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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2-22
Completed:
2025-02-22
Words:
16,023
Chapters:
6/6
Comments:
2
Kudos:
4
Hits:
155

[攀波]天做媒

Chapter Text

毛攀靠在树干上,远远看到一辆运货车摇摇晃晃行驶在马帮道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不慌不忙向他的方向驶来。毛攀面无表情地抬手,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司机摇起车窗,继续晃晃悠悠前行。
毛攀飘到驾驶座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咧嘴一笑,露出他死亡时的模样——口吐鲜血,脸色灰败,肺部被贯穿,形成一个透明的大窟窿。
窟窿中喷涌四射的鲜血如今洒满车窗,司机目不斜视,甚至哼着小曲踩了一脚油,驶出了马帮道的拐角。
毫不意外,毛攀在司机驾车驶离的瞬间被弹了回去,又回到了他倚靠的大树旁。
毛攀悻悻收起他的惨状,恢复成吊儿郎当与常人无异的样子,这是过路的第一百辆车,第一百个司机,没有一辆车因他停留,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他仍旧逃不出囚困他的这片牢笼。
他从最初观察每一个司机的表情,看他们在风中或惊恐,或平静,或带着诚惶诚恐的喜悦,自娱自乐,自言自语,变成了现在的麻木,不想再多看那些人一眼。
毛攀死了,化作了孤魂野鬼,终日被困在马帮道上徘徊游荡,他不惧怕光,能操纵风,可他却忘记了一切,甚至是自己死亡的原因,只记得他叫毛攀。
若问毛攀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必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投胎转世,要是能顺便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就更好不过了。

艾梭最近心情很好,先不说那个不讨喜的毛攀死了,他孤儿队的两个孩子大仇得报,和象龙商会陈会长的合作取得突破性进展这些实质性的东西,就连神佛都格外庇护他,马帮道上佛祖显灵、冷风阵阵,再没人敢轻易抢他的路。
人逢喜事精神爽,艾梭笑眯眯吩咐服侍在他身侧的兰波,“这次布施多装点米,要骑摩托还是开车你随意,走在路上要虔诚,要在心中感谢佛祖。”
兰波双手合十,乖乖点头应下了。

昨日里麻牛镇刚下过雨,路面湿滑泥泞,驾驶摩托车危险且费力,兰波选了辆皮卡。
兰波也听说了那个近日传遍三边坡的消息——马帮道上凡是过往的车辆必见一股狂风,是神佛为最虔诚的信徒艾梭镇守通道,捡到貘的天选之子艾梭的传奇故事仍在继续。
兰波打心底里喜悦感激,开车时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分外紧张专注,或许是紧张专注过了头,他竟然看到了毛攀。
——毛攀正靠着一棵树瞪他,满脸不耐烦。
兰波一个急刹车,身子出于惯性前倾,他顾不上安全带骤然勒紧的疼痛,目光紧紧锁定在毛攀脸上。
一百次的失败消磨了毛攀的意志,他连运用不知从何而来的操控风的能力吓唬人都懒得做了,只等车通过,别耽误他晒太阳、数麻雀的雅兴。
“弱智吧,会不会开车啊。”毛攀嘲讽了两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飘向兰波,两人隔着挡风玻璃直直打了个照面。
“你能看见我?”毛攀声音带着惊喜。
兰波一把拉起手刹,摸出手枪,打开车门对着毛攀就射出两枚子弹。
子弹穿过毛攀的身体,嵌入毛攀身后的树干。
“操,这么凶?”毛攀骂了一句,露出死状,“老子是鬼,你打枪有屁用啊!”他甚至恶劣地将肺部窟窿喷涌而出的血水溅了兰波一身。
兰波没有躲,不恼怒也不惧怕,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毛攀,仔仔细细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佳作。
毛攀反倒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他飘到兰波面前,鼻尖对着鼻尖,“喂,小东西,就算老子好看也不用这么看吧。”
兰波皱眉想推开毛攀,手掌却直直从毛攀的身体中穿过,毛攀依旧和他脸对脸,咧嘴一笑,万分诡异。
兰波后退一步,满脸不悦,“毛攀?你咋个还活着?咋个在这边装神弄鬼?”
“你认得我?”毛攀恢复正常人样,干脆盘腿坐到了汽车引擎盖上,语气兴奋,“你不仅能看到我,还认识我?什么装神弄鬼,给你说了老子他妈现在是鬼,在这个破地方走也走不了,路过的蠢货没一个能看到我,每次刮半天风全他妈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憋死老子了。小孩儿你叫啥啊,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去投胎?我会刮风,凡是大风能刮来的东西你随便要。”
“你在这边多久咯?”
“啊,两个月吧,怎么了?”
兰波算算日子,他确实差不多两个月前打死了毛攀,马帮道被神佛庇护的消息也约摸一个多月前传出,原来所谓神佛就是毛攀这么个东西。
兰波侧头遥望,圣洁的佛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把大不敬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嘿,想什么呢?”毛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到了兰波身前,歪头看他。
兰波嫌弃地瞪了毛攀一眼,转身上车,将车门关得震天响,没有再给毛攀一个眼神。
“卧槽,脾气怎么比我都差?”毛攀死马当活马医,既然这个人能看到他,或许也能带他脱离开此地牢笼的桎梏,他穿过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滚下去。”兰波不悦皱眉。
“凶什么凶,有种把老子赶下去,做不到就好好开你的车。”
兰波深吸了一口气,狠狠踩下油门,汽车猛地窜出。
“操,吓死鬼了,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闭嘴。”

熟悉的眩晕感没有袭来,毛攀缓缓回头,陪伴了他两个月的树林、坡道越来越远,他惬意地舒出口气,由衷喜悦,终于离开了马帮道这个鬼地方。
彻底放松下来的毛攀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没腔没调哼起了小曲。他悠然自得了一阵,略微侧身看向身边的少年,黝黑的皮肤,面颊上是长年累月暴晒后留下的斑,嘴唇紧抿,乌黑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仿佛蛰伏的猛兽,有点眼熟,可他着实想不起来,“小孩儿,你到底叫什么啊?”
兰波向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冷冰冰的,“腿放下,挡到后视镜咯。”
“啧。”毛攀收回腿,飘到了后排躺平,对着开车的少年比出中指。
“你真不记得咯?”少年的声音流露出疑惑,犹豫片刻,他轻声道,“我叫兰波。”
兰波,毛攀默念了几遍,完全没有印象。

