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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3-04
Updated:
2025-11-22
Words:
16,312
Chapters:
5/6
Comments:
20
Kudos: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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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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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4

[达克] 休止音符

Summary:

达克版不doi出不去房间
神使达vs神性克,时间线六年后

Notes:

衾竹老师2024年生贺,还没写完
呜呜呜我好养胃

Chapter 1: 01

Chapter Text

达尼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不均匀的灰色。

头脑有些发晕,他拼命眨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从这片灰色中看出什么。身体恢复了知觉,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奇怪的东西上,似乎被一团柔软但是冰冷的棉花托举着。

达尼兹爬起身来,向四周张望。他看见延绵不绝的灰色雾气,在他的周围氤氲流淌。

作为愚者座下的唯一神使,他念过无数次神灵的尊名,不止一次听见神谕的声音,也不止一次透过灰雾接收来自另一个人的命令,所以他大概知道这片灰色代表了什么。他立刻忐忑起来,将坐姿改成双膝下跪,双手抵在鼻端诵念起愚者先生的尊名。

灰雾流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但没有其他实质性变化。等了好一会儿,达尼兹终于斗胆站了起来,打算自己探索一下这片区域,寻找愚者先生将自己召唤到此地的目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达尼兹回想着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有任何头绪,失去意识前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在教堂中对着新白银城的银白色圣徽做晨祷,甚至没有处在宿醉的状态——祷告是他一天至少要做上三次的事,当有特别的事发生还会再加上几次,不过除却每天的晨祷和晚祷,他的祈祷都是指向另一个存在的。

然而,真的是愚者先生将他召唤至此地的吗?

达尼兹在蔓延的灰雾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慢慢皱起眉头,作为愚者教会第一神使,他当然知道愚者先生的状态算不上好,陷入沉睡似乎为了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做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连带着祂的那位狂热的疯子虔信徒。顺便说,达尼兹想不通信徒跟随神明一起陷入沉睡的理由,不过那家伙早已是天使,已经到达了另一个生命层次,在古代史中是被成为“从神”的存在,关于他的所有事情,都不是达尼兹一个小小的序列五收割者可以理解的。

达尼兹早就习惯了。毕竟从相识起,那个人就像一个盛满秘密的坛子,一道触及不到的影子,达尼兹能做的一直只有接受,接受每一个奇奇怪怪的任务,接受那个高高在上的并不适合自己的职务,接受可能再也无法见到——

突然,他在前方的雾气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达尼兹立刻收回思绪,这雾气之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真的很容易让人思绪涣散。他重新戒备起来,慢慢向这个人影走过去。虽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达尼兹总要弄清楚自己正在经历什么,而面前的人似乎是这片空间里除了他自己的唯一一个生物。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软绵绵的地面很好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抬起手掌,炽白的火焰理应蓄势待发,但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掌心什么都没有。

我的非凡能力无法使用了?!

达尼兹的神经瞬间紧绷,但又突然完全松懈下来,因为这时他恰巧已经走得足够近,近到那些雾气无法再遮挡他的视线。那道修长的身影站在他的不远处,还穿着惯常穿着的黑风衣和半高丝绸礼帽,微微侧过头看向达尼兹的方向。

“格尔曼……”达尼兹大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喃喃着。

“是我。”面前的人看着他,点头应道。

这是真的吗,达尼兹想。这也许只是个梦,他确实做了很多类似的梦,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宿醉的时候做的梦尤其真实,让他重新回到初遇的那条小巷,回到白玛瑙号的船舱,回到蔚蓝之风旅馆的312室……但此时,这是在哪,我为什么会看到他,他——或者说我,什么时候会醒来?

