胸膛,他眼前发黑,险些倒地,理智克制他稳住身体。脑袋仿佛受到重创,晕得无法思考,昏昏沉沉的,他蹑手蹑脚地踩着原脚印离开。
走出芦苇地,他才敢小跑。跑在平坦的沙地上,他反而走得跌跌撞撞,抑制的心痛一下就清晰明了。他捂住心口,慢慢走。
【白厄吻了遐蝶】
这段文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以至那场面都被这句话刷屏覆盖,难以回想。
也许,也许他们没有……那刻夏费力地回想那画面,遐蝶的背影,白厄放在她腰上的手,两个人交叠、赤裸的脚……他擅长提取信息,看到他们的瞬间,文字更快冲进他的大脑。
不行,那刻夏捉紧胸前的衣服,他试图全面地分析画面,但越想……他感到呼吸困难,喉咙一阵阵痉挛。
学者仰头看向夕阳,霞光绚丽,看起来很烫,照在身上却冷冷的。
深呼吸,转移注意力……
根据肢体反应,他应该是属于某种应激反应,他克制自己想大口呼吸的冲动,逼着自己慢慢、缓缓地吐气、吸气。
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人会伤害你……
按照书的步骤,应该是要这么安慰自己。

……
他试探地、慢慢地恢复正常走路,胸膛微微起伏,腿不再发抖,呼吸正常。
好了,平静了。他想。
这种体验还挺新鲜的,之前有这么剧烈吗?需要记下来,分析原因。他一边走一边想,至于白厄……
他呼吸一顿。

那刻夏握紧手里的书,厚厚的,给他充足安全感,像个锚点。他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找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观点,嗯……
遐蝶的背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现在他和遐蝶在一起,应该没有空,我发在他通讯器里好了。
他一边想一边细细感知身体的变化。一点事都没有,好像那爆发只是偶然。
自己吓自己。那刻夏评价。
本来他可以直接发通讯器,主动找白厄,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和他独处。既然他和遐蝶在一起……
产生了爱情的花火。

虽然这种推理,更像是一种直觉,但是他知道,他的结论都是有根有据的
因为他一下子把全部的因素都塞进脑子里考虑了,比如景物的长势,夕阳的偏斜(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是吧)
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
两人产生了爱情。
白厄和遐蝶。

 

……
“对,对对……就这样来。”白发青年冲少女莞尔,引着她跟随自己的步子。
“一嗒嗒,二嗒嗒,对……转——”
少女在他拉高的手下旋转,绽开的裙摆如同一朵雪莲花。她像一张弓,由青年拉高手臂,她喜欢追随白厄的感觉;又像一个八音盒里的水晶小人,轻轻地旋转、转圈,那发出的乐曲就是她首饰啷当作响的碰撞声。
“很好,很漂亮。来,向后倒——”
她搂住白厄的臂膀,慢慢向后——
“不怕,我抱着你,不会掉的。”
“嗯。”
女孩向后一倒,脖子高高扬起,让人想起天鹅美丽的长颈。青年被白得发光的皮肤晃了下眼,他眨了眨眼睛,不意外自己被吸引了。
“我……我可以,坐下了吗?”
女孩一直仰头,光照得她眼睛睁不开。
“……可以!”
他走神了。

为表歉意,白厄一把将遐蝶捞起来,抱在怀里转圈。
“大哥——”遐蝶小声喊道。
“好玩吗——”白厄笑着回应。
遐蝶脸紧紧贴着白厄的胸膛,被挤出一点肉,白厄的心脏在她耳边,传来血液流动的轰鸣。爆炸的轰鸣中,她能听见白厄衣摆“哗啦哗啦”破空的声音,还有他配饰“叮当”的声音。
她不由轻笑。

 

两个人坐在地上相靠,白厄亲昵地去蹭她尖尖的精灵耳,“咬你一口会怎么样?”白厄贴着耳朵问,遐蝶温和地说:“大哥,也会痛。”
牙齿不怕痛,但舌头和牙床也会被腐蚀哦。
白厄听出言外之意,觉得很乐,索性拉着遐蝶一起躺在地上,遐蝶顺从他,但挪远了一点。白厄拍拍自己的手臂,
“靠过来好不好,我喜欢有人靠着睡。”

夜幕逐渐遮住阳光,星光和月华远远撒下来,变成一圈光晕、一层薄纱笼罩他们的身体。遐蝶靠在白厄怀里,嗅到青年身上的青草味道。
还有干燥的花、古物的灰尘味。她一边闻一边辨认。白厄用一只手臂给她当枕头,另一只手枕在头下,蓝色的披风当被子盖着两个人的腰,他仰面对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不回去吗?”遐蝶问。
白厄摇摇头。
“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他笑了,但是若有所思,“今天,就我们两个人。”
那挺好的,遐蝶觉得很幸福。
“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亲你吗?”白厄突然问。
什么?遐蝶从幸福泡泡中探出头,开始思考,“因为……我也,亲了大哥?”她试探地说。
“呵,看来是我想多啦。”白厄又恢复平常轻轻松松的样子,有点懒散,“以后记得拒绝我。对女孩子来说,亲吻是很特别的。”
“但是我亲大哥,大哥,没反对。”
“是啊,”白厄打了个哈欠,眼角出现一点泪渍,“因为我喜欢你嘛,所以我喜欢你亲我。而且你亲的不是……”
“不是什么?”
“这里啦。”
白厄抽出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可是,今天大哥亲我的时候,都没有,把舌头伸进……”
“诶诶诶——!”
白厄转身,一把捂住遐蝶的嘴巴,遐蝶“呜呜”地抗议,大哥我不能说话了,但看见白厄害羞的表情,她乖乖地止住声。
遐蝶眼睛一眨一眨,圆圆的,在说“我会好好听话的”
白厄松开她,把头转过去。他不想告诉她,他被可爱到了。

“阿格莱雅怎么教你的,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抱歉,大哥。但阿格莱雅大人说,身为领导者,她可以说出任何严酷的话,不畏批评……”
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白厄无奈地想。

“对了!我想起,一件要事。”
遐蝶猛的坐起来,开始在身上掏来掏去。白厄也跟着她坐起来,看她瞎忙活,他忍不住说:“怎么了,钱包掉啦?在我包里放在呢。”
“不,不……”女孩嘀咕着,找来找去。

“找到了!”
她拿出一个粉色水晶吊坠,双手捧给白厄看。水晶有些不规则,混合着渐变的粉色、紫色,绳子是黑橡木色的。
白厄拿起它,沉默不语。
“这个是,昔涟姐姐,给我的。”遐蝶解释道,“她来梦里找我,说让我送给大哥。我一醒来,项链就在旁边!”
她脸上带着玫瑰色的笑容,很高兴这一奇遇。
“这是你第几次见她?”白厄问。
“这是,她第三次来。”遐蝶回忆,感叹道,“就像,仙女。昔涟姐姐说,她一直可以看见我,说我很乖,让我帮忙送礼物,给大哥。”
“有了项链,昔涟就会陪在大哥,身边。就不,孤单。”
我也不会让大哥孤单的。遐蝶高兴地想。

“这样啊……”
白厄缓缓吐出一口气,用脸摩挲冰冷的吊坠。
“那她为什么……独独不来见我?”
“啊,”
遐蝶慌乱地解释,“不,不是的……昔涟姐姐,很在意大哥,真的!”

“呵,”白厄轻笑一声,安抚地摸上遐蝶圆圆的脑袋,姑娘一下就安静了,犹豫地看着他。
“我知道。”白厄说。
因为语气有点低沉,他又补上一句,语调轻快,“我当然知道啦,她……有她的原因。”
他的话后面仍是一阵沉默。

“想不想知道她的事情?”
看见遐蝶还手足无措的,他忍不住换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抱歉啦,说你的事情,他心里做了个求饶表情。不过,是你先让我伤心的嘛。

遐蝶一下子就有精神了,不过又觉失态,压抑了自己的好奇表情。
哎呀,很好哄嘛。对啦,不要那么蔫巴巴的。白厄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由感到好笑。仿佛看见一颗垂头丧气的小草又重新精神抖擞。
“……真的可以吗?”遐蝶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白厄,白厄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脸。
怎么忍心拒绝你?他想。

而且本来就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别人的悲伤不应该困扰着你,善良的小家伙。
白厄垂下睫毛,随后又弯弯眼睛,清清嗓子开讲。

“当然可以,只是我也不太知道昔涟的事。”他望着高阔的天空,尽力回忆那双总在微笑的眼眸。
“就说点我确定的。”
“她呀,天不怕地不怕。”遐蝶看见白厄嘴角慢慢爬上一抹笑意,此时那笑容和夜景一齐映入她眼眸。“该怎么和你形容,你见过她吧。”

“嗯!”
“她很漂亮,很调皮,但是大家都喜欢她。”
“就像大家喜欢大哥一样?”
“嗯……我也许是因为救世主的头衔吧,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大哥,好。不喜欢大哥,坏。”

“哈哈……谢谢你,总之,喜欢你昔涟姐姐的人,就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因为她不只是善良,她还很会沟通。世界上很多人有一颗善良的心,但他们却没有得到爱,也许是方法不对,也许是不太会沟通……”
“而且……他们都很渴求爱,可是昔涟却不是。她有很多爱,她爱着所有人,她什么都不怕。孤独、忧郁、彷徨,她通通没有,她只有一片赤诚。”
遐蝶听得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在透过侃侃而谈的白厄想象昔涟的音容笑貌。

她突然出声,“我觉得,她和大哥很像。”
白厄止住声音。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地说:“是吗,我可能……没她那么勇敢吧。”
“不过她也有害怕的时候,”白厄带着笑音说,声音夹杂一点鼻音。
他眨眨眼,睫毛上面的光亮轻轻晃了晃,跳跃了几下。
“……嗯,或者说,慌张?有一次,我被她弄哭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哭了。我哭的时候很安静的,可以眼泪流,但不发出声音,轻轻吸气就行。”
“大哥也会哭?”遐蝶平静的声音漾起一丝起伏,充满好奇。
“当然啦。不过我也是遇见昔涟,才知道我原来也会哭。”白厄手颤了一下,想摸脸,他没有这么做,他知道那儿没有眼泪要擦。
白厄继续说:“她也不是故意弄哭我的……也算是故意吧,她想看看我哭的样子。 ”
“哭的、样子?”遐蝶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
“嗯,我一直没哭,结果她一转身发现我背对她,掰过我肩膀一看发现我在哭。”白厄笑了,好像恶作剧得逞的男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她害怕。她说,她知道了,原来我哭的样子和那个人一样,只是眼泪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她的朋友吗?”
“是吧,她说是很重要的人,但我觉得,没有人对她来说不重要吧。不过她说……”
白厄的眼睛看向星空,那里悬挂着缓缓流动的星河彩云、天边闪烁的月光;风轻轻略过芦苇白色的穗子,还有它绿色的叶、发白的秆;战场旁边总是肆意生长的野雏菊。这一切,是如此美好。
总能让他想起那个害怕他流泪的女孩子。
白厄的声音轻飘飘的,和周边摇曳轻晃的芦苇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她说……我的眼泪和那个人一样珍贵,让我不要轻易流下……”

“它是我的宝物。”梦中有一个人,接住他的眼泪,说她不会让它们独自落下。
她去哪里了呢?
白厄握紧项链,闭上眼睛。如果说戴上它,你就会在我身边……他微蹙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了。

萤火虫在空中轻轻飞过,芦苇的白穗慢慢地摆,虫鸣时不时响起,像在哼唱摇篮曲。
星光安静地闪烁,不敢打断他的哀伤。遐蝶伸手,慢慢滑过他的眉头、鼻梁,嘴唇,仿佛在黑幕中临摹白厄的轮廓。
“做什么?”白厄问。
“我……”遐蝶欲言又止,凝视白厄因回忆而冷淡的脸庞。

我想抹去你的悲伤。
可她却觉得这句话,不应该说,无法做到的事不能轻易说出口。阿格莱雅大人说,别人会看轻你的,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解决别人的问题,是不可能的。
“我想更了解你,白厄。”遐蝶说。
“明天吧。”
白厄转过身,抱住她。
“嗯。”她靠着白厄的胸膛,沉沉睡去,在漫天星光下。

 

 

 

 

 

 

 

 

 关于猫儿的镜子
和塞飞儿初遇,塞飞儿本来是逗逗白厄这个刚刚进城的乡巴佬。
猫猫说先生你钱包丢了,我刚才看见一个扒手偷你东西了。
结果这个男人笑眯眯的,说没关系。
猫猫心道不妙,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妙,好胜心又熊熊燃烧,心想不逗他一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塞飞儿说那怎么行呢,钱财不是身外之物,我帮你追吧。
然后两个人一直兜圈子,抓贼灵(sorry)
抓到贼灵的时候,白厄一看时间不早了,就说放过它吧,我要走了。
猫猫说好吧,那我也走。
结果白厄一把提住猫猫衣领,说小偷女士,钱可以给你,但通行证要还我。
猫猫火速开飞,最后还是被白厄抓到了。
白厄欣赏她,放她一马,只说你挺厉害,下次多欺负坏人,别找倒霉蛋了。
猫猫也是欣赏豪杰的人,塞飞儿把钱还给他,说从来只有别人给我东西,没有我给别人东西的份儿,今天遇到你,我算是栽了。喏,这个给你。记住,是大盗塞飞儿送你的!上面有我的印记,别人一看就不敢偷你——你是我偷过的人。
然后就消失了。
白厄低头一看,是一面梳妆镜,背面印了几个小小的紫色猫爪印。
白厄挑眉:“So cute.”(✘)
最后白厄随身携带,经常用,因为他觉得猫猫可能会看得到。(到处都是她的眼线!)

Chapter 2: 树的心意是落叶

Summary:

而落叶飘向错误的方向

Notes:

有敌厄提及。预警:有do的暗示。
后面几张会重新修,现在想试一下字数怎么分

关于小夏的外貌,
由于是3.0之前写的,所以眼睛和头发不太清楚颜色。(现在看了立绘依然不太清楚眼睛颜色,红蓝,呃,红绿?)
配饰啥的都是根据何者pv里扣的,不太对请见谅。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那刻夏脑海中喃喃自语,难以入眠。

遐蝶,和白厄。

为什么我没有去想白厄,可老是忘不掉他?他凝视着床边彩色的玻璃花窗。

【因为爱情。】

时刻解答的脑子主动回答,让他一点伤感都没有。不过他本来就不需要无意义的多愁善感浪费时间,他回想二人亲吻的片段,摸着胸口,试图搞明白自己身体的器官是怎么运作的。

他想起来这个场面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园林里的走廊弯弯绕绕,树木灌丛繁多,玻璃顶给大理石柱投下一层薄荷绿混合浅蓝渐变的阴影,他很喜欢这里清凉的环境色,可以静心。虽然他哪里都能静心看书,但实验表明冷色调更有利于人思考,冷静。

 

“白厄……?”那刻夏出声询问。

 

偏偏有人在这里干火热的事情。

 

在绿叶的层层遮盖下,两人身影不甚清晰,但右眼视力良好的那刻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白厄。白发青年被吓了一跳,他陷入温情的蓝眼睛一和那刻夏对视,猛的睁大。

什么意思。微妙的不爽在那刻夏心里蔓延。

白厄浅色的嘴唇磨得通红,泛着水光。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同伴,一只手遮住嘴唇,垂下睫毛盖住眼睛,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落荒而逃。

……

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躺在床上的那刻夏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雪绒般的芦花的掩盖中,青年搂着少女,托起她的脸轻轻俯身。

海蓝色的绿叶的层层叠叠下,青年任由自己的手被压在白石柱上,仰头与男人拥吻。

白厄与不同人亲吻的画面反复交替,一点点刺痛他的心。他感受到心脏沉甸甸,它缓慢地、粗重地喘息。泪水安静地润湿他的睫毛,留下一行蜿蜒,泛光的泪痕。

 

……

万敌刚刚闭着眼睛亲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厄推开了。

一睁眼,人就不见了。悬锋的王储看着白厄飞快消失的蓝披风,“啧”了一声,由他去了,他也知道白厄什么德行,只得转过头看向学者。

回头一看,那刻夏面无表情,眉头轻皱。

看见那刻夏这样,反倒让从小认识他的万敌有点意外了,“让你惊讶了?因为场所?”

他还记得以前那刻夏和他看见情侣,那刻夏可是一本正经地说大惊小怪,情侣在图书馆亲吻都很常见,就是吵。

“不,我只是没想到,”那刻夏罕见地思索了一下措辞,“你会和他发展亲密关系。”

说完那刻夏就快步离开了,不理张口欲言的万敌。

为什么为什么?那刻夏抱紧怀里的书,白厄明明说他和朋友一起,但是……
他脚步放慢,方便思考。
其实他刚才看出是白厄的足迹,加上他又知道白厄今天在这里,所以他才下意识沿着线索去找人。在这方面,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只有猎犬可以和他媲美,他们都是运用与生俱来的天赋,猎犬靠顶尖的嗅觉,他靠出众的脑子。
但是……他视线飘忽,现在再聪明的脑子也无法分析没有线索的事情。
他们两人,平时经常在一起吗?那刻夏绞尽脑汁地搜索两人同框的画面,发现可能是自己太足不出户了,所以相关记忆比较少。
他当场决定,今晚去找人问问好了。
嗯,解决。他走进图书馆,继续找上一次没看完的书。
不过我为什么要关心白厄的交际圈?

……
【这个问题会消耗您大量时间,一天的精力,这里不建议主机处理,建议放进第二待处理文件夹。以下是详细版影响:……】
好的,那就放入文件夹吧。那刻夏快速浏览了一下详细影响,觉得确实很麻烦,继续看书了。
他的文件夹有首要任务、次要任务、末等任务,日常任务;各个人对他的请求,提问又按照轻重缓急、身份、关系远近,问题价值,趣味性等分为A类B类C类,依次排下去大概10种。然后就是第一待处理文件夹,第二待处理文件夹,回收站,焚化炉。
一般来说,第一待处理文件夹月中大清一次,第二待处理文件夹月末大清一次。

傍晚,迈德漠斯的住所迎来少见的客人。那刻夏是少见的可以直接进来的人,不是因为他和万敌从小相识,而是因为他性格恶劣,十分任性。
“万敌,我有事问你。”那刻夏说。
万敌习惯他这幅有话直说,说话蛮横的样子,那刻夏只是说话直接,倒也不是不尊重他,他早就知道这人对所有人都这样,如果你让他态度好点,他会充耳不闻,重复他的问题,而且还不是用嘴说,是发信息。
他本人也性格直爽,其实刨除一些小瑕疵,他还挺欣赏那刻夏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的。不过他和那刻夏并非好友,欣赏是一回事,相处是另一回事,他很难想象有人刚好能和那刻夏的性格相嵌合。
“什么事?居然能让你过来。”
万敌慢慢品味金杯里的石榴汁,他加了蜂蜜和鲜奶,是他刚刚调好的,比例和口感刚刚好。他珍惜地细酌慢品,深感自己品味之天才,待会打算给那刻夏也来杯。

“你是不是和白厄做过了。”那刻夏问。
“噗——噗,咳咳咳——!”
他的完美石榴汁喷了满地,万敌一边猛咳一边找手帕来维护自己的形象。
失策了,在那刻夏面前不应该喝水,尤其是那么好的石榴汁。
“我不用喝,我不喜欢酸甜口。”那刻夏递给万敌手帕。万敌低声道谢,虽然对方是罪魁祸首,但他还是应该保持悬锋王储应有的礼数。
“我说过,在我面前礼数形同虚设,我对你没有礼数,你为什么要对我讲礼貌?”那刻夏说。
“……我应该也对你说过,不要干涉别人的行为作风。”今天那刻夏是吃了什么枪药,这么急?万敌擦完,把手帕叠好还给那刻夏,“本来是要洗,但对你这种人就不用了。”
那刻夏把手帕扔进垃圾桶。
万敌皱眉,想想还是不和他无效沟通了。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还来问我。反正在你眼里,什么秘密都一览无余,不是吗?”万敌拿着杯子轻晃,一是为了恢复自己的镇静,拿出主人家的魄力,二是他在想什么时候他才能安安静静地喝上他的完美石榴汁。
“你和白厄,是什么关系?”那刻夏眉头紧锁,看来他也知道自己问这问题很蠢?
莫名其妙,万敌如实回答:“朋友关系。”
他还有没说的话:我和白厄并没有疏远你。他觉得那刻夏应该读得出来。

那刻夏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像是听到什么猎奇的东西,红灰混色的眼睛也睁大了一些,像猫应激了。
“朋友关系?你们这也算朋友关系——!”
学者痛心疾首地质问,连音量都提高了,比普通人大声说话要小一点。他声音颤抖,紧紧握拳的手臂发抖,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怒气冲冲,用力地晃了一下。
说完,他仍是不听明显想张口说话的万敌说话,得到答案后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我了个刻法勒啊——”
万敌呆呆看着那刻夏离开的空地,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活这么久,他第一次看见那刻夏那么“剧烈”的样子,平时说话死气沉沉像是死了三天的臭池塘,只会冒绿气泡,喷射黑色毒液,刚才的是……?
那刻夏和阵雨一样,打了两下雷就消失了,走廊里还回荡他后跟踩着大理石地板“吧嗒吧嗒”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万敌仔细想想,他没干什么事,白厄好像也没怎么和那刻夏说话……等等,他不会去找白厄了吧?
一时之间,万敌担心玻璃心的白厄遇上那刻夏会碎得不能再碎。不过白厄反而是对方越无礼,他越想感化人家,属于是姓弹簧的,越压越有力。
相信好友的韧性,万敌拿起酒杯,开始细啜剩余的石榴汁。
甜甜的,微酸。嘴里有回甘的味道,有点涩,让人喉咙发干,但是他冰镇过了,所以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鲜奶味比较重,因为他不太喜欢蜂蜜黏腻的口感。
他顺手打开通讯器,一边喝一边看。
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他想。

真找白厄也没事,反正他和白厄都是长嘴的人。万敌漫不经心地滑着屏幕,哦,正好有消息,他直接点进最顶上的谈话对象。

【白厄:要是那刻夏找我,就说我不在。】

“噗——咳,啊咳,咳咳咳……!”
……
为祭奠石榴汁,迈德漠斯彻夜难眠。

当晚,智慧之神的祭司,同样难以入睡。
【做过的朋友做过的朋友……】
那刻夏脑内不断回荡这段文字。
他躺在床上,视线正好落在书桌旁边插的纸花上,是白厄送他的。之前白厄有送过他暗红色的小花,说很配他的眼睛。

“你看,玫红色,而且它的茎是灰灰的……是不是很像你?”白厄眼睛弯弯的,像两个亮亮的月牙。
“鲜花很快就会烂,很麻烦。”那刻夏说。
“这样啊……”白厄垂下眼睛,露出一个有点难为情、尴尬的笑容。
……

此时温情的回忆也被冰封,染上苦涩。那刻夏失神地望着窗边,是下雨了吗?窗边“滴答滴答”地敲个不停。
【是的,今天天气预报说傍晚2时到3时有雨,但事实上现在2时刚开始,主机觉得雨滴敲窗频率高,是心烦导致,因为哀丽秘榭的白厄。】
“滴答滴答——”今夜雨声不停。雨声交织出了一副雨幕涟涟的画面,扰乱绵延不绝的思绪。
“朋友关系。”万敌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眼里一片坦荡。
白发青年抬手遮住嘴唇,撇过头,落荒而逃,蓝色的披风在身后慌乱地上下飘动、翻飞,消失在廊柱拐角。
两个画面在他脑海交替。
“滴答滴答——”

那刻夏从床上猛的坐起来,他感觉一股混乱数据流在他脑子里打架,吵得他头要炸开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放空大脑。他没穿鞋,踩着冰冷冷的地板——刺激他一哆嗦。正好,那刻夏感觉他全身烫得要命,额头最热。
他在床前兜圈子,瓷砖冰得他打颤,像冬天冲冷水澡,他一边走一边嘴里碎碎地重复:“做过的朋友做过的朋友……”

强烈的情绪冲击让他缺氧,当然也可能是他一直在念,没时间正常吸气。那刻夏紧紧握拳,剪得短短的指甲竟然扎进肉里,可他毫无察觉。他现在无法思考了,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把白厄当场一枪毙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和朋友去……】
“朋友做过的朋友做过的朋友……”
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那刻夏大脑一片空白,一边念一边脑内回闪画面,白厄有点为难的笑颜频频出现,最后定格在那双慌张的蓝眼睛上。
“呼……”
终于他走累了,身体直挺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做过的朋友……”他呢喃着,眼泪一下流进床褥里。

 

“我也不是谁都喜欢的,”白头发的青年右手托着脸,看向学者。
“你其实对我很重要,那刻夏。”他轻声说,将手中的玻璃酒杯推过去,与那刻夏的瓷杯相撞。

……
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你究竟在想什么?眼泪汹涌,那刻夏用力闭了闭眼,把泪水挤出来。躺了一会,他爬起来拿纸巾擦鼻子,泪水流太多,流进鼻腔了。
我为什么会情绪激烈呢?呼吸沉重,疲惫的那刻夏蜷缩在被子里,哭得昏昏沉沉,他一边吸气一边在想,问题的字体越来越模糊。
哀丽秘榭的白厄,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吗?学者迷迷糊糊地想,不然他今天为什么会跑,为什么躲我?还有……意识浮浮沉沉,他用力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字母文件夹里完成的提问,幻灯片一张张迅速核对了一下,感觉没什么新想法。在巨大的疲惫中,他完成今天的复盘。

白厄并不是不懂。万敌想。
身为黄金裔中少有的战士,万敌和白厄常常比试。两人都是好战分子,打起来毁天灭地,沙石乱飞,一般来说,他俩打架,别人都站得远远的。
但有一次那刻夏正好在旁边看着,万敌不太记得学者是来记录什么数据的,反正他就是在旁边看,万敌问他你不需要带仪器吗?你不是追求严谨吗?
那刻夏说他的眼睛就是刻度仪器。
万敌无语,不跟他说话,专心备战。

“那你可得记好了,学者大人,看看救世主几秒被打趴下。”
万敌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他擦拭一下武器,没想到对面白厄沉着个脸,阴郁得很。
做甚?万敌皱眉,琥珀色眼睛看向对手。
白厄向他扯了下嘴角,想笑一下。
完全失败了,万敌眉头更是皱得死紧。白厄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好,烦躁地“啧”了一声,提起武器砸向万敌。
“砰——”
大剑深深砸进地面,石砖顿时四分五裂。
神经病!
电光火石之间,万敌向后一退,躲开突袭。白厄拔剑,向右一甩,抖落沙石。白发被风吹得凌乱,蓝色眼睛中间的一点金色在发丝间忽明忽暗,青年的表情不甚清晰。