兰波布施的地方群山环绕,起初还有些柏油路,越往后走越是坑坑洼洼又曲折狭窄的盘山土路,皮卡迅捷灵活地穿梭于悬崖峭壁之间,很快接近山顶。
兰波在杂草丛生的山间平地上停了车,他瞟了一眼躺在后排的毛攀,皱着眉下车,车门依旧发出不小的动静。
毛攀冲着兰波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慢慢悠悠飘到了车外,注视着兰波肩扛手拎,拿了三袋米就往山顶走。
毛攀绕着兰波飘了几圈,出声称赞,“你小子真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要是能去……”
能去哪里?毛攀头部发疼,有个地点就在他的嘴边几欲迸出,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伐木场?”兰波接话。
“啊,对对对!”毛攀高兴地拍了一下了手,“我想起来了!我原来在伐木场工作,我是伐木工!你肯出力气又有巧劲儿,要是能去伐木场,肯定也会是个像我一样优秀的伐木工!兰波,你果然认识我,你还知道我些什么事情?我家在哪,怎么死的,还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娶妻生子,你知不知道?”
兰波埋头猛走,不再搭理毛攀,忍不住心想这个自恋的家伙哪来这么多问题。
毛攀叽叽喳喳半天不见回应,倒也不觉得无趣,总归是对自己的过往多了些了解。
通往山顶的斜坡几乎45°,暴雨冲刷过的土路泥泞难行,兰波洗到发白的布鞋底板磨损严重,走在路上一步三打滑,毛攀好心地抬手,平地起了一阵妖风,稳住兰波的身体,托举住兰波身上的三袋米。
兰波顿了一下,神色如常,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

兰波很快完成布施任务,双手合十对着山顶的住户拜别,又驱车前往下一家。
毛攀起了玩心,从最初引风帮兰波托举着米袋,到最后干脆加大风力,让米袋自己飘着去农户家,劲风沿途顺便摧毁点花草树木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兰波一把抓住自由飞翔的米袋,语气比初见毛攀温和了很多,“莫要闹咯,会吓到人。”
毛攀收了风,懒洋洋趴到兰波背上,贴着兰波耳语,“什么时候送完啊?我累了。”
兰波虽然感受不到毛攀的重量,但毛攀贴着他耳语依旧让他不太自在,兰波黝黑的脸上泛起难以察觉的红,他活动了一下背,甩了甩胳膊,做出抗拒的动作,“离我远点。鬼也会累嘎?最后一户咯,送完回家。”

兰波赶在天黑前回到了麻牛镇,在向艾梭汇报完情况后被准许提前休息,失去记忆对什么都新奇的毛攀本想游荡着逛一逛麻牛镇,却惊恐地发现他没有办法离开兰波太远。
毛攀情绪低落地躺在兰波的小床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兰波,他以为挣脱开了马帮道边无形的枷锁,却无知无觉陷入了另一层禁锢。
兰波自从回了屋子就没有歇过,他简单收拾过小木屋就开始洗衣服,衣服满满两大盆,规格有大有小,清一色破破烂烂,想来不止他一个人的,兰波甚至还顺便温柔耐心地解答了两个找上门来的小娃娃关于的用枪问题,又安顿他们晨训准备。
还真是勤劳又贤惠,毛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兰波将一切忙完终于给了毛攀一个眼神,只是眼带杀气,面色不悦,“滚下去,我要睡觉。”
“少逼叨,你以为老子稀罕睡你这破地方?我又影响不到你,你要么滚过来睡觉,要么睡地上,赶紧的,少烦老子。”
兰波气鼓鼓坐到床边,想捶毛攀,又偏偏看得见、摸不着,无计可施,他瞥见毛攀也不甘示弱皱眉回瞪他,终于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咋个突然不高兴咯?”
毛攀“哼”了一声,扭头留给兰波一个背影。

兰波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毛攀交叠着躺到了床上,他的身体穿过毛攀的,什么都感受不到,可就是知道毛攀和他睡在一起,万分别扭。
怀揣着万千思绪睡着的兰波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梦境重重叠叠接踵而来,都是他和毛攀的过往。最终他的梦境停留在金翠歌厅,他穿过幽深的长廊,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毛攀,毫不犹豫举枪打穿了毛攀的肺,转身仓促奔逃,彼时他只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讨厌鬼,是真正成为鬼后露出死状的毛攀补齐了他的梦境。
梦中的殷红消退,兰波迎着朝阳睁开了眼,他将目光锁定在早就坐在床边发呆的毛攀身上,主动说话,“喂,毛攀,再给我看看你死时候的样子。”
“嗯?”毛攀回神,疑惑地扫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你他妈有病?”

毛攀理解不了兰波的癖好,但最终还是满足了兰波的心愿,鲜血淋漓绕着兰波飘了好几圈,兰波难得对他笑了笑,精神抖擞去指导孤儿队的娃娃兵晨练。
后来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仪式,毛攀露出死状取悦兰波,兰波空闲时间带毛攀在麻牛镇里到处逛逛。

又一个晨光熹微、草露初晞的清晨,毛攀趴在兰波的背上唧唧歪歪、得寸进尺,“赶紧练他们,练完带我去外面看看,天天就在麻牛镇这一亩三分地要憋死老子了。”
兰波眼都没抬,“你咋像个娃娃似的黏人,自己去耍哈。等下训练完阿爸要去参拜乌卡玛哈大禅师,我得跟着。”
毛攀噎了一下,要不是无法远离兰波,他早去逍遥玩乐顺便寻找转世投胎的办法了,又不是疯了喜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兰波那种枯燥乏味的清苦生活。他又摸了摸胸前的佛牌,这个东西在他身上出现,或许他生前也是佛祖的信徒,只是死后信仰随着记忆一起丢失,也许去见见那个什么大禅师能有意外收获。
毛攀下定决心,颐指气使通知兰波,“那我也去。”
“你去做啥子!你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兰波突然噤声。
毛攀挑眉,“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老子干啥了?不就小孩负重训练的时候顺手给他们加了点重量,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背上贴乌龟,用得着这么说老子?”
兰波愣住了,震惊于毛攀的不打自招,刚刚成年的他尚未能够熟练隐藏情绪脾气,五官乱飞着也不管能不能触碰着就想揍毛攀,嘴里止不住骂骂咧咧,“还好意思问?原来在老子背上贴乌龟是你干的好事?”
毛攀一撇嘴,原地起风,恶劣地抵着兰波让他动弹不得,还不忘吐舌头挑衅。
毛攀委屈地想,他都被栓在兰波身边吃苦受罪了,搞搞恶作剧、发发脾气怎么了?简直天经地义。

