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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 of 岁一二,岁陵决战前后if
Stats:
Published:
2025-02-21
Completed:
2025-07-31
Words:
16,147
Chapters:
7/7
Comments:
19
Kudos:
34
Bookmarks:
2
Hits:
971

[朔望/岁一二]二子乘舟

Summary:

望对炎国自古以来的兄弟之情产生了一些偏见,朔不得不给他上了一课(打了一场)
龙癌(&摸鱼癌)发作新的尾巴打结作文堂堂来袭(已经在界园落地前夕顺利打好结✓!),包含众多二哥的私设&岁家早年故事构史&本文预设时间背景在黍绩出世之前所以岁家目前只有五兄弟姐妹
正文于2025/08/01完结,open end延续线番外/炎岁和解后日谈《遣悲怀》连载中:
https://archiveofourown.info/works/6878537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七月流火,百灶的夏天来得早却去得迟,朔下了朝,辞别宫阙,背上绛红的朝服已汗湿了一片。午时未到,年少的真龙便坐不住了,传诏散朝, 太阳踟蹰着停栖在飞檐上,像一只通体炽热的金色羽兽。
回家路上他还撞见了令,三妹把罗裙卷到膝盖,正一手各夹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偷闲到田间玩耍,钓鳞扑蝶。颉绷着一张稚气的脸,似乎还在想念没诵读完的经学,他摇了摇手,遥遥示意她提醒姐姐们准时回家;年长一些的四妹已摘下一片柳叶卷成叶笛,在唇边随兴吹奏起来。
乘着这悠悠的牧笛声,他不知不觉间踏进家门,博山炉里云烟缭绕,沉沉若梦,却把他带到另一个晦暗的世界。
望披着外袍,正伏在书案上,仿佛睡着了一样,案边散开的书简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无意惊扰他,蹑手蹑脚绕开那堆书山,另一条龙尾反而借着案牍掩护,鬼魅般出奇一击,缠住他的脚踝。朔见怪不怪,摘了佩剑,解开冠缨,摘下武弁冠,轻轻一蹬便摆脱了二弟的见面礼。
“如果你在读简,就拉开帘子吧,让屋里亮堂些。”
“令她们出门散心了,约好饭熟之前到家。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望拨开乱发,露出半边脸庞,以及另外一只与炎国人无异、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炎对岁兽余孽讳莫如深,他和望自“记事”起,便被司岁台带走,交由秉烛人分别照看教养,再次聚首,已经是岁陵落成封土之日。他们从未以兄弟相称。
颉自打学会了说文解字,便给他们兄弟姐妹各起了一字真名。他排行最长,便得名为“朔”,意在纪念大炎历法中每月之初、双月隐匿无踪的黑夜;之后令她们各自显现权能,也与呼名相称。唯独望……这个形容清癯乃至略显枯槁的青年,五妹怎会想到用十五满月之夜称呼他?

他摘冠后顿时凉快了不少,也不再多想,一个弹指,隔空点着了油灯,随口问:“朝堂无事,天又热,我想着尽快回来,饭前洗漱一下。在读什么?”
“前朝争讼的案卷,四妹搬来的,被颉当成开蒙课本,遇见不会读的生僻字或句读,她自己反倒急得哭出来。”
“又不是兵书棋谱,难得见你在大理寺卷宗上如此用心钻研。”
望伸了个懒腰,扶着书案站起身。他镇日枯坐,平时还不觉,但其实身形几乎跟朔一般高矮,像是一条烟气凝成、吞吃了无数折戟断剑的影子。
“知易行难,世情与人心,本就是一门最难运用纯熟的学问。下到酒色财气之争,上到窃国弄权的罪迹,他们都一一恭录在册,我也从中受益良多。”
望从背后搭着他肩头,他的手很冷,直透衣衫,印下一双凉浸浸的掌印。朔始终相信,这天地间的兵器和人都自有热忱,只要他报以十二分的赤诚,他们总会投桃报李,焕发出新的光和热;此时与他共处一室、最熟悉的陌生人却全然是另一种存在,高不可问的皎月……一缕岁兽的残魂。
他一把擒住望手腕,拽得他脚下一个趔趄。“给我罢手,这里已经够冷了。你借故把三妹等人调开,究竟是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
炎光西坠,窗外的暑气方被驱散了一瞬,便卷土重来,蚊鸣般绵密地渗进这间狭室。望没有避让,反倒借力卸去他的掌风,两人僵持着,宛如一对四爪紧扣、怒目相视的羽兽。
“你说得对,‘兄长’,”望嗤笑出声,“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既然我们意趣相近,甫一降世就被炎氏后人分隔两地,又怎能凭司岁台的一面之词,断定谁年岁更长?”
“这很重要么?”
“若要像颉那样克己复礼,佯装成孝悌友爱的兄弟姐妹,我们便断不能乱了纲纪伦常。莫非你想学那随葬的明器婢子,住的是黄陶屋,吃的是草木灰,有名无实,貌而不用?”
“——所以你想把我们救出岁陵,在阳间仍做祥和平凡的一家人,是不是?”
望还想争辩,被他猛地一把抱住,轻轻拍着背,顿时把所有话都噎了回去。那条尾巴诚实得很,又悄悄绕到朔脚边,和另一根修长光滑的龙尾厮缠起来,鬃毛舒展如烟。
朔暗笑他临阵怯战,放开他,低声问:“所以还比谁大谁小吗,二弟?”
望盯着他,脸上脖颈上已沁出几滴细密汗珠。“比,当然要比。直到陵里的老家伙醒觉,我们都会继续斗下去。”
那双手又抚上他的衣带钩,骨节分明,拇指佩着一枚挽弓的白玉扳指。“我亲眼瞧过,也从案卷奏报里见识过太多对同室操戈的兄弟,因此才对炎国所谓的手足之情愈发不解……”


TBC

Chapter 2

Summary:

现生缓过神了继续构史,中间还经历过一次手机格式化结果存稿没了全靠记忆复写了一遍(

Chapter Text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世上多的是相互爱惜的普通兄弟,你平时读的不是史书便是刑案,才生出这种愤激想法。”

话到嘴边,莫说折服望,连他自己也不禁失笑。自打他们从那不知年月的蒙昧中醒来,摸到第一柄木剑、第一枚卒子起,不就注定要和机关算计终生为伴,看尽兵戈杀伐?

望如他所料,冷冷顶了回去:“先帝苦心孤诣,将我们凑成一对,又先后接来令她们同住,想必不是乐见我们当普通兄弟。”

眼见他又要继续那不轨之举,朔反而慌了神,一把拦住他:“等等,你未免操之过急了!”

“那不然呢?你想换个地方?”