反正是一脸死人样就对了!
万敌看准时机,箭步冲向白厄,右手握拳狠狠砸向白厄!
“噔——!”
白厄的剑面映出赤红的晶体,万敌挥拳的瞬间,凝出尖锐的红色水晶增加冲击力,一扎红水晶立马在他剑上爆开。白厄双手握剑正面接下这击,大剑发出耳鸣般的嗡鸣。
白厄懒得评价万敌的攻击美学,反正他是简洁明了派。他向后甩剑,下盘下压,借着强大的作用力再将巨大的剑身用力抡向万敌。
万敌临危不惧,抬起左手与白厄刀刃向接。他凝做护甲的水晶顷刻爆裂露出豁口,剑锋砍上他小臂铠甲。
飞溅的晶体划伤万敌的脸,留下几道极细的血痕,漫出的血丝混进他红色的纹身,别无二致。
白厄毫不意外,他冷色的眼睛与万敌瞳孔放大、兴奋的琥珀瞳对视。二人角力,僵持不下,相隔极近,武器被抵得不断发抖,白厄凑近万敌,对他耳语:
“刚才失态了,抱歉。”
万敌后退,再次挥出一拳作为回应。
……

白厄平时穿得密不透风,不是思想保守,是因为怕冷。打架一热起来,他脱得比谁都快。万敌将他砸飞,他左膝下弯,剑锋抵住地面,向后滑出一大截。正打得兴致淋漓,万敌刚要冲上去,白厄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万敌眯了眯眼睛,松开拳头,原地甩手。
白厄脱掉上衣,随手就要往旁边一抛。这人素质也是没谁了,万敌不动声色舔了一下自己咬破的口腔——太兴奋弄的。
咸腥的,好难吃。万敌想。汗滑进他眼睛,脸边头发还黏作一团,他没管。万敌死死盯着白厄,他现在正在疯狂想东想西,转移注意力,正值兴头被打断,他要憋疯了。
不过白厄每次都这个样子,他已经被恶心惯了。
“呼——”
衣物一下轻飘飘地飞到了地上。
“嗒嗒——”
……飞进了那刻夏怀里。
是那刻夏鞋子发出的声音。学者本来在旁边当盆栽,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都忘记他了,白厄更是,看都没看,顺手就往他方向一扔。
是白厄的衣服……那刻夏下意识向前伸手一接,抱进自己怀里,贴近胸口。
这是什么戏码?
白厄见状一愣,眼睛惊讶睁大,又立马眉毛下压,眼睛微眯,一副不理解加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白厄看着那刻夏,嘴唇嗫嚅,汗湿的额发遮住神色复杂的眼睛。下一刻,凌厉拳风吹开白发,穿戴金甲的拳头一下砸向白厄右脸。
白厄猝不及防,立即被打翻在地,滑出好几步远,他及时用手扒地,以免被打得连滚带爬。不过,也够狼狈了。

“呸——!咳咳……”
他唾出一口血沫,抹了一把伤痕累累的右脸,低头一看,满手血。万敌手甲锋利得要命,尖角又多,一下把他脸划出七八道血痕。

“回神了吗?救世主——”
万敌冲白厄大喊,压抑不住的兴奋疯癫。白厄抬眼一看,他也憋得不耐烦了,身上几个自己戳的血洞,看来刚才那拳没给他打爽。
收劲了?
白厄咬咬牙,感觉自己骨头被打错位了,或者哪个牙齿歪出来了。他抬起半边血渍呼啦的脸,提剑砍向万敌。如你所愿,白厄终于扯出一个完整的笑。
王储露出狂气的笑,做了个口型,说正合我意。
……

两人打完,白厄胜。
白厄坐在花卉边上,剑立在地上,手放在剑柄上。整个人压在剑上休息,呼吸声很轻,表情空白。
“怎么不把衣服披上?”万敌走到白厄面前,把毛巾放在他后颈上。刚打完这么酣畅淋漓的一架,万敌心情好到飞起。
“热。不想穿。”汗水流进他眼睛,白厄闭眼,不想擦。虽然他也很爽,但他很累。
“你先走吧,我去和那刻夏说两句。”万敌左手脱了手甲,他用左手拂了一下白厄结痂的右脸,黏糊糊的,有的又点像蜗牛壳的触感。
白厄抬头,瞥了万敌一眼,握住他手,把完好的左脸放进他手掌蹭了两下,
“那边脏,要摸 摸这边。”他说。

 

万敌找到那刻夏,把学者拉到一个小角落,看白厄不在附近,万敌问,
“你是不是喜欢上白厄了?”
刚才你一直在看他,万敌想,就连他的余光都感受到了那炽热的视线。刚刚战斗焦灼,现在一想起来,他直起鸡皮疙瘩。那刻夏不是冰块脸吗?为什么视线可以点火?

那刻夏摇摇头,说“我没有看他,我看的是他的臂环。”
“材质纯金,上面两道螺旋纹,用精炼手法锻造……”
“好好,我知道了。”万敌感到头疼。
“你可别喜欢上他,不然你会很惨的。”万敌相信那刻夏所言,居然一直在看臂环?别人喜欢是看脸,那刻夏是一直看人的臂环。
但是白厄这种人,他今天说你很重要,第二天就会冒出个比你更重要的。

“刚刚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吧?”虽然知道那刻夏会读心,但还是要确认一下读对了没有。
“别人喜欢是看脸,那刻夏是一直看……”
“停。”万敌向他摆手,“虽然你这能力挺方便的,但还是有点吓人。”
“战士不畏窥探,所行皆光明磊落……”
“好了,你可以不用读了!”
“明明是你口是心非,不怕为什么说怕。”
“被读心当然会发怵,我能保证自己行为坦荡,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今天午饭吃的什么。”
“是推理,不是读心。我需要线索才能推理。”那刻夏纠正说。
万敌耸肩,“你记住我忠告。我走了。”

“你今天午饭吃的是蜂蜜松饼和冰淇淋。”

那不是午饭,是饭前甜点!万敌快步离开,不想和此人多说一句。

今晚,白厄住在万敌住所。
万敌这里房间多,东西也好,尤其是主卧,床可以躺四个人,还有一间独立浴池。
亲密之后,人沉溺于温情的余韵,睡意渐浓。万敌背对白厄,闭着眼,意识逐渐模糊。
“万敌,”白厄冷不丁开口,
“嗯?”万敌鼻音很重,他快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过来,我好冷。”白厄说。
刚洗完澡也冷?那盖被子啊。万敌心里嘟囔两句,转过身抱住白厄,他胸膛贴着白厄的背肌,手把薄被拉高一点,盖住白厄的腰。他轻轻攥住白厄冰凉的手,搭在白厄小腹上。
继续美美睡觉,万敌呼吸渐缓。

刚消停一会,白厄又叫他,“万敌,”
“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个朴素的银臂环?”
“什么环?”万敌费劲地抬头,眼睛睁不开。
“臂环!”
白厄举起戴着臂环的胳膊,“啪”的一下,正好抽到万敌脸上,万敌眼前一黑,直接倒过去。就算是悬锋王储的鼻梁,也敌不过纯金的臂环。眼皮沉沉,万敌果断放弃挣扎。

……
“万敌?迈德漠斯?”
一阵沉默。
白厄感觉刚才碰到什么东西,他支起身体,回头看万敌,好友睡得酣甜,一脸安详。
真睡了?白厄趴回去,只好睡觉。白厄背对好友,嘀咕一句——
“睡猫,这就睡了……”
第二天白厄赔偿万敌蜜果羹道歉。
……

我当然也有推理不出的时候。那刻夏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教堂巨大的花窗,光穿过五光十色的玻璃,折射出彩色的丽影,怜爱地将色彩涂上学者灰色的头发。
刚认识白厄不久,有一次推理失败。

“你在这里啊,”白厄笑眼盈盈,“可以坐旁边吗?”他指了一下那刻夏旁边的位置。
那刻夏摇摇头。
一个个半圆台阶叠起来,那刻夏坐在最高的一层,白厄抬头,可以看见他高跟皮靴的红底,还有流淌在皮靴上的铜链,镶了一小颗红宝石,一闪一闪。也许他这位灰灰的朋友,喜欢红色?白厄想。
“那我坐这里吧。”白厄冲他莞尔,坐在他脚边一个台阶。那刻夏腿搭在膝盖上,靴子离白厄的头顶很近,但白厄不怕他会踢到自己,那刻夏看书时很安静,很老实。

不知过了多久,白厄仰头,注意到那刻夏脚边的台阶摞了一叠书。
我有点东西想分享给他。
他伸手握住那刻夏的脚腕,往下拉拉。
“嗯?”那刻夏捧着一本大头书,从书堆探头。他一探头,头发下垂,白厄能闻到书的油墨味,仿佛还有飘下来的灰尘。
白厄爬到那刻夏旁边,在书本中挖了一个空位。坐好,他把一边耳机塞进那刻夏耳朵里。
“你看,”他向屏幕扬扬下巴,一只手举着屏幕,一只手撑着地板,依着那刻夏的手。

空灵温柔的吟唱在耳边蔓延开,像细水流向空中,流进湖泊,轻轻泛漾出一层层水波。那刻夏抗拒的表情停住,慢慢舒展开。
“很美好吧?”白厄弯起眼睛。
看那么久的书了,他应该不会抗拒听一会歌吧?白厄凝视屏幕里闭眼歌唱的歌手,头戴桂冠,身覆白纱,坐在飞溅的溪水中。
“我特别喜欢她,”白厄轻轻说,怕影响那刻夏听歌,“要是我也能像吟游歌者一样给大家唱歌……就好了。”他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和向往。
注意到那刻夏眉眼舒展,白厄也放松下来,嘴边漾起一丝浅笑,他鼻腔里轻轻发出哼唱,为那缥缈的歌声和声。
“嗒啦啦,啦……啦啦啦——♪”
白厄闭上眼,仿佛有一种温柔、轻灵舒缓的气氛在空气中漂浮。他的手臂慢慢向学者倾斜,耳机线渐渐相靠,两只戴着耳机的耳朵隔着一点距离,仿佛就要靠在一起。
“巴勒斯。”学者说。
“……?”
一瞬间,白厄倾斜的身体僵住,浅笑卡在嘴边,他睁开眼睛,慢慢转头。
“……什么意思?”白厄问,笑得很勉强。
“这是《巴德皇家秘史》里一个人说他朋友的,意思是骗子,下贱的牲畜。”那刻夏说。

白厄张了张嘴,调整一下才发出声音。
“那,那这个人其实是没有坏心的……对吗?他只是嘴巴比较损……?”
那刻夏“呵呵”一声,声音毫无波动:“你要是看过,就不会这么想了。”

“嗯……其实我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词的。但因为你说出来了,说明你可以接受……所以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没有那么坏。”
白厄断断续续地说,眼神没有看那刻夏。仿佛是身体不舒服,手指蜷缩,脸色苍白。
那刻夏意外地瞥了白厄一眼,一种莫名的情绪干扰了他,让他眉头微锁。
“你……”
你说话好暧昧。他本来想这么说,这是他第一反应。但这可能又会引发一段对话,他不想浪费看书时间。
他转换了一下措辞,
“你可以拿走了,我听完了。”那刻夏摘下耳机还给白厄。
“嗯。”白厄低头,低低应了一声,收拾耳机线。卷好了,他又犹豫地开口:“我刚才唱歌……没有吵到你吧?”
“没听见。”那刻夏说。
“我先走了。”白厄轻手轻脚地滑下台阶。
那刻夏把头埋进书里,点点头。
白厄看见他点头,笑了一下。那刻夏似乎毫无察觉,白厄轻咬下唇,拖着脚步离开了。

那刻夏以为白厄听不懂那个词,因为那是一句古代的俗语。如果你有那么多限制,你怎么看书?很多书有错误的观点,不好的词汇。
后来他翻看这段记忆,随着对白厄的认识加深,结合更多的信息,他发现白厄应该是听得懂的。那么,其实白厄也能看“不好”的书,只是他不能接受说出来某些词。
他当时没有推理到位,因为他对白厄认识不够,线索不足。
再就是他没必要费劲去分析一个不熟的人。
有些话能不能说,有时只是看对方能不能接受。白厄当时想: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是不是我或者这首歌,让他引起了不好的联想。
他其实只是在一边听,一边脑子里翻书,正好翻到了。

……
之后,在意识到他喜欢白厄后,白厄给他的干扰越发强烈。最初几天狂喜平息后,他对白厄产生了巨大的抗拒。
白厄好像无知无觉,依然找他,他们两人最常坐的地方是一颗苍绿色的古树下,因为那刻夏喜欢坐那看书,白厄也就坐在树根下,各看各的书。

以前记忆涌上心头,那刻夏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白厄解释自己当时的想法。
我喜欢白厄,应该照顾他的心情。他想。但他对这个想法又莫名烦躁,好像有什么把他拷上锁了。我为什么会烦躁呢?那刻夏想。
【因为现在解释有种道歉的感觉。主机不喜欢道歉,您拉不下面子,但您现在又打算解释,类似逼自己道歉,所以深感烦躁。】
为什么当时没有解释呢?
【一当时不能推理到白厄的心情。二主机当时是本能反应,当时不解释因为您和白厄不熟,不想和他解释。您的想法:我没有义务向他解释心里所想,我没有向他表达恶意,他仔细想想,也应知道我本意,不应该再想东想西。】
嗯,那不告诉白厄了。果然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合情合理的。那刻夏不动声色看了白厄一眼,后者靠在树上,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只一眼,那刻夏便能将他被光照得晃眼的白发、细碎树影装饰的脸庞、斑驳光影间清晰可见的睫毛尽数收录。

白厄轻咬嘴唇,快步离开的图片马上跳出来,攻击那刻夏的理智模块。
……要去说。
他会伤心的,说了他会开心。
对,要去说!
……怎么说?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自己擅长的领域很多),那刻夏很清楚自己不擅长与白厄这样心思细腻,内心敏感的人打交道。(这是根据那刻夏对白厄目前认知的评估,不完全准确,需要更多数据)
他内心的小小自我,撑着下巴在仪器复杂的控制室里绕来绕去——纯无效功。
别绕了!思考不了让我来!那刻夏一手把小人捏在手里,把面无表情哭唧唧的自我扔进第一待处理文件夹。

要先引出相关话题。
他拉拉白厄的袖子,“你记得你上次发给我的歌……”
“嗯?”白厄亮晶晶的蓝眼睛看着他。

“……是属于哪个歌种吗?”

好可爱……不不不!别打乱我的思路,呃,好吧,还是很可爱……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的原因!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怎么老是如此轻易地……扰乱我的心弦?
“哪首歌,我发最多的是抒情歌吧?”白厄思考,手比了一个打枪的样子放在下巴上。
他要打穿我的心吗……?那刻夏扭过头,声音压抑得更低,“你最喜欢的歌……《蔚蓝湖畔》”
“其实不算最喜欢的啦。”白厄说。
“因为你在我面前听得最多的是它,我这里有统计数据。”那刻夏说到这就有底气了,语气肯定了不少。
“嗯,因为你不太想了解我吧?”白厄眯眼笑,眼睛像两个弯弯的月亮,他知道自己这副表情最不伤人。
“嗬——”那刻夏倒吸一口冷气,发热的大脑疯狂运转,发出“滴滴”的警告声。
他对白厄的抗拒一下涌上咽喉。
我怎么可能不想了解你……!我当然知道仅凭次数来断定你最喜欢的歌是不客观,但我是有理有据的……
你在埋怨、在讨厌我吗?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
因为你,我每天24个系统时有半个系统时不能正常思考;我把你的着装,你的品味,你的爱好列出来,专门放了一个文件夹,我还把它标注为“哀丽秘榭的白厄的信息”!你还有另一个专属幻灯片“哀丽秘榭的白厄的可爱之处”;还有好几十吉字节的视频——我居然都没删!我还把它精修了!
我一面对你就哑口无言,胡言乱语——这,这根本不像我!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我才不想被你束缚。一想到我会每天时不时打断自己的节奏,去查看你分享给我的日常——很好,但是我不想被打扰,我想恢复我一个人的自由自在——我就烦不胜烦,阿那克萨戈拉斯怎么能堕落成这样?
我的理性,我的客观呢?我为什么喜欢上一个和我相差这么大的人,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我怎么可以,把我生活的支点交给……

……除知识以外的存在?

“上次你给我听歌,我一边听歌一边看书,让你多想了,我没想这样。”那刻夏说。
啊,又在胡言乱语。那刻夏想,这样的闹剧能不能结束?
让我恢复一个人的自由自在。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好像有点听不懂。”白厄困惑地看着他,半眯眼睛,试图更看清学者,好像这能帮助他理解。
【不能理解,白厄感到焦虑。主机应该继续讲清楚,讲清楚为什么您当时不和他解释,您对他的感情的转变,您对他的喜欢,您不想被他束缚——您的害……】

 

好蠢,我跟你真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刻夏转头看他。黑色的情绪在“咕嘟咕嘟”地慢慢沸腾。
而白厄忧伤的表情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只感到厌烦。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你的感情我不理解。

他冷冰冰地看着白厄,是不加掩饰的嫌厌,我为什么会喜欢他?被别人困住……他又突然泄气了,对自己感到烦闷。
沮丧,愤怒,绝望……好烦,把所有黑色情绪煮成一锅烂粥,烂在锅底,和铁皮黏在一起。
好恶心。
他指那个画面。

白厄没有看见他的表情,青年闭上眼,他伸出手,轻轻拢好那刻夏凌乱的碎发。
那刻夏红灰参半的眼瞳机械地随着他的手移动,白厄的手拂到他耳后,把那瓷白的耳朵和冷冷的宝石一起托进手里。
好冰,那刻夏想,你的手我也不喜欢。

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因为怜悯不是行动,也不是爱。怜悯和情欲一样,不过是一种本能。

白厄苍白、略带哀伤,憔悴的脸在视野中逐渐放大。
等等……
那刻夏惊愕地看着白厄逐渐靠近的脸,不知所措,又忍不住暗含期待。他脸控制不住地往后缩,戴着戒指的手慌乱地抵上白厄的肩膀,想把他推开——

白厄的额头轻轻抵上学者冷漠的脑袋。
“这样能抚平你的不安吗?可能我们有时没法理解,但希望我的心声能传递给你。”

我没想让你不安,我想不到和我的相处会给带来你负担,它阻碍你的什么了?

 

“我是不是让你感到为难了,阿那克萨?互相理解是挺困难的,那就不理解了,好吗?”
“让我们互不理解,互相包容地靠在一起,好不好?”
白厄的指尖感受到那身体的颤抖、紧绷。
他蓝色的眼睛睁开,期待另一只眼睛的对视,只看见对方紧闭的眼皮,颤抖的睫毛。
他不知道学者早已坠入爱河。

……
今天和白厄,被哀丽秘榭的白厄碰了额头,而且还碰到了白厄的额头,还有他的发丝……靠得很近。
他怎么老做这些暧昧的举动啊?
那刻夏一脸平静地走进房间,脱掉靴子,扑到柔软的大床上。他喜悦地滚来滚去,又不动声色地欢呼、轻轻鼓掌,再用力抱紧枕头,把脸塞进被子里蹭来蹭去。
好喜欢你……白厄。
他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
再回顾一遍吧……今天的相处,就做成纪念册模板吧,怎么样?
【Anaxa,今日与白厄的相处分析如下:分析白厄的动作、语言、微表情,前后顺序……
12:00到14:00风平浪静,两人幸福指数85.65%,白厄占比60%
往后10分钟,两人幸福指数增长,达86%白厄占比70% 白厄感到喜悦,心情和畅,想法:怎么今天主动理人了?
……
与主机相靠……想法:他果然讨厌我吧。】
嗯嗯,嗯?
什么?

那刻夏立刻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翻看回忆。他一帧一帧地看,每一帧都在各点标注了红字,分析结果和分析依据。他翻到最后一帧,是黑屏,因为他闭眼了,但他可以回忆起当时的其他感官。
嗯……只有温热的触感和白厄的呼吸。
他往前翻,找到一张有画面的,那时他在不知所措,所以没有察觉。
白厄闭上眼睛,面部肌肉微微绷紧,眉宇之间略带忧伤。
他在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使其尽力温和,而非难过。红字标注在他微蹙的眉眼。
根据微表情和后面声音音调的起伏频率,推测白厄当时的想法。

 【哀丽秘榭的白厄:……请不要讨厌我。】

怎么会这样……
那刻夏怅然若失地倒在床上,心情复杂。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冰冷了他全身,他把自己卷成一团。
我好像传达错了。

……
怎么会这样,那刻夏轻轻念着白厄的名字,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眼泪慢慢流淌,像几条银链落在那刻夏脸上。
今夜,他沉沉睡去。
窗外无雨,只有一片星光。

Notes:

和万敌打架的时候,其实不是发脾气,只是很尴尬。
类似“平时太开朗的人,一不笑显得很阴郁”👉👈
真的没有生气啦,只是和平时差太大了,所以太明显了。

Chapter 3: 自尊心很强的树(上)

Summary:

呃,互相驯服的一章

Chapter Text

  1
那刻夏和白厄初遇时,是白厄先起的头。

那刻夏抱着一堆书走,披风在身后轻轻地跟着。走到旁边一个架子,上面的瓶子摇摇欲坠。是谁这样摆的?那刻夏停下,侧目。
要扶好吗?那刻夏抬头思考,下巴抵在书上。但是我要先放书下来,我宝贵的时间不该被浪费,这个瓶子掉了就掉了吧。
光穿过漂亮的玻璃瓶折射出一点炫目的彩色,那刻夏眯了眯眼。
哦,它待会就掉了。那刻夏分析出它的结局,他微微向后,但他抱着一堆厚重的书,一时难以轻巧地转身。
无所谓。他想。

砰——
“你没事吧!”

没碎?那刻夏惊讶地发现没有出现他配音的碎玻璃声,一个白发青年冲过来,一手抓住玻璃瓶,一手揽住他的腰。
这堆书可不轻啊……那刻夏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眨眨眼睛。自己全身重量都实实在在压在青年手臂上,但对方的手臂却坚若磐石。
见他无恙,青年的焦急转变为温和,语气也缓和下来,“您站在原地是做什么呢?幸好没事……”
青年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让学者小心点,还想帮他搬书(“您要看几天书?这么多。”)最后告诉那刻夏他的姓名。

“我是哀丽秘榭的白厄,刚来奥赫玛不久。”青年微笑,如同一轮太阳,阳光照得他的白发闪闪发光,像照在雪面上。
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无不说明这是一个良善的生命。

“您知道智慧之神的祭司——阿那克萨戈拉斯会在哪吗?我听说他来了奥赫玛的老图书馆。”
阿那克萨戈拉斯摇头,说我不知道。
反正之后也不会再见吧?想问他问题的人已经排了好几百行,哀丽秘榭的白厄……?他要排很久呢。
可不要打扰我今天的行程。他走进图书馆,躲进一个藤蔓树枝密布的角落。

那刻夏在奥赫玛的老图书馆里找资料,因为他最近提的几个观点需要依据。几个神悟树庭的长老说他的想法匪夷所思,说他总是扯自己的几套说辞来诡辩。
“可你除了说废话,也找不出别的证据来反驳我啊?”那刻夏表情平静地说。
这话又是让几个老头气急败坏,气得险些一把扯住那刻夏的衣领。那刻夏后退一步,露出腰间的配枪,“别拿你脏手碰我。”那刻夏说,语气平淡。走出大殿,留下背影给人破口大骂:
“神怎么会选上你这种人!”

他其实不太理解,明明他说话有理有据,而且也没意带嘲讽,为什么会激怒别人?