“不是做梦,”格尔曼看着他说,似乎透过头骨直接看到了他的大脑是如何运转的,“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语气淡漠,毫无波动,却让达尼兹重新找回思考能力。接着意料之外的狂喜直冲达尼兹的胸口,差点让他喘不上气,其实理应还有一些其他情绪,但此刻那些情绪在喜悦的底色之上不值一提。他两步冲到格尔曼面前,差点就张开双臂,但在对上那双冷静的棕色眼睛后,又找回了一丝理智。他讪讪地收紧手臂,然后抓了下头发。

“你,呃,你醒了?”他问。

“还没有。”格尔曼说。

“没醒?那现在——”

“现在的状况是那场斗争中的一个意外。”格尔曼解释道。

那场斗争——也许是神明之间的战斗——的一个,意外。尽管得到了如此令人不安的结论,达尼兹却没怎么害怕,一是因为他还沉浸在和格尔曼重逢的情绪中,二是因为以前他们他们也不是没有突遭意外的时候,但格尔曼总能很好地解决一切,而现在他就在身边。

“所以这是哪里?”达尼兹问。

他问出这句话后,突然意识到,那片灰雾已经不见了,转变似乎是瞬间发生的,他现在站在坚实的地板上,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一个颇为豪华的旅馆套间,内设让人十分熟悉,达尼兹绝对不可能认错——这里就是拜亚姆的“蔚蓝之风”旅馆312室!

他曾经和格尔曼一同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时间,后来他也曾一个人在这里居住很久——没有其他要事的话,这家旅馆总是他来到拜亚姆后的第一选择,就算他已经在拜亚姆置办了不止一处房产。

“为什么……”达尼兹恍惚地看着熟悉的地板,吊灯,衣帽架,安乐椅,阳台上晾着他洗的格尔曼的衬衫,桌子上还放着他和格尔曼喝水的杯子,里面甚至还有水。

一切似乎毫无变化,格尔曼也和他印象中一模一样,就像这八年的时间——没错,已经八年过去了——从未发生,就像他还是那个毛手毛脚的序列七海盗,而下一秒格尔曼就会踢着他的屁股把他赶去风暴教会门口贴小广告。

格尔曼在这时向房门,达尼兹以为他就想这样离开,立刻要叫住他,但还未等达尼兹阻止,在格尔曼的手触及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豪华套房厚重的木质门板上突然勾勒出血淋淋的因蒂斯语:《不做爱就出不去的房间》。

“狗——”那血红的字迹过于瘆人,达尼兹吓了一跳,往回跳了一步,好不容易才将脏话咽下去一半,“这是什么?!”

“祂从我的记忆中掏出来的烂梗,祂一直都很恶趣味,”格尔曼平淡地说着达尼兹听不懂的话,与其说是在和达尼兹解释,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抬手触摸涂了血的门板,又拧了几下门把手,达尼兹见状也走上前做出尝试,序列五的猎人力气是很大的,一拳能轰碎墙体,但那扇门就像突然被焊在地面上,纵使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纹丝不动。

非凡能力仍然无法使用,墙面无法破坏,窗子也同样打不开,此时的一切都超出了达尼兹的理解能力,先是灰雾,突然出现的格尔曼,出不去的房间,还有门上的字……但他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恐惧。“要不要喊旅馆老板……?”达尼兹半真半假地提出建议,“让他去通知拜亚姆的愚者教会也可以,你可能不知道吧,拜亚姆也有愚者教堂了。”

“这里不是拜亚姆,”格尔曼说,“也不是蔚蓝之风旅馆。你只是在看到你以为会看到的场景,比如,你看见了格尔曼。”

“什么意思,”那一瞬间达尼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尖了,“你不是格尔曼?!”

“我是。”格尔曼回答,“但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里,我可能会是另一幅形象。”

他顿了一下,“这里已经限制所有非凡能力,我无法使用无面人能力。之所以你会看到格尔曼,是因为你认为我是格尔曼。”

这话听着有些意识流,但达尼兹听明白了,毕竟他早就知道了,无面人嘛,占卜家序列的非凡者,现在他的小队里就有一个,每天拿着一枚灵摆转来转去。他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现在的他已经熟读圣典上关于“救赎天使”的部分,也听新白银城的各位,还有塔罗会的成员谈及过格尔曼之后其他身份的过往。他知道那些身份的外貌、性格和格尔曼有多大的不同,他也曾想象过,如果是他遇到的事那位温和的流浪魔术师,面前的人是否也会像一个被甜蜜糖衣包裹着的愿望,对着他像对着记录中的其他人那样温和地微笑呢?