 

 

真龙,如今应称之为睡在百灶另一头的先帝,其功绩之一便是奋先祖之余烈,征发数万民夫修完了岁陵。

那时的他尚是孤家寡人,随教谕的秉烛人从楚地北上,与陵邑禁军为伍,每日无知无觉,一心与他们磋磨武艺。

今晚金风凄凄,众人换过班,在河边洗了个澡,夜路漫漫,便起哄着唱歌壮胆。有人心有所属,低唱着上巳节的流水与桃花;有人话里有话,詈骂那溜进谷仓大啖官粮的鼷兽;有人慷慨激昂,发誓一定与同行的弟兄分享一件战袍。这些原籍大炎各地的年轻人各自唱过一轮,齐齐将目光投向还没开腔的朔。他实在拗不过,清了清嗓子,寻觅到记忆中唯一一首熟悉的歌谣: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

山气巄嵷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

猿狖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他们纷纷笑着,拍着手,惊异于他竟然挑了一首如此文辞凄切的楚歌。他信口唱下去,却瞥见一辆宫车碾过飒飒松涛与众人的歌声,静静停在远处。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车中人的面孔,便被伙友们拉走回营了。

数日之后,内监乘着另一辆黄盖宫车莅临陵邑,请他到禁内一叙。

 

 

殿内银烛高烧,满室炳照如白昼。望正跽坐着,与先帝隔着一张空棋枰论道,尾巴在膝前盘了几匝。他难得将头发全绾起来,袒露出金黑异色的眼眸,偏有几缕乱发跳到额前,恰似圆月上滃染的阴翳。

朔对此前的遭际佯作不知,行礼如仪。天子抚掌大笑,忙命宫人为他赐座,望也在上首还了礼,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先帝来回打量着阶下的裨将与殿上的谋臣,故作亲切道:“何故如此见外?朕实有一桩要事与两位卿家相商。”

是望借真龙谕命要他回来,还是说他们相见本就都是先帝的安排?

望抗辩般开口:“臣献此策,是为社稷长久之计,陛下何故又召外人入朝?”

“这些年你在武陵郡平叛,对时事有所不知。朔原是你的兄弟,‘岁’的长子。”先帝秉性刚愎,连这出手足相认的戏都要一手操持。

“那冢中枯骨,何足挂齿。陛下莫非要提挈臣的‘兄长’执掌中军,镇抚四夷,重振大炎声威?且天下初定,人心未平,眼下擅开边衅、两面用兵,空损民力,似为不智。”

“朔卿谒见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侠以武犯禁,我和他无话可说。夫兵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攻取诸国,驱逐胡虏,原都为了据有天下,海内升平。拓边之事不宜草率,陛下不问出身,拔擢臣兄弟二人,到底是要护佑一方黎民,还是告祭宗庙,教太史寮大书一笔?”

他直言犯上,先帝不以为忤,付之一笑:“望卿何必替我分得如此清楚?依你之见,大炎何时出兵才应了天时地利?”

“……若陛下信得过臣的一席话,徙民实边,耕战合一,再广修驰道,打通关市,与塞外互易茶马,徐徐图之,百年内可尽收胡地。”

“两位卿家不愧是天上谪仙人,千秋百载犹如旦暮。”先帝闲闲转向观望着的他,“朔卿一言不发,似乎有些新的创想。”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承蒙陛下爱重,现在就让臣领兵去吧。”

望面露愠色,那只金色的右眼朝他投来警告的一瞥,先帝瞧得有趣,从棋坪边倾下身,垂询道:“你又有什么把握?”

“臣一介武夫,不晓兵事,在岁陵陵邑无所用心,整日只知操练枪棒,打熬筋骨。但陛下既然同时召我们两人问策,想必已有决断。

——盘踞在关外的除了戎狄大军,恐怕还有别的巨兽吧?”

先帝喃喃道:“朔卿确实锐气逼人。”望仿佛被他一分分蚕食了活力和光华,反而安静下来,只有尾鬃片片戟张着。朔以眼角余光打量他紧绷的侧影,没有看出一丝畏缩不甘之情,反而是极力抑制的……忿怒和渴望。

“若只是攻城略地,追亡逐北,臣愿替‘兄长’请缨一战。”

 

夜已深了,望辞谢送别的内侍,两人一前一后,相偕穿过幽暗的永巷。朔望着那个拖着长尾彳亍的背影,小心翼翼问:“刚才你生气了?”

“我没有。以帝道王道说之不成,则知其志不在此。炎氏这一朝的恩泽基业,恐怕传不到三代了。”

 

王命难违,三年后他们到底是一起去了春风不度之地,亲眼瞧着玉门城垒起她的第一块淡青墙砖。

兵车歇便教史书揭,百灶的邸报和诗人常常会产生某些激动人心的想象,比如烽燧连天,勒石燕然,饮马胡川,百战不回的将军,雪满弓刀的骠骑,以及那像是要延烧到天地尽头的赤红旌旗。班师回朝的老兵才会知道,战争的精髓大半在于等待。

所以望人如其名,时至今日还在期盼着什么?先帝晏驾已有七年,他的最后一桩伟业就是那座宏伟侈丽不亚于岁陵的山陵,不比“父亲”更能惊扰他们。

 

 

黄粱饭已经蒸好了,就在锅里,望折了一根木简,在桌上留话让三个“妹妹”别等他们回来。兰汤水气氤氲,令她们踏进家门的喧嚷犹在云端,就连披着禅衣坐在池边的望也影影绰绰的,一切轮廓烟描雾锁,云蒸霞蔚,宛如岁陵墓道上升仙的壁画。

朔把自己埋进齐肩深的热水里,长出一口气。他原本就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指望望气消了,把那个无稽想法抛到脑后,此刻心下却另生几分绮思。

 

“炎氏既然能金口玉言赐我们阖家团聚,自然也能一时兴起拆散我们。岁一日不能瞑目,更多的兄弟姐妹便会因着祂的执念,加入我们的序齿……更多的掣肘,更多的变数。我们二人尚且不能戮力同心,又何谈能说动令,说动颉,说动本该是一体的众魂?”

“……你思虑太重,总把人心往恶处忖度。这个家里所有人拧成一股能做什么,重演一次大狩猎么?天行有常,人世间太多纷繁琐事,你不用插手,也不该插手。”

“但你不敢想,万一我说中了我们又该如何自处?诣阙上书,拜将封相,雁门、云中、武威、酒泉、居延……我们在炎国堪舆图上画下了新的一笔,朝野侧目,并非我们淡泊明志就能破局。”

朔沉默以对。此刻他无比想念那个仅有一墙之隔,由先帝一手抟土捏成、炊烟袅袅的家,两进院落,前有一方水田,院子里还种着两棵槐树。望口吐的挑拨之词宛如水面升腾的烟气,将这些平凡喜乐的生活销蚀殆尽。

现在他应该披衣起身,把望也撵出去,回到饭桌上和令小酌几杯,过问四妹五妹的功课……他的心念稍一恍惚,望的剪影却已经消失了。

他浑身一凛,四下扫视了一周。望长年伏案筹画,身法颇不如他,恐怕又是设法藏了起来,窥伺着他露出破绽。

“你便如此提防着我?今天我由始至终,只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不如就在这里解开心结,我们出去了也好从头当一对兄弟。”

他凝神听着浴室内每一丝响动,小心答道:“是啊,如果你在意那个长子名分,我让给你且有何妨?卡兹戴尔曾有两个萨卡兹,本是一母同胞……”

“别急。那是我要问司岁台的问题,不是问你的。”

这个池子终究太小了,容不下两尾游龙。雾霭成了望天然的屏障,在他眼前无垠地回荡开来,倏忽化作云梦大泽,烟波浩渺;前几天几个女孩出门踏青,摘来了一捧捧香草:辟芷、木兰、山桂、杜衡……它们沉在池底,炽烈的芬芳浸染着他们的肌肤,但端午分明过去两月有余,百灶也绝不适合这些兰草生长。它们只应来自他们的“故乡”。

那个山林莽苍,虎兕游荡的国度,人首兽身的鬼神披挂茘萝,潜身于林影之中,远眺着筚路蓝缕、高擎一豆烛光照亮长夜的来客。那天“他”含着几分轻蔑,究竟问了真龙什么,真龙又作何应对?

望的声音从他心底响起:“君王或神祇眷恋已逝之景,已逝之人,此情常在而不能自已,是谓‘长恨’。”他长尾一摆,顺势屏息潜入池中,此刻不避不让,才被朔擒住手臂拽出水面,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你果然忘不了。我们都忘不了。不过兄长,我更好奇,你是不是相信,我纠集岁的残魂是为了倾覆炎氏帝位?”