【人总是会拒绝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
但知识是无穷无尽的,世界的规律就摆在原地,为什么不去摘取那甜美,布满露珠的果实呢?
如果说敬神,不过是信仰谁,敬畏谁,把谁当作生活的重要支点。
那他远比所有人都要虔诚、单纯,他不信仰智慧之神,他信仰知识。而这正是祂需要的。他渴求它胜过世间一切,却从不以歪门邪道获取,仅凭本身。如果信仰需要祭品,那他不会献祭别人,他能献祭的只有自己,自己全部的精力和那涌动不息的好奇与探索。这难道不是虔诚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正确答案,你们的智慧之神又是因为什么而怜爱我呢?别人的狂怒、指责,除了更加有力证明我的论点符合真理以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藤蔓、花朵图案交错的石砖上响起他皮靴后跟的“嗒嗒”声,铜链轻轻晃动,敲击亮质的皮面。

 

对神悟树庭的大部分学者,他不会生气,但会对他们产生疑惑。为什么不把你的生命放在真正值得追求的事情上?但他也知道只有少数人如此,他也是常人,看见不认同的事,会想去“纠正”。按道理说,他连疑惑都不应该有,这种事早该习以为常,只是浪费时间。

“又见到您了!”
那刻夏抬起头,躲在这里竟然也有人能找得到?一看,居然是刚才的青年,他身姿挺拔,抱着几本书,那刻夏扫了几眼书脊,有点意外。青年凑过来,坐在旁边,那刻夏的书堆在中间,像城堡围住主人。
“可以坐这里吗?”白厄问,那刻夏点头,继续看他的书,脑子一边在处理事项,手一边加固他的城堡。

不管他是无意的,还是知道自己是谁后想来问问题的,都等一下。毕竟我现在的日常任务不包括你。他垂眼,眼神没有分给帮助他的青年一分。他可没有帮助我,我本来就没想扶那个瓶子,硬要说,他扶住我了,但我根本不在乎我摔不摔,会不会被砸……你可别拿这个套近乎,不然会被拒绝得很惨。那刻夏脑内短暂闪过白厄的笑脸。
他很快把青年抛到脑后。
白厄很安静,没有搞什么小动作,连呼吸都很小声,他挺满意的。

相对的白柱下,两人各坐一端,那刻夏靠着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柱,冰冷冷的,他很喜欢。白厄把书放中间,和那刻夏的书塔隔着一条缝,但不像是给自己建墙,反像是给那刻夏的城堡加固。
细细碎碎的树影像星星的碎屑,撒落两人全身,光影从那刻夏的一边移到白厄这边,头上浅黄的灯缓缓亮起来。昆虫有一下没一下地鸣叫,仿佛是星星和月亮的声音。

白厄伸了个懒腰,把书收好,起来时又停顿了一下。看书看得太安静了,都忘记了旁边有个人了。他想挠挠头,但手里有书;犹豫了一下,想说拜拜,看那刻夏入迷的样子,怕吵到他;刚想用手挥挥算了,发现手还被封印中。
直接走?但不礼貌不好……他转过身,冲那刻夏说了声:“拜拜。”
他的声音很轻。

他踩着鹅卵石小径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窸窣声。白厄回头,那刻夏依然低头看书。他转过头,觉得自己听错了。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是阿那克萨戈拉斯,明天见。”
他说的是明天见,不是再见呢。白厄浅笑,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2
白厄是战士,除去战斗,意外地很喜欢看书。当时随便一看,那刻夏发现白厄拿的书里恰好有一本是自己想找的。
《神明神话起源总集》
这个人长相俊美,笑容温和,情绪稳定,那刻夏不排斥他。有时看完书,他邀请那刻夏一起去走走,这有什么用?那刻夏好奇他是否别有目的,跟着他一起散步,绕过蓝色的绣球花花丛、翠绿的针叶树,路过白色的鹅卵石小径、一块块灰石砖砌成的小道。
图书馆与漂亮的园林相连,里面林立雕像和小亭子,造型典雅的石柱长廊。几个喷泉如同几颗宝石散落草地,发出潺潺水声。
经过吱呀作响的木桥,白厄放慢脚步,伸手拂过古树垂下的藤蔓,他收手,一朵白米似的小花随他飘落,没有被他接住,直直落进溪水里。

“你是个很有安排的人,你几乎每次都在固定的地方。”白厄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呢。”青年一边走一边抚摸路过的石柱,枝条。
那刻夏语气毫无起伏,“因为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找阿那克萨戈拉斯,是否说明你有求于我?”
“嗯……”白厄漫不经心地散落手里的落叶,“只是想带你散散心,因为看看风景能放松心情。”
那刻夏颔首,“确实。有利于下一步思考。”
“呵呵——”白厄轻笑一声,此时不像太阳,倒像雨后初霁的月光,“你总是一本正经的,让人好奇你会不会有慌乱的时候。”
我很正经吗?那刻夏想。

“我是有些问题,但我不是想找阿那克萨戈拉斯为我解答,”白厄看向那刻夏,蓝色的眼睛像黑篮色的宝石,“我打算自己找找,找你只是想看看智慧之神的祭司是什么样。”
“你觉得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吗?”那刻夏问,偏头看他。
“我是不想打搅你,毕竟你很忙,不是吗?”白厄冲他眨眨眼,“既然是自己的问题,那答案应该由我自己来找,如果你感兴趣,我就会告诉你。”
“挺好。”那刻夏说,然后沉默不语。白厄瞄了他几眼,看他没什么动静,就继续散步了。

不够成熟的人成为不了我的朋友。那刻夏想。

如果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或者是摆脱依赖、主动寻找答案的意识,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有求于我,因为我有能力。
他们需要我去帮他们分析问题,提出建议,即使我可能不想做,他们也不能说“好的,你休息吧,我先自己想想。”有些体贴的会退下,焦急地等待我状态好转,着急的焦急的会求我,说你先听一下吧,帮我看看。
那刻夏不责怪他们,人无助时很难不着急。只是不成熟的人注定要“强迫”他帮忙,没有富裕,没有余裕,没有游刃有余。
所以不能成为他的朋友。

……而白厄,他让我有点好奇。
【请注意,哀丽秘榭的白厄有资格成为主机的朋友,但需要谨慎接触,白厄只是转换了说辞来吸引主机。今日,主机应先完成A类文件夹的“学生艾芙丽的问题”……】
但他说话的方式很巧妙,不是吗?那刻夏想,一下引起你的探索欲——当然不是那么强烈。但现在气氛正好,何不问他呢?
【Anaxa不建议主机将主动权交给哀丽秘榭的白厄,预测会引发一段对话,时长约10分钟,最长约2个系统时。】
可我有预感他会带给我很多灵感。好奇……当然是危险的,一旦你对某物好奇,就不可避免沉溺其中的风险。但风险也说明收益,而且我不会沉溺于某人,那个对象早就确定了,就算他真的让我着迷……那刻夏不动声色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罩,我也不会激动。
“怎么了?”白厄注意到那刻夏的小动作。
“告诉我你的问题。”那刻夏说。

3
那刻夏的安排改变了。
在查阅资料的这段时间中,白厄时不时会拉他去小树林散步,一边走一边聊天,分享城中趣事,最多是讨论看的书和作者的观点。
当然还有白厄的问题。

“你觉得鸟为什么会飞呢?”白厄笑眯眯地说,可那刻夏感觉他比平时笑得假一点。
那刻夏一只手托着肘关节,一只手放在下巴上,遮住嘴。
白厄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觉得好笑,摆姿势会更方便思考吗?
那刻夏说:“是的。”
白厄把回忆驱散,看比他矮一截的学者大人认真思考。怎么老是这么正经?
“是在想怎么取悦我的答案吗?”白厄说。
如果为了回答而草草选了一个让出题人开心的答案当然不行,就像为了导师通过,而选了导师喜欢的领域和观点,那刻夏严厉禁止这种行为。
那刻夏摇头。
白厄不逗他,闲着无聊去拿他的手,对着上面的戒指、手背上的宝石翻来覆去地看。

如果是从实际角度,鸟飞为了生存,飞翔去发现食物,去迁徙到温暖的地方。但如果从文学角度,飞翔暗示了找寻自由,求生等等,那刻夏飞速浏览关于鸟、飞翔的众多意象、引申义和新的阐释联想。这个问题是针对什么现象产生联想的呢?他不得而知。
“从实际的角度,鸟为什么飞翔有比较确切的解释,例如……”那刻夏基本是把自己的思考复述一遍,因为没有把握,所以不能精炼答案,“不过我认为你要的是文学上的答案,从文学角度,鸟为什么会飞,可以类比如下问题……”
大致说完了几大类,他说:“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情景——比如是什么情况下出现这个问题,针对哪种现象,我会锁定答案,不会全列出来。”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那刻夏问。
“也许是,”白厄说,“因为它注定坠落。”
那刻夏点点头,这个答案也在他刚才列出的情况里,“美好是为了毁灭,看来你是比较悲观的类型。”他说。
“可能吧,”白厄回忆,“在看见它飞翔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到它的结局。”

4
两人相处一会,又会彼此干脆利落地分手,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气氛。
那刻夏认为他和白厄不熟,这是理所当然,他们难道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吗?
而且他们才认识两个月,而且不是天天见,白厄哪里都好,就是有时说话暧昧,莫名其妙。不过,那刻夏确实对这个青年抱有好感,也不介意他的参与。

其实,也是有介意的。到午饭时间,白厄说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那刻夏冷冷地说不去,我一个人吃。
呃,那刻夏?白厄微微睁大眼睛,表情没有很大幅度,像是愣住了。

我反正吃完就走,不会等你,但如果你要等我,就很烦。次数多了,我不等你,你肯定会不爽吧,心怀埋怨或者要我等你,以免显得好像只有你付出。就算你无所谓,但我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那刻夏想到白厄理所当然地说一起吃饭,虽然白厄有建议的口吻,但还是让他很不爽。
难道我们很熟吗?你凭什么认为我和你一起吃饭,难道说过几次话,你就了解我了?我就认可你了?你要搞清距离,可别得寸进尺。

这些想法在那刻夏脑里都是一闪而过,外人看来,除了他的声音低沉一点,没有任何区别。但白厄也是神人,他直觉发作,肯定那一瞬间的异常不是偶然。
嗯,他可不是情绪波动很大的人啊,算是“警告”?白厄想,那好吧,看来我们还不够熟呢。
白厄挠挠脸颊,露出虎牙,“嗯,那我自己去吃吧。你刚才好像刺猬啊,挺可爱的。”
他没忍住调侃了一句,想缓解尴尬。

因为白厄可以算是人见人爱,被人嫌弃的情况基本没有,连阿格莱雅都会纵容他,不过白厄不愿在她面前流露软弱。
“请别把我当小孩看待。”
“你很要强,白厄。为什么呢?”
“因为我和你意见相左……阿格莱雅。”

即使如此,白厄的表现仍然合理、温和,让人没法讨厌或者埋怨。阿格莱雅只是轻笑一声,她并非蛮不讲理。毕竟连说这么正常的理由时,白厄都会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像是怕伤害到她,她又怎会不满呢?
有谁能够拒绝神谕中的救世主呢?

……眼前就有一个。
听完白厄的话,那刻夏心情明显好转,他对白厄的识相很满意。一般来说,因为他不够凶,很多傻瓜是听不懂他的拒绝的。(可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们情绪激动?)
人一般听不到你说“不要”,如果你不给理由,他们会等到你发疯说“不要”,才说“好好好,不去,你早说啊,发火干嘛?”

白厄很能听懂他的话,第一次感觉沟通这么方便、不费劲。

白厄仿佛能看见他身边冒出“开心”的文字。
呃,这么高兴?白厄嘴角一僵,他转头调整了一下表情,半开玩笑地说:“嗯,我们是不是还不太熟啊……”
“是的。”那刻夏说。
啊,好高兴,那刻夏感觉白厄真是太懂他了。怎么如此识相,真的很有自知之明啊。难道他也和我一样?那刻夏转头,想分析一下白厄。
你也会推理吗?
那刻夏带了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

白厄却起身离开了,
“我要去吃饭啦。”白发青年收拾一下东西,笑嘻嘻地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步子轻快。
【分析结果:哀丽秘榭的白厄落荒而逃,心情:尴尬、自责。】
嗯?那刻夏看着他的背影,思考停滞了一瞬。那他可以自己调理好吗?那刻夏想。
【预计十分钟。是否有持续影响,信息不足,不能支持分析。】
那就行了,挺好。那刻夏想。

从此之后,白厄都非常懂事,从来不会主动走进他的私人空间、干额外的事,让那刻夏非常舒服,也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白厄的性格虽然开朗阳光,但并非爱黏人的类型。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出来,但不知为何,那刻夏和白厄几次聊天后(也就两个月里散了几次步),那刻夏发现白厄总想身体接触,或者去生活区一起逛(涉及吃饭、娱乐的地方那刻夏称之为生活区,他的地区分为图书馆、他家、生活区)
他好像挺喜欢我的。
难道我们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吗?那刻夏想。
如果是万敌或阿格莱雅,找不到人会直接走,白厄一看就是会待在原地怕你找不到他的类型,麻烦得很。和白厄出去,他就没法到处乱跑了,或者随便被什么东西吸引走、待在一个地方一直看书了,白厄会被吓到的。
那通讯器呢?完全可以发消息啊。
他现在对白厄的好感不足以给他联系方式。

所以他不得不提防,当然你也可以算他反应过激,不可能吃几次饭就成为交心朋友,逛几次街就价值观相同了。但是不可否认,这会增加感情,可他不是那么容易交付感情的类型,他才不想和随便什么人变成朋友。

不过白厄真的很会看人脸色,而且挺尊重别人感受的。有时他说得太忘乎所以,那刻夏眼睛微眯,他就知道错了,缩小音量,用气音说:“对不起,我太兴奋了,谢谢啦。”
其实四周根本就没人,他俩就在小角落,偏得像是情侣。但那刻夏不喜欢图书馆打扰别人的人,他认为自己也不该如此,正好白厄也特别有素质。
而且,他还会说“谢谢啦”,那刻夏把书立起来遮住嘴角。一般人被说,心里都会有点尴尬或不爽,忍不住也摆个臭脸,要么就是畏畏缩缩怕对方生气。但每次纠错,白厄都会笑着说“谢谢你啦”,“你指出来,我好高兴。”
完全就是好学生。那刻夏默默称赞。
是的。问问题,他会说“我想知道怎么做,可我现在想不出来。”那刻夏很欣赏他的说法,学者不喜欢“我太笨了”、“我完全不会”、“我做不到”。好像思考只是我一个人的事,问问题,你应该也一起动脑,而不是交给一个厉害的人,然后甩手不干,静等结果。
当然他有时也会微妙的不爽,但刚想说“哪里想不出来,继续想……”
花时间思考了吗你?脑子里还没骂完,白厄就说:“只好请教学者大人啦,我对这里不太明白,你看是哪方面没考虑到?”
……这个人真的,是一块冰。那刻夏想。他一边告诉白厄,一边想为什么这个人刚好就能让他消气,说的每句话都让他那么舒服。
有时白厄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他会忘记把手收走。那刻夏看着他碎发间静静翘起的睫毛,会想白厄也许是薄荷绿的冰块,靠近是凉凉的,有茶叶的淡淡香味。
总能让他放松。

5
和白厄相处越久,他对他的了解更多,他对这个青年的好感也与日俱增。
我们两人的许多观点相同,性格都很温和理性。嗯,是时候发出邀请了?告诉他,我想……
“白厄,”那刻夏拉住即将要走的白厄。
“嗯?”白厄好像很累,眼睛眨了几下才露出笑脸,“什么事啊?”
白厄对他说话会轻声细语一点,像对小孩,他也不反感他这样子。
“要一起去吃饭吗?”
白厄惊喜地瞪大眼睛,疲倦一扫而光,“好啊!”他直接握住那刻夏的手,那刻夏想抽手,但克制了。
“你想去哪里?我知道很多地方。”他湖蓝色的眼睛喜悦地弯起来,像小动物。“很好玩的!”他边点头边强调。
“随便吃点就行了。”那刻夏说。
“好——”白厄拉着他就走,他的长靴走得“蹬蹬”的,盖过那刻夏身上饰品的“晃珰”声。他长腿一迈,跟跑步没差。快步几下,白厄又放慢脚步,那刻夏被他一拉一停,险些一头撞上他后背。
“抱歉……我太激动了。”那刻夏抬头一看,白厄耳朵尖红红的,在白发中很显眼。
“我应该慢一点……”他小小声说。

对啦,我们又不是去抢饭。那刻夏在白厄身后点点头,正气凛然地盯着白厄的耳朵。
【分析:哀丽秘榭的白厄害羞了。】
嗯,我看出来了。那刻夏想,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不爽的原因,凭白厄刚才那一惊一乍的样子,是他学生,他就说了。
【白厄的想法如下:……虽然这样说很不对,但这完全就是从来都不理你的猫,突然主动来找你了,很高兴也正常,果然人是得不到才珍惜……?】
我是猫吗?那刻夏不去细想,而是回忆白厄的笑颜。月牙里盛着一丝蓝汪汪的湖水,旁边的脸红扑扑的,好像某个景点啊。
那刻夏想,应该是红土地带的月牙泉,马蹄也很像。

吃完饭,那刻夏在外面等白厄。
他说要买东西,那刻夏无聊地用脚尖画出一个太阳图案。脑子里虽然也没闲着,但就是好无聊。白厄怎么还不回来?
刚才他笑得好开心,那刻夏回想白厄的笑脸。吃饭时他们对视了一下,白厄微笑,顿时阳光普照,可以说一整个餐厅的人都被闪瞎了。
他也挺喜欢的。

听到长靴用力捣地的声音,那刻夏抬头,白厄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
他一个猛跑,装作刹不车,想贴到那刻夏身上,那刻夏右退一步,没让他得逞。白厄也不尴尬,仍是笑脸盈盈,脸兴奋得红红的。
“干嘛买饮料。”那刻夏心里有不好预感。
【叮叮叮,警铃大作。】
“买给你的!”白厄笑得很爽朗,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两瓶饮料送上来给那刻夏选。
“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你就不该擅自行动。”那刻夏双手抱胸,是一个不高兴的暗示。

扑通——冷水浇头。白厄看见那刻夏的动作畏缩了一下,然后又挺直身体。
“你还没告诉我嘛……”白厄低头,但手还没有收回去。
“嗯,因为我可以自己买,”那刻夏不为所动,“我没有说让你买,为什么要买?不怕我不喜欢?”
“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就想买东西给你……”白厄抬起湿哒哒的蓝眼睛和他对视。
“你说的我都有想过,所以本来是想每个口味都买一遍的……”
那刻夏投来不赞许的目光。
白厄连忙摇头,继续说:“但这肯定很浪费!所以我就想先买两个,问你喜欢什么,要是这两个你都不喜欢,我就自己喝!下次给你买你喜欢的……”
他语速飞快,因为要解释清楚,又生怕那刻夏觉得太啰嗦,不听下去。
“我不是那么在乎口腹之欲的人。”那刻夏说,“我不想喝就是不想喝,想喝我不会自己去买吗?”
白厄低落地垂下脑袋,把饮料抱在胸前。
那刻夏当作没看见,继续说:“我想要什么会和你说的……”
白厄委屈地小声嘀咕:“可你也不会让我给你买……”
“对不起,打断你了,你继续说。”
那刻夏:“……”

那刻夏语气平淡,“如果你每次都买,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你是不是会伤心?”
白厄点头。
那刻夏:“那好,我看见你老是不开心,是不是也不想你伤心?那我总会接受的。”
“你达成目的了,好像我也是自愿的,可我本来就不想喝,那你这叫什么,叫驯服。虽然你可能没有强迫我的想法,但你的情绪会引导我压抑自己的想法。”
“那之后类似的事情,是不是你老是求我,我就会答应你了?”
白厄低着头思考了一会,然后才慢慢地说:“嗯,有道理。”
很好,白厄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学生,通情达理,一点就通。那刻夏内心满意地给白厄打了几个钩。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口味吗?”

那刻夏动作一顿,紧急组织措辞:“我每天想喝的都不一样,非常随性,你猜不到。固定买一个口味也不行,因为哪怕我最喜欢的口味,可能第二天就不想喝了。”
白厄的眼睛慢慢眨了眨,缓缓开口:“对哦,如果固定一个口味,那随便谁都可以刷你好感了……”
那刻夏松了一口气,“是的,”他嘴角上扬,“你看,要是我给你买东西呢?”
他知道白厄可能是缺乏安全感、认同感,原因不明,但白厄总觉得自己不会哄人,老是想买东西之类的证明自己被需要、被依赖。
那刻夏不会因此后退,迁就白厄。在他看来,和他相处根本没必要如此,观点交流更加重要。

白厄犹豫:“也可以……这样我下次就可以买给你了……”
那刻夏盯着他,“嗯哼”了一声。

“好吧!”白厄拿起饮料遮住自己的脸,“我就是想给朋友买东西,不想朋友给我买东西!”
那你理财很完蛋了,那刻夏想。

那刻夏牵着他的手腕,让他不要傻站。他们两个走在小道上,奥赫玛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著名的黄金裔。
“那这两瓶怎么办……”白厄罕见地变成笨蛋了,脸颊发红,要是别人看见,高低得向这少见一幕吹句口哨。
那刻夏正好走到一家店旁边,“等我一下。”他说完就进去。白厄完全没注意那刻夏把他拉哪里了,站在外面看地板。不到一分钟,那刻夏出来,把一瓶牛奶塞白厄怀里,又抽走他一瓶青苹果汽水。
“砰——”
那刻夏打开汽水,灌了几口,冲白厄扬了扬下巴,“你喝那两瓶。”
白厄点点头,开始喝那瓶牛奶,“你感觉怎么样?”他瞄了那刻夏一眼。
“不怎么样,我讨厌汽水。”那刻夏说。
“但现在我很满意,下次你要听我要求,不然我就会喝到讨厌的口味。”

白厄轻轻靠近那刻夏,两个人肩膀相贴,他咬着瓶口说:“我知道啦。”

Chapter 4: 自尊心很强的树(中)

Chapter Text

6
“主要问题解决了?”
那刻夏一眼划过白厄借的书,发现了几本诗歌。
白厄肩膀一跳,那刻夏突然说话真的很像老师查岗。
今天主动问我?青年意外地看向他,温和开口:“你说我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你之前借的书都和神话相关,还有人是如何诞生的,之前又问过我占卜问题……”
那刻夏把自己的观察娓娓道来,说完顿了一下:“我推测,你最想解决的问题与神明相关,你想了解神明如何运作,对吗?”
白厄拉长声音“嗯——”了一声,他歪头思考,缓缓开口:
“可以这么说,你的观察确实细致入微——你应该没有特意观察我吧?”
那刻夏点头。
“嗯,我知道你习惯观察四周。”青年漫不经心地搓弄手边的金盏花,“我的问题是……人能否摆脱自己的宿命?据我所知,最接近我需求的是神明,如果说有可能解答我疑问的,应该是智慧之神吧。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见你的原因……”
他回头,冲学者微笑,“不过,见到你本人后,我觉得比起问问题,和你成为朋友可能更合我意。”
“命运,你还没有证明它是否存在。”那刻夏与白厄对视,他的眼睛红色部分和他的宝石耳坠很像,让人忍不住联想二者是否为一同材质。
言下之意,摆脱命运是一种臆想,宿命本身不存在。
“英雄所见略同。”白厄莞尔。
真好意思说。那刻夏默默腹诽。
看见那刻夏的表情(虽然面无表情),白厄讪然,“哎呀,先别否认啊。”他赧然挠挠脸颊。
“我是真的能感觉到,”他的语气逐渐认真,“好像有谁注视着我,从我的家乡……我的过去,到我现在,来到奥赫玛保护城镇……”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规划了我的一切。”
他双手放在心口上,像祈求庇护的信徒。
“预言说,我是救世主,可我始终不明白,如果可以……”

那刻夏看着他,白厄好像陷入回忆。那刻夏刚想打断他,青年抬头,继续说:
“其实我就是凭感觉办事啦。”

白厄语气轻快,冲他俏皮地眨眼睛。
那刻夏闭嘴,白厄恢复状态,他没啥好说了,谈话继续就行。
一个安抚意味的笑,那刻夏分析,白厄总是干不必要的事。

“你为什么想知道答案?”那刻夏问,“摆脱宿命……你是想换一种生活,还是想逃避责任?”

白厄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我在想,要是我死掉就好了。”他轻声呢喃。
“有什么用?”那刻夏问。
白厄眼里泌出一点笑意,对那刻夏的平静很满意,他靠上石椅,身体放松。
“我有时幻想,要是我死了可以让大家活下来就好了。”他语气轻快不少。
你的顺位应该是自己。那刻夏想。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活着好累,又想给大家留点什么。”
“你死了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哪怕你死了救下谁,以后还是会有人死的。”
你不应该用你的死去换取别人的生命。

“我知道,但可以撒手不管了……可能我是想逃避吧?”白厄说话时有带笑的气音,可能是觉得自己很任性。
“如果你这样想……建议想想有什么遗憾,去弥补它,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在等你。你的世界并非一片虚无……”
“遗憾完不完成,其实也无所谓吧。”
“……”
你分明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人?

“抱歉。哈哈,怎么这幅表情?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自相矛盾……对啊,让别人重视自己,自己却做不到,说教显得很无力吧。无法以身作则的人怎么让人信呢?但的确,有时我很乐观,可当软弱找上我,我却难以抵抗。”

白厄继续道:
“我不信神。我虽然是黄金裔,可是黄金裔的使命也让我怀疑……我找不到,坚定信念的理由,有没有什么是唯一的东西呢?正确的道路在哪里呢?”

“世界的构成和规律。”

“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世界也是假的呢?”他罕见地说话带刺,意带讽刺。
“你、和我,”白厄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是一串数字,或者是更高级生命塑造出的充满漏洞的残次品。”
他深蓝的眼睛暗含情绪,尤其是那一点金色,仿佛酝酿一场迫近的风暴,抑或爆发的海啸。

“那就更方便找了,不是吗?”
那刻夏微微一笑,看得白厄心神一晃。青年眨眼,想记住它,可那笑容却稍纵即逝。

“被别人创造就是残次品吗?你或许过于追求完美和真实了,很多人说他们的人生是一滩烂泥,可我认为人生完成想做的事就好。对于他们来说,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或许就是目标。至于自己是不是被别人创造出来的一个纸糊人,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一场漏洞百出的烂剧,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学者观察到白厄缓和的面部肌肉。
他没有被我说服,但他心情变好了。

 

白厄张嘴,想说话,但被兴高采烈的学者截断了。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
学者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却隐隐透露压抑的兴奋和难得一见的兴致勃勃。
那刻夏摊开右手,手背上的红宝石发光,宝石旁边血色纹路忽明忽暗,仿佛蕴含银粉的红墨水在纹路中缓缓流淌。
他掌心朝上,绿光迸发,构成一幅幅画面。
大到城市、人群,小到单个植株、一只蝴蝶,在他手中变化。

“你想,数学题是怎么做的呢,是不是从简单的类比到复杂?万物的本质都是简单的,我们这些复杂个体也是简单的叠加。”
他划到一个人和植物的对比图,直立行走的人和长叶高茎的玉米,看起来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白厄刚从伤感中恢复,脑子转不过来,不太懂那刻夏的意思。
“嗯……两者一样高?”白厄试探地说。

那刻夏抿了一下嘴角,像是责备学生还没进入状态。下一刻,他恢复愉悦的表情(仍是面无表情)像辩论一样娓娓道来:
“两者完全不像,对吧?但是烧成灰烬的成分却是一样的。”
白厄举手,那刻夏向他颔首。
“可是,那刻夏,你怎么知道,你烧过人吗?”
“我用飞鸟羽毛试过。”
“那不是诡辩吗!两者能一样吗?”
那刻夏挥挥手,意示白厄安静。
“我当然不是说他们全部一样。你说它们不一样,是的,确实不一样,但不要钻牛角尖,运用你的常识思考。”
“如果一片叶子和一块鸡肉、鸭肉摆在一起,你会怎么分类?”
白厄感觉有诈,但思考无果,老老实实地回答:“叶子放一起,鸡肉鸭肉放一起。”
“那我把人和羽毛放一起可以吧?”
“不行——!你也……太耍无赖了……”白厄弱弱地反驳。
“那请你反驳我,救世主大人。”
“……”

“算了,你继续说吧。”
那刻夏嘴角上扬,他握拳抵在嘴唇上,遮住笑容,装模作样轻咳几下;手撤开,微笑消失。
白厄也知道可以和他死磕,但是硬扯也没用,他觉得那刻夏想讲的是一个大方面、一个观点,严谨的证明思路可以之后再补。
“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构成万物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太扯了吧……”
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如果一样,那我为什么就是人,不是植物呢?”白厄连忙补充。

“嗯,你说得对。我们来设这种本质,即物质最小的单位为A,当然称呼随意,我习惯叫它‘种子’。就像一块糖是由糖粒组成,大海是由水滴构成,每种物质都有它的种子。”
“但是,不只大海里有水吧?植物用力挤压,是不是也有液体呢?人的血是不是也同理呢?”
“阿那克萨,血不是水吧,植物汁液的质感也与水不同啊。”
“白厄,你说得对。那么,你是否调过饮料?水加上糖变甜,加上有色物质变色,那血和汁液是不是水加上别的物质?”
“所以你认为每个生物里面不只有一种A?嗯,种子?”
“是的!”那刻夏满意地点点头,动作矜持,眼罩的链子和耳坠徐徐摆动。

“那么,我是人,也许是因为我多了某一种子,或少了哪一类?就像果汁,人是柠檬茶,植物是橙汁,不同的植物有细小的差别——比如满天星是5分糖的橙汁,玫瑰花是加了红色素的橙汁?”
那刻夏一边听一边细细检查,听完,他不由自主摸了摸白厄毛茸茸、质地光滑的白发。

“……呃!”只用一秒,白厄脸爆红。
“你很有悟性,考虑来神悟树庭吗?我帮你写推荐信吧。”那刻夏诚恳地说。
学者端丽俊俏的容颜清晰地放大。
“哎……我……不是,不……”白厄难得说话颠三倒四,眼神迷离。

 

“如果能知道种子的比例和种类,我们也许可以把人变成植物。”
那刻夏向后一靠,玩味地看着白厄,后者在不停搓脸缓解脸上的热度。

“就像你说,世界如果全是数字该怎么办?那就更好了。所有的种子其实是不同数字的排列,只要有数字就可以制造种子,比如水滴是‘12212’……说不定我可以造一个你出来。”
那刻夏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厄。

“可是,”白厄察觉不对,反驳:“你也许可以造出一个生理和我一样的人,但灵魂呢?我的思想、我的性格也是可以复制的吗,”
他脸仍带一抹薄红,但反驳清晰用力。

“嗯哼,”那刻夏赞许地向下摆手,是“听我说”的手势。
“我喜欢你的敏锐,这点之后再夸。”

学者阐述:“事实上,动物为什么找吃的,人为什么能行动?靠的,都是这里。”
那刻夏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们身体里有一种内驱力,它驱动我们行动,我称之为‘理性’,你也可以叫它‘心灵’。人如果失去理性,会狂暴会怠惰,甚至会厌食、自杀。不符合生物的本能,我认为这叫失去了‘理性’。在我看来,种子构成我们的身体,理性推动我们生活。”
“但是,‘理性’不可以制造吗?性格开朗的人不只你一个吧?那么,我是否可以说,性格开朗的人,他们的‘理性’有相同之处?你不只开朗这一特征,如果我能把你‘理性’里所有的特征都找到,再放进你的身体里……”
“我是否可以说,我制造出了……白厄?”
那刻夏冲他莞尔。

“……!”
白厄被这个微笑吓得呼吸一顿,一种毛骨悚然的恶心感爬上他脊梁骨,刺激他几欲作呕。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

下一刻,白厄与学者对视。
“可是,我的经历是无法复刻的。也许那个人和我性格一样,身体一样,但他……不是我。”

“真的吗?”那刻夏偏头,尾音上挑,很俏皮。配上那张平静的面容,流露出一种自然的调皮和不自觉的恶劣。
“你为什么认为你的体验独一无二?和你同样性格的人如果放在相同的环境,让他人为地经历你的过往,不告诉他,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做出别的选择呢?”
“你难道真的有那么唯一吗?”
“你的存在是靠什么证明的?”