Chapter Text

(二)
佛堂内庄严神圣,兰波正跪在地上虔诚叩拜,毛攀站在门外,隔过旺盛香火,在人声鼎沸中与被供奉的主神遥遥对望。
忽然,毛攀看到一根红线从神佛悲悯仁慈的眼前飘过,飘落到了兰波手边,毛攀没多想,寺庙中最不缺的就是祈福的佛牌与红线,只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他隐隐约约觉得他在兰波的身上见过一抹红,那抹红该在什么地方呢?
毛攀不自觉操纵起风,红线勾勾缠缠,顺着兰波的指尖缠绕到手腕,又滑向颈间,最终缠到了兰波的额头。
叩拜结束的兰波正好起身回头,明媚的阳光落了兰波满身,为兰波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镀上一层暖色,他漆黑的眼仁被蒙上了一层琥珀色,柔和了凌冽的眼神,额上的红线飘飘荡荡,宛如多情的水波。
此情此景,分外眼熟。
毛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一紧,红线的另一头便牵到了他的掌心。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毛攀手心处那道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红线上,红线闪烁了几下,消失无踪。

“因缘际遇,造化弄人。”
二人齐刷刷扭头,只见一个年轻的比丘向他们行礼。
兰波立即回礼,毛攀一动不动,不客气地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能看到我?”
比丘笑着看向毛攀,“你不是好人,却非恶鬼,你与至亲还有一段尘缘尚未了结,红线为引,更多一段姻缘,功德圆满后你自可再入轮回。”
“姻缘?我?他?”毛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兰波,哂笑一声,“我是死了,不是瞎了。”
兰波狠狠瞪了毛攀一眼,后悔刚才叩拜的时候没有祈求佛祖让毛攀这个祸害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比丘笑了笑,再次行礼道别。

懒鬼毛攀虽然嘴上嫌弃兰波,但陪伴着兰波等艾梭等乏了,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又贴到了兰波背上。
兰波僵住了,他感受到了一个冰冰凉凉没有重量的东西覆盖到了他身上。兰波尝试着伸出手,向后摸了过去。
“卧槽!”感受到兰波触碰的毛攀惊叫一声,“你能碰到我了?”
兰波一个过肩摔将毛攀摔到了地上,趁毛攀没有反应过来又骑坐到他身上,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
“你他妈!”毛攀挣脱,向后一飘,身体穿过人群远离兰波,他揉着被兰波打到的地方,愤怒地控诉,“你打我干嘛?鬼也会疼的好吗?”
众人看向突然原地发癫的兰波,小心翼翼围成个半圆的弧度,空地中央被围观指点的兰波回过神来,瞟了眼幸灾乐祸的毛攀,摸了摸鼻子,忙不迭道着歉逃离开众人的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碰到我了?”毛攀追着兰波到了佛堂后的僻静之地,许是刚挨了打,始终警惕地与兰波保持一段距离。
“我哪个晓得?”兰波出了连日来的一口恶气,现在还算心平气和,他看着眼睛瞪得浑圆远离他的毛攀没忍住勾了一下唇角,生前是个跋扈人,死后倒成了谨慎鬼,他冲毛攀招招手,“过来,咱俩再试一下。”
毛攀翻了个白眼,不上他当,“试你妈。”

毛攀尝试着触碰周遭种植的草木、巍峨宏伟的建筑,甚至偶尔路过的香客,无一例外都扑了空。最终,他不情不愿飘到了兰波身前,抬手捏上兰波的脸颊。
——实实在在的,带着温度的,有些粗糙的触感。是他的世界中唯一可触碰的真实。
兰波抬眸看向毛攀,没有拍开他的手。

回麻牛镇的路上毛攀仍在不死心地试探,甚至在兰波要杀鬼的目光中毫不收敛地做出了弹艾梭脑门的动作,直到跟着兰波回了小屋毛攀才沮丧地确定他只能碰到兰波,而兰波也能碰到他,这可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让开。”兰波毫不留情地把毛攀推下床,自己躺了上去。

毛攀随随便便在地上躺了一夜,作为鬼,各种感知都是一种接近于无的寡淡状态,本该无所谓外界条件的,可偏偏毛攀大脑记忆全失,身体记忆半点不落,一觉醒来只觉得没被伺候舒服心情奇差。
他黑着脸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兰波,下定决心不讲鬼德,今晚要么一起睡床,要么把兰波赶去打地铺。

天公作美,兰波枯燥乏味、周而复始,毛攀眼睛都要看起茧子的一天结束后,麻牛镇停了电。
三边坡正值盛夏,往日里兰波开一夜的电风扇应对炎热,如今只能冲了凉平躺在床上,尽量一动不动减少燥热。
毛攀挤上床,将兰波圈到怀中,对着挣扎的兰波耳边吹气,“别动,我身上不凉快吗?还有比我更消暑的工具吗?便宜你了。”
兰波闻言在毛攀冰冷的怀抱中迷失了几秒,最终还是抵制住诱惑挣脱开毛攀的束缚,恨恨给了毛攀两拳,找了个远离毛攀的角落随便一收拾应付地睡下。
计谋得逞的毛攀毫不留情地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哎,兰波,睡了吗?”
兰波在黑暗中状似不经意翻身,面向了床的方向,仍旧闭着双眼。
毛攀毕竟是鬼,目力惊人,他看到兰波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转动,知道兰波装睡,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小孩儿,你看你赶不走我又除不掉我,不如姑且相信那个比丘的话,带我去了结尘缘,尘缘一了,我投胎转世,就不会再烦你了。你肯定知道我的过去是不是?我身上发生过什么,至亲在哪,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吗?”
兰波沉默了一阵,就在毛攀以为他不会接话的时候,兰波突然睁开眼,开口询问,嗓音低沉犹豫,“那姻缘呢?”
毛攀忽然理解了兰波近两日的反常,原来是纠结这事呢。他语调轻松,似乎毫不在意,“嘿,这你也信?出家人不是讲究什么四大皆空吗,他都空了什么姻缘不姻缘的能懂吗?那个小秃驴典型的瞎拉红线,乱点鸳鸯谱。”
“那你为哪样要信一半?再说红线是你自己拉的,现在绑一起咯,咋个办。”兰波的声音闷闷不乐还带着些茫然。
毛攀语塞,遂改变策略,主动出击,“不是,你怎么一直纠结这个,想和我有姻缘?”
“你是死咯,不是疯咯。”兰波送给毛攀一个白眼,重新背过身。
就在毛攀以为兰波已经睡着的时候,兰波突然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你的亲人在象龙国际,最近麻牛镇好多事情,等有空闲时间咯我带你去找他们。”
象龙国际,毛攀反复琢磨这四个字,亲切无比又熟悉万分。
“哎,小孩儿,那我怎么死的?”
回答他的是兰波均匀的呼吸声。
毛攀无奈叹息,抬手起了一阵轻柔的凉风,为兰波送去凉意。