 

 

TBC

Chapter 3

Summary:

终于在去界园之前更新了……!写完梦里的哥弟把尾巴缠成伏羲女娲图已经可以坑了【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兹事体大,他只得先糊弄过去:“就算在家里,也不能胡乱开玩笑。”
望一把甩开他的箍制,揉了揉手腕:“玩笑?原来连我们勇冠三军、为万人敌的兄长都会畏惧这种凡人的游戏?”
“……那么你不要玩物丧志才是。有了顾忌才会有规矩,有规矩才能成方圆,虽是此说,有时我也会想,你的性情若能和三妹折冲调和,兴许会活得自在一些。你太执着所谓的规矩法度,万事万物都想求得一个答案,峻厉太过,反受其害。况且世事纷扰,有如沧浪之水,本就没有那么多分明是非。”
望双手抱臂,注目他半晌,面上怒色消散了几分:“……明明是令太懈怠了。当初固然是你割肉剔骨,才把我们带到世上游历了一遭,只是我们这一‘家’‘人’聚在一起,只知其父,不知其母,纲纪伦常,皆是仰赖外人教导,纵使在天地间安身立命,得酬所学,我们终究无法像他们一样地活,一样地死。
……譬如说,我们究竟要叫你一声‘兄长’,还是‘父亲’?”
他带着一层棋茧的指腹抚过朔的脖颈,朔的脸孔,那薄薄皮肤下搏动着的不是终将枯朽的骨血,而是深藏山中的金玉,奔涌入海的江流……以及积聚千年、犹带锈腥的怨憎怒气。
两人鬓发衣衫尽湿,也不知是池水还是汗水。望刚才略略润过嘴唇,但唇齿相交时,朔仍会清晰尝到每一线沁出干枯皲裂的血丝。那一线细细的铁锈味合着津液,沿着舌尖,滑入他们喉管,像是共饮一钟歃过血的祭酒。
他不禁心荡神驰了一瞬,即使一瞬也太长了。
朔在醒觉过来的下一秒一掌将望拍开,望早留有后手,尾巴在水中惊人地灵活,登时扫开一片半人高的水花,横在他身前一个凶猛的反剪,绞住长兄的尾剑,化解了攻势。
两人满身狼藉爬上来,朔就此罢手,只觉这是他入世来最为狼狈的一场架,阴沉着脸问:“从一开始,你关心的就不是我们谁先谁后,谁在家中居长,乃至朝堂政局,王祚兴衰。你只想探明当年敕封神明的真相,是不是?”
望只用手背擦了擦嘴:“是又如何?”
一阵无力感袭上他的心头。“……我老实告诉你,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踏入岁陵一步。”
望顺势放手卧倒在池边,闻言释怀地一笑,仿佛让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要动用比平时多上十几倍的力气。
“好啊,哥哥,我知道那天你一定会来的。不如来试着留住我一晚吧?”

 

自打入夏,百灶数月久旱不雨,到了掌灯时分,檐外却隐隐传来几声远雷。两人交颈叠股,在池边抱成一团,囫囵着亲过几回,两截龙尾还曳在水里,直到望轻轻推了他一把:“先起来吧,地上湿气重。”
欲火正炽,恰是最难舍难分的时候,朔干脆把他搂到自己膝上坐着,笑道:“这屋里哪还找得出一块干地?三妹等人已经歇下了,莫非你还想惊扰她们一回,不上不下地摸到后面堂屋去?”
同是在外持节多年,望褪下衣衫后却像是用松烟墨画成的,塞外风霜、碧血黄沙都未曾在他身上渲染别的颜色。此刻他拥着一丛墨云般的乱发与苍白长尾,半个人都将近被埋了进去,只有那只金眼犹如点睛一笔,越发亮得吓人。他抬了抬腰,用大腿厮磨着朔股间已有征兆的阳物,与他附耳说了几句。
朔听他切切私语,又言及自荐枕席之事,也不免有些耳热,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施施然分开腿,解开他的裈衣,撑开穴口,对着昂张的阴茎缓缓坐了下去。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话儿也是形貌奇伟,非常人可比,两人迁延半晌,交合处仅没入到龟头,逡巡而不能进。他见望一手扶着他肩头,掐得指尖发白,一味颦眉隐忍,没有些许开口的意思,玩心辄起,龙尾一挥,一层层盘到弟弟腰间,尾剑正抵着他心口。
“不妨让我也搭把手?”
“……随便你。”
他平日治军甚严,对人也不假辞色,将士们畏之如鬼。朔吃下这一记眼色,却受用得很,将他缠得更紧,只靠腰上和尾巴气力,由浅至深缓缓研磨进去,全根没入时望已通体酥软如泥,像一只轻舟,随满池碎波轻轻起伏着。
窗外骤雨声声,敲在两人光裸带汗的脊背。望始终低着头,以拳捣口,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欲情让他更难忍耐,一线腥红却溢出指缝、淌过他下巴。朔吓了一跳,忙掰开他的手,才发现他啮唇出血,滴滴沾染到他们胸腹之间。
他不禁一怔,用拇指替他揩净面上血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不要勉强自己。”
他刚解开尾巴、正欲抽身退出,望竟牢牢扳住他肩膀,哑声道:“别走。”
他气息稍定,舒开眉头,依旧抿着嘴,以致交欢前的一笑有如惊鸿照影一般。这回两人换了个姿势,朔教他侧卧着,轻轻分开他两股,重又插入抽拽起来。
望合着眼勉力承受,原先抱在身前、将近有他大腿粗的尾巴也瘫在一边,因他每一次顶弄不住哆嗦着。他肏了一百来下,渐入佳境,忽觉尾椎处一麻,原是望食髓知味,又依样回敬,两条龙尾缠得水泼不进,两下裹卷吮咂起来。
朔从前被邀去参加了斐迪亚同僚的婚宴,才知道他们一族除了问名纳彩迎亲合卺等大炎婚仪,新人在堂下还需将头发并尾巴缠结一起,以示永结百年之好。如今的情景竟与当初参差相似,令他头脑也不禁有些飘飘然,精关一松,头一次泄在了望体内。

 

在长史府时,望怪责过他违背军令、屡次出营与人私斗:他从不关心那些发生在冷月荒城、寒烟衰草之间,属于败军之将的故事。他却想起被情欲与宿怨扼进喉中、未曾出口的卡兹戴尔逸闻:独眼巨人王庭里有一对孪生兄弟,弟弟曾用一碗红豆汤骗走了哥哥的长子名分、取而代之,却在数年后为了掩护他撤退独自断后,死于神民的兵刃之下。米诺斯的局势颇类上古时的大炎,小国林立,城邦间争战不休,于是他们教导从军的男子彼此相爱,如此一来,年长者便会为了保护年幼者奋不顾身。
肉食者常为了所谓的声名、利益或愿景选择战争,然后寄望人们倚仗着至为脆弱的爱、意志与希望,死战不退,捍卫他们脚下的土地。
他只是忧心……望已经太像“人”了。


TBC

Notes:

蛇交尾时确实是把尾巴缠到一起直到结束的顺带说蛇也是泰拉已落地种族里交尾时间最长的(ry)

Chapter 4

Summary: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界园开门又更一章!