白厄有点冷,指尖陷进手臂。他第一次觉得那刻夏轻飘飘的话语是那么尖锐、那么伤人。
学者没注意到他的无措,或者他看见了白厄抓紧手臂的小动作,但他把那认为是说服成功的一个标志。
他继续加强攻势,“诚然,人是随性的,某一刻,可能又想买草莓,又想买苹果。但如果加以引导,他最终都做了你的决定,那我可以说,他和你基本是一样的吧?”
至于细小误差,是不是在考虑范围内,需要去推算。那刻夏想。
“而且,这不也能满足你的心愿?如果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顶替你,他死却救了大家,你不就能摆脱你的宿命了吗?”
“嗬……!”白厄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发抖,像是被冻到了。
那刻夏漠然置之,等待白厄认输。

但他推理错了。

青年抬眼看他,眼里一片犹豫和……坚定。
“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他语气微弱却坚决,仿佛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那我宁愿替他去死。”

……
短暂静默后,白厄露出一个缓和的笑,尴尬但得体。他用气音,半开玩笑地说:
“那刻夏,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他们是不是很惊讶?”

沉默半晌,那刻夏撇头,接过这个台阶。
“神悟树庭的人虽然有知识储备,但固步自封,他们对神的所谓尊敬,太碍手碍脚了。”
“我没有和他们说这些,说了别的,还没说几句,他们就生气了。”
白厄只说:“信仰对人很重要。”
“明辨是非也很重要。”那刻夏说。

那刻夏没有表情,可白厄偏偏看出了一丝委屈,也许他觉得很奇怪吧……别人不听他讲话。白厄轻笑,想到那刻夏委屈巴巴的样子。不过他怎么会不知道原因?
白厄看那刻夏,那刻夏眨眨眼睛。
因为知道,所以更气了?居然因为这种理由就不听我讲道理!白厄心里想象了巴掌大的那刻夏被气得哭哭乱叫的样子,再看看眼前面无表情的那刻夏。
好可爱。白厄想。
那刻夏:“你在……”

“咳咳咳!”白厄假装咳嗽,当着本人的面想对方可爱,饶是他也觉得害羞,他连忙说: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那刻夏:“……”
“嗯?”白厄亮晶晶的眼睛讨好地看着他,让他略过刚才那茬。
他举手,问:“那刻夏老师,您有没有问过智慧之神世界的构成?”
“祂不是智慧的总集吗?”

“是的,但祂也只是总集。”那刻夏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坠,红宝石刻面迸发出闪光。
他解释:“祂可以收集观点,也可以把观点换一种修辞描述,但祂无法产生新的观点。”
“如果你和祂聊得很来,那只是祂分析你的喜好,找了一位历史上的圣贤与你对话而已。”
“那你遇到的是哪位能人呢?”白厄好奇。
“能让我崇拜的人还没出生呢……”那刻夏淡淡地说,就在白厄遗憾地摊手时,学者语气略带停顿:“我遇见了……我自己。”
白厄愣住了,“哇,这可真是……”他不由自主说道。
那刻夏瞋他一眼。
“……真是很好!”那刻夏眯起眼睛就令他发怵,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一股杀气袭来。
如果猫这样,就是要扇你一大耳光。白厄想。
那刻夏视线下滑,气势一下收敛起来。
……猫也很宽容。白厄讪然。

“虽然两个我处理效率很高,但只有一种思想,对我没用,之后我就没去见祂了。”
嗯嗯,白厄微笑,他不知道该感叹智慧之神太好说话,还是那刻夏太得祂宠爱。

“虽然你的想法很可行,但你想实施是不可能的吧。”白厄回忆那刻夏之前的话,手在空中乱做手势:“比如我画了一只小羊,小羊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画出来的,可它又没办法拿起画笔,只能在纸里生活。”
“而且……”他刚想引用自己看的某本书,却又突然止声。
“怎么不说话?”那刻夏歪头。
“刚想引用某句话,但想到是野史,不太确定,就没说。”白厄诚实回答,又补充道:“不说也行,我相信你听得懂。”

白厄喜欢看杂书,涉猎众多,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也常被人说“博学多识”。但那刻夏和他聊天时,发现他有时不知道自己说的内容对错与否。理所当然,那刻夏立马敲打他一顿。
“看得多是不够的。你看得多,不注重对错,反而比看得少的人更差,因为人家起码有自知之明,会虚心。尤其像你这种涉猎多且杂的人,更应知道博览难以兼并精读,要谨慎开口,仔细想想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依据,有没有道理。”
之后白厄收敛不少,但说上头了还是忍不住满嘴跑火车,喝醉了更甚。

此刻,白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那刻夏无奈地微勾嘴角,然后恢复平淡:“我们现在不都在胡扯?你说什么都行。”

“你刚才提的问题很有价值,”
那刻夏拿出怀表一看,“不过今天太晚了,之后再聊吧。”
白厄点头,没有异议,他俩中那刻夏往往是那个结束对话的人。
白厄整理东西,今天诗歌是一点没看,本来是想放松一下,现在好啦……
但他转念一想,跟那刻夏聊天也算放松了,而且……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偷瞄对方一眼,心想:今天蛮开心的。

“你喜欢什么诗?”不经意的,青年随口一问。

那刻夏看他,不假思索:

“日落后的大海,
海面下还点缀着一缕熔金。
白鸥盘旋,
我的心,
久久不愿离去。”

说完,他的脸无声地变红了,后知后觉。

白厄低头细细品味。
“可以啊,”他琢磨诗句,真诚发问:“谁写的,用词很优美。”
就是有点情情爱爱?不像那刻夏看的。

抬头一看,却是学者脸上蔓延开的一片荷红,简直是日出时的粼粼水色。
也很像红玫瑰。

等等……白厄内心咂舌,两人对视,莫名其妙的手足无措。
“是神悟树庭的学者写的。”那刻夏先垂下睫毛,那厚厚一片窗帘,严严实实遮住他眼中的情思,一丝不露。

“白厄,你确实很敏锐”学者突然开口。
得转移话题。

“我欣赏你这点。”

青年低头不语。

那刻夏越说越投入,自顾自分析起白厄刚才的表现。
“思维转换快,一点就通。而且你很注重他人感受,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倾听时很认真,这使你理解问题很快、很深入……”

当然,你这么敏感有时不利于理性思考……

话还没说完,白厄把头靠上他肩膀。

“我好高兴。”青年脸上是幸福的赧色,白发下的耳根发红,罕见的不好意思:

“很少听你这么说……”

……
那刻夏识相地闭上嘴巴。

看着白厄近在咫尺的脸,莫名的感情仿佛要溢出了。

……莫名的感情?

【是否处理突发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的肩了。将会有以下影响: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呼吸困难……
……
不建议主机现在处理,将会消耗主机约……分钟。另外,“身体僵硬”等负面影响将不利于主机完成“和白厄道别”、“走路回家”……等行为。

请慎重考虑。】

“暂不处理”
那刻夏选择了绿色的按钮,回到眼前景象。
他为什么那么高兴?那刻夏不理解,而他自己,又为什么为这简单的幸福……心脏发胀?
我明明没有处理,不是吗?

这一幕,留到晚上去分析吧。那刻夏想。

7

那刻夏变得很奇怪。

两个人照常坐在一起看书、谈话,可是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明明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白厄却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今天学者主动找他,最近一直如此。白厄相信他那句“之后再聊”——那刻夏从不说客套话。

那刻夏突然问:“要去散步吗?”

白厄最初受宠若惊,反应过大,又是点头又是摸脖子。要是平时学者早蹙眉了,他不喜欢演戏般的夸张做派,说这会让我觉得,我刚才说的不是人话,或你听不懂人话。

但那刻夏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

“去吗?”他毫无波澜地重复一遍。

白厄的慌张和脸红一下变得很可笑,青年默默放下自己不知所措的手。心不知为何很酸涩,他是在等那刻夏骂他,还是等他解释?
也真是自作多情,根本无人在意。

为什么自己要傻得手舞足蹈,又要怅然若失?在惆怅什么?在失落什么?
白厄极力不去想那天和那刻夏的相处……其实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夜而已。

白厄表情轻松:“好啊,今天主动找我散步?不像你啊。”
确实不像他,他有什么事都会憋到最后一刻,因为白厄会主动找他。

“只是继续话题。”那刻夏说。
“嗯。”白厄微笑,温和有礼。
那刻夏张嘴,没说什么。

 

看着那刻夏侃侃而谈、有条不紊的样子,白厄竟然觉得自惭形愧。
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在那脸红,乐得傻笑。真是太搞笑了。
只有我解读过度啊。

可奇怪的也不是我吧,明明你也变奇怪了啊。白厄想。
那刻夏说到某处,他突然靠上对方手背,学者语句一滞,却没阻止他。

为什么不警告?

他本想装作不小心,也想好了如何摆出无辜的表情,再如何被那刻夏看破后求饶,最后理所当然地问他……

而那刻夏没看他一眼。

明明那刻夏不喜欢亲密接触,明明他从不吝啬直抒胸臆,明明他也不排斥纠正白厄。
纵容……不,无视只会让人忘记界限,去探寻底线在哪里。
白厄知道学者的底线,可他想知道学者为什么主动模糊了那条界限。

那刻夏很奇怪,他的主动或许情有可原,但从头到尾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波动。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但白厄总能观察到他的情绪:他不悦的皱眉、他掩饰的浅笑、缓和的表情……
可现在他声音平板地阐述观点,还是同一个人,却心如止水,仿佛戴上一副完美的淡然假面,让白厄误以为自己仿佛错入了一个虚拟世界。他本以为自己敲开了这个人的一点心房——他也可以尽情把心展示给……可那刻夏的感情却仿佛在那一晚清空了。
好像,好像一切都得重新来过。

这让人很累。

那刻夏异常的平静本是最大的怪异,但白厄耻于自己的反应过度,这怪异被白厄归于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太渴望那刻夏同他一样展开心扉。

头脑发热,青年现在想激怒躲避的学者。

他把手放上靠椅,没有碰到学者,但两个人的身体离得很近。
看起来像他把那刻夏圈在怀里。

你为什么不拒绝?你不是向来有话直说?

那刻夏当然很反感,尤其是在讲话时拉拉扯扯。白厄靠近时,他的气息——混着冰雪和薄荷的味道,没有预警扑面而来。

学者的阐述卡住了。
他人的气息强硬地侵占他的鼻腔、他的私人空间、白厄的碎发即将蹭到……

 

那刻夏深深吸气,强忍烦躁。

……
总会靠在他身边,贴着他的胳膊。有时那双过白的手会无意识地伸过来,像雪一样,不经意间冰他一下。
烦躁地看过去,白厄一脸无知无觉,见他转头,就歪头对他摆出甜蜜的笑容。
脸上还有像化妆一样的绯色。

那刻夏默默扭头,无法自然地瞪白厄一眼;想说什么,也是喉咙一阵痉挛、发干。
他只能任由青年触及他的臂膀、轻碰他的手背。

他无法思考白厄为什么反常,一摒体贴、细心的作风,他只知道光是控制他自己正常说话就用尽全力了。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肩了。以下影响:……】

他疲惫地叉掉脑内弹出的窗口。

【滴滴滴!】
【滴滴滴!】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肩了。以下影响:……】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肩了。以下影响:……】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肩了。以下影响:……】
……
红色的窗口像病毒一样不停“噔噔噔”弹出,占满整个屏幕,红得触目惊心。心灵控制室的自我意识到处乱跑,几个还在负隅顽抗,拿着控制杆疯狂删删删;戴着“技术员”帽子的小人满头大汗地面无表情,讨论如何解决病毒……
“嘀嗒——”
警报声袭来,红色警示灯一下一下地转动。
更多的病毒入侵了。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的手背了。以下影响:……】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靠近了。以下影响:……】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的气息包围我了。以下影响:……】

“怎么了,阿那克萨?”白厄拿手在那刻夏眼前上下晃。

那刻夏清了清嗓子,“没事,白厄。”
“联系主机!联系主机!”勉强保持冷静的小人拨打电话,几个慌张的拿起撬棍狂敲屏幕。

“我们继续说,”那刻夏说。
“太不理智了!你们还是阿那克萨戈拉斯吗?”技术员朝暴力解决病毒的失心疯大喊,下一刻,撬棍袭来,打烂它的头。
“噗——”它变成一摊果冻。
一堆疯疯癫癫又莫名保持理性的自我意识扭打在一起,心态崩盘,但打架却又头脑清晰。绿色汁液和橙色液体爆炸,糊了控制室满地满仓。

“刚刚有点走神。”学者说。
“完了完了……要死了……”几个脆弱的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还有几个无力地跪地举白旗,几个窝在墙角平静等死。
“病毒入侵了——”

学者手撑住下巴,不紧不慢地解释,
“我昨晚没睡好。”他微微一笑,温和得要命,吓白厄一激灵。

如果不是处理了那个事件,那刻夏想。一想,更多的重复窗口弹出来,繁多提示音连成尖锐爆鸣声。

……他都无所谓了。那刻夏耸耸肩,看得旁边的白厄不知所云、后背发凉。

他没有看完影响,因为太多了,而且当时太心急了。
……忽略了一行红字:情绪过多,可能会处理过载,导致机体运行失败。
早知道直接把它放进焚化炉了。

那刻夏微笑看着白厄,脑内大爆炸。多余的情绪翻涌成海啸把稀巴烂的控制室洗刷、浸泡,细节的回忆如垃圾倾泻而下淹没他现在接收的信息。
“你……”白厄迟疑地凑近他,想看看这个那刻夏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他的脸靠得好近。
眼睛好蓝。
好可爱。

“啊……!”
白厄睁大眼睛,慌乱地张嘴,小声尖叫。
这长镜头在那刻夏眼里拉得很慢。

“你流血了!”

……
手足无措、兵荒马乱之后,白厄终于擦干那刻夏眼眶泌出的血,并说服自己那刻夏没事。
“我得摘眼罩,”白厄手指按在黑皮革上,“……可以吗,阿那克萨?”
那刻夏眨眨眼。
“……就当你默许了。”白厄向下呼出一口气,解开眼罩,露出凹陷的左眼眶。

那刻夏不佩戴义眼,左眼如漏气一样。用手指按压,不出意外,泌出血珠,如泪水一样。

“不痛吧?”他一边问,一边挑开一点眼皮,方便血流出来。
“嗯,这手帕用不了了。”白厄自言自语,拿出纱布来擦。
红绿宝石在眼眶里滚动一下,看见白厄包里一片白色绿色。

纱布和药品。

他的腿环挎匕首和小包,包里装的东西是给别人用的。

那刻夏握着手帕,把布料攥成一朵灰色花。
灰蓝的手帕,绣了银边,染了那刻夏的金血,和月白色的眼睛更像了。

 

突然,汩汩血流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打湿睫毛。翘挺的睫毛被压弯,粘成一绺一绺,很可怜。

“嗯……”白厄皱眉,拿着纱布细细擦干血泪。他嘴唇紧抿,像个小护士。
“您的眼睛,怎么回事?”他不像问,像单纯质问人。
白厄很严肃,可那刻夏紧张不了,白厄像小孩子一本正经说大人不可以抽烟。

“这几天晚上睡不好。”学者如实回答,右眼安静地凝视白厄,任人上下其手的乖样。
“有烦心事困扰我,”他难得显露疲态,指指脑袋。“这里故障了。”

 

这不像我!
学者愤愤地想。
他在他那张柔软大床前踱步,烦躁地向后一躺,抱住巨大的毛绒玩具。
一回家,他高高兴兴地批改事件,结果白厄的事件响个不停。搞什么,你要打乱我的顺序吗?那刻夏眯眼,试图用冰冷的视线压迫不懂分寸的信息框。
【警告!警告!请处理事件:哀丽秘榭的白厄碰我肩了。以下影响:……】
红色让人心烦意乱。
到底谁才是身体的主人?那刻夏很生气。

等等……学者惊觉自己不得了的心情。我是那么情绪化的人吗?他反问。随机抓住某个在控制室呼呼大睡的自我意识质问。
等一下,我居然会偷懒?那刻夏秀气的眉毛并得死紧,眉宇留下阴影。
“你偷懒?”主体冷声质问。
小人镇定自若地揉揉睡眼惺忪的脸。“我刚刚完成一个分类,休息3分钟。”
它拿出一个小怀表。
……

白厄轻轻拂过他眼眶,“我能帮上忙吗?”本来对方就烦心,自己却还去捉弄他……
青年有些愧疚。

那刻夏视线缓缓划过白厄的脸。
“帮不了。”
你就是问题所在。

……
“你干了什么?”主机问。
“剪视频。”小人回答,“你已经占用我1分钟了,你自己看,我睡了。”
别以为你是主机,我就得听你的,谁还不是阿那克萨戈拉斯呢?
都是烂命一条,干活不歇。
小人眼睛一闭,直接滑椅滑到旁边开睡。

那刻夏一看视频,“今日哀丽秘榭的白厄cut(精剪版)#特别心动时刻#”
主机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

“我被一个人困扰,那个人相当可爱。”
什么!白厄内心晴天霹雳,险些一口咬断舌头,这是那刻夏说的话吗?

那刻夏瞄他一眼,平静阐述:
“我的大脑鉴定他很可爱,很值得我喜欢。客观上的。他的事情我明明标了红标,非常危险。可是不处理又会一直在我脑子里响。”
“我不信邪,结果一处理我脑袋就烧起来了,还会流血。”
“流鼻血、咳血、眼睛流血。”
他每说一个,数一个指头。

“刚才……我在想他的事,所以失态了。”
那刻夏声音听不出一丝疲惫。

“……那你现在,还好吗?”
白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多了,”学者调整眼罩,“神清气爽。”
“嗯。”
白厄想,我不好。

Chapter 5: 自尊心很强的树(下)

Summary:

不能表现得好像我很爱你一样

Chapter Text

8
学者返回了树庭。
他就是一个任性的人,离开时是不会说任何话的。
所以白厄再次去图书馆,却找不到他,是理所当然的。
满心欢喜和准备好的笑话会落空,也是理所当然。

9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干什么?】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吃了很好吃的蛋糕,抹茶的,很像你欸。】
【哀丽秘榭的白厄:樱桃和奶油装饰的蛋糕.jpg】

 

那刻夏查看信息,一看是白厄,没有点。

……
最初白厄的消息都是一些问题和讨论,那刻夏在树庭,教书改作业就够占时间了,还要参加各种活动,主持辩论赛,问诊出版书籍的疑难杂症,时间排满。
也不知道白厄每天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本身天天要处理城中大小差事,抓猫抓狗就不说了,和万敌去应对突袭是常事,还要帮助卫兵培训。
结果一天总能抽出一段时间给那刻夏发信息。

同样是24系统时,那刻夏感叹果然还是老师不够闲。好就好在,白厄虽然不同时间段乱发,但总没半夜三更给他发信息,否则他会直接把此人删除拉黑。

学者仍长话短说,但明显比平日活跃,毕竟那刻夏打字很快,又不累。
他和白厄也会聊的挺火热,碰上不错的问题,他会先回一两句。一般白厄也是忙里偷闲,聊着聊着突然说“你先说,我要离开一下。”
当然,白厄说不说他都会继续打。学生经常能看到他坐在那边,突然拿起通讯器,手跟开倍速一样噼里啪啦地打起来字来。
在反驳白厄。

白厄经常跟不上他的信息,迫不得已连发语音,他一个都不点,回:“打字,你发语音我不听。”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打字没你快,你可以转文字。】
【Anaxagoras:不转。】

由于他,白厄打字速度和遣词造句能力显著提升。

白厄打字速度还不快时,经常一回来,发现信息“99+”,只能慢慢挨个回。
学者很高兴。

【哀丽秘榭的白厄:醒了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哇,我昨天回信息回了一个多小时。】
【Anaxagoras:知道。】
他其实没有早睡,躺在床上看白厄回。一边想打字真慢,一边暗暗开心。
白厄问我不挨个回行吗。
【Anaxagoras:不行。】
白厄又问那你回我不累吗。
【Anaxagoras:不累。】

因为他只会挑几个回。

【哀丽秘榭的白厄:好过分哦,我都回你了。】
屏幕后的白厄更大胆一点,也更可爱一点。
【哀丽秘榭的白厄:阿那克萨老师,那怎么样,你才会回我呢?】
【Anaxagoras:看你表现。】

打完字,那刻夏嘴角勾起,长呼一口气,把通讯器放在心口。
好像做了什么恶作剧,但又很兴奋,不想停下来。
他静静感受心里滚烫的热流,刺激他睫毛轻轻颤动。

“嗡——”
信息的震动连带心脏一起跳动,手指控制不住地抽搐,他克制了。静默几秒,才打开通讯器。
屏幕亮起。
【哀丽秘榭的白厄:那我可要好好表现了。】
学者的脸慢慢发烫,直到屏幕熄灭。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他慢慢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想不起来了。
……

白厄好像也嗅到了他的放松,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后面彻底不掩饰了。信息轰炸,巡逻路边遇到个奇美拉都拍一下。
那刻夏才明白这人根本不忙,忙里偷闲纯粹放屁,早中晚都有时间狂发信息。
信息多,还特别零碎,而且五花八门。喜欢的段落、城里的八卦、古董的鉴定……通讯器滴滴滴,他上课忘记关声音,以为白厄不会话很多,滴两三下就算了。
结果连滴八下。

这个王八蛋。

关键他还给白厄设置了特别关注。

下课后那刻夏站在廊柱后,第一时间打开聊天界面。
那刻夏打字打得咬牙切齿,手指仿佛要戳死人一样敲屏幕。

【哀丽秘榭的白厄: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Anaxagoras:我在考虑把你拉黑。】
【哀丽秘榭的白厄:哭泣. jpg】
【哀丽秘榭的白厄:请不要这样做!】
【哀丽秘榭的白厄:挽留. jpg】
……

白厄一直发哭泣表情包,那刻夏可以想到这人双手合十求人原谅的做派。
以为我会心软吗?那刻夏哼了一声,故意晒他,看哭泣的可爱表情骨碌碌滚出来,心冷似铁。
他哪来那么多表情?那刻夏看满屏滚动的“哭泣”、“挽留”,不知不觉缓和了表情。

【Anaxagoras:下不为例。】
【哀丽秘榭的白厄:好耶!】
他发了一只开心的奇美拉。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最最好啦!】

……
有股无名火。
那刻夏表情冷下来。

他想,得寸进尺。

【Anaxagoras:这就是你的表现?】

他关上通讯器,走向办公室。

你不会以为你撒娇我就会心软吧?得意什么呢,你觉得你能控制我?

那刻夏内心冷笑。

通讯器在手边震动了一下。
呵呵,他心里愉悦起来,故意磨蹭了两秒才慢悠悠拿起来看。
【本店特别活动:甜甜蜜蜜,情侣特惠黄金蜜饼,奶油樱桃玫瑰花口味~给您初恋的体验❤️】

那刻夏笑容僵在脸上。

他反复划聊天界面,划不出一句话。

哀丽秘榭的白厄……!

居然不回我信息?

小人集体大喊,“他怎么能这样!”、“他也许去忙了?”、“一派胡言,他之前都会说的!”、“他是不是不想和我们聊了?”、“呸!我们还求他聊吗?”、“就是!阿那克萨戈拉斯已经够忙了……”

“都安静。”主机疲惫地闭眼。

全场寂静。

“去干自己的事。”主机下令。

他调整心态,去处理工作。正渐入佳境,通讯器又响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抱歉抱歉!刚刚有人叫我。】
说谎。那刻夏盯着那行字,谎话连篇的骗子。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以为我得意忘形了吗?没有哦,我对阿那克萨老师可是很尊敬的~】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说对了吗?你对我心软了吗?我会好好珍惜老师的宽容。】
【哀丽秘榭的白厄:敬礼. jpg】
【哀丽秘榭的白厄:严肃保证. jpg】
【哀丽秘榭的白厄:一直是您把我握在手心里哦,不过我也很喜欢听您的话。】
【哀丽秘榭的白厄:怎么样,您喜欢我的表现吗?】

【Anaxagoras:尚可。】

屏幕后的白厄“噗”地一下笑出声。
他得了鼓励,一颗心放下来,终于不再悬着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是不是一直在看啊?】
【Anaxagoras:是又怎样。】

青年心尖一颤,心弦的震动如水波扩散传遍他全身。电得酥麻的手指发抖地打下甜蜜的字句,打完后他长呼一口气,嘴角却压不下去。
【最伟大的作品:你其实可以直接关通讯器的,Anaxagoras,你不会是想看我能发多久吧?】
【最伟大的作品:看来和我待久了,你也变成笨蛋了。】

1秒,2秒,3秒……

 

“滴——”
白厄马上坐起来。

“啊……!”