想想还怪恐怖的。达尼兹联想到过去每一次格尔曼对着他笑的时候,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已经知道他认识的只是一层身份,他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对方想让他看到的。

而他现在看到的是他以为的真实。

“我-我需要一个解释。所有的这一切。”达尼兹深吸一口气说,“拜托。”

他以为格尔曼会拒绝,毕竟这是件麻烦事,他又总是派不上用场。但是格尔曼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便开口说道:“由于愚者先生和‘那位’权柄的外溢,我们现在身处时间的夹缝之中,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只有完成特定的条件,才能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现实。”

“特定的条件?”达尼兹问出口的下一秒立刻想起门上的句子,他和格尔曼一起把目光投了过去。然后他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逐渐发烫。

“所以真的不——不做——”他磕磕巴巴地试图读出来。

“我们来做吧。”这时格尔曼说。

“什么?!”达尼兹差点跳起来。他惊悚地看着格尔曼逐渐向他走近。

“这种规则类的陷阱,只要满足条件就可以轻易破解,所幸这次不是那么难以完成的事情。”

“……不是那么难以完成的事情?”达尼兹难以置信地问。

这句问话落下,空气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达尼兹突然变得冷静,速度之快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是啊,也许这家伙确实一直是这样的人,为达成目的并不在意中间的过程——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自己,他就是这样一个疯子,瞧他在海上闹出过多少事!

……但现在达尼兹看着他棕色的瞳孔。那双瞳孔瞳孔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毫无温度,达尼兹的身影倒映其中,像无机质的玻璃球。这么多年没见,他对达尼兹仍然公事公办,没什么多余的话想说,也没一丝多余的情绪,这让达尼兹的脸红心跳像是个笑话一样。

在他面前他确实一直就是个笑话。达尼兹早已承认这一点。

“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达尼兹突兀地开口问,“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外面的时间是静止的?”

“是的。”格尔曼点头。

外面的时间是静止的,也就是说,无论他们在这里待上多久,都不会影响、或者说耽搁到正常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机会。达尼兹一直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没有这样的事,格尔曼,”达尼兹听见自己说,“你当年一走了之,一句告别都没有,连你跟随愚者先生一同入睡这样的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现在你突然出现,就要和我上床?”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是这样的。”格尔曼回答。

这本应是一句讽刺,他竟然就这样认同了,仍然没有一句辩解,达尼兹差点被气笑:“你做得到和没有恋爱关系的人上床吗?”

“有什么问题吗?”格尔曼静静看着他,“我想不出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困难。”

达尼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但此刻他没有任何心虚,却好像更愤怒了。

“你想说我去过红剧场?”达尼兹扯了下嘴角,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我已经八年没有去过了。1350年至今,一次也没有去过——或者你想说,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和红剧场中的交易关系没什么不同?”

格尔曼沉默了。达尼兹竟有些感谢他没有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他并不知道格尔曼内心的答案会是什么——他并不知道自己对于格尔曼算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在八年中琢磨无数遍仍然无解的问题。

“你想怎么做?”格尔曼问。

“我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循序渐进的事,”达尼兹开口说,他发现自己还算冷静,多亏阴谋家魔药改造过的脑子还在,他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既然你刚才试图提到这一点,那么我来告诉你,就算去了红剧场,也很少有见了面说做就做的,我们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交谈和试探来让这件事变得容易。”

这时他触及到格尔曼的眼神,不自觉瑟缩了下,把话题从红剧场转移开,“而我-我们之间,我觉得需要更多,你知道,”他吞咽了一下,“我们很久没见了。”

格尔曼却点了下头:“这很合理。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要和你约会。”达尼兹大声宣布道。

-

Chapter 2: 02

Chapter Text

说完这句宣言达尼兹几乎习惯性紧绷起来,生怕格尔曼下一秒就抽出一把左轮顶住他的脑袋。尽管那么多年过去了,尽管他已经知道格尔曼的真实性格未必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他对格尔曼的恐惧仍然是本能性的。