Chapter Text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他眨了眨眼,眼皮还有些饧涩,却见绣帐罗帷,兽香不断,望同他一样都遵循着军中起卧作息,此刻早已结束整齐,披着玄色朝服,正在窗边批阅简牍。他听见床上响动,转头过来,举止如常:“你倒是醒得早。令她们年纪小,还在屋里贪睡。”

这又有几个妹妹什么事?朔一头雾水,稍稍回想欢会细节顿时语塞,期期艾艾地问:“……昨晚我,不,我们,究竟怎么了?”

“令新酤了一坛醴酒,就强拉着你浮了三大白。我两边都劝不住,先赶她们下去歇息,回来一看,你趴在桌上睡死过去,叫了几声都不应,只得先扶你到我房里,和衣卧下了。”

“此话当真?”

“我何须骗你?你的头还疼么?”

望坐到床边,随手挂好帘钩。他周身环佩肃然无声,衣带熏染着兰草馨香,四目交接、眼波流转之时朔竟也有些气短,正心猿意马之际望凑近过来,往他枕下一探,不动声色将一枚白子收回袖中。晨光射入帘影,他眼尖瞥见他唇上绽着一线新的咬痕。

“……不对,你又偷学三妹的本事作弄我了。”

“所以你舍得告诉她?若你始终介意,过几日我去请个渡梦的灵巫来家。”

朔见他整衣敛衽,眉宇间没有半分闲邪之色,反被激得心旌摇荡,种种狂悖的情状犹在眼前,不由得掩着脸,长叹一声:“那时的‘你’究竟是真是假?”

“阳台一梦,湘江楚云,只要梦中人心存一丝爱念眷恋,自然都作假不得。”

望拉过他的手,拢到自己膝上。朔触手所及的肌肤依旧一片冰凉,太一神君的光辉再为炽热慈悲,夕娥终究渺远难及。

他轻轻拍着长兄掌背,再接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揉捻着那双无数次夺旗斩将、登城陷阵的手。朔本来还有些埋怨他,最后一点恼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之前你生受了我一掌,有没有伤着?”

“兄长小惩大诫,我早有预料。”

他心头闪过一丝不解。望既知彼此有意,也清楚他不允许任何人窥探那罪兽之死或他们诞生的秘密,又何必多此一举,特地败兴,将重访岁陵的图谋和盘托出?

正思忖间,他手上动作不禁一滞,还未握拳,却已被望双掌一翻锁住,十指相扣,就势压制住他动作。

他欺身上来,衔着昨晚一片阑珊春色,度到朔唇间。

“先别想了。好么?”

 

已经分不清是在池边还是榻上,檐角淅沥、细雨生凉的时刻,灯花未剪,据床伏枕,黑白分明的鳞甲严丝合缝地厮磨一起,往欲海里更深沉去。

他令望跪趴着,抱着枕头尽力将腰抬高,漆黑的龙尾隐然泛着金铁之光,一匝匝抱拥着望的腰背,与其说要将他们捆得更紧,更像要分开当日神祇咆哮、君王浴血,尽收天下兵器才得以熔铸成形的两具躯壳……

望的尾巴从尾椎处倒伏下来,随他每一次抽送愈发剧烈地战栗着,却也不甘示弱,死死盘到他大腿上,竟是不许他稍离身旁,意在榨尽他最后一滴残精。

这是他们经历过的,最近乎“死”的体验。

 

两人又温存半晌,望方掩上衣襟,草草系好袍带:“行了,下个休沐日再说罢。还有一桩正事要跟你商量。”

他扳回一局,颇为惬意,临去前立起尾尖,尾鬃往朔鼻尖轻轻一扫,害他立马打了个喷嚏。

“……说吧,我都在听。”

“颉已读尽家中经史子集,且快到了进学的时候,我自忖不能教她更多了,四妹也想和她做伴。明年六月稷府学宫开试,到时我告假送她们去常稷一趟。那便有劳你和令看家了。”

他闻言一怔,头脑终于冷静了些许。“你们要去多久?”

拜先帝所赐,他们兄弟姐妹得于重聚,他却从未想过别离近在咫尺,走出家门的甚至是两位最年幼的妹妹。他们本该在这炎国人合力烧制敬献的井户仓囷、陶屋瓦舍之间继续生活下去,安闲恬淡,直至千年万年……

望倒夹着笔,用笔顶支住脑袋:“从百灶到常稷,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走上一月有余。颉她们倘若考入学宫,那就以六年为期,随博士研习五经六艺,非舍监允准不得擅自归家……你怎么了?我们总能趁着四时八节去探望她们。何况还有将近一年,她们上学的四季衣裳行囊,都要慢慢采买筹备。”他抬头看清朔的脸,神色也和缓下来,“先过了中秋再说吧。……她们总会回来的。”

他下了床,推窗望去,举目处风朗气清,洗尽天地溽热。阶上苔痕点点,院子里两株槐树经过一夜风狂雨骤,打落满地月白残花。仿佛为了佐证一个至为旖旎荒诞的梦,百灶才降下这场解渴的豪雨。

 

 

七月残暑已被驱散,下个望日便是中秋。中秋之后还有重阳,腊八之后又是除夕元宵,数过清明寒食,便到了端午,正是五月初五颉的生辰。

令弯腰往幺妹手腕上缠好五色丝线并着绒编的小粽子,满面是笑牵着她坐到席首。颉越过今日便将满百岁了,得知要和二哥四姐去拜谒稷府学宫,更是喜不自禁,当即以茶代酒,细声细气地向四位哥哥姐姐敬祝了一圈。朔笑道:“今日是你做主,何必如此拘礼?你若是还有想要的,不妨一起说道说道。”

颉眨了眨一双碧眼,扫了一周灯影下围坐的众人。“唯愿年年如今日。只是家里再添个人叫我姐姐,就再好不过了!”

 

 

近年河西平靖,他们又移师幽州,建节丹燕,作楼船军,以击浮舟入海、滋扰九郡的流寇。

练兵如练武,纵使边塞无事,军械、阵法、纪律不可有一刻松懈废弛。望初来乍到,还得腾出手过问燕地军政,居中指挥调度,连着十几日见不上他一面;朔又是闲坐不住的脾性,竟又动了逾墙出营的心思。

辽东风光壮美,不在阳关玉门之下。只是当他披着半肩霜天暮色、踏雪归来,远远瞥见望现身辕门、与轮值的军士交代了几句打发走他们、自己守了下来,不免也有些慌张。

“兄长,这次就走门回来吧?”

 

TBC

Chapter 5

Summary: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呢jpg
大哥在相见欢前夕重逢太傅有部分模仿原ss的场景台词&尽管怀黍离剧情应该发生在六月但是为了剧情需要还是先让大哥在回京叙职(去罗德岛)时知道了来回始末,以及试以太傅视角补完了旁人眼中的一二,依旧巨量构史&存在界园和镜中集追加的岁家新设定
我不管我一定要补完大哥登临意之后的戏份(打滚)以及四结局jpg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清霄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重欢宴。任教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把笙歌按。

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管取欢娱歌笑喧。

 

 

望似乎沐浴过,未着甲胄,系着一裘披风便追出帐来,玄缟色的长发直披到胸前,发间还结着点点细小的冰晶,茕茕伫立,恍然不似此世中人。

无主帅手令出营,顶天了就是又到望帐下领罚,朔干脆把心一横,云淡风轻迎上前去:“怎么过了亥时还没睡?”

“为乐浪郡新置的军屯审计钱粮,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刻。你今晚可有遇上好敌手?”

他见望头上肩上已落了层薄雪,忙把他拉到门下避风的僻静处,两人继续说话。“雪满山路,冰滑难行,只有饿疯了的鼷兽在刨食草根。”

望叹息:“所以你明知严冬雪夜里无人经行,还抗令出营?”