“好耶!”
他握拳欢呼,又高高举起屏幕,反复睁大眼睛看,越看越可爱,恨不得狠狠亲几口又怕太夸张了。
最后他紧紧握住通讯器,放在胸前。

上面闪烁着:
【猫猫树老师:你说得对。】

之后几天,青年春风得意,身边洋溢一派糖浆气息。
他深深陷入爱河,无法自拔,常常对着树傻笑,暗自咀嚼爱的甘泉。

 

……
学者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哀丽秘榭的白厄:看来和我待久了,你也变成笨蛋了。】
【Anaxagoras:你说得对。】

他如一地死灰,呆呆地任自己打下的文字嘲笑。

你说得对。
那刻夏无声重复这句话,他好像想咀嚼出一些怒火、一些否认。

但是什么都没有。

阿那克萨戈拉斯,为什么不说话?

说自己没被他吸引,说自己没期待他的每一条信息,说自己这些天没和他玩那些无聊把戏,说自己没乐在其中。

说你仍然保持理性。
说你可以随时抽离。
说你觉得他不特别。
说你无法被他改变。

说。
说……

【Anaxagoras:你说得对。】

屏幕闪烁着,静静显示被戳破的泡沫碎——被白厄无心道破,却一语言中……

……的事实。

不该再沉迷于梦幻了,不该再自欺欺人了,除非你想被他改变。

因为他随口一句玩笑惶惶不安,因为他轻轻一个眼神欣喜若狂,因为他施舍一个吻流泪不止。

多么可怕的未来,多么易碎的自尊,多么不值得被爱的人。

……这难道是我?

 

阿那克萨戈拉斯会看见小孩站在玻璃橱窗前,他一眼就能看出孩子所想。

一个性格内敛的孩子。

他想要里面的糖——放在精致的彩礼盒里,用漂亮的纸垫着,毫不羞涩地摆在玻璃橱窗里。
它好像知道自己很美。

他喜欢它,却说不出口,于是他伫立、他回头,希望旁边的人能看出他的爱恋、他的羞涩。
然后说:“你喜欢它吗?”

孩子就可以回答:“是的,我喜欢他很久了。”
如同献上一颗早就准备好的心。

 

阿那克萨戈拉斯对此嗤之以鼻。

人与人的想法不会相通,别人不知道你的心声。如果你不克服你的羞涩,总期待别人替你讲话,那失去你想要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你的选择权,永远在别人手里。

那告诉他呢?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大概会摔碎吧。把心交给别人,就要做好准备:对方会羞辱你,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哪怕你如此珍惜。
只能接受被伤害的结局。

谁离不开谁,不就是如此?

 

而与白厄的交谈,看似是白厄离不开他,实际上……

他不想说。
他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尤其是对阿那克萨戈拉斯来说。

 

……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干什么?】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吃了很好吃的蛋糕,抹茶的,很像你欸。】
【哀丽秘榭的白厄:樱桃和奶油装饰的蛋糕.jpg】

白厄发的没营养话题,还在昨天。
可今天,他却不想看了。

11
通讯器震动。
那刻夏翻页,心想要不要把白厄设置为免打扰。
来问他问题的人,都知道不能奢求他按时回复,白厄也不该特殊对待。
目前白厄发的十条信息里有九条是分享,和个人相关。换句话说,一是愉悦他情绪,二是增加白厄好感度。
而他的情绪可以自己控制。

时间又很杂,他看书时不时就响,打断思考。有时碰见他不感兴趣的内容,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描述一下看见的内容或者无视。
他也不明白对方想干嘛,明明这种内容应该有更适合的人来发,偏偏发给他。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情绪价值?不同观点?知识学识?

你可以得到,但全凭我心情。
我的时间,我的感情只由我任意支配。

因为我,没有人可以束缚我。

 

屏幕在他的眼瞳里闪烁。
要不干脆拉黑算了?那刻夏一边想一边划动屏幕。

手指不断地划啊划,划到某处停下。

一行字静静停留。
【哀丽秘榭的白厄:那我可要好好表现了。】

明明只隔了一周,可这句话已经不能让他再起波澜了。
指尖停了停,那刻夏把这句话删掉。

他翻动记录,开始统计。

嗯,信息很多,一个时间段如果聊起来,几分钟可以“99+”。如果不理他,他会减少发的数量,语句也会大大缩短。
每天晚上都回去处理太不理智了,还有别的事件要我处理。
一个月统一回复好了。

但他能忍住不去回复吗?
把白厄删了才更好。

但是,那刻夏反驳,我的朋友是某方面可以给我提供帮助,让我看得到长期价值的人。即使白厄现在扰乱我的情绪,他本身的能力和个性没有黯然失色,我依旧不打算推翻之前的定义,把他归属于“不值得交往的人”。
我的眼光还没那么短浅,不至于被情绪所蒙蔽。

但风险依然存在,不是吗?难道阿那克萨戈拉斯要成为放不下,拖拖拉拉的成瘾患者?

学者摇头:

感情是冲动的,是一头大象,理智是骑象人。如果大象不听话,杀死骑象人是轻而易举。
那我就先一步杀死它。骑象人说。
大不了步行。那刻夏说。

12

他的指尖慢慢滑过排排书脊,像抚过黑白琴键。
他抽出一本书。

“把我当成一颗树吧。
我可以让你停靠,
但我是一棵树,
所以我不能拔出我的根去追你,
那样我会死的。”

爱情诗。那刻夏漫不经心地评价。

白厄的信息始终在发送。
像徒劳地在玻璃盒里表演的机器。他不知道那刻夏看得见他,他只知道他的声音对方听不见。
他会猜到吗?

那刻夏看缩小的界面,却没有点开,仿佛只是查看他死没死。
又或是期待他一直活着?

字变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好难过……】

那刻夏把通讯器收起来,翻开书页。

他涌起一阵淡淡的厌烦。
这种场景不只一次。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遇见一只死掉的小动物。】
【哀丽秘榭的白厄:它的身体不完整,我把它埋了,用布充当它的心。】
【哀丽秘榭的白厄:它让我想起以前遇到的尸骨。】
【哀丽秘榭的白厄:有点难过。】

该说什么?
……
怎么做?我不伤心,我也不会安慰人。为什么和我说,你不应该找懂你这方面的人吗?
这就是那刻夏最不懂白厄的地方。

他甚至出现了畏难情绪。别把这种难题推给我——不,不应该畏惧,但我不想也不需要解决感情……

还是分析一下他想要什么吧。

【分析结果:只是想要你陪我而已。】
他打字确认:你要我做什么?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能陪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Anaxagoras: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只是想分享给你,我的心情。】

为什么要分享给我?
——这个问题好像又触及了一些隐藏、连锁的,会让他遍体鳞伤、麻烦的东西 。

……无法思考。
为什么陪伴就可以了?你不是想向我渴求什么吗?你为什么又满足了、罢休了?

那刻夏不懂,为什么有人明明对他有问题却又不要解析。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解答的,你却不告诉我问题。

他经常产生问题,但在白厄身上,却总是解答不了。
焦虑和无能为力煎熬他,他不理解白厄的感情——那对万物一视同仁、轻而易举的同情。
他给出的爱仿佛无穷无尽,可是它没有来源也没有补充。

他渴求时,只会是一副忧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那刻夏无法解决,他开始厌烦。
……
正如此刻。

 

如果不感兴趣直接说出来啊?让他不再发信息,不就好了。
自我意识们烦躁地大喊。
主机置之不理。

文字一行行在指下揭露: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眼眸中……”

那刻夏的手指停顿。
是因为舍不得吗?学者喃喃自语。

明摆着一拖再拖会伤害对方,他却不一刀斩断,每一句“难过”每一句“在吗”都给他带来隐秘的快感。
为此愉悦,他是坏心眼吗?
其实他知道伤害白厄的后果,他只是没有伤害那个人的实感。

一串珍珠项链,用刀割断——空中倾泄而下,一个接一个,噼里啪啦,在光下闪耀闪烁。
遍地的流光。
他是喜欢这场景的。

 

但,太喜欢……是不理智的。

 

“本来我还不想那么快又删除……”

 

13
三个月后,那刻夏点开第二处理文件夹。
虽然每月末都处理一次,但他会先从中挑前面的来处理,在最次的文件夹里也有先后排序和插队,全按事件紧急排列。

他工作效率高,但事多人忙,事件堆了一件又一件,好在凭他良好的规划和利用,总是能消灭积存的任务。

这次居然只花了三个月就把第二文件夹全清完了,突破了新纪录!
那刻夏很满意,成就感袭来。
可控制室里的自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悦。

“不要半场开香槟。”它们说,“还有任务呢。”
是的,文件夹里还有最后一项任务……

“回复哀丽秘榭的白厄的信息”

抬头看表,晚上8点。
那刻夏活动手指,拧手腕,坐在书桌前拿起通讯器。

速战速决吧。

那刻夏估计30分钟足矣。

 

晚上9:00
……已经回了30多天了。

那刻夏一头扎进抱枕里(他打字中途察觉不妙,拿了玩偶,此乃持久战标志),心想此人好话唠。
怎么会有人对着不回复的聊天框一连发30多天的“99+”啊!
他把我账号当树洞了吧……

好累。
那刻夏翻看信息,手指酸痛。打字打得他口干舌燥,大脑第一次感到疲惫。
还有60多天。
那刻夏嘴角抽搐,差点给这位“哀丽秘榭的白厄”跪下了,明明之前相处看不出他话那么多啊?

嗯?
那刻夏努力回想,却发现记忆蒙了一层白雾,看不真切。

乐于助人的青年,一位好学生……
还有吗?

一页页回忆展开,他却看不懂。突然,他大脑一片空白。
嗯……?
那刻夏摩挲一截断页,心想有必要扔进焚化炉吗?
他不喜欢大脑空空,但既然是Anaxagoras的决定,那一定有原因。
如果他知道原因,想必也会如此。

还有几页,虽然有文字,但感情那块已经空了。
他尝试走进那页故事。

……
白厄把头靠上他肩膀。

“我好高兴。”青年脸上是幸福的赧色,白发下的耳根发红,罕见的不好意思:

“很少听你这么说……”

没什么感觉啊,那刻夏看着白厄近在咫尺的脸,试着回忆感情。

嗯,睫毛挺长?

我因为这种事流血了?
不过只流一次,尚在接受范围内。

还是继续工作吧,那刻夏看表,还有近两个小时,所幸白厄的信息也越来越少了。
一鼓作气解决吧!
他暗暗期许在三个月最后一天清空文件夹!
原本白厄发的动物、植物、古董、食物,他都讲出复详细的种类,具体概括图片内容。
但为了效率,还是不一一回复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在路边打滚,抓狗尾巴草.jpg】
【Anaxagoras:猫。】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去学习了……】
【Anaxagoras:善。】
【哀丽秘榭的白厄:这件古董是我在……】
【Anaxagoras:已阅。】

不知发了几十个“已阅”,“善”和“挺好”,那刻夏直接改发表情,一滑信息,两眼大致扫完,“🆗”“👌”“🌹”“👍”任选一个发送。
最后形成肌肉记忆,眼睛闭着都准确无误点到这几个表情。

等等……!
那刻夏扇自己一巴掌。

随着“啪”的一声,眼前终于恢复光明,他揉揉眼睛——可能只有一只眼睛就会比较累吧,不能一只小憩一只站岗——然后拿眼药水开滴,又灌了几口茶。
本来他没想这样,但工作不能马虎对待!

那刻夏拿起通讯器。

还有50多天。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和万敌去了一家店,有好多奇美拉,好可爱。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买很多的奇美拉玩偶放在床边。】
那刻夏抬头与自己床边的巨大熊玩偶对视。
【Anaxagoras:心动不如行动。】

【哀丽秘榭的白厄:这片叶子的脉络很神奇啊,万物的奥秘有时真让人自觉渺小。】
【Anaxagoras:你和它一样神奇。】
其实这人还挺正常,就是废话多。那刻夏想。

【哀丽秘榭的白厄:之前说的那家店好像关门了……】
【Anaxagoras:你很遗憾。】
也许当初回他,他可能就会买了?那刻夏犹豫。
但也是白厄的问题吧?
他肯定没有那么想要,不然为什么一直不买呢。

【哀丽秘榭的白厄:啊……!今天我去问了,没有关门呢,只是老板回娘家了,好幸运!】
【哀丽秘榭的白厄:他说会一直开呢!】
【Anaxagoras:挺好。】
那刻夏也松一口气。

【哀丽秘榭的白厄:万敌买了几个,他真的是很喜欢这些,小孩子和可爱的小动物。可能是同类相吸?】
【哀丽秘榭的白厄:难得诶,他居然问我要不要买,说我很喜欢——有那么明显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老板也问我要不要买,他说要送我一个,可能因为我之前老打听这事,别人告诉他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不过我没有买啦。】
那刻夏打“不喜欢玩偶了吗?”
太没品了,那刻夏摸摸自己怀里的小白熊玩偶。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想到时候和你一起逛。】
那刻夏呼吸一顿。
莫名其妙,他的心脏发涨,像被柔软的毛绒玩具塞满了;但又很酸,痛痛的,他感到有一根棉线缠绕跳动的心,轻轻勒住了它。

【哀丽秘榭的白厄: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没空我自己去也行,我感觉你会喜欢。】
【哀丽秘榭的白厄:应该没猜错。】
【哀丽秘榭的白厄:是不是?】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也理理我嘛。】
【哀丽秘榭的白厄:算了,还是不打扰你了,抱歉啊。】
那刻夏沉默地删掉聊天框的字。
【Anaxagoras:我有空的时候会去。】

 

还剩40多天。
那刻夏蹭蹭小熊,继续回复。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和阿格莱雅起争执了,后面我觉得自己很不对,我态度太差了。】
那刻夏摇头。
【哀丽秘榭的白厄:虽然我想我观点没有错……】
那刻夏点头。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问了万敌,他说他没和阿格莱雅吵过,不过他觉得我可以直接去找她。】
【哀丽秘榭的白厄:希望她不要生气。】
就要生气就要生气,那刻夏想。
【哀丽秘榭的白厄:太好了!她没有生气!】
那刻夏嘴角向下。
【哀丽秘榭的白厄:她很温柔呢,不过她说我态度挺好的,万敌也这样说,说让我态度不好的人可能还没出生……不管怎么说,好开心꒰⌗´ ᵕ `⌗꒱৩】
【哀丽秘榭的白厄:她还夸了你,说你很厉害,什么都不会生气,跟死人一样,还有……嗯,我有点没听懂,应该是夸你的意思吧。】
这个女人……之前心里的旖旎消失殆尽,那刻夏憋着一团火继续看。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也觉得阿那克萨很厉害,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者。】
【哀丽秘榭的白厄:也是最成熟最理性的一位。】

【Anaxagoras:你的眼光很准。】
那刻夏把脸埋进玩偶毛绒绒的身体里。小白熊不解地接纳他脸上的高温。

也许,这可以当作一个小小的乐趣?

 

还有30多天
嗯,只有一个信息?
那刻夏像是看见了什么意外之喜,他点进去: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良久的沉默,那刻夏回复:
【Anaxagoras:不讨厌。】

后面几天白厄信息很奇怪,有时是一堆乱码,虽然白厄隔天说是不小心压到的,但那刻夏推理出不是。
【哀丽秘榭的白厄:woweibushendongmo
nibuliwo】
【Anaxagoras:sduoburqiry】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们路过树庭了!可以待几天。】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在哪里呀。】
【哀丽秘榭的白厄:这里好多的图书馆,我找不到你。】
【哀丽秘榭的白厄:他们说学者会在树下思考,但我看了,好多的树,也不知道哪一棵是你。】
【哀丽秘榭的白厄:刚才我说错了,你不是树。】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是故意的,你发现了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好吧,这把戏可能不有趣,不要那么嫌弃嘛。】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只是想让你笑一下。】
那刻夏嫌弃的表情停滞了,他笨拙地控制表情,但好像笑不出来。
【Anaxagoras:笑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们今天走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这个……什么门前。】
【哀丽秘榭的白厄:拍给你。】
【哀丽秘榭的白厄:圣佛哩斯门.jpg】

“嗯……”
那刻夏突然感到很熟悉——当然,树庭是他家,每一处他都很熟悉,但是……
看这个场景,人声嘈杂……

啊!
一阵惊喜感涌上心头,伴随恍然大悟。
【Anaxagoras:那天我也去了。】

是的,只是当时人太多了,他就绕道而行了。
所以白厄在发这条信息的时候,他正在沿反方向走,说:“怎么一出门就遇到那么多人……”
微妙的情绪冲刷他全身,他看着这条信息,酥酥麻麻的幸福蔓延开来。

如同旁观者突然被推入倾盆大雨之中,可他却不讨厌。

原来他们不是毫无关联,他们也有交汇。
两条平行线也有相交的时候呢。
这个认知让他燃起淡淡的喜悦。

他闭上眼接起精神世界的大雨,对方也在这里吗?
……
……
不,他已经走了,在32天前。

是我没有去看。

 

……
他拿起通讯器打算继续回复,这有意义吗?他突然想。
这是任务而已。他又说。
……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想等一会儿,这里风景很好。】
【哀丽秘榭的白厄:他们在催了,问我是有什么原因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其实我就是想碰碰运气,不会最后一天也遇不到你吧?】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走了。】
那刻夏心弦一紧。
【哀丽秘榭的白厄:锵锵——!】
【哀丽秘榭的白厄:——骗你的!】
【哀丽秘榭的白厄:骗到你了吗?】
【Anaxagoras:骗到了。】
他的心也轻松了。

还有20多天。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那刻夏刚想打个在,细想当时白厄问他时,他没有回复,所以出于严谨……
【Anaxagoras:不在。】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看了一本书,我觉得很有趣……】
那刻夏评价完,向下又发现一个“在吗?”

嗯?那刻夏盯着文字,不解地眨眨眼。
他按着屏幕小幅度上下滑动。

明明是同一天啊?

他向下一滑。
满屏文字映入眼帘: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忙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还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不在?】
【哀丽秘榭的白厄:虚假账号也有人接收吧?】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还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吗?】
【哀丽秘榭的白厄:抱歉,只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没有吓到你吧?】

晚上11:55
那刻夏沉默地一一回复这些重复信息,抬头看表,唉,反正是完成不了。他删掉自己聊天框复制的“在”,删掉一点点的不甘心。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有点忙。】
【Anaxagoras:还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的。】
【Anaxagoras:不是虚拟账号,有人接收。】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还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在。】
【Anaxagoras:没事,不用抱歉。】
【Anaxagoras:没有吓到。】

剩下几天好像正常了。
那刻夏叹气,还是老老实实一条条回吧。
现在是晚上2:12。

 

晚上3:40。
……终于到最后一天了。
若说之前天数减少,他还有点小遗憾,看完白厄那些信息,他现在只觉如释重负。
如果说内疚,可能有,但随着和白厄继续交往的可能性减少(他估的),也逐渐消散了。
他是有不对,但既然他们即将形同陌路,那他也不打算继续想着这件事,什么愧疚内疚后悔都是没用的,除非白厄继续找他,他还能考虑一下。

应该也不会了。

……
【哀丽秘榭的白厄:晚安。】
【Anaxagoras:晚安。】

最后一条信息,也回完了。
该结束了吧?

想到之后他可能再也不会打开这个界面,那刻夏感到身体空空荡荡的。
还是回点什么吧,他想,可对白厄说什么呢?
他只能想到对方说的最多的一句。

【Anaxagoras:在吗?】
就当是替你小小地报复一下我吧。

那刻夏看着屏幕,叹气,心想终于能睡觉了。
他躺上大床,握着发光的屏幕,阖上眼。
……
……

 

光是不是亮得有点久?他拿过来一看: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

一瞬间肾上腺激素狂飙,那刻夏从床上弹起来,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他反复查看界面,以防看错。
上一条信息是3:54,他发的信息是3:55,这条白厄的信息则清晰地显示了时间——3:55
【得出结论:他秒回。】

那刻夏现在是真的跪下了——他去拿抽屉里的兴奋剂——确保以正常状态回复对面,结果头晕眼花,一下跌到地板上,双膝着地。

……痛痛痛,幸好他家铺地毯。学者趴在地上,心想干脆晕过去算了,抬眼一看——

【哀丽秘榭的白厄:在。】

……好刺眼的字。

他闭着眼摸索到抽屉,拿到药瓶,胡乱抠了几颗出来,端起旁边的过夜茶——呵呵,它都过夜了,我还没睡。然后一饮而尽。

喝茶加安眠药不会死吧……

那刻夏拿起通讯器,眯着眼睛,尽力看清文字,思考对策。

……嗯,该回什么呢?你怎么还没睡,你不会一直看吧……

屏幕一闪一闪的……
那刻夏努力睁眼睛,仿佛有千钧重,怎么眼皮越来越沉,心想要是把智慧之神那一只眼睛拿回来就好了……

呃……你要不要来这里玩?我再去找你……?对不起……嗯,对不起,但是我不后悔……
好吧有一点……

等等!那刻夏猛拍自己一下,我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不是吃了安眠药吗?

对哦,我吃的是安眠药。

那刻夏闭上眼睛,勉强打下一句话发送过去。
至于是什么由天定吧,他要命归西天了。

“嘀——”
白厄,你真该死啊。那刻夏睁开眼睛。

【Anaxagoras:去那👍家🌹🌹店吗?👌👌挺好挺好已阅🆗🆗🆗】
【哀丽秘榭的白厄:嗯,到时候再约吧,晚安。】
【哀丽秘榭的白厄:快睡吧。】

看见“晚安”,他全身泄气,通讯器“啪”得一下正中鼻梁,痛得很。
再侧头,滑掉通讯器,心里想白厄怎么如此善解人意。
那刻夏幸福地闭上眼,立刻昏迷。

14
和白厄的交流恢复正常。

……应该?

最近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白厄总在晚上聊。
【可能是晚上才有空吧?】

但是他为什么聊完要说晚安?
【……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他有几天又不说晚安了?
【……】
还有,为什么有的晚安后面有“❤️”、“( ╹▽╹ )”、“꒰⌗´ ᵕ `⌗꒱৩”、“੭ ˙ᗜ˙ )੭”……
甚至是“(*˘︶˘*).。*♡”!

但有些却没有了……!
【……Anaxagoras内部一致给出的建议是:询问哀丽秘榭的白厄。】

……
【哀丽秘榭的白厄:拜拜。】
【Anaxagoras:为什么今天没有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什么?】
【Anaxagoras:晚安。】
【哀丽秘榭的白厄:不小心忘了。】
【哀丽秘榭的白厄:晚安。】
【哀丽秘榭的白厄:今天很开心,晚安。】

后面那刻夏养成了和白厄说晚安的习惯,他很好奇说“早安”呢?会怎么样?他试着给白厄发了早安。

【Anaxagoras:早安。】
白厄一如既往秒回:
【哀丽秘榭的白厄:早安!】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好惊讶。】

【Anaxagoras:不喜欢?】
【哀丽秘榭的白厄:只是在想为什么给我发呢?还以为今天很特殊。】
【哀丽秘榭的白厄:Anaxagoras发的信息,我都需要好好想想。】

那刻夏感到高兴,哀丽秘榭的白厄……他好像能嗅到对方的惊喜。
【Anaxagoras:因为你也是这样做的。】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喜欢吗?Anaxagoras想要我说早安吗?】

该怎么回?那刻夏后知后觉主动权好像丧失了,但他却不反感。说喜欢……太暴露内心,他不想,但说不喜欢吗……
又或者说提问吗?比如“你的想法是什么?”

最后他决定遵从内心的想法。
【Anaxagoras:还可以。】

他捂住脸,因为脸颊发烫,一阵淡淡的羞耻烧过耳朵,不过貌似也没有那么不适。

也算自己赢了,之后可以得到白厄的“早安”。

他查看信息,想检查战果。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也很喜欢Anaxagoras的早安。】

挺狡猾的,那刻夏评价。

……
那刻夏把身体缩起来,然后脸埋进大腿里。
我……很喜欢……Anaxagoras……

那刻夏养成了发早安的习惯。

之后他发现自己慢慢习惯了给白厄发无关紧要的“早安”、“晚安”,随便早中晚查看信息。
但却不讨厌。

有时,他想这是不是温水煮青蛙,白厄像流水一样侵蚀了他的生活。
但是,树是需要水的吧?

所以每当他想起一次,他的手已经打出了“早安”,从小小的焦虑到心如止水,那刻夏觉得,好像也可以接受。

反正是两个人互相发。

就在这慢慢的接受中,有一天突生变故。

【Anaxagoras:晚安。】

但等了一会也没有。

【Anaxagoras:今天没有吗?】
他已经开始接受表达自己的感受和困惑,向白厄。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只是觉得,Anaxagoras已经很忙了,这太浪费你的时间了。】

那刻夏沉默。

虽然是对方起头,但他所言确实有道理,而且……

总不能说“我就喜欢被你浪费。”
他说不出口。

【Anaxagoras:那发什么?】

【哀丽秘榭的白厄:按照你的节奏来就好。】

什么意思?那刻夏凝视闪着荧光的屏幕,感到困惑。
我现在就是按照我的节奏来阿……
不解使他沮丧。

不行!不能放弃对问题的思考,他揉揉自己的脸,迫使自己放松下来。手放在下巴上,遮住嘴,好了,已经进入他最喜欢的思考模式了。
要分析出白厄的性格,再来推测这句话的意思。

嗯,根据白厄的行为,推算他的性格模块……

 

“你没事吧?”白发青年浅笑,“不要受伤啊,为了接东西伤到自己,是不好的……”
是那个瓶子。当时他是有思考要不要接,评估完接住可能性很低,就站在原地待机,然后一边评估一边在处理别的问题。至于伤到自己……
伤到自己……他无所谓。
所以白厄其实是看见他傻傻站在那儿等着被砸,然后给了一个“善解人意”,不会让这个陌生人尴尬的说法。
可以推断的结果,白厄喜欢体贴别人。

 

“不要露出那么‘无所谓’的表情,好吗?”白厄的眼睛眯起来,眉头向上微蹙,一个忧愁的表情,但很快转变为开朗的笑颜,“如果你安全,我会感觉很开心的。”
……好高兴,他选择这种说法,因为他以为我是不重视自己的人,所以换别的角度入手,“如果是别人的感受,你会在意吗?”
嗯,很好的思维,善于转变视角,也很小心翼翼。不过如果正好碰见那种自恋的人,也许会觉得他的话太自大了,你算什么人,你开不开心……不,他的说法还是得体的,除非对方以前认识且讨厌他,对一个陌生人来说,其实是比较正确的……白厄,嗯,真讨人喜欢啊……

不不不——!我在干什么?我不是在分析吗?为什么要被他吸引?我当然知道他讨人喜欢,我现在的任务是……

 

白厄微笑的眼睛闪闪发光,碎发轻晃。他的手指灵巧迅速抚过枪身,手指一滑,摸上枪主人的手。
“怎么一下就被我夺走了?”他晃晃手里不属于他的枪,他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显得可爱。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可爱!是尾音上翘!这是哪一段记忆?我需要这段记忆来分析吗?不对,这段分析出错了吧!为什么会出错?