Chapter Text

(三)
艾梭亲手交给兰波一个精致的木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温和慈爱,“兰波,你是阿爸最信任的人,这件事情得你亲自去办阿爸才放心。”
兰波跪坐在艾梭手边,无辜懵懂的眼睛骤然睁大,亮晶晶的,盛满最天真纯粹的欣喜。
毛攀趴在兰波背上对着艾梭翻白眼,这个老东西,好听话一箩筐,实质好处一点儿都不给兰波,就会忽悠小孩儿给他干活、卖命。
“你去象龙国际,把这个当面交给象龙商会的陈会长,切记,当面。吃完饭就出发吧。”
兰波毛攀,一人一鬼,同时愣住了,还是兰波先反应过来,他连忙应下,不动声色用手肘顶了顶背上的毛攀,在身后的一片冰凉消失后,小心翼翼捧着木箱向艾梭行礼道别。
“兰波。”艾梭突然开口叫住他,“你一直都是阿爸最器重最欣赏的孩子,阿爸在治安官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必须顾全麻牛镇的大局,你能明白吗?”
兰波似懂非懂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艾梭笑了笑,微不可闻地叹息,“去吧,孩子。”

毛攀目光灼灼地盯着兰波扒拉饭,兰波在他热切的注视下没吃几口就擦了手。
“诶,小孩儿,不急不急,你吃。”毛攀脸上笑开了花,口是心非。
“饱了,走吧。”

刚上车毛攀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象龙国际是不是就你说的我家那个?陈会长是我亲人对不对?我一听到那三个字就觉得敬仰又亲近。”
“嗯,是你舅舅。”
“舅舅,舅舅……”毛攀念叨了几句,没有注意到兰波的不自在,他推了推兰波的胳膊,“开快点嘛。”
兰波瞟了眼副驾上满脸兴奋期待的毛攀,换挡踩油,一气呵成。

在毛攀的催促下,兰波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到了午夜距离象龙国际仍旧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兰波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将座椅放倒,难得主动给毛攀解释了一句,“今天赶不过去咯,明天一早去。”
毛攀看着躺平闭眼的兰波,不可置信地问,“你就在这里睡觉吗?”
“不然呢,那去哪里?”
“操,你去开个房啊,老子不睡车里。”
“就一晚上,开啥子房,你是个男娃……男鬼,咋个这么娇气,再说鬼需要睡觉吗?”
毛攀噎了一下,确实不需要,可他总能讲出独属于他的道理,“喂,我现在不能吃喝玩乐,再连觉都不舒舒坦坦睡一睡,鬼生还有什么意思?”
毛攀将兰波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突然咧了咧嘴,笑得不怀好意,“不睡觉可以,要不你帮我点其他的?”他将冰冷的身体覆到兰波身上,没有温度的手顺着兰波衣服下摆钻进去,顺着兰波的腰肢一路向上,摸上了胸前的红点,轻轻拨弄揉捏。
兰波猛地睁眼,一把掀开毛攀,照着毛攀的脸就是两拳。毛攀欠兮兮“诶呦”一声,闪身到了车外,隔着车窗和兰波对视,眼底满是调笑逗弄。
兰波的脸在月光映照下显得青白,神色看不出被耍流氓后的恼怒,反而带着毛攀看不懂的犹豫复杂,情绪深刻内敛到像换了个人。
毛攀微怔,这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兰波。
还不等毛攀询问,兰波就移开视线,收起座椅,勾勾手指示意毛攀上车,认命地将车开到了一处宾馆前停好。
“就这家,更贵的住不起咯。”

毛攀在双人大床上打了个滚,对宾馆的环境不算满意,但总归比麻牛镇兰波那间破屋子、单人床强。兰波还在洗澡,无所事事的毛攀操控着风给屋里的东西都换了个地方,依旧不见兰波出来,他忍不住飘进了浴室。
“今天怎么这么慢?”
兰波看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鬼影吓了一跳,本能遮住下半身,黑色的脸红了大半,“你进来做啥子,滚出去。”
毛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记忆全失,可此情此景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眼看兰波抬手又要打人,毛攀立刻穿过墙壁退了出去。

——今晚的兰波格外反常。
这是兰波一言不发贴住他的胳膊,小腿轻轻碰上他的小腿后,毛攀的第一反应。
平日麻牛镇热得像火炉,兰波夜夜打地铺和他这个天然冷源保持距离,他还得费心给小崽子手动吹风,小宾馆好歹有个嗡嗡作响的破空调能制冷,这小子倒是贴上来了。
毛攀犹豫半天,小心翼翼侧身,将兰波整个圈到了怀中。也不能怪他怂,毕竟兰波不太喜欢他的肢体接触,之前为了能肆无忌惮趴兰波背上挨过好几顿打,最终硬生生把兰波磨妥协了。
一人一鬼静静抱了会儿,兰波突然开口,磕磕绊绊的,“那个,你,你还要不要咯?”
“要哪个?”
“就……”兰波抬腿搭在毛攀身上,胳膊环上毛攀的腰,“就你刚才讲到的,要我帮你点其他的。”兰波的声音越来越小,毛攀愣了一下,倒是反应过来了。
“不是吧,你来真的?”
“不要算咯。”
感受到兰波要后退,毛攀下意识手臂收紧,翻身将兰波压到了身下,“谁说不要?”
他分开兰波的腿,不再给兰波反悔的机会,手指摸索着插入了兰波的后穴,湿湿软软,很轻松就吞下了他两根手指,已经扩张好了。
“你刚刚就在里面弄这个?”毛攀挑眉,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中,“早知道你这么欠干……”
兰波不想听毛攀说下流话,主动仰头吻上了毛攀的唇,生涩地伸出舌头往毛攀嘴里钻。
毛攀脑子嗡地一下炸开,顾不得什么前戏不前戏,抽出还在兰波后穴中撩拨的手指,将早已硬挺的阴茎狠狠操了进去。
兰波疼得闷哼一声,双臂紧紧抱住毛攀的肩膀,后穴止不住收缩。
毛攀的巴掌落在兰波屁股上,清脆响亮,被兰波侵占的嘴唇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放松。”
兰波听话地努力放松后穴,方便毛攀抽插,同时一手揉上了自己的乳头,粗糙的指腹刮过乳孔,鲜红的小点颤颤巍巍站立。
毛攀抓住兰波的手压过头顶,不让他自己弄,双唇与兰波分开,俯身啃咬上兰波的乳头。没了阻挡,兰波的呻吟立时泄出,尖细又柔软,与平时判若两人。
自从成了鬼,别说实打实的性爱,毛攀就连自渎都没有过,毕竟他除了兰波什么都碰不到,而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兰波发生肉体关系,一个鬼孤苦伶仃想下半身那点事实在没意思。
可现在兰波是自愿的、主动的,毛攀微微抬起上半身,长久而专注地看着兰波的脸。
紧蹙的眉头,沉沦情欲的面庞,陌生又熟悉。
毛攀压下心头的古怪,加快抽插的速度,与兰波一起到达了巅峰。
等到气息喘匀,毛攀调笑着开口,“你说你会不会给我生个鬼娃娃。”
兰波捶了毛攀一下,没有应答,毛攀低头再看,兰波已经窝他怀里睡着了。
毛攀笑了笑,在兰波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也闭起了双眼,他自诩是个神通广大的鬼,不管兰波为什么反常,他都有信心解决一切。