“清夜良宵,正缺一友伴同游。”

望横他一眼:“也好,你我在这里总以将帅相称,我也想择个日子,私下和你长谈一番。”

“现在就走?”

“……不还要等他们过来换岗值夜吗?”

两人闲话塞上风物见闻,老老实实守到了子时。雕角吹出一声清越号声,于是女墙和谯楼上的所有人便目送望长史被朔校尉往营外拽去,一步一回头,一双龙尾在雪地里拓下两道长长痕迹。

 

刚刚他见望衣衫单薄,下意识便去拉他的手,揣进怀里果然如冰块一般,不禁又想将胞弟的体温捂暖。望本来还有些嫌弃他的小儿女情态,两人边走着边如此拉扯过几回,终究败下阵来,随他去了。

“化形成人前就落下的毛病,不济事的。奔袭千里,围城三月,我也是随他们一起过来了。”

“大夫怎么说?”

“气血亏虚,脾经焦枯。庸人之眼,又能在我身上诊出什么?就算这家里往后出个神医,八成也治不了。”

朔摇头坚持:“身子差是一回事,病人不留心调养又是另一回事。待到开春了,诸事顺遂,我再多陪你出去走走。”

望由他牵着自己,沿结冻的江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静静听他兴致盎然一路讲着。“从前旬休时随你出城,你碰到路边捕鳞卖羽的摊子总爱凑过去瞧瞧,看见竹马鸠车就笑,看见他们作坊间百戏也笑。令梦醒了偶得佳句、颉辛苦寻来一锭好墨,也像你一样高兴。”

“难道你便不喜欢下棋?五妹千方百计逗你出去,你还在棋盘上摆了个闲字取笑她。”

“本就是颉带过来教我玩的。公务之余,偶尔手谈几局,磨炼心性,研澄头脑罢了。”

“要不是见过你下输了砸盘摔杯的样子,我就真的信了。”

“……你就随她一起消遣我吧。你们都替我开怀,那就最好不过了。”

朔听他又说丧气话,陡然生出一层爱怜之意,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望一时间也被他唬得僵在当场,良久才伸手回抱过去,小心拂去他鬓边角上每一片雪花。

“你走之后,下次再私自出营,可就要和他们打个招呼了。”

“这是何解?”

望抽出那封隔开了两颗跳动的心脏的手谕,交给他细看。绢帛上并排钤着真龙与大司马的朱印,寥寥数语,单独指明要朔调往益州、讨平与山海众勾结的獠人,月内就要动身。

丹燕与尚蜀遥隔千里,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炎氏此举,只是为了将他们兄弟分开。望见他一时愣住了,轻轻挣出他怀抱,替远在百灶的君王解释其中深意:“世间有大乱将起,其祸根恐怕就在萧墙之后。他们自然更容不得我们率军扼守边塞,自领州牧。

你先去吧,兄长。四妹和颉远在姜齐有司岁台庇护,若他们要你先回百灶叙职,便转告令一声,让她千万保重自己。”

“……那你呢?”

“我坐拥千骑精锐,自保也是绰绰有余,”望迎着霜天晓月讥诮一笑,目光却比那天上清辉更加深寒,“仔细想来,胜敌、却敌、夺其所爱,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我们戎马数十载,夺走了多少父母怀中的稚儿,多少妻子梦中的丈夫,为何却连一次生离都难以忍受?

再见了,兄长。既然你真心留恋人间烟火,便要连着他们的爱憎愁苦一起品尝吞咽。”

 

 

这是他们御前相逢以来的第一次离别,下次却决不是最后一次重聚。

只叹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他们每每赶上同期回京,朝云暮雨,兴尽方止,但细细数来,总归是聚少离多。

难道他果真如愿了?他和望就像世上大多数普通兄弟、同僚、怨偶一样,旧欢新恨,渐生嫌隙,而时间只会一次次撕开长生者心头的疤痕。

——直到那次死别降临,在他们之间化成一道可悲的障壁。

 

 

一场暮春急雨,不知阻断多少归乡脚步。这所客栈位于百灶出京必经之路上,一楼厅堂早被避雨的旅客挤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楼上观者有感而发:“雨水滂沱,先帝修建的驰道年久失修,山道恐怕也有坍塌之危。”

“那位真龙却是……”

“孝武皇帝。”来客道出史上那位力排众议起用岁嗣、荡平宇内,却在晚年沉迷方术、治世二代而亡的雄主谥号。

“让宗师见笑了。”

重岳微笑:“是我在太傅面前卖弄了。论到过目成诵、博闻广记,还得看二弟五妹。”

男人不但改了一个名字,更伐毛洗髓,为自己新塑了一副肉身。万事万物恰如四十年前的今日,一样是谷雨时节,行旅路上淫雨霏霏,大炎煌煌数千载的青史、王侯将相的名讳如墨如烟,沿着雨披洒落下来,在他脚边浅浅积了一层水迹,日出时便全都消融不见。

 

不过他随口提及一位被囚、一位殒命的岁兽代理人,又是何意?重岳壮岁从戎,卸任前便与留名百灶讲武堂的……罪人并称栋梁柱石,又蒙大行皇帝厚爱,获准随天师禁军进入岁陵,亲自将那罪人捉拿收监。他在军中也知交颇多,不仅和平崇侯父子甚是投缘,与废太子……今龙门总督魏公彦吾亦是以剑论道。如果连这位宗师都不值得信任,大炎恐将迎来更甚的祸乱。

尽管已在尚蜀一十八峰峰顶见过令、年、夕,收到了左宣辽关于玉门骚动始末的密信,又与太尉长谈一番、心结两解,大荒城的神农祭也平安落幕,此刻偶遇重岳,老人仍不免一阵心悸。迥异于性情超逸的弟妹们,岁家长兄温煦如春日之阳,但看进那双石榴色的眼眸便像是步入一口千尺深潭,他目光诚恳却辽远,明明在凝视他,也在透过他的萧萧白发、朱紫蟒袍,遥望着无数坐到同一张长桌边,与他们一家彻夜磋商的大炎名臣。

“难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三月时令妹曾来过玉门,告知了我二弟遗下一只酒盏的下落;听闻不久前大荒城也闹得天翻地覆,六妹……仅以身免。

时值危急存亡之秋,若有能用上我或者其他弟妹的地方,自当为鞍前驱驰。”

黍一向守口如瓶,也素来服膺司岁台的安排。那便是绩走漏的风声?老天师曾亲眼目睹他与那罪人同行。户部的这位座上客一贯会两面下注,也从不做亏本生意。

他抛出那个雨夜里的同一个问题:“宗师,对这事你知道什么吗?”

重岳神色凝重,指节叩着桌面,竟沉吟了一盏茶时间。他的心也缓缓悬了起来。

“实不相瞒,我曾与他的某枚黑子在玉门对弈一局。”

 

 

数个甲子前,那罪人曾输给当朝太傅关键一局,于是便与他约定以这纹秤为囚牢,多输一局,便再添一甲子的刑期。

神州为弈,苍生为子,好大的口气……当年他新榜登科,簪花游城,何等意得志满,随老师探访城外古寺时,还准备了满腹经纶济世的道理,誓要把那罪人驳得哑口无言。

囚禁望的精庐门外人满为患,挤不进一个好奇的香客。看守他的天师、禁军、秉烛人每两月轮换一次,都被下了死命令,如非特殊事态,不得开口回答这重犯任何一个字。司岁台狱吏接过他们的腰牌查验无误,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门缝,小声嘱咐:“也就是您今日来得早,寺里才清净一些。年前学宫舞弊案发,官场动荡,访客几乎踏破门槛。”

“把这几月来的入寺登记簿抄录一份,送到我府上吧。那个罪人在干什么?”