好的,冷静,冷静。待会再去处理程序问题,那刻夏直接给自己脑袋来了一下,强制大脑重启。我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是,白厄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需要推算白厄的性格模块,然后思考我应该如何应对。
以前的记忆都是旧数据,参考价值削弱了,那刻夏冷酷地想,不过,可以适当抽一两条结合来看,现在得出“白厄喜欢体贴别人”,再得出几条特点吧,然后再合成,进行演算,看看符不符合实际情况。

 

白厄擦拭武器,轻轻倚靠在剑上,说:“你知道吗?那刻夏,你的名字很像分析,Anaxa,Analysis,呵呵,Anaxa在analysis。”
不知道什么画面戳中了他的笑点,他把脸埋在手臂里,靠着剑,哈哈哈地笑,肩膀发抖。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会面无表情地“呵呵呵呵”表示他明白这是个笑话,万敌会捂着脸憋笑,憋到脸通红表示自己觉得不好笑。

……爱讲笑话,有幽默感,有巧思。这点不用分析都可以看出来,嗯,那么笑点比较独特?可以可以。
等等,这特点有什么用?

 

……算了,分析下一条。

白厄脸上是藏不住要透露秘密的神色,扒着那刻夏的肩膀晃了又晃,“我跟你说跟你说,我发现万敌和阿格莱雅……”
等等先不要讲笑话了!八卦也不行!

“你听我说啊……”白厄渴求地看着他,下意识拉长尾音……
不行!不听!再求我也没用!
……
……

真安静了?好吧,毕竟是我自己的大脑,我当然可以控制了。那刻夏不动声色,暗暗松了口气,开始翻下一条。

 

白厄低头编织一个草环,大腿上还安放几个编好的花环。他坐在草地上,是图书馆附近的花园。完成了作品,他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吻了吻那指环。
“嗯,”看见来人,他歪头莞尔,“你想要换戒指吗?Anaxa?”
不,我想要的是你的吻。

 

……
……
不……不不不——!我想要的是思考,思考!只有思考,平静的思考,理智的思考,客观的思考——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你!哀丽秘榭的白厄——!我不需要任何人!好吧——
那刻夏睁开眼睛,解开眼罩。不出所料,果然流血了。他面无表情,拿出手帕,啊,这手帕……他顿了顿,继续擦自己的左眼,轻轻拭出那流出的汩汩鲜血。
啊,像小溪一样。他想,多久没有这样流血了?智慧之神,你不是说会给我宁静吗?他盯着那染成暗色的手帕。
我不是用我的眼睛换了我感情的平淡,我未来的预知吗?
为什么,我还会有这么强的干扰……心动?
……
不用给我答案,Anaxa。

……
继续分析吧,不……跳过吧,有误差也没关系,他闭上眼睛,继续推算。
来到分析动机环节……
通过语言、语调、微表情……
根据这句话的构成和前后发出时间……
检测到犹豫……

【您好,Anaxa。白厄发出“没事,你按着你的节奏来就好了”意思是不想改变你,希望你自由自在。】
好吧,确实很符合白厄的性格。虽然可以把朋友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是会害怕,觉得自己做法不好,所以放弃。

虽然……
那刻夏无意识搓弄红宝石耳坠,很漂亮,是智慧之神送他的礼物,祂曾经说:
【你永远不会被理性抛弃,Anaxa】
虽然他挺喜欢白厄的驯服的,而且他能看出白厄的顾虑。
但他从不会说。
不能表现得好像我很爱他一样。

Chapter 6: 宴会伊始

Summary:

让我们做彼此的牵线人。

Notes:

1月+1周后会有更新

Chapter Text

 

奥赫玛图书馆的园林里有一架竖琴。

 

事实上不只一种乐器,风琴、架上的竖笛、大提琴像白色大理石柱一样伫候、静默,引得富有诗意的人漫步廊道时停下弹奏。

今天的人不浪漫,但心情恰当。

学者走进圆顶花亭,手滑过竖琴,琴弦勾得手指起伏不断,倒像是琴在弹他。

向来是有心之物演奏无情之物。

 

那刻夏坐下来,手臂舒展,横在竖琴两侧——那准备的姿势很像拥抱。他脸颊轻靠光滑的琴身,没感受到幻想中的余温。

 

他凭借记忆,拨动琴弦,乐声如潺潺流水从手下泛出一圈圈涟漪。

 

……

门前一阵喧嚣。

那刻夏走过去,想叫人群让路,可还不等他动作,人潮突然流向两侧。

像一群鱼顺着河道分开,一条蓝色的河突然出现在他视野。

 

是白厄。

 

他浑身沾血,脸上一道巨大的裂口,从颧骨出发,堪堪触及唇边。金色的血像几道油漆挂在伤口边,随着他走路轻轻呼吸。

几道伤口横在他裸露的脖子、手背。腰间有触目惊心的贯穿伤,仔细看,他全身上下数十道的伤疤,因为金血与衣服内衬相似,几乎让伤口成了装饰。

 

如此狼狈,他却依然步履平稳,跟没事人一样,除了气息不稳。

阳光下,涂满金血的他身姿提拔,人隔着距离仰望他,目光小心翼翼探究他——却又不敢出声。

 

一座金身。

 

人们畏缩地环绕着青年,想关心他,又害怕他狰狞的伤口。

而他坦然自若地挥手,仿佛是在俯视孩童。

 

然后,他察觉视线,抬头相望。

 

白厄脸上浅淡的笑意倏然浓郁、鲜活,他对着玛瑙石的眼睛:

 

“挡住你了吗?阿那克萨?”

 

……

学者的手在深蓝、鲜红的琴弦旁上下翻飞,戒指在晨光中转换明暗。

他开口清唱:

 

“异途的旅人,

你为何微笑?

是否因为,

命运,

——多舛?”

 

……

 

那刻夏很着急。

别人着急是因为完美容器裂口了,他是因为什么?一种剧烈的感情在他心里回荡。

看白厄的伤口,对方肯定治疗过了,之前的伤口一定更惨烈。白厄可以把它恢复到能走路的地步,也可以把它复原,所以这些装饰是他有意为之。

 

那刻夏皱眉,刻意留下……是受虐狂吗?要不然就是神经病。

 

“怎么那么多伤?”那刻夏问。

 

“你不喜欢?”白厄站在他旁边,血还在缓慢地往下流。

“是在习惯疼痛。”他解释,“不挺好的吗?吓到你了?”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带了点虚情假意。

 

真心的玩笑话,学者想。

 

果真如此,语气反倒不该轻松,而该认真。所以他果然是有什么奇怪癖好吧?

 

那刻夏不想管他,但是这东西很刺眼,让他心里很烦。

为什么烦呢?他不确定,所以他用了最平平无奇的借口:

“神的完美容器受伤可不是件好事。”

言下之意赶紧拿掉你碍眼的伤疤。

 

“嗯,还有呢?”

白厄不慌不忙,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没了。”

 

他还想让我说什么?那刻夏不解,学者不会给出不确定的结论。

 

白厄笑着摇头:“没事了。”

随便收起了一点暗含的期待。

 

不等那刻夏琢磨完,青年一抹脸,脸颊顿时高洁如初,只留金色的血迹。

 

“将将——!”

 

哄小孩大法!

 

“一干二净!”白厄向他摊手,没想到那刻夏拿出手帕放进他掌心。

 

“脏。”

 

“好。谢谢——”青年笑眯眯地接过来擦手,“为了谢你,我给你弹琴吧。”

 

圆亭的穹顶下,悄然矗立一架竖琴。

 

青年坐下来,将其拉入怀中,大腿与轻而坚硬的共鸣箱相靠。

他偏头贴了贴琴身,告知它,然后手抚过琴弦。

 

“还可以,”白厄说,“请稍等一下。”

 

他一根根拨弄各色琴弦,细细调整琴码。

 

再一拨,琴音如溪流流出。

 

“好了,有什么想听的吗?”

“随便。”

 

青年笑道:“那我也随意了。”

 

他半闭眼帘,手半握,悬在琴边。

 

静谧的瞬间,手指突然颤动。

 

乐声如小船划过溪流般轻缓,拇指从容在弦按上不同,四指迅速、娴熟地在弦间荡漾开波纹。

他轻轻吟唱:

 

“异途的旅人,

你为何微笑?

是否因为,

命运,

——多舛?”

像鸟突然振翅,他的手一松,手腕漂浮在空气泡沫里、光晕中,余韵徐歇,如一记清脆的响指。

缓了一口气,他缓缓张口:

 

……

 

现实的学者与记忆中的他,

一齐清唱:

 

“预言的勇士,

你为何哭泣?

难道离散,

多过,

——此生。”

 

……

 

乐声——一件薄纱衣裙,飞舞在空中。

轻如云,柔如梦。

 

弹奏琴,

像缝衣。

 

因为都是手在彩色的线中穿梭,穿针引线,不过那线是空中的光。

 

青年肩膀轻轻晃动,在金属的弦间摘云、拢月、挑星。

怡然自乐。

 

他抬眼看向观众,轻轻一笑,唱道:

 

“……………——

…………,

……,

…………,

………,

…。”

 

他笑着,可他的歌却令人心碎。

 

……是什么?

 

……

琴声戛然而止。

 

那刻夏睁开眼睛。

 

凳子没调,坐得难受。脚在地上,但膝盖不是水平的。

学者活动手腕,慢慢回想刚才的记忆。

 

今天又想起一些东西,他想。

 

那刻夏离开,他查看信息,是别人,但他却忍不住点进那个人的界面。

 

——哀丽秘榭的白厄。

 

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

不知是几个月前,他在大街上走,正好路过一家店。

巨大的玻璃窗,花纹的白石桌,把顾客展示得清清楚楚。

他最不喜欢这种没安全感的地方,像把人放来展示,当招牌,当一副画。

 

所以他只瞥一眼,因为是讨厌的东西……

 

——然后就看见了他。

 

哀丽秘榭的白厄。

 

学者走过窗户,那一瞬间的景象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等人的青年倚靠皮质的座位,手放在交叠抬高的大腿上,他脸朝着外面——他也许是最适合坐这的人,因为连面对着窗外,他都带着松散的笑,若有若无……

 

像一副画。

 

一个空壳子,披着一副好脾气、顺眼的皮囊。

 

学者与他对视——不,不算对视,因为他视线一直是虚无缥缈的,直到学者快走出画框,他才突然回神。

 

就在这一刻,那刻夏意识到他爱上了这个陌生人,而青年脸庞陡然冷淡起来。

 

那刻夏消失了。

 

在画框之外,他踩着街道却头晕目眩,整个世界猝然颠倒过来,心脏的轰鸣声像碳酸饮料“噼啪噼啪”炸到耳边。

 

他不得不揪着胸口的衣领,立在太阳之下,学者只看见一片黑白、黯然失色。

 

所有东西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那个人。

 

我一见钟情的对象。

 

奇怪的是,那刻夏一得知这点,全部的反应都消失了,只剩一点余波。

像是所有的东西都归位了,不再叽叽喳喳。

 

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学者想。他很满意,他的爱情如此省心、理性。

我可以完成爱的课题了!以前的想法冒出来,他又是很高兴,不由原地点点头。

 

好了,他轻飘飘地整理衣服,等到之后再去认识他吧——那位白头发的青年。

 

石砖响起他清脆的后跟声。

 

“啪嗒啪嗒……”

“啪嗒——”

 

“……咔。”

 

要不还是认识一下他吧。学者默默退回去,站在墙边、玻璃窗边。

虽然他在等人,但应该不介意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因为他看起来很温柔,很和善,而且……

 

——还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

 

学者整理了一下整洁的衣服,款款走到玻璃窗前。

 

他在通讯器上随便点了一个界面,打好字,想举起来给那个人看:

能否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谢谢。

 

可抬头却是一愣。

 

玻璃上是他眉眼舒展、温和的脸——几乎要笑;可另一面,透过玻璃,却是那个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

是灵魂互换?还是场景对调?

两张脸重合到一起,让那刻夏觉得陌生,他想看清楚些,好让那冷酷的神情出现在自己脸上——那才是!那才是,才是……

 

不该是这样,阿那克萨戈拉斯不该如此,那个人更不该对他露出……

 

一阵大脑空白强制那刻夏停止思绪,他看见玻璃上的自己变得无措——一场拙劣的角色扮演。

 

青年把目光收回,手托着下巴。

 

半晌,也许是余光还存在某人(学者一直没走),他叹气,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

 

怎么啦?

 

他开口,像表演一场哑剧。

 

学者也参演,他竟傻傻地说:“我可以约你见面吗?”

对方不懂。

学者一遍遍重复,对着镜面的玻璃越来越小声,近乎喃喃自语。

青年沉默,沉默时又冷淡了,好在他很快看懂了,温柔又重回他的脸上——因为他正在犹豫。

 

不好意思,他摇头,带点礼貌的歉意,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那刻夏呆住,好像他一直是呆着,从见了那奇怪的自己和青年后。

 

那这个呢?

他举起屏幕。

 

青年看了许久,隔着玻璃,他倒不是看不见——那刻夏很清楚这点。

青年笑道:不……

 

“不好意思。”

那刻夏马上离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蠢。他快步向前走,把一切甩得远远的:玻璃窗、如画的青年、陌生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都甩得很远。

 

然后他的通讯器响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点开屏幕:

【哀丽秘榭的白厄:Anaxagoras,刚才看见的是你吗?】

 

原来我有……

不知怎么,他一下意识到是那个人,他一见钟情的人。

 

管他是什么魔法,还是以前见过(虽然他不可能没印象),他高兴又谨慎、激动又颤抖地打下了和这位哀丽秘榭的白厄的第一句话:

【Anaxagoras:见到你很高兴。】

 

对方很快回复。

【哀丽秘榭的白厄:所以,的确是你?】

 

不对,那刻夏手指停在屏幕上,他不懂白厄为什么执着这个问题。

不等他奇怪,对方下一条信息发送,他喜悦,却更摸不着头脑:

【哀丽秘榭的白厄:我可以问个问题吗?问完我就走,不打扰你。】

 

这人还挺懂事?

【Anaxagoras:当然可以。】

你问多少问题都可以,他想。

 

【哀丽秘榭的白厄:你有家族病史吗?】

 

那刻夏:“……”

 

这是在婚检吗?他想,但转念一想:不对!他是不是在骂我?

可对方语气很认真。

 

而且他是白厄。

 

那刻夏心道奇怪,但老老实实回答:

【Anaxagoras:没有。】

【哀丽秘榭的白厄:是吗?我再找人问问吧。】

到底什么意思?学者想。

紧接着,对方再次询问。

【哀丽秘榭的白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人类吗?】

 

那刻夏:“……”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多问号,对别人。

【Anaxagoras:是。】

 

……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之后,他和这位青年聊天,但对方总是很忙,好在关系也慢慢熟络了。

面对白厄,他的分析不起作用。并非信息过少,而是每次分析白厄时,总会有一层雾蒙蒙的透明膜,阻隔他去理解这个人。

好像加了气味阻隔剂,他嗅不到这个青年的信息和心情。时而钻研其中,却永远不得要领,即将感到烦躁时,他突然索然无味,然后弃之身后。

 

这是爱情吗?他不明白,他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白厄的,但那个人的事情引不起他任何一点剧烈的情绪。

他对于他,只是一片空白。

 

……

本该如此,那刻夏叹气,终于退出误入聊天界面,去消除别的红点。

 

自从和白厄的接触渐多,他却浮现了许多零碎的记忆,以及不合时宜的感情。

这记忆绝非空穴来风,可智慧之神不会乱删他脑子——没有需要。

他们以前相识,不知为何,他全然遗忘了,找寻记录也无果,他和这个人的聊天记录是空的,数据删除得一干二净。

 

音乐、气味都有帮人记忆的作用,感谢它们,学者记起许多。本来直接找那个人是最好的选择,但白厄他……

 

那刻夏揉揉额头,决定不去想最近看见的事。

 

时常爆发的感情,实在让他……无力招架。

 

查看信息:

【大表演家:请各代表按时参加宴会。】

 

这一看就群发的。

 

那刻夏眯起眼睛。

 

【Anaxagoras:不去。】

【大表演家:请阐明合理理由,如身体不适,前天出门不幸重伤以至腿脚不便。】

 

【Anaxagoras:有我讨厌的人。】

这次阿格莱雅的回答带点人气:

【大表演家:讨厌你的人站满了宴会,他们没说不去。】

【大表演家:树庭代表要临阵脱逃吗?】

 

那刻夏脸色阴沉点开下一个信息,

 

【悬锋王储:你去不去?】

 

那刻夏:“……”

那刻夏:“哈哈。”

 

好了,现在两个他最讨厌的人集齐了,而且问的都是他讨厌的事。

 

那刻夏骤然叹气。

 

【Anaxagoras:不去。】

来问我,因为白厄?他感到疲惫。

 

【悬锋王储:理由?】

迈德漠斯有这么多管闲事吗?那刻夏腹诽,但这人勉强算他的朋友。

……虽然他大抵是为了白厄这个好友来问的。

还是和他说几句吧。

 

【Anaxagoras: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悬锋王储:这是我个人好奇,与他人无关。】

【Anaxagoras:……因为有我讨厌的人。】

 

如果他去了,白厄可能不会去了。

 

……

这么想着,那刻夏却还是打算准备服饰,出席宴会。

反正他会躲在角落里。

 

学者拿着衣服在等身镜前比划,心想应该是“坐在角落”才对。

 

他可不怕人,更不会躲人!躲人的明明是……

那刻夏叹气,不理解白厄对他的躲避。

 

虽然现在是情有可原……其实也没多可原,总之可能有他一点问题,但他真的不懂,最初的最初,第一次在玻璃盒(学者叫“咖啡厅”一类的带落地窗的饭店称呼)见面的时候——

 

……白厄为什么会那么冷淡呢?

 

虽然他记起部分往事,但仍觉得很飘渺,没有实感。

本来一直在寻找记忆的泡泡里飘也挺好,没有五感,可却是一个理性的、平缓的过程。

那刻夏觉得很安全。

 

但白厄和别人的……交往,把一切都打乱了。

万敌是朋友关系——学者确认无误——虽然是做过的朋友,那刻夏腹谤。

 

而遐蝶……

 

那刻夏手比脑子快一步抓住衣领,慢慢抚过胸口、轻拍,安慰痛苦的主体。

 

又差点胸痛,好在他最近习惯了。

 

他对白厄的感情,在见到青年和别人亲密时砰然清晰一大块,让学者从接受“喜欢白厄”这个设定,到切实感受到那份心跳。

 

不过还没等他理清思路,白厄已经要和遐蝶在一起了。

 

……

 

穿戴整齐,那刻夏站在镜前端详自己。

 

学者像油画里走出来的,不光打扮像,长相也像。深绿的披肩、外套,红色的耳坠、宝石,忽明忽暗的铜链子……他不像人,像一丛玫瑰花。

清晰凸显的下颌骨、鼻梁把皮立起来,在脸上、下巴旁留下画家爱用的深蓝描边,红玫瑰的阴影就用这种冰冷幽静的蓝色,再往下加深成黑——他的骨头很美,有男性分明的棱角,又有女孩的玲珑。

他偏偏盖住它。长长的头发,遮了半张脸的眼罩……

所以你一见到他,看不出个究竟,只见得到他玻璃的眼珠、一块蜡油药膏凝的脸颊,白濛濛的,油画里玫瑰花依傍、右上角的天空,白得惨淡。

 

他知道自己很好看。

 

貌似已臻完善,那刻夏检查仪表:偏一偏脸,手别头发,末了拨弄一下眼罩上的铜链。

“叮呤——”

连带那耳坠一齐晃动,

 

动人心魄。

 

他对自己的完美很高兴地点点头,临走时余光瞥到化妆桌旁的一瓶发油。

 

……要用吗?

 

他拿起暗棕的小瓶,在手中端详,又瞄瞄镜中的自己。

长发光滑柔顺有光泽,顿时给脸地“闪亮闪亮”。

 

那刻夏满意,但又犹豫起来。

 

他一直傲于自己难打理的长发,不需要加以呵护,就和注重保养的阿格莱雅的金发一样漂亮、光亮。

“呵呵,天生丽质。”他曾说,“优秀的人哪里都优秀。”

 

“我是不会和你一样抹香水的,阿格莱雅。”

 

此话还历历在目。

 

那刻夏沉默,小心往发尾抹了一点,再用木梳梳开。

抹一点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是桂花味的,也很淡。

 

他有些忘记这东西是谁买给他的了。

 

……等等?买给他?

 

他东西还要别人买?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耳边不知为何响起白厄的声音。

 

“…………,………………,………?”

 

虽然想不起来。

 

好吧,那刻夏摸摸发尾,又看看镜子。

 

搞定,算无遗策!

 

当他出门之际,又瞟到一瓶茉莉花香水。

 

……

……

……喷一点点应该也可以吧?

 

……

宴会的场地很漂亮。

 

富丽堂皇的建筑,高大的大理石柱,精美雕刻的展翅尖顶;外面还有一个弯弯绕绕的花园,树丛排成的迷宫,非常复杂,但二楼的阳台可以俯视得一清二楚,破解这小把戏。

 

穷奢极欲。

学者住着自己的小房子,不喜欢大地方。

 

让本来紧张的他不由呼吸急促。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一定不能慌。

这样想定后,他走进大厅,随机找到一个阴凉凉的角落猫着,暗中观察。

 

还没到?他漫不经心地想,渐渐放松。

 

“踢踏踢踏——”

 

是高跟鞋和长靴的声音。

 

那刻夏抬眼看去,所有人亦然——

 

高贵的少女身着白裙,那重重叠叠的裙身特意做成明显的花瓣样,又像雀鸟的翎羽,随着她步履轻晃,闪烁华光。

她滑溜溜的肩膀、白洁的锁骨展现,一片珍珠的光泽在上面流淌。这个场合的小姐夫人都约定俗成地选择或简洁或繁琐的颈饰,她却没有,只扎了一条纱在那干净的脖颈上。

 

她微笑挽着身边高大英俊的青年,不介意对方过头的身高,白高跟鞋亦步亦趋般跟从黑色长靴。

即使那双靴子始终等待她的指令。

 

遐蝶与白厄……!

 

两个人光站在那里就释放万丈光芒,又身份尊贵,宾客敛声屏息注视他们,不敢惊扰。

 

最好是因为身份尊贵,同为黄金裔,今天那刻夏就没被人“不敢惊扰”过。

 

两人都嘴角带笑,温柔亲和,但身边却有一种不容插入的光晕,让人无法搭讪。

 

洁白的服饰散发千万华光,如月光一般柔和。

……让学者刺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两人,他们走到一旁,似在畅谈。所幸大家也在悄摸摸地观察这二人,不让他探究的目光显得惹眼。

 

一个白裙,一个白衣……

 

穿成这样是来结婚的吗?

 

相配的首饰、青年胸前别的手工花,少女腰上夹的星星花。

 

还有……

 

良好的右眼视力让他一下看见遐蝶涂紫的美甲,还有白厄同样闪闪发光的指甲。

 

他竟然涂了蓝色指甲油!

 

两个人聊着聊着,手慢慢牵到一起,两只手握到一起,像要好的同性朋友,又像亲密的热恋情侣。

 

遐蝶仰头对青年说话,白厄低头去和她呢喃细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情话。

 

“……纷争之神爱上了……浪漫……”

 

——讲野史呢。

 

学者低头,想:还真是情话。

 

青年一直浅笑,逗笑了遐蝶,也只是眯起眼睛,说“是吧是吧——”,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平静的样子。

但少女拉拉他袖子,在他耳边一本正经说了什么,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立刻破功,把头埋在女孩头发里遮笑。

 

白厄笑得发抖:“哈哈哈……哈哈,能,能再说一遍吗……?”

遐蝶一脸板正:“卡特哈迪斯班达拉鹿贝利布卢比露翁布鲁斯。”

白厄:“噗……”

 

平时说话慢很舒服,但要快的时候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还可以不卡顿哦。

上一届神悟树庭辩论赛(诡辩区)冠军泰然自若,安抚舞伴笑得花枝乱颤的呆毛。

 

她抬头想了想,说:“辩论还可以说得更快。”

“哈哈,哈……有录像吗?”白厄平复呼吸,笑问。

 

他手放在舞伴的肩上,克制得发颤,一下一下轻拍着皮肤。

这人有个坏毛病,笑得不行时,忍不住埋到人家身上挡笑,手还会猛拍对方,不拍自己大腿。

 

不过这是公共场所,他不想让别人觉得遐蝶可以被人放肆对待,只好待会去打迈德漠斯了。

 

这对男女去问候阿格莱雅,金发裁衣师带着她彬彬有礼的衣匠,向两人点头致意。

 

“见到二位,真是高兴。”阿格莱雅笑道,那一抹浅浅的笑意,在她脸上十分难得。

毕竟是见到她最满意的两个助手。

衣匠也向两人行礼。

 

“阿格莱雅大人,衣匠大人,晨安。”少女松开挽住舞伴的手,拎起裙摆,微微欠身。

“哀丽秘榭的白厄向您致意。”青年把手放在胸前,向前俯身。

 

“嗯?”阿格莱雅转向白厄,微不可察地偏头。

她笑道:“你怎么也用上这种小装饰了,白厄?”

阿格莱雅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不喜欢繁琐的饰品、化妆,和万敌正好相反……今天何故改变?”

白厄坦然地把涂蓝的指甲收起来,笑道:“只是觉得,有时给生活添加点情趣……也未尝不可。”

他倒是一脸平静,阿格莱雅在他和遐蝶间眼神扫过两下,这人又原形毕露,脸有点发红。

“您还是别打趣我了……”

遐蝶抬头,看看阿格莱雅,又看看白厄,把头发凑过去给他挡脸。

“谢谢你,小妹……”白厄接过长发,将它放下,松松捻在手里。

 

“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玩吧。”阿格莱雅说,临走又转头看遐蝶。

她笑问:“要衣匠和你共舞吗?蝶?”