毛攀踏着月光走在密林深处,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又要往何处。
鬼也会做梦?陷于梦境的毛攀无语凝噎,只想立刻醒来。忽然,他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他顺着声音一路前行,眼前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他记得这里面有一个温泉室,是他空降到伐木场后命令州槟给他修的,深山老林不能要求太多,很简陋,但好在隔绝了有毒蚊虫。
毛攀推门而入,看到了兰波正领着个小孩泡温泉,看到他这个不速之客,兰波皱起了眉,“你来做啥子,滚出去。”
毛攀听到自己冷笑一声,“你偷偷避开那些叛军的监视,又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我滚了你可别后悔。”
“回来,”兰波从水中站起,叫住转身作势要走的毛攀,“西图昂有点受凉,带他泡一哈,你打我一顿,我不还手,你不要告状行不行。”
毛攀回头,目光不自觉被兰波赤裸的肉体吸引,又扫上兰波青涩倔强的脸,仔细看还挺好看的,他挺久没有抒解过了,伐木场最不缺的就是两个男人搞一起的故事,他没试过,但如果对象是眼前这个,也不是不行。
毛攀笑了,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行啊,出来,老子今天心情好,给你个脸不当小孩面打你。”
兰波果然上当,乖乖任毛攀捆住了手脚,被发狠的毛攀几乎操没了半条命。
后来,毛攀又找各种理由,威逼利诱,哄骗着兰波和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兰波也从最初的抵触到最终习惯,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不回应,但毛攀从他细微的动作里知道他也爽到了。
被救出后,两人分道扬镳,毛攀回了象龙国际,兰波回了麻牛镇,毛攀屡次去金翠歌厅寻欢作乐,却再也寻不到在兰波身上征伐时极致的快感。
是不是得把人捆住才有意思?毛攀像第一次捆兰波那样将眼前这个叫芝芝敏的女孩捆起来,芝芝敏在极度的恐惧下颤栗哭泣,毛攀依旧觉得索然无味。
他想兰波,想兰波永远不畏惧,不服输,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睛。于是他便看到了兰波,穿梭在金翠歌厅纸醉金迷的摇曳灯光里,对着他举起黑洞洞的枪口。
更远处,站着一个魁梧模糊的影子。

“毛攀,醒醒。”他感受到温热的手掌轻拍他的脸颊,“鬼咋个还能睡这么久?”
“鬼还能做梦呢。”毛攀拉住兰波的手,缓缓睁开了眼,在晨光中与兰波对视,“我想起了在伐木场的很多事情,兰波,原来咱俩早就认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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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还有吗?”兰波一边开车一边听毛攀的讲述梦境,自动忽略了毛攀梦中那些绮丽旖旎的成分。
“没了。”毛攀摇摇头,看向窗外,选择性隐瞒了他梦中最后时刻看到的让他心神不宁的场景。
毛攀的手抚上造成他死亡的肺部枪伤创口,沿途的风景陌生又熟悉,脑海中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告诉他,象龙国际就快到了。

“毛攀,”兰波在象龙国际门前停好车,盯了一阵毛攀的后脑勺,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是我……”
毛攀从听到兰波叫他的名字开始内心就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梦中未曾窥见的一些画面隐隐约约洇出轮廓。他起风轻轻拍了兰波一巴掌,截断兰波说了一半的话,率先飘下车去没有回头,只留给兰波冷冰冰的虚张声势的两个字,“闭嘴。”

艾梭早跟陈昊通过了电话,是以兰波直接被带到了贵宾接待室。
“您坐下稍等,陈会长马上过来。”接待微笑着为兰波倒了一杯茶水,随后恭恭敬敬立到了一旁。
兰波有些束手束脚地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毛攀倒是不客气,往沙发里一窝,脚直接蹬到了茶几上。
兰波欲言又止扫了好几眼毛攀,又看了看接待他的人,最终还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选择不看毛攀,眼不见心不烦。
“什么表情啊小孩儿,”毛攀踢了踢兰波的腿,“象龙国际是我家,又不是在你们麻牛镇,给谁摆脸色呢?”
兰波只是盯着手中的木盒子,一动不动。
毛攀“啧”了一声,挪到了兰波身边,“怎么不高兴了?嫌我不像话给你丢脸啊?他们又看不到我你怕什么?”他抬手摸上兰波的脸,“还是刚刚打疼了?给你揉揉,回家让你打回来。”
兰波抬眸看向毛攀,二世祖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表情认真,冰冰凉凉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抚过脸颊。

三边坡的“恶”离兰波太近又太远。近到他还是个幼童时便对暴力、凶杀、毒品等形形色色的罪恶习以为常,被迫穿梭游走于生死之间,学会了敏锐捕捉每一个死里逃生的空隙。雄踞一方的治安官艾梭的庇护又将那些“恶”拉远,孤儿队单纯的环境守护了他灵魂的天真纯粹。
在兰波的世界中,善恶的概念具象又抽象,模糊又明确。
兰波曾在汉语课上学过的诸如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蛮不讲理、草菅人命、喜怒无常此类的成语,都在遇到毛攀后才有了刻骨铭心的体验。
毛攀害死了他的两个弟弟,他对毛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一切尘缘羁绊本该随着毛攀的死亡烟消云散,可偏偏毛攀成了鬼,还是一个只有他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鬼,整日缠在他身边。
记忆全失的毛攀仿若一个顽劣的孩童,还是脾气差、会胡闹,却再没有害人的心思,甚至会努力又笨拙的对他好。

兰波忽然想起某日他洗衣服的时候,毛攀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哎,小土狗,你知不知道洗衣机?”
“知道,没见过,咋的咯?”
“我给你见识见识呗。”毛攀在洗衣盆里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衣服在旋风中翻滚摆动,兰波看得惊叹入迷,毛攀忽然起了坏心思,水泼了兰波满脸满身。
兰波愣了几秒,随即怒气冲冲把毛攀压到身下一阵捶,毛攀笑着讨饶,最终一手揽着兰波的腰,一手抚摸上他的脸,“不打了不打了,休战行不行,我给你擦掉水,以后衣服也替你洗。”
那时毛攀的手也像今天这样轻轻划过了他的脸颊……

他害怕毛攀知道真相的恐惧更进一步,想要坦诚的心却也愈发迫不及待。
他忽然想到了曾经佛学课上比丘吟诵过的偈语——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爱”这个字出现在他和毛攀之间,诡异又滑稽,那段红线牵引出的让人啼笑皆非的姻缘似乎冥冥之中成了正在应验的诅咒。