“今朝他先试了几笔丹青写意,都不称心,全给扔进火盆烧了。现在正在习字。”

他们踏进庭中时,行二的岁兽代理人展卷研墨,俯身正写到一句“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头也不抬便问道:“这是下任太傅?你急着告老还乡了?”

见望出言不逊,他正欲上前辩驳,被老师拦在身后。罪人搁下笔,乱发间漏出一只灿金色的兽眼,缓缓锁到他面上。

“他是今年的进士?能得你青眼,已授几品官了?”

他勉强站稳了,经受住他一瞥,竟也当场噤声。老师代他回复:“殿试时陛下取中他头名,已赐封中书舍人官身了。”

望随口吟道:“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福耶?祸耶?”

 

 

TBC

Notes:

虽然说是参考西汉不过在部分官制风物细节上有刻意地两汉兼用了
现时间轴上的大炎原型朝代参考的是明

Chapter 6

Summary:

一写起炎国正剧博主本就不高的古文水平更是雪上加霜×
本节有岁二+五cb注意,复刻了部分登临意中的原台词
因为按明代三法司制度来说律姐如果都不在刑部或者大理寺(现在也不在百灶,但是按年的月度文案暗示应该也在朝廷任职)那就只可能在都察院(御史台),管监察也符合律姐口含天宪的描述所以私设把她划了过去
又及:界园后续放新料确认律姐只是从刑部退下来不过这篇我也懒得改了,此外真的猜中一二真的在军中共事了我们大炎双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叶枯红藕,条疏青柳。淅刺刺满处西风,都送与愁人消受。悠悠,欲眠不眠欹枕头。非耶是耶睁望眸。问巫阳,浑未剖。

广寒宫,容相就,十分愁病一时休。倒捱不过人间半月秋!

 

 

 

“年少而登高位、享盛名,确实还欠一趟历练。”

望忽然一笑:“老沃尔珀,你既然带他给我掌眼,那介意我告诉他,你任上一共领了几个人到这里来吗?”

“请。”

“年轻的龙,你是他的第五任‘学生’。之前走进这座亭子的有男有女,官位有高有低,有的分属六部,有的外放州县。我不知道他们之后去了哪里,犯了何事,但你今日踏入这里,便证明未来三公之位又有了新的变动。”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锐气朗声道:“即使第六、第七个人都被你黜落,那又如何?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你擅入岁陵,扰乱朝纲,亲痛仇快,朝廷已念及你往日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你被宗师亲自收押,更应时时怵惕反省,收起一身狂狷之气。

我才疏学浅,大炎却不是后继无人!”

老师担忧的手落在他肩头,却欣慰地拍了拍他。罪人的眼神忽闪了一下,他这才看清他生着一双阴阳异色、宛如朔日双月的诡谲眼眸。

“很好。若你四十年后仍不改本心,当能坐到棋盘前与我一战。除了面斥我一通,你们还有何贵干?”

“关于那宗舞弊案……你有何看法?”

“……你们还没问够?朝野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来见我,每逢我的家人回京叙职也来见我,连绩和易那两兄弟存心戏谑,送了几车珍玩进来,你们都把我叫起来,听着司岁台念完那张礼单,天师府反复查勘没有一件内含可疑术式,才舍得放我回去。”

老师举起一根手指:“最后一问。之后我们也会严加约束闲人入寺。”

“你最好说到做到。科场举子作弊夹带、串通考官,年年皆有,如果是三五人单独作案败露,分付刑部依律结案便是了,不该闹到姜齐督抚以下人心惶惶、你亲自出面过问的地步。”

“稷府学宫从前是那位……大人掌管,在姜齐绵延数世,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这次三法司按着几名首犯的证词往上摸查,竟查到去年乡试泄题的源头便在学宫。”

望轻声问:“所以你认为这和我妹妹有干系?”

“自然不是。”

“我身在都察院的另一位妹妹又怎么说?”

“她想严查、彻查,首恶必惩。”

“有意思,三司会审的要案,你们竟把监察御史抛在一旁,专程下到牢里,打听一个重犯的想法。如果是我追查此案底细,着意想敲打一下地方大员、学宫、礼部,又不愿牵扯过广,我就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抽调一名干练长吏,派往学宫当堂审理,再从礼部、姜齐按察司、学政官里选出三人,专门督查他们当地的一言一行。”

他忍不住出声:“你这样调遣牵制,岂不是只能让他们莫衷一是,势成水火?”

“我要的不是他们自己的答案,而是他们互参对方的奏本。泄题的主考官必须按炎律明正典刑,至于其余人等,你们就把所有奏本交给四妹参阅,她自有分寸。

至于你……我很期待你落在这盘面上的第一手。”

 

数年后望逼死一名国手、自行脱狱,这未完的对局却在继续,正是冥冥之中,尚有加减乘除。

 

 

“敢问宗师,可还记得那一局?”

重岳点头,他命随从取来纸笔,草草画就纵横十九道。春光总是催人老,他不负师长所托、披上这身朱袍,即使发衰齿落,意气萧索,望向认真打谱的男人时,却愈发心地自若。

是他老眼昏花了么?他不止见过重岳一次,他始终容颜未改,但他模糊觉得,宗师本人与司岁台中的代理人画像存在些许出入……

那罪人一直执黑子。枰上黑白缠斗似乎已定胜负,黑棋一派日暮途穷。

“他说,白棋势广,他能用上的劫材也就更多。”

他垂眸打量那枚深入白方腹地的黑子:“人非草木,无论是人是兽,都不该如此浪掷敌我的性命。”

重岳叹道:“这道理连垂髫幼童都不会不懂,但正因过于浅显,一叶障目,他才始终无法参透。”

“你们想替那罪人求情。”

“十指连心,每斩一指,皆是痛及肺腑。此是吾家家事,更是大炎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不忍再失去一位兄弟,尚蜀、玉门、大荒也仰赖有司军民上下奔走,才得以消弭祸乱,但若二弟下一步筹谋落在比玉门更紧要的地方,阁臣一味迂回防备,说不定正中了他的下怀。”

“以宗师为首,各位代理人争先救灾、出力良多,我们也是铭感五内。”

“您见外了。大炎子民守家卫国,理固宜然。”重岳看出他仍心存疑虑、无意改弦易辙,也不强求,准备告辞,“年和夕最近找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去处,令妹乘兴去探望了她们,回来也跟我吹嘘了几句。兵部已允准我的长假,朝廷如有要事交代,随时可以通过罗德岛驻百灶办事处——或者左乐公子——联系上我。八弟和幺弟留守京畿,就有劳司岁台照拂了。”

“宗师,”见他正欲起身,他最后一次垂询道,“所以依你之见,那罪人接下来会落子何处?”

重岳伸指,捺住天元:“只可能是百灶。”

 

 

兴许是被不速之客扰乱心绪,太傅师生去后,他勉强拾笔,写到“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便觉笔锋焦躁、不复圆融。

望索性把笔一扔,正欲将写坏的字一并烧了,转念又想到颉最爱这篇小文,便胡乱将砚墨文具扫到一边。

如果几个妹妹都在这里,不敢想会有多热闹。令看了置之一笑,年和夕想必会七嘴八舌评点他画虎不成反类犬,四妹与黍忙着劝架,而颉……颉会坐在他对面,温言开解:“可是二哥,比起名家风流,明明是这一群亲朋故旧相偕出游,春服既成、风乎舞雩,看着更让人开心吧?”