 

“不了,谢谢衣匠大人。”女孩脸红,她圆圆的眼睛幸福地弯起来。

“心仪的舞伴……我已经,有人选了。”

 

两人告退。

 

……

“所以……难怪之前会失误,原来是因为我多长了一双脚。”白厄说。

“衣匠大人,很温柔。”遐蝶说,“但我也喜欢,大哥。”

她摇摇头:“方不方便,无所谓……”

遐蝶的头靠上白厄的手,“不要忧愁,有脚、也很好,因为大哥、有脚。”

 

其实刚才是在开玩笑啦,白厄想。

 

他蹭蹭对方的头发,说:“谢谢你不介意我有脚。”

 

万敌看到就是这一幕。

 

好如胶似漆啊,万敌皱眉,犹豫自己该不该打招呼。但他都站很久了,这两家伙还没分开。

 

做人还是体贴一点,万敌走到一边吃甜点。

 

两个人相靠,说了什么,然后居然就分开了,白厄走下楼,遐蝶径直走向万敌。

 

“迈德漠斯殿下。”遐蝶行礼。

万敌致意,“冥河的摆渡人。”

 

“刚才看见殿下了,但要和大哥嘱托一下,请见谅。”

万敌疑惑:“救世主怎么不来?”

 

“大哥去找赛飞儿阁下了,”遐蝶对着别人都用正常语速,虽然万敌不介意她慢言慢语。“他说去送点东西,还礼。”

想了想,遐蝶还是如实转达:“他还说,请殿下不要走,他待会来……打你。”

万敌:“……”

遐蝶委婉:“因为手痒。”

万敌:“懒得理他。”

 

遐蝶点头:“还有,如果殿下说‘懒得理他’,就说……”

遐蝶抱臂,摆出一个标准的白厄式微笑:“不会这就退缩了吧,万敌?”

万敌:“……”

她手往空中摆,冲万敌一偏头,笑道:“悬锋人的字典里可没有‘退缩’二字,还是说……这只是哀丽秘榭人的特质?”

 

说完,遐蝶把手交叠在腹部,恢复恬静温和的样子:“就是这样。”

 

万敌:“……好的,我知道了。”

 

真不知该夸“惟妙惟肖”,还是说“料事如神”。

 

幸好那刻夏不再这里,否则再读心,补充一句“是料万敌如神。”……

 

万敌不愿细想。

 

他看向遐蝶,女孩微微笑着,脸上有点健康的红晕。

万敌:“没想到你和他在一起反而有点人气。”

毕竟白厄那人一年四季都冰棍,脸苍白得可以,和死人堆爬出来一样。

 

没想到死人守护者扮演起死人脸倒更鲜活了。

等等……打住!万敌赶紧回神,心想这也太地狱了吧……

 

一时间有点不敢看遐蝶纯净的大眼睛,万敌尴尬。不过说起来,白厄好像也是大眼睛,眼型也是圆圆的,只是一个滚圆,一个椭圆……

嗯……挺有夫妻相?

 

……他难道和白厄一样喜欢磕cp?

 

“这叫感情投射性消费,万敌。”

 

“迈德漠斯殿下?”遐蝶歪头,说:“我和大哥……还没在一起啦。”

 

动作都好像……连尾音那个“啦”都一样!遐蝶以前有那么喜欢加语气词吗?

 

万敌面上正常:“我看你们今天……还以为要谈婚论嫁了。”

 

他随口一句,遐蝶却有点无措,她慢慢攥紧自己的手,不住摩擦左手无名指。

遐蝶张口,静默半晌,方道:

 

“他说,今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

“能让我属于你吗?”

 

青年在黄昏的战场上对她这么说。

 

直觉上,她不该答应,因为她隐约感觉自己承担不了这句话的重量,但她不能失去这个人,这个她唯一可以触碰的人。

 

所以她说:“请让你属于我。”

 

……

昨天晚上,白厄搂住遐蝶,神情认真,说:“明天之后,我会完全属于你。”

女孩兴奋、激动,以致有点傻,“那我呢?”她问。

 

“你……也一样,如果一切顺利。”

 

什么意思?她想。

 

“晚安。”

一个吻

 

白厄离开了,她迷糊不清的脑子只记得那一句——

“明天,他完全属于我!”

 

遐蝶雀跃地扑进床里,抱着裙子,甜蜜地笑了。

他完全属于我……

 

她满足地把身体蜷在被子上。

 

我也有独属于自己的舞伴了。

一天,都是我的……

 

我的舞伴,我的王子殿下。

 

也许遇见白厄以后,她所有少女时期的梦想,包括常人触手可及的那些梦想……

 

都会实现。

 

……

万敌说:“今天头发扎得真漂亮。”

 

是的,用绸带和水晶花编扎的头发,上面是精致复杂的盘发,几股麻花辫交错地编进绒球状的发髻,下面散下几绺长发。

 

“是大哥扎的。”

她回想自己纤细的无名指,会戴上什么样式的戒指呢?

 

“是吗?”万敌微怔,想到自己被扎得乱七八糟的麻花辫。

 

救世主技术有那么好吗?万敌想,突飞猛进啊。

 

出息了。万敌想到之前那个人失恋的样子,到现在和遐蝶在一起,心里高兴又有点不安。

 

他把圆圆的甜点放进遐蝶的盘子里。

 

“迈德漠斯殿下,”遐蝶眯眼笑,“……很可爱。”

 

“什么?”

 

万敌才发现自己穿戴手甲的尖手指正夹着蓝色的点心。

 

万敌:“……抱歉。”

 

……自己吃也就算了,怎么会有人直接用手拿甜点给人家啊!

 

“我相信殿下的手甲和银叉一样干净。”遐蝶说。

这倒是真的,但他莫名觉得对方在憋笑。

 

“好了,别打趣我了……”

“殿下,和当时一样呢。”

 

“嗯。”万敌缓和了表情。

 

在冥河,他遇见了一艘木船,一个小姑娘坐在船上,大喊着要救他。

少年的他望着她长长的头发,傻傻地问:

 

“你要把头发扔下来吗?莴苣公主?”

 

最后当然是扔了绳索。

……

 

少年的经历倒不足以产生什么爱情,但他们因这美好的初遇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他必须得确认一些事。

 

“你想和他在一起吗?”万敌问,他知道白厄对遐蝶的重要性,老实说,这样一个设定,除了天造地设,再无解释,但是……

 

“想。”

如此坚定,万敌想。

 

万敌不想卷入感情纷争,也不想透露好友往事——该让他本人来。

但想到白厄失恋的惨样,而且事关两人共同的幸福——毕竟这俩都是他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救世主和你说过他的事吗?”万敌将缤纷的软糖舀进遐蝶的瓷盘里,“事实上,做朋友可能部分爱好契合就好,但做伴侣要相互包容对方的一切。”

 

“我不想扫你的兴,我也不是诋毁他——我一直很尊重他。”

 

“但你是否全然了解他,不了解又能否完全接受他?你对他爱的部分,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确实存在,这部分能支撑你继续吗?”

 

“他或许有些地方,是你不能接受的。”

 

“我不希望你做出冲动的决定,”万敌说,“我钦佩你与死亡共存的坚韧,但你的心,在和人相处时,会不会一摔即碎?”

 

遐蝶沉默。

 

万敌叹气,如果说黄金裔里,他最不想让谁伤心,那绝对是遐蝶。

这个人同他一样,常在死亡徘徊,可她却无法接触生命。

他也去过冥河,他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死寂。

偶尔有一只水鸟飞过,他怎么忍心让她离开那白色的生灵。

 

但长痛不如短痛,伤疤是世间必定的存在。

就像时间的流逝,长大是必然的,它可能让人失去童心,但更可能培养出坚固、纯粹的感情。

 

与其让遐蝶懵懵懂懂地过下去,还不如让她早点直面这些问题,她完全有资质消化痛苦。

 

更何况……

 

他也见不得白厄伤心。

 

真是造孽啊,万敌喝了口果汁。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里的果汁很好喝。

 

“殿下……”

“怎么?”

 

遐蝶指指自己的眉心,笑道:“请不要皱眉啊,迈德漠斯殿下更适合果断的表情。”

 

“哪有……”他抚过眉宇,自嘲似的哂笑:“居然被你骗了。”

 

“是真的啦。”

“狮子不会忧愁,你多心了。”

 

“领导者的心也许是坚硬的,但殿下的心始终是柔软的。”

“未必……反正我说不过你们。”

 

“我,很感谢殿下关心我。”遐蝶给他拿了果冻,“这些问题,其实我是知道的。”

“但我忍不住逃避。”她忧郁望向一旁。

 

“大哥和我说过,他有一位知己,可能到现在,那个人也很重要。”

遐蝶把手放在桌上,忍不住摩擦无名指的指节。

“他问我讨厌他吗?想离开他吗?我告诉他,我不介意。”

 

“但当时,可能是想安慰他的心情大过了一切。现在想来,我非常惶恐,也许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安慰了他。”

“他喜欢我的地方,没那么独特,而他对我而言……”

她沉默一会,没有往下说,继续前句的假设。

“而且,我发现……可能我给他的安慰也是假的。”

她叹息:“我的目的不纯。”

 

“我希望我能更早见到他,但扪心自问,我和他能发展到现在吗?我能保证我吸引到他吗?我们之间,只有他对我是必需的。”

“我害怕……我庆幸他的落寞。”

 

“抱歉。”她苦笑,“我也不清楚我的感情,我只知道,我难以放手——”

“除非他讨厌我,我剥夺了他的幸福。”

 

而她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万敌问:“你快乐吗?”

“嗯?”遐蝶一愣,随即她笑着回答,那笑里藏着太复杂的感情——

“快乐,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我无不感到快乐。”

无不感到生命的温度。

 

万敌吃了一口布丁,非常滑甜,很清淡的甜味。

没人不喜欢快乐吧,他想。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吃甜品呢?

 

明明不能多吃,但嗜甜的本能催促人们向更多的甜蜜、更好的甘甜进发。

 

“如果他选择和你在一起,想必不是肤浅的感情。”万敌抿一口橙汁,真的好好喝。“我想,你可以试着信任他,还有你自己。”

“坦诚相待,一切都会好的,再不济……”

他琢磨一下语句,“也会有个好结局。”

 

说的是分手也是好朋友。

 

“当然,我希望你们百年好合。”万敌耸肩,心想好像有点短。

“呃,千年好合。”万敌举起果汁,向遐蝶致意。

平时给悬锋人念婚礼誓词念多了,有点嘴瓢。

 

请不要介意,万敌把杯沿压低,去碰酒杯,却不想遐蝶手向下,两个杯口相平地发出清脆一声“砰”。

“我才要谢您,”冥河的摆渡人说,“只有您,提出问题又不显得冒犯。”

“因为殿下的善良。”遐蝶笑道。

 

“善良的君王也是君王。”万敌说。

 

“但我面前,是逐火之旅中可信赖的同伴——万敌,对吗?”

“……”

“真说不过你,你比他还能言善辩。”

 

“谬赞。”遐蝶摇头,道:“但我确为真心,如果不是您,我不会去解析这件事。”

少女起身行礼,打算离开。

 

“殿下去跳舞吗?没有人不想和您共舞的。”

“没兴趣。”

“我想阿格莱雅大人会很有空的。”

“……”

“悬锋的王储和奥赫玛的‘金织’共舞……算了,他们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大哥也会很乐意的……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大哥今天是我的……”

“要不我和他商量一下……”

“不劳你费心了,我只想讨个清净。”

 

“我知道了。”遐蝶向他欠身,又笑道:“如果舞会结束,我们找到您,说不定能来一场三人共舞?”

万敌:“……”

 

想象了一下那诡异的画面,万敌倍感头疼,连忙挥手。

“哈哈……”遐蝶轻笑。

 

“我和大哥,都很喜欢殿下。”她说。

万敌:“无福消受,慢走不送。”

 

遐蝶不逗他,打算下楼,却听见万敌突然开口——

 

“祝你战况顺利。”他说。

这可不是打仗啊,遐蝶低头一笑,但她想对方一定会回她:

——情场如战场。

 

……

遐蝶顺利找到了白厄。

 

“大哥!”她挽住他的手,依恋地抚平那袖口的褶皱。

白厄把她接个满怀,笑问:“那家伙临阵脱逃了?”

 

“殿下,会等我们。”少女把包在手帕里的一颗糖拿出来,放到对方唇上。

 

“谢谢。”

 

白厄评价:“是蓝莓味的诶!好吃。”

 

赛飞儿托他送本书给遐蝶,女孩没打开就两眼放光,心满意足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很简单就快乐了呀,白厄看着她,心里某些预期置之脑后,烤棉花糖似的舒心起来。

 

忽然,遐蝶拉着他,说:“是老师!”

 

……什么?

身体变得僵硬。

 

女孩带着他,缓步走到一个盆栽旁边,轻声道:

 

“那刻夏老师。”

 

……

那刻夏躲在盆栽旁边看书,闲着也是闲着,要干的事等舞会开场再说吧。

 

出门前,他还和家里的熊玩偶说话。

 

“我要走了。”

毛绒玩具用黑色的玻璃眼睛看他。

本来想讨句“好运”的。

 

他叹气,说:“祝我倒霉吧。”

 

<

也许他期待霉运找上来,也许他期待那个人主动找到他。

 

……

但现在,完全没有那种苦涩的心情了,他看着看着,一时忘了时间、更换隐匿地点!

那刻夏很狼狈(自认为)地坐在绿植旁边(可恶的阿格莱雅,为什么不在舞厅设置图书室)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头发微乱,精心别好的领口被他刚刚嫌碍事,扯了两下。

 

突然一道惊雷在他耳边响起,他后背一跳,勉强镇定自己,拂过衣领两下,慢慢站起来,看向来人……

 

——是遐蝶和白厄!

 

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女,他脑子嗡嗡作响,全部齿轮疯狂运转,机体散热风扇“呜呜呜”地转,拉杆“砰砰砰”地被拉上。

“一级戒备!一级戒备!”

“启动启动启动!”

控制室的灯全部被打开,那刻夏眯眼,他现在机体完全启动,一切都解剖铺展,在他眼里清晰可见。

遐蝶优雅的行礼动作慢如暂停,每一帧都被他分析得清清楚楚。

 

哼……

 

那刻夏嘴角上扬,得意自信的底气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现在……

 

强得可怕!

 

你心里想什么,你刚才吃了什么,你下一句话说了什么,我全都一清二楚!

 

那刻夏慢条斯理,同遐蝶问候。

 

“想不到老师在这里。”遐蝶笑道:“刚才冒然打扰,请您见谅。”

老师是不是被吓到了,刚刚。遐蝶想。

 

“没事,”那刻夏眨眨眼睛,眼前有点发黑。分析太多有点低血糖,呃,有没有糖吃……

 

眼前遐蝶的画面挤满了文字,旁边的那个人,却干干净净,什么分析都没有。

那刻夏极力强迫自己的余光不瞥向他。

 

“老师怎么来了?”遐蝶问。

 

他清清嗓子:“忙,但阿格莱雅那人蛮横无理,迫不得已之下……”

 

“我就来了。”

 

他看了青年一眼。

 

白厄冷眼旁观他和遐蝶交谈,一瞬间的视线好像是错觉,但他还是尽职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回应那刻夏暗含期待的目光,浅得看不真切。

嚇……!

学者立刻把视线收回,手几乎是马上握紧,害怕地、不知所措地、惊恐地颤抖……

 

哀丽秘榭的白厄……

 

他默不作声藏好颤动的手,心里锥血般咬住那个人的名字,反复地念。

 

遐蝶注意他脸骤然灰白下来,一阵揪心,想开口询问,一旁噤声许久的白厄突然说话,露出一个笑。

 

“不为我引荐一下吗,”他微笑,“小妹?”

 

“……是我失礼了。”仰望青年的脸庞,遐蝶本能觉得白厄的笑很不自然,可她不懂其中缘故,只下意识想让白厄开心些。

 

她收起一点疑虑,重新绽笑:

“这位是哀丽秘榭的白厄阁下,阿格莱雅大人所信任的新任黄金裔。”

遐蝶看向学者,微弯的眼里略带担忧。

“……老师?”遐蝶问,看他脸色仍不好,不住说:“阿那克萨戈拉斯阁下……”

 

白厄静默,凝视学者惨白的脸,同那只异色的眼睛相对,缓缓眨眼。

像是一声若即若离的叹息。

 

“抱歉,”学者终于在线,“刚才走神了。”

 

他自顾自向遐蝶张开手心,“有糖吗?我真的好饿。”

“嗯?”遐蝶倒也不惊讶,只是有些无措,她局促挥手,道:“抱歉,我给不出……”

 

“你有。”那刻夏冲她歪头,“你刚才拿了水果软糖,蓝莓味、草莓味……”

“唔!”少女低头,舍不得又懊恼:“本来是想给大哥的……(“我不吃也可以啦。”——白厄语)”

“真是瞒不过您呀……”她把用手帕垫着的糖递上,老老实实认栽,语气却又有点诡异的怀念。

那刻夏不管,一口闷把糖吃完。

 

“谢谢。”

他把手帕叠成简单的小花还给遐蝶,然后向白厄伸手。

 

“阿那克萨戈拉斯,很荣幸见到你。”

 

白厄垂眸,看那只手。

他没带笑,抬起裸露的右手来相握,他慢慢攥住那只手,连同上面的黑手套和指戒都握进掌心。

沉甸甸的,那刻夏感觉。

 

短短几秒握手后,白厄的手轻轻抽离。

 

“哀丽秘榭的白厄,向您致意。”他语气平淡,因此在那张灿烂的脸上,显得有点冷漠。

 

遐蝶看向白厄,眼神犹豫不定。

她隐约感到白厄礼貌下暗流涌动的拒绝,像把银刀,擦过皮肤,带来凛冽的寒风。

 

从来没见过大哥这样……

 

哪怕是战场上,也是一种冰冷的慈悲、忘我的漠视,而不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想逼人离开想逃避的态度……

 

为什么要这样对老师?

 

不对……

大哥、是,害怕了吗?

 

遐蝶思绪万千在脑海闪过,心里向着白厄,想立刻拉舞伴离开,但是不确定的念头左一个右一个冒出来干扰她。

 

本来想问老师要录像的……

 

“不如去一旁说话?”

 

白厄笑着提议。

Chapter 7: 宴会伊始(下)

Notes:

这章巨狗血,写得主播挠心挠肺,十分抓狂,如果后续也能接受的话,请继续

Chapter Text

    ……

  舞会尚未开始,人们四散在大厅,部分围在甜点的小桌旁。

  

  话语权被交给遐蝶和那刻夏这对师生,白厄收起了主导的气场,饶有趣味地研究餐桌上的布丁塔。

  

  遐蝶隐约察觉他的用意。

  他们总是心有灵犀。

  

  虽说莫名的低气压使她不安,但为了心上人,恋爱的少女还是承担了交谈的话事人,笑脸盈盈——待会等安全了,再问大哥吧。

  

  而且……

  

  遐蝶看向面容端丽的学者,嘴边笑意更真切一分。

  她笑道:“今天老师真漂亮。”

  

  对方是阿那克萨戈拉斯。

  

  学者挖蛋糕的动作一顿——在补充糖分吗?遐蝶想。

  明明不爱吃甜的,遐蝶微笑。

  

  面对老师,她总是开心的。

  

  遐蝶放松下来,与白厄十指紧扣的手也松开了。

  她笑道:“虽说老师平时总推脱不来,可每一次出席都相当得体呢。”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温柔似水,在水晶灯下含情脉脉。

  

  “老师,还有之前辩论赛的记录吗?我想借用。”

  “你176场辩论赛,要哪一场?我哪里翻得到给你。”

  “也是,烦扰您了……”

  

  少女低头,附上一个腼腆、略带歉意的浅笑。

  “呵……”那刻夏视线侧移,“我家书架第二层——自己翻。”

  

  “……谢谢您。”遐蝶温情地注视那刻夏的侧脸,非常熟稔。

  

  几根手指突然勾住她的手。

  

  遐蝶一瞬间诧异,还没回应,对面那刻夏又转头过来,欲言又止。

  

  “你不打算去跳舞吗?”那刻夏问

  遐蝶表情如初,答:“不着急。”

  

  余光观察舞伴,白厄还是平静倾听,又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

  她的舞伴会等她,他一整天都属于她。

  

  女孩微笑:“我想这不打紧……不是还很多时间吗?”

  “您看,”遐蝶面向候舞厅的门口,“那里人群密集——大家真是热情。”

  

  遐蝶笑问:“您怎么问起这个?”

  毕竟,老师对交际——从来不感兴趣,不是吗?

  

  桌布遮掩下,青年握住她的手。

   

  大哥……?

  遐蝶不自在地动了动手。

  

  那刻夏说:“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对吧?”

  

  学生呆呆望着老师,点了点头。

  遐蝶睁大了眼睛。

  

  学者走到白厄面前,慢慢弯腰——他行礼的动作落在青年眼里,倒不像表面上那般完美。他微微欠身,配饰和长发垂得笔直,恭谦地前伸右手,掌心向上。

  “不知能否有幸与您共舞?”

  头颅恭顺地半低,看不见表情。

  没有看我啊,青年垂眼看他。

  

  白厄的指尖搭上那刻夏的手。

  那一瞬间,他感到海啸般的颤抖都集中在这只手上。

  欣喜若狂?不敢置信?

  

  白厄看向遐蝶,冷淡的面容终于破冰,露出一抹笑。

  

  “小妹,”

  他像开玩笑,又不在意似的。

  白厄笑道:“没想到你的老师这么有仪式感。”

  

  “啊……啊,”遐蝶失神地注视白厄的面孔,慢慢低头掩饰失态。

  “是的……”遐蝶像被操控的木偶,点了点头。

  

  遐蝶看学者,但对方一言不发。

  “老师很少参加,”遐蝶说,“我也很好奇老师跳舞的样子……”

  “我们一起去吧。”少女恳求地望向青年。

  

  而白厄从不拒绝她的请求。

  

  

  

  ……

  之前喜欢明明是不会在意的,他的一切都与学者无关。就像一条冷知识,放进收藏夹,心想等我有空了去看。

  他知道自己喜欢白厄,这条信息包含了太多要干的事情,他想内心安顿后慢慢去看。

  

  虽然现在一切都晚了。

  ……但应该还来得及跳一支舞。

  

  就当是结束一塌糊涂的初恋。

  

  

  “想跳什么?”白厄体贴地问他,扯起的嘴角看起来很假。

  

  练习的舞厅里裙摆旋转、交错,两位同性的共舞显得单调。

  

  “随你。”那刻夏扶着他肩膀,皮靴跟着长靴慢慢走。

  

  两人的衣摆在身体间隙里轻轻晃,像交织低语的爱侣。

  

  那刻夏能感受到遐蝶担忧的视线。

  

  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

  

  自己真的有必要做这些吗?

  那刻夏和白厄对视,想询问般,却看见一片礼貌的疏离。青年见他脸色不好,对视几秒又撇头。

  学者凝视他侧脸,也将脸转过去。

  

  跟自己的学生抢人,哈哈。他自嘲,憋了一堆话想质问,但白厄冷厉的脸庞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现在,他都在想:这个人,值不值得他去横刀夺爱,放下自尊。

  遐蝶——他的学生,他于心何忍……?

  

  不,不要想遐蝶的事了。

  想想自己。

  

  那刻夏移动身体,那个人的手握着他的腰,力道却轻得不可察觉。

  白厄是一个完美、绅士的舞伴,却不够体贴——他让他的舞伴觉得自身没有魅力。

  以至于这样若即若离。

  

  最忌讳的事:你爱人家而人家不要你,或者爱了你却又把你抛了。

  

  白厄,哀丽秘榭的白厄。

  你在怨恨我吗?

  

  学者追着青年的手,眼神跟随他的侧脸。

  像苦苦哀求。

  

  旋起的下摆在青年的引导下划出一道道水波,隐没透明的空中。

  

  因为我讨厌你?

  因为我做了出格的事?

  

  他想起别人给白厄的吻,心痛使胸膛剧烈起伏。

  

  不知不觉间,两人交换舞步。那刻夏揽着白厄的腰,身体倾斜。光滑的长发如蜘蛛丝缕缕垂落,发尾在青年白色翻领上堆叠出一小团。

  

  他凝望阴影笼罩下的面孔,白厄看了看他的眼睛,一仰头,碎片的光照亮了半张脸,留给那刻夏没感情的侧脸。

  即使胸膛压着胸膛,两颗心并不同步。

  

  拉白厄起来的瞬间,对方凑到他耳边轻语:

  “你身上有一股植物的味道。”

  

  他发现了?

  

  可悲的欣喜顿时充盈全身,一股推力从指尖传来,衣摆随人动作,慢一步聚拢又散开,打在身上簌簌作响。

  

  白厄说:“不适合你。”

  那刻夏确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多余。

  

  他沉默地与青年旋步,喜悦发酸,几尽变成黑色的毒液、酸水。

  

  白厄余光看他惨白的脸颊,浅笑、随意的口吻叫他:“那刻夏,”

  那刻夏抬头看他,眼里是压抑的质问。

  

  白厄笑道:“你这样都不像你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山崩海啸倾排倒下。

  

  皮靴突然逼近从容漫步的长靴,链上的红宝石敲击皮面——

  “咯吱——”

  后跟刺耳的摩擦声,掩盖了一切。

  

  那张昳丽的脸毫不掩饰阴郁的表情,直直刺向青年,爆发的怒火。学者冷笑:“我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人吗?”

  白厄后撤,两人配饰、衣摆纠缠,哗哗作响。

  

  舞步打乱,白厄一下稳住那刻夏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那刻夏一脚踩上他的鞋面。

  

  “嗯……!”

  白厄忍下一声闷哼,手臂顿时用力箍紧怀里那截腰,又触电似松开。

  

  他一低头,鼻尖陷进那刻夏清香的长发;几乎是惊恐的,他半闭眼睛,慢慢撇头呼出一口气。

  

  那刻夏见他恶心成这样,气得发抖,气得想笑。

  他低声说:“不是你买的吗?不喜欢?”

  说完,他又是发狠,鞋跟死命地往下碾。

  

  白厄猛地推开他,手扣住即将脱离的手腕,往回一拉,擒拿隐秘地融入优雅的舞步,他把那刻夏单手锁在怀里,带着学者慢慢走。

  

  他撩开那刻夏的鬓发,低声道:“你知道你的学生还在看你吗?”