打断兰波思绪的是陈昊爽朗的笑声,“兰波小兄弟,辛苦了。”
兰波立即局促起身行了个礼,双手奉上木盒,“瓦萨里,阿爸交代,当面交给陈会长。”
陈昊轻抬手指,他身后的人立刻上前从兰波手中接过木盒,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兰波才注意到一直跟着陈昊的人正是州槟。
州槟打开木盒,恭恭敬敬举到了陈昊手边,里面不过是几页薄薄的纸,陈昊却翻来覆去看得仔细。
末了,他嘲讽一笑,将纸随手扔回木盒中,直视兰波,收起了所有的伪装,眼底一片森寒,不怒自威,“兰波,知道纸上写着什么吗?你的命加三个点,象龙国际和麻牛镇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陈昊话音刚落,州槟便矫捷地从身后制服了已经愣在原地的兰波,压着他跪在地上。
“我和艾梭谈过好几次了,他只要肯让一步,两个点,你杀我外甥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艾梭他要点,不要你的命,你说我能怎么办?”
陈昊居高临下看着兰波,缓缓摸出手枪,子弹上膛,“路我要,你的命我要,艾梭的命,将来我也会要。”
枪对准兰波的额头,“你做鬼给那个小混蛋赔罪去吧。”陈昊一句话,轻而易举决定了兰波的命运,这就是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可讲的三边坡。

兰波眨了眨眼睛,想到了艾梭最近几个月过度的关怀与慈爱,还有出发前仿佛带着歉意的解释,原来阿爸早已决定献祭他的性命。
前尘往事涌上兰波心头,那时一碗米递到了他的眼前,同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揉上他的发旋,为他隔开了三边坡潮湿连绵的漫长阴雨,“孩子,我给你一个家。”
言犹在耳。
他的命本就是阿爸给的,阿爸有权利随时收回,可为什么眼睛还是会酸涩?兰波拼命挣扎起来,磨着牙就要往陈昊身上扑,“不许你伤害阿爸!”
州槟狠狠给了兰波一拳,陈昊摇头叹息,“真是一条好狗。”
脱力的兰波瘫软在地板上,目光落在毛攀身上,眼泪终于滑落。

毛攀看了眼兰波,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又撕扯开,那里早已不会跳动,原来却还会疼痛。他又直勾勾看回陈昊,陈昊站着,他坐着,依旧是一个仰视的角度。
在孩童时,幼小的毛攀仰头看陈昊,舅舅仿佛参天大树代替父亲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后来青春期毛攀抽条发育,比陈昊还要高了,依旧愿意蹲着身子在陈昊腿边仰头,看他杀伐决断,那时毛攀不懂什么生意经营,只是单纯喜欢那种仿佛承欢膝下的感觉,原来一晃眼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毛攀在这一刻突然清晰明白,剥开养子、外甥这一层华丽的皮囊,兰波和他都只是桌上谈判的筹码,是双方眼中的“诚意”,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毛攀头痛欲裂,记忆争先恐后涌入脑海,一生得以串联。
毛攀想起来了他创办象龙国际,最终却被砍成肉泥,尸骨无存的爸,想起来了他纵容慈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他的妈。
为什么象龙国际最终落入了陈昊手中,为什么他妈妈的势力一步步被削弱?
他算不得聪明,只是隐约觉得在自家名下的产业中窝囊死去有些怪异,凶手真的仅仅是给了他一枪的兰波吗?临死前的这点“想不通”成了执念,他便有了牵绊人间的理由,化作一缕孤魂,出现在唯一的线索——兰波身边。
他梦中所见,那个躲藏在兰波身后的魁梧模糊的影子穿过层层迷雾向他走来,逐渐清晰。
——州槟,陈昊最信任的心腹。
最终吞噬他的,是兰波的枪,是州槟的推波助澜,是他的傲慢自大,还是其他早已千疮百孔的什么东西?

陈昊手指微动,扣动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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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狂风骤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了陈昊手腕上,陈昊手一抖,枪脱手,子弹偏离预定的轨迹打向了一旁角落用作装饰的花瓶。
碎裂的花瓶给了毛攀启示,毛攀手一抬,整个接待室里的花瓶通通悬浮于半空中,而后冲着州槟一通乱砸。毛攀也不管人能不能听到,叽里呱啦一通输出,“妈的,州槟,暗戳戳给老子使坏,刚刚还他妈打兰波打那么用劲儿,给你脸了,老子就说兰波那实心眼的傻子怎么能做到天衣无缝金蝉脱壳,原来有你和我舅那个老不死从中作梗,老不死的让你杀老子你就杀?敢杀老子,一条狗反了天了。”

莫名出现的变故让州槟和陈昊都愣住了,州槟随即捂着头躲闪戒备,陈昊举着木盒挥舞拦截了几下,发现花瓶不是冲他去的,下意识攥紧了木盒立在一旁,一向沉稳的脸上难得显现出手足无措的窘态。
毛攀忙里偷闲将陈昊甩出去的手枪送到了兰波手边,一边砸州槟一边示意兰波拿枪。
很快,花瓶砸完了,州槟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偶尔抽搐一下显示人还活着。毛攀略微出了一口恶气,他扶着兰波站起,第一次以平等的姿态斜睨陈昊。
尖锐的花瓶碎片陡然飞起,狠狠划上了陈昊的脸颊,皮肉外翻,血珠飞溅,划开所有其乐融融的假象,留下一道狰狞可怖的丑陋伤痕。
陈昊惨叫着环顾四周,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雇佣兵推门而入,层层包围住持枪而立的兰波,毛攀义无反顾挡在兰波身前,一直在母亲羽翼呵护下娇纵任性孩子这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勇敢担当,两种不同的爱的形态在毛攀的身上同时融合展现,汇聚成全新的力量绵延不息,滋养丰富了毛攀的灵魂,填满兰波精神的缺口。
模糊的心动至此明晰。

毛攀操纵起满地狼藉的碎片,在空中拼凑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放他走。
大字不断变换——他有事,都陪葬。
众人惊呼后退,但仍恪尽职守不敢轻易让路。陈昊捂着脸,伤口疼痛难忍,他的眼神中闪过狠厉,神思流转间想到了近日那个佛祖庇佑艾梭的荒谬传言。
最终,陈昊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走。”

兰波跟着毛攀走出了象龙国际,毛攀毫不客气,一路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都随手卷上,还卷了几把枪,一堆装满子弹的弹匣,将皮卡车内塞得满满当当。
“别不好意思拿,本来就是老子的东西。不想回麻牛镇就找个地方等我。”
兰波摇摇头,“要回的,麻牛镇是我的家。”他牵起毛攀的手,“你为哪样不跟我一起走?”
“怎么?舍不得我?”眼看兰波耷下眉露出委屈的表情,毛攀不忍心再逗弄,“哎哎,你怎么看着要哭了?别哭别哭,我看看我妈就回去找你。”
兰波依旧紧紧牵着毛攀的手不肯松开,毛攀知道血淋淋的真相在兰波的精神世界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几乎彻底摧毁了兰波从小到大的信念,虽然他很快自洽并依然愿意守护艾梭,但也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只是方才操控风的时候,毛攀明显感到一阵力不从心,似乎随着真相揭露,尘缘了却,他不再被束缚于任何地方,同时也被上天收回了恩赐的力量。他和兰波还有红线与姻缘的牵绊,和妈妈却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对话的机会。