“我以为你也会教我写字。”

“二哥眼下只是心境有所欠缺,等你体会到了,字自然就写得好了。”

 

望伏到石桌上,长尾绕着脚边轻轻盘了一圈。他还依稀记得,在学宫旁听妹妹授业解惑,记载百氏之乱的第一册炎国史书,开篇就是兄弟彼此残杀、母子相看两厌。

深怨母亲偏爱幼弟、甚至怂恿他起兵篡位的君侯,将她放逐到边地行宫,发下毒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所以隐忍了历历岁月,酝酿了无数春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他真的应该就此投子认负?

他远远不如兄长爱动,就此自囚一方天地换得家人自由、四境安宁,直到“父亲”长梦将醒,不失为一条稳妥退路。

于是他就此甘心了么?颉已经不在了,兄长生平第一次违逆了他的誓愿,自己的最后一战以大败收官,那一局的执白子者仍隐身幕后,其余弟妹都落入一个更严酷的樊笼。

他不禁侧了侧脸,石桌面寒气侵人,才稍稍抚平心中升腾的狂怒深悲。坐困愁城、困兽犹斗……自他投笔从戎以来,多少年了,多少代王霸兴亡,少有敌手能把他逼到如斯田地。

 

所以这便是“你”最深沉的怨恨,最盛大的愤懑吗?众人束甲衔枚,点起松明火把,缓缓包围山陵间身被重创的巨兽。祂喘息着昂首,却听见四面响起招魂的楚歌声,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他和朔口噙祂至死不能忘怀的愤恨屈辱降世,却也因着这恨意天各一方,或许此生都无法再会。

他也曾好奇过,在相隔一江碧水、被司岁台各自看管“长大”的日子里,兄长究竟从他们身上领会到了什么。令出生前,炎国尚不存在所谓的学宫,夫子们即使收下了束脩,也无法张口就教他们如何杀人。

“是吗?我只是见过有人一诺千金,便甘愿毁容吞炭,前往刺杀权势煊赫的列侯;有人奋勇护卫主君,在兵阵中整理簪缨,从容赴死;有人攻破一个千乘之国,只为故人复仇,事了便挂冠归去,泛舟五湖。”

他在心里默默应和:我却亲眼目睹,谋士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数万降卒一齐解甲,驯顺地挖好活埋自己的深坑;君王在盟会上出尔反尔,有人挺剑上前,威逼他们要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TBC

Notes:

二哥和前任太傅讨论的舞弊案有原型参考
其实按原大纲来写到二哥带着朔剑回到岁陵怎么都该结束了但是一在同人里补起大哥的戏份就忍不住我怎么管不住自己的手呢jpg
趁着本来要收尾的一节来回答几个问题吧:
①当初要见大哥(事前也探查过自己亲人信息)的就是二哥本人,刚见到第一面就评价侠以武犯禁
②尾巴打结时百灶那场雨确实是二哥自己下的(。)按暮岁闲谈第一篇岁家人按道理应该都能改变天气只是不会随便用,写这篇时我一直在拿高唐赋起兴&觉得云龙风虎很适合这篇仙人般的一二所以就这样安排了

Chapter 7

Summary:

用了登临意原ss不少台词,以及两三句话左右的登临意女侠→大哥
连续爆肝一个多月终于完成正文了对自己只有欣慰(。)原定就是呼应二子争死的标题写到二哥带着朔剑回到岁陵就结束的,勉勉强强补出了一个大哥也下场救场的岁陵决战open end
尝试了很多新的写法以及双结局,再次郑重感谢所有在此文创作期间拨冗阅读、留言的读者老师,以及每次更新都认真陪聊的朋友!
*好想说是为了写后面二哥舍弃一生恶名加入罗德岛×年导的新作剧组,拿着复活的颉姐写的剧本一起拍烂片×的续作才急着完结这一篇的正文(。)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他当然深知人心叵测,也清楚世间功名利禄、贪嗔痴爱之争,绝非善恶两字所能评判。可他们兄弟姐妹终究是披着人的皮相、学着人的举止的另一种族类,第一次开眼所见所识的景象,往往就诠释了他们往后一生走入的长路。
纵使上穷天理、机关算尽,展望平生,他又能数出几回恣情快意的时候?……勉强算上舒心畅怀的日子,也就只有那几场硬仗里鸣金收兵、朔领军归营时,大家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回来了。
自古棋道拼杀,多是从边角开始,一子足以守角,两子足以守边。虽有言曰“高者在腹”,但开局落子中央,却无险可守,又难以围空,属实死中求活……
望的眼神狠厉起来。倘若我以身入局,杀力又足够凶猛……该当如何?

“这就要走了吗?”
每次他们分别,朔总是絮絮叨叨说着注意加饭添衣的废话,他都没听进去,只一味留恋他臂弯的温暖,以及那双没有一丝杂色、有如望日明月的金眼睛。
一点真情痴心,最难割舍。

后来他投下一枚黑子,附在一个倾慕兄长的女人身边,和她一起留在了玉门。那座边城里他们曾几度擂过征鼓、奏过凯歌、饮尽一杯送行的酒?
朔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规律而无趣。又是和他的秉烛人打成一片,结识一帮侠客武人,先后收了两个徒弟。那本武典是个不错的发想,虽然他还指望那个女人会给朔带来一丝新意,结果不提也罢。
春去秋来,墨玉随女子的心绪跳脱起伏着,蹉跎得青丝中都掺进了缕缕白发,这里的风沙太粗粝了,载不动太多绕指柔情。他的目光暂时离开玉门,沿着这条他无比熟稔的河西防线又做了几处布置,会见了几位“旧友”,正思量间,他忽然听见那个女人乘着醉意高声说:“‘重岳’,怎么样?”
朔评点令的诗作时,其实有失偏颇。一味歌咏大漠黄沙、征人血泪,较之小桥流水、春闺思妇,意趣上又能高出多少?兄长只是太偏爱这千年如故的边塞风光,才下此断语。
他透过女人的眼睛凝视着朔。他端坐在一模一样的袍泽之间、喝着一模一样的烧刀子,笑着应和道:“敬各位。”
“重岳”……很适合现在的你的名字。那么我就安心带走“朔”了?
保重,兄长。


太傅不拘小节,还是亲自送了他一程。老人陪他步出客栈、回到驰道大路上,随从撑伞紧随其后,春雨被行人匆匆的脚步践踏成泥,溅得他的锦袍污迹点点。
一路上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旁敲侧击:“听闻宗师卸任离开玉门前,魏公曾为你演示了赤霄剑最后一式。”
那一式的萧萧龙吟仍历历在目,重岳不禁喟叹:“无剑而胜有剑,我也是头一次见识。”
太傅闻言表情古怪,愈发眉头深锁:“四十年前,我们也在百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先皇猝然崩逝,炎——魏公连夜离京,云裂一剑斩破压城黑云,你果真不记得了?”
他当然明了他借剑喻人,以天家秘辛面刺之意,却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如今他现身说法,告诉我‘云裂’后尚有一式‘天瞠’。至于百灶那一剑——确实惊才绝艳。”
故人旧事皆如鸿爪雪泥,“天瞠”秋水般的剑意尚盘桓在心间,他却已开始忘记魏彦吾的脸,遑论红墙后的朝堂庙算,玉门的风声与羌笛声。