  那刻夏一肘捅向他。

  

  白厄后退,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他手腕,青年略微使劲,学者挣扎作乱的手就被反拧在身后,不动了。

  

  “ 阿那克萨戈拉斯阁下。您要自重。”

   “你没资格说!”那刻夏压低声音,像毒蛇一样嘶哑。“别叫我,你装什么——你以前是这样叫我的吗?”

   白厄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您又记得什么?”

   

   过了几秒,白厄又自顾自地说:“失策了,我不该对您笑。”

   声音冷静、自省,略带疲惫。

   

   “哀丽秘榭的白厄,”

   那刻夏转过身——桎梏瞬间松开了,他再次牵起青年的手,跳轻快的舞步。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他手腕上带着红痕,淹没在衣袖下。

  “……拿武力压迫我。”学者呢喃,“因为你强大?你唯一可以这样做的情况……”

  “——是我有罪。”

  他本想带点笑意,但胸腔里只剩一把烧得反胃的火。他冰冷、愤怒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对方眼里:你不配。我也不怕你。

  

  爱你又不是我的罪恶。

  

  “……巴勒斯。”学者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白厄卸下笑容,平静、面无表情:“上一秒很温柔……”

  “下一秒就可以伤人伤得哑口无言。”

  

  舞步轻快,气息紊乱了一瞬。他仰视白厄,心里的恨意喷发而出:“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

  白厄说:“因为我要你远离我。”

  

  “凭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了。

  “凭什么他们都可以喜欢你,就我不行。这不公平,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

  这不公平,我还没“喜欢”上你,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你就要我离开。

  他一定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可他想不起来。

  

  “阿那克萨,让我买给你,可以吗?”

  脑海里响起白厄的声音。

  

  “你以为我会缠着你吗?我本来就是等这支舞后就离开你的。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眼泪不受控制从脸上滑下来。

  那刻夏一边流泪,一边平静阐述。

  

  他现在哭到底是后悔当时没有用这瓶香水,还是可惜白厄当时的感情?

  泪水斑驳的脸仰望白厄,疑惑地、询问地。

  只得到一片空白。

  ——连你都不在乎。

  

  那刻夏低头,任眼泪掉干净。

  白厄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

  

  他伸手,想揩去学者的一滴泪。

  那刻夏粗暴地拍开他的手,转而攥住他的手。引人完成右转,他靠近青年,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离不开你吗?别太自以为是了!”

  

  白厄甩开他的手,靠近、揽住他的肩膀,爱抚般轻柔。

  

  他平静的面具终于破裂。

  

  白厄苦笑:“……是我想自以为是吗?”

   

   什么意思……?

   那刻夏想追问,下一刻,白厄却忽然用力,把他紧抱在怀里。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学者心里燃起一点希望。

   

   他情不自禁因这刻感到幸福。

   

  “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他的心彻底死了。

   

   他在白厄耳边低声咒骂,骂到最后,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白厄温柔地梳理他的长发。

   “我现在不是在做你喜欢的人吗?”

   

   眼泪像雨丝一样迅速坠下来。

   可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我希望你……

   

    “之后我们别再见面了,好吗?”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的学生。

    遐蝶轻缓起身,朝那刻夏的方向行了一个告退礼。

  异色的瞳孔急剧缩小。


  白厄感觉怀里的身体一瞬间枯萎了。

  

  

  ……

  女孩跑进花园。

  迷宫一样的树丛让她眼花缭乱,她漫无目的,只一个劲地跑进去。

  她只想离开。

  

  跑到喷泉的石台阶,她终于可以休息了。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以防有什么小草小花被她碰到。

  

  卷好自己重重叠叠的裙摆,放在一边。遐蝶抚摸花瓣状的长裙,眼泪一点点掉下来,落在洁白的纱上。

  

  自己的动作是否太异常了?她回想细节,确定应该没人看见。

  是的,不然会给大哥添麻烦的。

  

  毕竟今天谁都知道,大哥是她的舞伴。

  

  委屈随眼泪决堤,精灵望着裙上滚落、浸湿的泪珠,尖尖的长耳朵也被泪水打弯般、一点点、难过地垂下来。

  

  遐蝶终于没忍住,抱着膝盖轻轻啜泣。

  

  “白厄……白厄……”

  少女轻轻叫着心上人的名字,气音像在呼唤一个幽灵。

  “呜……啊,大哥……大哥……”

  

  她回想自己看到的一切,青年如何拥抱老师,如何在老师耳边轻声低语。那刻夏摔倒时,她只看见白厄拥抱老师拥抱到用力的背影。

  在与白厄的恋爱中,她是没有安全感,但不会分不清是非。

  不然她不会同万敌开那些玩笑。

  

  她是真的觉得,老师对白厄,是不一样的。

  

  可我不是啊。

  女孩攥紧美丽的纱裙,想克制嫉妒、想控制焦虑,最后只能爆发委屈的呜咽。

  

  哭得头晕晕的。

  她拿手背去接眼泪,手弄得湿乎乎的,她对着泪滴发愣,拿指尖去戳,泪珠一下变小了。

  “呵呵……嗬……”

  她一边轻笑一边打嗝。

  遐蝶又戳几下,把手放到阳光下,手背立刻熠熠生辉,像戴满水钻一样闪亮。

  

  更像亮片吧?闪粉。女孩想。

  

  她拿指甲小心翼翼地接滚圆的泪水,一个接一个,张开五指。阳光折射下,缀有水珠的指甲反出漂亮的紫光,如梦似幻。

  

  好漂亮。

  遐蝶对着手端详,没忍住把自己逗笑了,又想到白厄和她一起去挑指甲油。

  

  遐蝶招呼白厄过来,手上是一瓶带闪粉的甲油,“大哥,看这个!好看吗?”

  白厄笑道:“好看!很鲜艳!”

  随后他打开盖子一闻:“呕——呕呕呕呕……!”

  

  “哈哈哈……”

  遐蝶用手把脸捂住,低声笑起来。

  

  笑两下,哄好的眼泪又流出来,让她一愣。

  

  女孩的脸耷拉下来,撑着石台想事。

  

  其实,本来就是我强求大哥的吧。

  她垂下睫毛,像扑闪的蝴蝶。

  

  最初他总是让我考虑再考虑,也许他一直都在压抑自己,他并不爱我,却受到我感情的压迫。

  而我呢?

  

  我又很爱他吗?

  如果我真的很爱他……

  

  遐蝶抚摸自己编织的长发,取下一枝水晶花来把玩。

  

  在看见他们相拥的那刻,

  

  ——我又怎会如此自卑呢?

  

  滚来滚去的水晶停下了,少女在剔透的刻面能看见自己通红的脸。

  

  看起来很可怜。

  

  是不是你胁迫了大哥呢?

  她对着那镜影想。

  

  她不乏分析的能力,自卑的心理来源,要么是白厄不够爱她,要么是……

  

  她不够爱白厄。

  

  因为她只是希望白厄不要离开她。

  

  也许她也知道,所以才会直接认为老师和白厄的羁绊要深过自己。

  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白厄是不是她浅薄感情的受害者,她不知道,如果白厄感觉不到她的爱怎么办?

  可她并不想让白厄离开。

  

  她看向天空,一片蔚蓝。

  

  “我是不是太顾着自己幸福,忘记了、大哥呢……”

  可耳边又响起万敌的话。

  “你不能老委屈自己,”万敌隔空摸摸她脑袋上的空气,“太乖了不好。”

  

  但是,万敌殿下。

  遐蝶在石台上画圈,留下一片湿润。

  

  我如果任性,会伤害很多人。

  她害怕伤害,哪怕是这个词。而且伤害心比伤害生命,难道不是一种更深的罪孽吗?

  她的宿命,不可避免地在伤害生命下存活。

  如果要她伤害别人——或有这个可能,她宁愿躲起来谁也不见,反正卡布会一直陪着她的。

  

  “——遐蝶!”

  

  大哥!

  

  她猛地抬头,惊喜的泪水里映出了那刻夏的脸。

  

  

  ……

  看见学生离开的那一刻,那刻夏推开白厄,跑出了候舞厅。

  他可没什么形象。

  早败完了。

  学者穿着带高跟的皮鞋(就不该穿给那个人看!)一路小跑,穿过人群密集的大厅,走到花园入口。

  他气喘吁吁,跟白厄跳舞就累死他了,穿着这个破鞋,还要找一路狂奔的女学生。

  

  不过,

  他扒开拦路的藤蔓,又一脚踩碎掩盖足迹的落叶——那是精灵请树撒下的掩蔽。

  那刻夏眯起眼睛。

  

  他最擅长的就是找人。

  

  推理一个哭泣的精灵躲在哪里简直易如反掌。

  

  但要安慰受伤的学生……

  

  那刻夏罕见没头绪,但看见遐蝶的瞬间,嘴代替了大脑思考。

  

  “——遐蝶!”

  

  学生惊喜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时又转为茫然。

  “那刻夏老师……”

  郁闷的声音让那刻夏幻视了一朵蔫巴巴的苦脸花。

  那刻夏:“……”

  

  有没有人说过,遐蝶和白厄这俩人很像,尤其在时不时更换物种这一点。

  不过白厄貌似更开朗大方,就没见他哭过。

  

  “怎么了,看你没出息的样子。”

  那刻夏半蹲下来,轻声问她。遐蝶哭得两颊泛荷红,见那刻夏单膝跪地看她,不由一愣。

  

  老师……还是很帅气。

  

  “遐蝶?”那刻夏压低眉毛看她,力图严肃。

  “啊……”遐蝶拿起裙摆点那刻夏的脸。

  那刻夏老师也和我一样,脸红红的……老师哭得乱七八糟的。

  

  女性一个独特的天性是,即使对方比她强大、年长,她也能产生母爱和保护欲。

  

  那刻夏躲开她的擦拭,皱眉说:“自己都没管好,来擦我?”

  学者拿手帕揩去遐蝶的泪。

  

  “剩下自己擦……”

  “老师,那刻夏老师……”

  

  “我在,”那刻夏:“别打断我说话。”

  遐蝶急忙在嘴巴上摆了一个叉。

  

  那刻夏:“你要说什么,遐蝶?”

  

  “老师,”

  遐蝶低头,手指在交叉在嘴边。这个角度,那刻夏可以看见她泪水濡湿的睫毛,纤长的、闪着彩光。

  “那刻夏老师,人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不好的呢?”

  

  我应该和遐蝶说过不要讲谜语,那刻夏想。

  不过他知道,他这个学生一直是个文艺青年。

  

  遐蝶在神悟树庭的外号有一个叫“神秘文艺紫发女”。

  好巧不巧,那刻夏知道,而且他让遐蝶去处理,遐蝶处理的结果是“神秘文艺紫粉渐变白发女士”

  

  但现在不是改正学生的时候。

  

  那刻夏解答:“不犯法就行。”

  “您怎么这样……”遐蝶带着泪眼笑了。

  

  她气音里带的哭腔听得那刻夏心酸,不存在的良心发痛。

  

  那刻夏问:“你想要什么,遐蝶?”

  

  遐蝶看向他,她这种忧郁的眼神,让那刻夏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

  

  “告诉老师。”

  那刻夏把手帕叠成花,递给她。

  

  “送你一朵花,请你说出它。”

  学者不带起伏地说。

  

  告诉我,

  是因为我吗?

  

  遐蝶接过花,轻松地笑出来,泌出的泪溅到花上。

  

  “我想和一个人在一起。”

  

  那刻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松开了,他心里竟有解脱的快感。

  

  “你会的,”那刻夏说,“你想要的一定会属于你。”

  我会让你实现的,他想。

  

  “我相信老师的话。”遐蝶说。

  她想,我会让大家幸福的。

  

  

  两个人在花园的身影慢慢缩小,变成蓝色眼睛里的两个小点。

  

  二楼的阳台可以看清下面的一举一动。

  

  在大理石围栏旁的人,看了许久,转身回到厅内。

  

  “喂,你干嘛不加入他们?”

  灵巧的猫咪大盗,尾巴勾着檐台翻下来。

  

  “我会打扰他们。”青年转头,“说起来……”

  

  白厄笑道:“赛飞儿小姐,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呵!”赛飞儿轻笑一声,尾巴一晃,一盘甜点就稳稳托在尾尖上。

  “哎呀,”她歪头道:“你能看见我,是因为我想让你看见,明白吗?”

  

  她捻起一只蛋糕,“嗷呜”一口吃掉。

  

  呃……好噎!

  

  强装镇定的她拼命咽下那团淀粉,被迫闭麦,只好沉默地在露台走来走去。

  青年笑而不语。

  

  终于噎下去了。赛飞儿心里大哭,面上得意道:“你拿再多放手里,在我面前,也是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白厄微笑:“本来就是给你的。”

  

  赛飞儿:“……”

  赛飞儿:“哈哈。”

  

  “算你识相!”猫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脸红得飞起。

  “你涂了指甲啊!”赛飞儿发现白厄好看的蓝指甲,带上几分揶揄的调笑。

  “是因为她吧?”猫儿语气兴奋,八卦又掺了几分“猜对求夸奖”的意味。

  

  “是,您猜得真对。”白厄不遗夸奖。

  

  “……嘿嘿,我和她关系可好了。”赛飞儿开心地在建筑里穿梭了两下,忽然闪现到白厄背后,把一盘点心放他头上。

  “不过,为什么不选金色呢?”

  赛飞儿张张涂金的手指,倒挂下来与白厄对视:“你的眼睛不是金色的嘛?”

  

  白厄不动声色稳住瓷盘。

  

  “金色……只会让我想到别人。”

  “也对,”猫儿飞回去,一个后空翻,盘腿坐在扶手上。

  她若有所思,露出笑容:

  “蓝色也很好,是独属于你的颜色!”

  

  猫确定了八卦,很高兴,开始不老实地乱走。

  “那面镜子,那面镜子。”猫儿绕着他转,七嘴八舌地问:“你有用吗?你有用吗?”

  

  虽然她是个盗贼,但她很爱帮助别人。

  

  她以前问白厄:“我有帮到你吗?”

  但她或许问的不是他。

  

  如果你同我熟,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她说,稀松平常的语气,像阐述事实。

  

  于是白厄退回界内。他们从不越界,青年笑眯眯地沿着线走,猫儿在线旁边反复横跳。

  

  在白厄这里,金色会想到万敌。

  在赛飞儿那里,会想到谁?

  

  “蓝色更适合你。”是阿格莱雅说的。

  

  白厄退回线内,转而回答赛飞儿:“谢谢你,那面镜子很好用。”

  赛飞儿笑起来。

  “是吗?我就说,你遇见我,是走了大运了!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只有世上没有的,没有我赛飞儿得不到的!”

  

  白厄笑道:“悬锋的传家宝呢?”

  赛飞儿垂下耳朵,嘟囔:“你不要翻旧账嘛!我怎么知道……刚好就是悬锋人送对象的……”

  “啊!”她尾巴“噔”地竖直,“说赫卡忒,赫卡忒到。”

  “我先走了!”

  

  猫儿一翻,从屋檐溜走了。

  

  后面传来金属碰撞声。

  

  果不其然。

  白厄轻笑,转身去看。

  

  “这是谁啊,不是我们悬锋王储大人吗?”

  

  来人嗤了一声,道:“不是救世主大人叫我?我不来,怕是明天头条便是‘悬锋不敬救世主,别有用心’了。”

  白厄笑着摇头:“还是牙尖嘴利。”

  

  万敌走过来,拿走他盘子里的甜点——饿倒不饿,就是要吃白厄的。

  白厄笑道:“随便吃,本来就想给你。”

  

  万敌手一顿,直接塞进白厄嘴里。

  “怎么在这傻站,遐蝶呢?你俩不是一块儿的吗?”

  

  白厄略微后退,小口咬住甜点,仰头吞掉。

  万敌看他上下吞咽的颈环。

  他为什么不会噎住?万敌不解。

  

  “小妹暂时不想和我玩。”

  

  什么!万敌差点咬伤舌头,心想不会是他劝和给人劝分了吧?

  哎呦他这嘴巴……

  

  “她说要和她老师叙叙旧。”白厄笑道。

  

  万敌心里大石头落地,脸上也放松些许。一边浅笑一边想:那刻夏也真是的,人家郎才女貌,他个教书匠来打搅什么?再说遐蝶都毕业了……真是不会看气氛。

  等等!那刻夏好像……

  

  万敌余光瞄白厄,对方脸色平静如水。

  

  ……喜欢白厄来着?

  

  不过……是他一面之词。

  

  “你和她老师说什么了?”万敌问。

  “没说两句,”白厄去玩万敌的辫子,回忆两下,说:“就跳了一支舞,不是很熟吧。”

  

  那就行。

  看来那刻夏也不是很失控,也许,他甚至没那么喜欢白厄?

  算了,白厄不知道就行。

  

  “怎么问我这个?”白厄问,把他辫子拉开,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像很关注他?”

  万敌:“……”

  该怎么回答?

  

  万敌:“你照照脸,吃脏了。”

  白厄拿出镜子,左看右看。

  

  “哪里?”

  “这里。”

  

  万敌的尖甲戳到他脸边,他刚要问,万敌就抹了一点奶油上去。

  白厄:“……”

  万敌:“……”

  万敌:“……是不是脏了。”

  

  白厄用手指刮掉、舔干净,转头对万敌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万敌,你下次直接和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你不想说我还问你吗?真是……”

  他晃晃头,忖思片刻,又“噗”地一下笑出来。

  万敌:“笑什么……”

  “啪!”

  白厄一手甩在他肩膀上。

  

  白厄朝他笑:“只是找理由拍你而已。”

  

  有病吧这人,直接说不就行。

  万敌咽下去,干巴巴地说:“……行。”

  

  毕竟是他先。

  都怪那刻夏。

  

  这下白厄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扒在他肩膀笑。

  “哈哈哈……你这人怎么这么搞笑……”

  

  

  

  ……

  这面镜子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如果想问别人的事,你只要让他也照过镜子就行。

  

  白厄只把镜子给万敌看过。

  

  “这什么,你新买的?”

  “别人送的,你试一试,感觉如何?”

  “挺好,但颜色不搭,蓝色更适合你。”

  

  ……

  白厄看向露台方出的一小块天空。

  

  算了。

  

  眼前的事,

  花园里的两个人互诉私语。

  

  ——他不想管。

  

  过去的事……

  他看向手里的镜子。

  

  他不想听。

  

  

  

  

  

  

  ……

  绿荫浓郁的林间路,各处是薄荷绿的光。

  

  如此清凉、惬意,是午休的好时候。

  

  石砖上回荡后跟的啪啪声。

  

  那声音急促、愤愤不平。

  

  那刻夏四处搜寻,走出一点薄汗,在鼻尖上闪闪发光。

  

  几个月前,本来和白厄相亲相爱,结果却传递了“他讨厌白厄”的错误信息。

  

  几次心里建设加上找人未果,他下定决心,要跟这人说个明白。

  

  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我不讨厌你。

  那刻夏一边找一边愤愤地想。

  

  花了一上午时间来找人,显然是不住学者认知范围内。

  

  不过……

  

  他的脸红起来。

  ——走路走的。

  

  为了喜欢的人,勉为其难例外一次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

  

  怎么回事……

  那刻夏漫无目的走入林间,各色的花树下了一地落英。

  

  不是说哀丽秘榭的白厄很好找吗?光伟正的救世主,热心的五好青年。

  

  他今天应该在这里才对……

  

  一时之间,树林中只有稀碎的簌簌声。

  

  脚步截止,一切归于寂静。

  一抹蓝色在空中垂挂。

  

  那刻夏小心地走过去。

  

  

  白发的青年在树上睡着了,盖在腰腹的披风不知几时滑掉了,垂下,像绚丽的鱼尾。

  光透过交错的树叶,撒下碎星般斑驳的光影,他横了一条手臂搭在额头上,往后退才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眼。

  

  位置没高过头,那刻夏走到旁边,微微踮脚就可以碰到他。

  不知为何,他急躁的心情一扫而空,心里泛起一荡柔情的涟漪,整个叽叽喳喳的灵魂都安静下来。那刻夏踮起脚尖,手指轻轻扒着青绿色的树枝,看白厄安详的睡颜。

  树落花,一朵小蓝花,正好落在他眼窝,作了他的眼睛。

  

  单纯受感性的驱使,那刻夏吻上白厄的头发。

  唇轻触发丝的瞬间,没有心潮澎湃、没有急不可耐,只有一种纯粹、简单的幸福。

  像人出生后本能渴求温度和拥抱一样。

  

  

  原来这就是我的爱情,不会影响我,也不会增益我,却是我不可或缺之一。

  但他,其实不反对。

  

  渴求温暖,不是人的天性吗?

  

  他好像终于放松下来,解开了许久以前的心结,从未有过的轻松。

  真是一次旷日持久的大战啊,他想到自己长长的纠结和无数的反复。

  

  光照得雪色的发有点晃眼,那刻夏眯起眼睛。看了会白厄光下暖色的头发,他将头轻轻贴过去,闭上眼睛。

  暖融融的,虽然相触的皮肤是冰凉的。

  

  火烧得热烈、短暂。

  但白厄不是火。

  

  他想起白厄的笑容,你是太阳。

  忧郁而苦涩的眉宇一闪而过,

  你是……冰做的太阳。

  

  冰把你的光凝结起来,所以你的光照在人身上,永远是一股凉凉的薄荷味和苦杏仁味。

  是我喜欢的气味。

  

  青年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睁开一丝,只看见头顶树织的天空。温暖的气息微微搔弄发丝,打在脖颈上,有点痒。

  他带了笑,修长的手慢慢去寻来客,碰到软软的脸颊,戳了戳,对方也只是依恋地回蹭。

  好可爱,他心里暗笑。

  

  他闭上眼,也不急着,很少有他那么放松的时刻了。找到那个人的手,他先试探地触触指尖,没反应;白厄搓圆润的甲床,手指柔顺地任他摆布,青年好奇地一路往上——

  

  一下碰到冰冷的指戒。

  

  “……那刻夏?”

  他不可置信地呢喃。

  

  学者听到声后退一步,眼神不太清明看向白厄,青年坐起来,与他对视。

  那刻夏看见他凌乱的头发,

  ——和血色褪尽的脸。

  

  然后一切幻觉破碎。

  

  “你怎么在这……”白厄扶着头,眉头紧锁,仿佛头痛得厉害。

  

  他刚才可不是这样。

  

  他错认了我。

  

  羞耻与心痛像海啸一样袭来,冲刷得他身体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甚至有种真相大白的解脱。

  

  那刻夏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谁?”

  他心如刀割。

  

  心脏沉重,也许是被血泪浸湿,呼吸跳动时也一牵一牵地痛。

  

  白厄神情恍惚,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了一下;他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把头扭过去,神情黯然。

  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青年小声地说:“我们不能这样。”

  “太亲密了……不像朋友。”

  

  崩溃原来也那么简单。

  看他欲言又止,那刻夏心里悲切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

  既然你不敢说,那我替你说。

  

  

  “和万敌可以,和我不行?”

  

  他的自尊成了一地碎玻璃。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他可以,是因为我不是你朋友……还是说,你唯独不能接受……”

  白厄的脸愈发惨白。

  那刻夏差点停下,但压抑的疑问和自毁的欲望大过了一瞬间的心疼。

  

  反正现在谁的心都是支离破碎。

  

  “别说了。”白厄低声道。

  “呵……”

  那刻夏看着白厄。

  

  像被刺伤,青年眉宇微蹙——忍受伤痛般。

  白厄露出悲伤到苦涩的表情,

  那刻夏的心揪痛。

  

  “你……”那刻夏没忍住说。

  “对不起,”白厄打断他,苦笑:“难怪你这样想。”

  

  不,只要你说不是,

  

  “因为我和朋友做了出格的事,你才会觉得我随便。”

  

  ……我就会相信你。

  

  白厄跳下树,蓝金色的披风轻巧地飞过那刻夏身旁。

  “等一下!”

  那刻夏如梦初醒,一把抓住白厄手腕。

  

  他垂着头,长发很难过地垂在胸前。

  “……我有话和你说。”

  

  白厄看着他,转身等他。

  

  怎么说?怎么说?

  善辩的学者张合嘴唇,舌头却卡在嘴里,舌根僵直,发不出声音。

  

  白厄眼里的期待慢慢熄灭。

  “请您放手。”

  

  他抽回手臂。

  

  “不!”

  那刻夏冲上去再次拉住他,激动得口不择言。

  “我想说……”

  白厄停下身体。

  “我觉得……你很好。”

  

  “很好?”

  青年的声音有些不稳。

  “是,我的分析。你是个真诚、专一的人,所以我才……”

  很奇怪。

  

  “你……”

  那刻夏仰视白厄,白发间的耳尖随着主人的话而颤动。

  

  白厄背对着他。

  “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隐隐透露着崩溃。

  “为什么……”

  

  “你为什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青年的腰佝偻下来,朝空无一人的地面大喊。

  

  什么?

  那刻夏愣住,下一刻,他被狠狠甩开了。

  

  “嘶——!”

  

  猝不及防,学者平衡不稳,摔在地上,撑地的刹那手被擦出伤口。

  

  他捂住手,倒吸冷气。

  

  白厄离开的身影被定住了,他不想接受地回头,看见金色的血顺着学者指缝流出,脸上第一次出现悔恨交织的表情。

  纠结着,又唾弃着犹豫,他咬紧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快步走到那刻夏身边。

  

  “……对不起。”白厄蹲下,拿出绷带给那刻夏包扎。

  那刻夏看他凝重的脸,愣愣地,还来不及庆幸,白厄飞快地帮他处理好,利落起身。

  

  “别走。”

  那刻夏本能地说。

  

  白厄的脚步一滞,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学者走在街道上,逆着人群。

  

  乌云慢慢聚拢,人流像将行欲行的雨,流向各自家门。

  

  雨丝轻轻飘下来,倾斜着,带着风吹拂那刻夏的长发。

  像那一天的披风。

  

  雷声作响,警告来人。下一刻,暴雨从天空中倾斜而下,劈头盖脸打在身上。

  

  街上行人稀少,举着各色的伞,纷纷侧目雨中衣着优雅的疯子。

  

  雨水的浇灌中,看不清眼泪的来源。

  雨声如怨如诉的嘶吼中,没有心声。

  

  他走累了,雨水不断在他身上堆积,拖拽他的步伐。

  

  一把伞突然笼罩了他的天空。

  耳边安静了。

  

  他继续执拗地走,那把伞也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呵。

  看你能跟多久。

  

  走了不知多久,看着脚步溅开的水花,那刻夏忽然停下脚步。

  头顶的伞也猛然晃动了一下。

  

  无聊的戏码,

  那刻夏想。

  

  一转身,和蓝色的伞一起映入眼帘的,是紫色的少女。

  

  那刻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遐蝶将手帕举起,点去他脸边滑下的雨。

  

  “老师,好久不见。”

  冥河的摆渡人微笑。

  

  她手里,是白厄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