“毛攀,是我开枪杀了你,你不恨我吗?”兰波突然开口,表情茫然又恐惧。
“恨,想到我妈就更恨了。”
兰波的脸垮了下来,缓缓松开毛攀的手,嘴唇嗫嚅,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但不管做人还是做鬼,我都骗不了自己,就算恨,我也想让你活着,和我活在一起。”毛攀捏起兰波的脸,推出一个笑的弧度,“所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怕不怕?”
兰波表情略微放松,他轻轻推开毛攀,“不怕,你去见你阿妈吧,我回麻牛镇等你。”

毛攀再次飘回接待室时,陈洁正在一地狼籍中和陈昊对峙,她手中拿着几页纸,木盒躺在地上,“陈昊,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交代,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陈洁冷笑,眼眶却泛了红,“你用我儿子的命当筹码,去交换和艾梭的生意,陈昊,他是你外甥,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二姐,这些都是权宜之计,阿攀不会白白牺牲。”陈昊用手帕抵着脸,此时手帕已被鲜血浸透饱和,吸收不到的血水溢出指缝,淅淅沥沥在他的脚边汇作小小一滩。

“陈会长,医生过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切入,打破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陈昊对来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陈洁,最终,他轻轻叹口气,“二姐,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接待室里最终只剩下陈洁一人,往日跋扈雍容的女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抽泣。
“妈妈。”毛攀轻轻唤了一声,想抱抱她,手掌却从她的肩头穿过。
毛攀望着掌心愣了一瞬,这种阴阳两隔不可触碰的经历他有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感受到直击灵魂的痛苦与酸楚。
他是真的死去了,化作孤魂野鬼,只留下陈洁一个人承受丧子之痛。感知以另一种形态延续,成了上天对他最绝望的恩赐。
毛攀紧紧贴着陈洁坐下,做出一个倚靠在陈洁肩头的姿势,无声陪伴。

毛攀起了一阵风,轻柔地抚过陈洁的眼角,为她拭去眼泪,而后用风将地上的陶瓷碎片拼出几个字:妈妈,我爱你。
陈洁怔怔看着眼前的五个字,浑浊悲伤的双眼中迸射出光彩,她声音颤抖,带着侥幸与期待,“宝贝,是你吗,你在哪呀?”
瓷片移动,变换出崭新的内容:我在你身边,左侧。
陈洁向左转身,对着虚空摸索,绵密柔软的风绕上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贴。
陈洁不自觉握拳,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风在她攥紧的手掌缝隙间流动,给予回应。
陈洁的眼泪再一次滑落,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她不厌其烦地牵着幼年毛攀学习走路,彼时毛攀腿部控制能力薄弱,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就要跌倒,他小小的手嵌在她的掌心,指腹划过纹路,柔软依赖的触碰一如今日手中的风。
她一年一年,将一个只会在她怀里哼唧撒娇的牙牙学语的孩子养成独当一面的男人,然后走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死局,无力回天。
瓷片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怎么又哭了?别哭妈妈,我会心疼。你往后要开开心心,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很好,你放心。我现在有个喜欢的人叫兰波,他能看到我,也能碰到我,往后他会和我在一起。
毛攀抬手,几乎用尽全力:回国吧。
——我爱你。
瓷片最终定格在这三个字,再也没有变过。
毛攀垂下手,静静依偎在无声痛哭的陈洁身旁,他彻底失去了操控风的能力。

三日后,毛攀伴随着陈洁去往机场,目送陈洁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铁鹰轰鸣消失在万里长空,毛攀仍旧抬头仰望着澄澈碧蓝的天空,仿佛要看到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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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毛攀为了抄近路一头扎入了茂密的原始树林,他踏着清风与明月,一次次穿过毒虫猛兽,穿梭于瘴气之间,苦中作乐地想,做鬼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好处的,山林中的一切危险都与他无关。
很快,毛攀飘飘荡荡出了树林,来到了马帮道——他生前死后,两次初遇兰波的地方。
兰波的皮卡就停在路边,毛攀兴冲冲的刚准备飘过去,就发现皮卡附近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那些人面色发青,身体早已僵硬,血渍凝固成了黑褐色,有的仍旧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鬼没有嗅觉,毛攀却忍不住联想,不由自主感受到鼻端满是夹杂着血腥味的尸臭,他一阵干呕,又立即忍着恶心在月光下将那些尸体细细打量了一遍,所幸没有兰波,也不是他在麻牛镇见过的那些孤儿队娃娃兵。
毛攀飘到皮卡内部,兰波不知所踪,金银珠宝那些值钱货一个没少,枪和子弹却是消耗了不少,看来是兰波自己弃车而去。
毛攀蹙眉,麻牛镇发生了变故。

毛攀马不停蹄赶往麻牛镇,一路上不见哨卡,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发了狂似的越飘越快,飘出了残影。
终于,麻牛镇出现在了眼前,毛攀环顾四方,往日热闹非凡的镇子寂静得不像话,仿佛一座死城。
“兰波,兰波!”毛攀焦急地喊了几声,唯一的应答是山谷送来的松涛呼啸。
他急忙飘向兰波的小木屋,远远便看到了屋内透出熟悉的融融的暖光,光中有数条黑影闪动。毛攀紧张到全然忘记了自己是鬼,他屏住本就没有的呼吸,放慢步伐,小心翼翼飘到了屋内。
一群人正围着被捆住手脚扔到地上的兰波拳打脚踢,为首的那个人毛攀认得——哥猫皮。
毛攀抬手就要起风,却发现屋内的一切纹丝不动,毛攀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失去了这项能力。
兰波看到了毛攀,他满载恨意怒火的眼睛倏忽变得柔和,毛攀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突然发紧,他看过太多次那双眼睛因他掀起惊涛骇浪,却是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为他抚平风浪。

“你平日里拽啥子,早看你不爽了,现在我是麻牛镇的新主人,你,艾梭,整个孤儿队,以后都只能乖乖听我的话。”哥猫皮收了拳脚,呸了一声,转身冲一个人扬了扬下巴。
那个人手中拿着注射器,注射器中有半管液体,在三边坡这种地方,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那里面会是什么。
兰波剧烈挣扎起来,粗硬的麻绳将他的手腕刮蹭到红肿破皮。毛攀想推开那个人,却扑了个空,他竭尽全力想呼唤风,只是一次次徒劳无功。
“兰波,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毛攀跪坐在兰波身边,绝望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兰波,“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兰波微微摇头,眼底那汪温柔的春水将毛攀包裹。
针头埋入了兰波的臂弯,液体被尽数推入,志得意满的哥猫皮扬长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踢了神志恍惚的兰波一脚。