不止一次有人向他耳提面命,好言相劝,乃至身体力行证明,手足骨肉每多离心离德。他和望终究是不一样的。

……至今忆及五妹,他仍觉一阵锥心之痛,但颉系望一手扶养长大,更与他志趣相投,只怕一百二十年前,二弟悲愤欲狂更不在他之下。
以望之筹谋、颉之远虑,他们本不至于闹到覆水难收的地步。何况二弟怎会在“父亲”将醒未醒的时刻闯入岁陵?
他心头疑窦丛生,望再入岁陵的前景更是乌云密布。事已至此,也只得先追回望,问清他当年缘由,一家人再从长计议。


他已向罗德岛提交了离舰申请,日前兵部也发来一纸密函,太傅亲笔批复道:“事谐矣。”
陆行舰乘着夜幕掩护,驶入大炎边境,重峦叠嶂轮廓起伏如睡兽,被他们渐渐抛在身后。易和司岁台的急信几乎是前后脚送到他眼前,距离中秋岁陵重开、望孤身入陵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所有人都未收到一点音信。令领着几个妹妹先行一步赶了回去,和八弟会合探听消息。至于他本人总算盼来了三公松口,只等罗德岛办妥入境手续,今晚就能下舰、星夜兼程奔赴百灶。
从前总是望等他回来,也合上了他的名字。等待一场扭转全局的大捷,等待高坐明堂的天子摆布他们的去向,等待没有归期的相聚、私语、争执、妥协,等待悔意填满再会前的耿耿星河、碧海青天。如今轮到他来等望了,淌过钟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滞涩如水银,从未如此煎熬。
大炎无风的秋夜还是有些窒闷,重岳伫立在罗德岛舰桥上凝望远方,也不禁焦躁起来,忽听得身后一阵嗵嗵脚步声,余叫道:“大哥!”
他回身接住幺弟,不忘劝了一句:“陆行舰还在行驶,不要奔跑。”
此行凶险莫名,余又是家中唯一一个没有战斗经验的,他们硬起心来回绝了他的再三哀求,让他独自留舰。……万一望再次失败,他们可能不得不亲自除去他。
余抱着他的腰,依旧闷闷不乐,却另找了个话头:“……三哥有告诉过你,他从一个侠客那里把你的剑赚走了,交给二哥了吗?”
……绩早已如实相告,他一再叹气。“我答应你,也答应槐侠士,一定把二哥和剑都带回来,好不好?”
余又开始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却如遭雷殛,慌忙伸手,徒劳地想擦去他面上温热痕迹。
“大哥?大哥!?你不要伤心了,我们可以一起和三哥想办法呀……三……哥?可是他往上明明只有大哥一个兄长……”
长兄与幼弟惊惶地对视一眼,被那暌违百年、没有来由的悲楚攫住了心神,双双为之语塞。重岳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他强撑着,收敛灵台清明,头昏目眩之间,只听另一个陌生人用自己的声音说:“我们和人家有约在先,怎可以轻易失信?剑既然在岁陵,那我们去百灶一趟把它取回来、还给槐侠士,不就了结了?”
但是剑在谁手上?他又该向谁索回自己的半身,一段纠缠千秋万代的因缘……一个与他相伴相知最久的名字?
逝者如斯夫,这一回却是他被抛下了,被抛在了步履蹒跚逃出岁陵、满目荆楚荒凉山河的空白原野上。


双月缺而复圆,悄悄溜进司岁台层层上锁的书阁。壁上一卷画像似乎辜负了她们的错爱,“嗤”地一声,袅袅轻烟凭空腾起,转瞬便吞没整轴画纸,连着画中人的容颜一同焚毁殆尽。
阁上原有十二方刻碑,最末玄陶色的一方压着一纸赞文,几经涂改,尚未定谳;第五、第六方都坍圮严重。继画卷无火自焚后,森森碑林却又传来“喀”地一声裂响。
汉白玉碑浸润在空明月色之中,其上字迹轻轻荡漾着:“有兽入玄……其数为二……”
月光自九天倾泻而下,一举将所有铭文冲刷干净,将其变回一方苍白的无字碑,碾作满地晶莹前尘。


end……?


“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

 

他的神识渐渐涣散,指尖比那坠地青锋更为冰冷。原来这便是颉和黍回归岁兽残识时的感受。至少她们没受太大的苦。
望勉力扶着地宫墓墙,“朔”不负它斩断孽缘的使命,落在墓室的一片空无之中,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刺痛着他的模糊视线。
都不要紧了。岁兽已除,陵外戒备的禁军马上就会进来收拾残局,到时就由他们把剑还回去吧。
他自己想必是走不动了。虽是遭人算计,却连累胞妹身亡,生灵涂炭,与其再次被关押下狱、仰人鼻息,他倒宁愿永永远远留在这里,与那伤逝的巨兽同穴而眠。
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炎国君民,皆已从“岁”的大梦中解放。从最初的愤怒与屈辱,到最后的生机与希望,“你”可也已经觉悟参透?
“朔”的剑锋送入巨兽残躯的一瞬间,他的万千疑虑均迎刃而解。为何“你”会离开楚地的群峦深潭、随一个凡人奔赴他异想天开的大业?为何“你”屠戮同族、日后又与真龙反目成仇?为何“你”吞下一切贪婪、执着、眷恋与哀伤,千年来未能瞑目,凭空生出这许多爱憎离合?
……因为换作“我”也是一样的。望只觉喉头腥甜,满嘴血味,已不能言语,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朔”。
哥哥,至少你如约来了。
脚下忽地地动山摇,头顶墓道崩裂,漏下股股泥沙。一线曙光涌出,如清泉泻地。他与“父亲”僵持不下,缠斗日久,早不知今朝何年何夕。
一阵纷乱脚步声正在靠近,是绩?还是余?总不可能是易?他明明严正警告过他们——

“好险好险,幸好小年的十二楼五城关键时刻还是派上用场了?”
“黍姐你什么意思?我们这不是憋着等大哥回来,专门教训臭棋篓子一顿嘛!”
此刻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蹲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
“先从这里出去吧。余下的事,我和四妹会为你尽力斡旋。还能自己走吗?”


FIN.

Notes:

《左传·桓公十六年》:
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属诸右公子。为之娶于齐,而美,公取之,生寿及朔,属寿于左公子。夷姜缢。宣姜与公子朔构急子。公使诸齐,使盗待诸莘,将杀之。寿子告之,使行。不可,曰:“弃父之命,恶用子矣!有无父之国则可也。”及行,饮以酒,寿子载其旌以先,盗杀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请杀我乎!”又杀之。二公子故怨惠公。
*根据镜中集用了大哥朔时期是金眼睛的设定

Notes:

标题直接取的诗经邶风的那首,也有参考其原型卫宣公二子的事迹,虽然想到你们两个疑似楚国人顶着这标题搞骨还是想笑×
因为想写大哥二哥穿大炎红黑朝服所以服制这篇参考的是汉代
ch2的引文分别是诗经的《大雅·江汉》与九歌中的《云中君》
ch4引文是张鸣善《普天乐·咏世》
ch5引文来自高明《琵琶记》
ch6引文是洪昇《长生殿》
ch7引文除了标题那首二子乘舟之外另外一首是《子夜四时歌·冬歌》,就这样ch4-7凑齐了春夏秋冬

《史记·商君列传》:
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真龙第一次见岁的剧情出自画中人里年的回忆
反正后文也要用到就一起写了,因为觉得一起从戎时按大哥二哥一个前锋一个指挥的属性所以会私设大哥是将二哥是帅(大致职务划分)
此外因为朔剑颇像战国形制所以有私设了岁家前五的出生时代(对应中国历史仅时代原型与时间先后参考,非和泰拉大炎一一对应):大哥是春秋晚期→战国生人,二哥是战国中晚期生人,令姐是秦时生人,律姐&颉是西汉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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