毛攀将软成一滩烂泥的兰波抱入怀中,头埋入兰波的脖颈间,他想哭,可是鬼没有眼泪,现在他唯一的慰藉便是还能实实在在触碰到兰波。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开了本就虚掩着的木门,暴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向门框窗柩,疾风送来的雨水沾湿了兰波的衣衫,濡出的痕迹仿佛毛攀落下了眼泪。

毛攀凭借着当鬼的优势大摇大摆绕着麻牛镇飘了一圈,基本摸清了情况。哥猫皮选择出卖艾梭,和逻央联手,孤儿队都如兰波般被分散控制起来打了毒针,有些反抗激烈或是想要逃跑的被一枪打死,尸体随随便便就地掩埋,往日安乐祥和的麻牛镇弥漫着血腥和恐怖。

兰波听完毛攀的讲述,窝在毛攀怀里沉默了半晌,才缓慢蹭了蹭毛攀的肩膀,“咱们去象龙国际的那天我听到阿爸说要去达班找猜叔,我们去找阿爸好不好,还有沈星,他是捡到貘的人,他可以救麻牛镇。”
毛攀学着陈洁哄他时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兰波的背,对三边坡的封建迷信一个都不相信,却仍是近乎叹息般回应,“好。”

半个月后,毛攀终于趁着逻央的人回山,抓住哥猫皮人手不足导致的布防漏洞,带着兰波离开了麻牛镇。
他成为鬼后跟在兰波身边的那段日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轻飘飘趴在兰波肩头,放空思绪任由兰波带着他东奔西跑,像个背后灵似的看兰波忙里忙外干活儿,还经常要指手画脚一番,或是起阵风给兰波添乱,惹毛兰波后他便立刻飘开,不多时再凑回去软着声调讨饶。
如今位置互换,兰波乖巧地趴在他背上,不胡闹、不惹事,微弱的呼吸落在他耳畔,手臂软软垂落在他胸前,干瘦的身躯几乎没什么份量。
毛攀沉默着加快速度。

毛攀终于看到了奔腾不息的追夫河,河流之后就是达班。
繁星点点,明月团团,悉数落入水中,星月亘古,水流无休,百年不过一瞬。
毛攀向上托了托兰波,拉住兰波一只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达班了。”

“毛攀……”兰波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木门,用侧脸轻轻蹭了蹭毛攀的耳朵,哑着嗓子开口,“我去求沈星帮忙,你在达班帮我找一下阿爸好不好。”
毛攀沉默着将兰波背到门前放下,努力扬起一抹笑,温柔地揉了揉兰波的脑袋,才轻声回答道,“好。”
毛攀深深看了一眼兰波,含着笑起身离开,在转头的那一刻毛攀的笑容染上苦涩,他知道有些打碎了所有自尊的画面,哪怕坦率赤诚如兰波,也不会想让爱人得见。

大火后的达班笼罩着一层诡异的,山雨欲来的气息,毛攀联想到麻牛镇的变故,还有他舅舅那日对着兰波的一番话,不免心生疑窦。一件可能是意外,桩桩件件接连发生,他和兰波是不是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无形的大网笼罩,别无选择置身于风暴中心。
毛攀压下心头的恐慌,仔仔细细搜寻了一圈,不见艾梭的踪影,亦无来过的痕迹。

毛攀飘回沈星屋前,恰好捕捉到了兰波颤抖的毫无尊严地向沈星要粉的尾音,他心头一颤,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崩溃。
一门之隔,阴阳两端,毒品连缀,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在漫长无尽的步向死亡深渊的长河中,兰波向他无限靠近,毛攀却毫不感激,只有满腔愤恨。
滔天权势造就了他的肆意妄为,得到的太多便无所谓失去,早已习惯性漠视是非生死的灵魂在这一刻动摇,原来有一种情感拉扯出的心痛可以战胜所有的私心杂念,哪怕牺牲自己也盼望对方过得好。
毛攀仰头,对着天地愤怒而无声地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兰波承受这些?为什么偏偏他无能为力?
毛攀抬手掐住自己的脖颈,鬼没有呼吸、感知薄弱,他伤不到自己分毫,兰波的痛苦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毛攀苦笑一声,无力地松手。

忽然,毛攀看到手上红线闪烁着再一次出现,宛如血河流动。不详的预感霎时升腾,毛攀立即收敛起情绪,忙不迭穿越木门,飘到屋内。
躺在床上的兰波身体弓起,发出痛苦的呜咽,红线紧紧锁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压抑着他体内纯白的灵魂挣脱开肉体的束缚。
一旁的沈星不知道和谁通着电话,声音颤抖,慌乱无措,磨德勒、戒毒所,诸如此类的词语隐隐约约在毛攀耳边转了个圈,远去飘散。

毛攀顾不得沈星,忙牵起兰波的手,兰波用力极大,如果毛攀还是个活人的话,应当已经被捏碎骨骼。
红线立时将两人的手捆绑到一处,毛攀眼中的水汽终于凝固成实体,砸在兰波的手背上。
冥冥之中毛攀产生了一种可怖的预感,只要他一松手,红线解开,兰波的生命就会结束,这条姻缘线如今成了生死线。

毛攀生前恶劣到恶毒,能够毫无恻隐之心的践踏着他人的尊严抛出二选一的难题取乐,如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命运在他死后悉数奉还。
只是毛攀想不明白,他的报应为什么是兰波来承受痛苦?三边坡没有道理可讲,老天爷在这里也学会了蛮不讲理。

“兰波,你说,我该怎么做?”毛攀抬眸,眼中含着一团朦胧的水汽。
兰波神智略微清明,他努力卸了手上力道,手指轻轻划过毛攀的手背作出回应,眼中依旧是一汪柔和的落满了万千星辰的春水,带着信任与依赖,将命运全盘交付。
毛攀心念一动,做出决定。
“兰波,活下去好不好,我死的时候很疼、很害怕、很孤独。”
“兰波,三边坡人人信佛、苦修来世,可我希望你今生就可以过得好。”
“兰波,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怕,我会陪着你。”
兰波微不可见地笑着点了点头,牙齿打颤,嘴唇蠕动,“毛攀,我会好好活下去,和你。”
红线在二人的手腕间缠紧,再次消失不见。

通往磨德勒戒毒所的车上,毛攀调整好姿势让兰波靠在他的肩头。
路还很长,人鬼殊途,但红线为引,苍天做媒,他们坚信,总归会有一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