我是疯了吗,达尼兹想,强迫自己看着那双冰冷的褐色眼睛,仿佛从那倒影中看见死神的镰刀正对着自己的后颈挥下。但是既然这个房间已经限制所有非凡能力,他未必不能和格尔曼一战,就算被打到鼻青脸肿也无所谓,只要能守住自己的裤子。

只要不和格尔曼做爱,他们就必须呆在这里。两个人。一直。

他为自己胆大的想法感到害怕,但他没有丝毫收回这句话的念头,他的思路从没有这么清晰过,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片刻的沉默中,他看见格尔曼轻轻皱了下眉。他似乎进行了快速的思考。

“约会?”格尔曼问,“促进恋爱关系的约会吗?”

“没错,”达尼兹立刻回答,“一种很普通的交流感情的方式,可以——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呃,进入状态。”

“这是让你同意完成限定条件的唯一方式?”过了一会儿格尔曼又问。

“是的,”达尼兹狡猾地说,“等我们交流了足够的感情,一切会水到渠成的。”

然后他看见格尔曼轻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

这是自重逢后他少有的感情流露,而达尼兹从这之中看见了妥协,成功已经唾手可得,达尼兹的情绪迅速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胸口膨胀开一个气球。

“很好,很好……”他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有些嘶哑,立刻大声咳了一下掩饰这一点,“那我们就……”

他有些手足无措,事实上他还有些难以置信:真的答应和我约会了?那个格尔曼?

“这只是一间不到一百平米的套房,”格尔曼思考了一下问,“你要在这里怎么约会?”

“这里——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达尼兹欢快地说,“我们之前可是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报刊上说故地重游是很多情侣约会的一环,可以重温曾经的激情——我是说,情绪。”

他因为刚才的词又大声咳了一下,继续努力道:“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你看,这里——这里房间其实很多,客厅是多么宽敞,呃,这是我们都没用过的客房,仆人房你也没进来过吧,我是说——”

他第一次觉得这间在拜亚姆属于高规格的豪华套房竟然如此狭小而寡淡,真不知道它凭什么定这么高的价钱。“对了!我可以做饭,”达尼兹噔噔噔走到套房自带的小厨房,打开柜子看了一眼,看见八年前自己买回来的食物,立刻喜笑颜开,“这些年我的厨艺也有所长进——”

“你并不需要进食,”格尔曼在这时说,“这里是时间的夹缝,你的肉体会一直保持着进入房间时的状态。”

这显然是一件好事,柜子里的食物也撑不了几天。达尼兹却敏锐地注意到这句话里的特指,忍不住回头问:“那你呢?”

“我早就不需要了。”格尔曼回答。

-

达尼兹愣了一下,看向那双淡淡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现在的格尔曼和八年前与他朝夕相处时的区别。首先曾经的格尔曼绝对不会同意他这样荒唐的要求,就算没有非凡能力,他也会把达尼兹打到屈服为止。再者,曾经的格尔曼并不是毫无情绪的,他展露过很多情绪,对猎杀的兴奋,对赏金的渴望,还有对达尼兹本人的嫌弃……更加熟悉后,达尼兹也能从一些小动作中体会到格尔曼的心情和喜好,比如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还有比较怕冷。总之,他觉得自己对格尔曼并不是全无了解的。

而眼前这个人,也许表面看上去这张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好说话了一点,但是达尼兹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八年过去了,不可能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譬如达尼兹现在胆量就比之前大得多。

此时在达尼兹的要求下,他们坐了下来,达尼兹坐在安乐椅上,格尔曼则找了个硬面椅子坐下,仍旧腰背笔直。积攒八年的憋闷、久别重逢的狂喜还有被答应约会的兴奋劲儿稍微过了之后,达尼兹终于在他们的相处里品出了一丝尴尬。

达尼兹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冷场,因为他着实是个话多的人,就算面对家里的老黄狗他都能说上一整天,这么多年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面前这个人。况且他们真的是太久没见了。

但指望这个人打破沉默是不可能的,他和艾德雯娜船长在梦里的第一次见面仍然让达尼兹历历在目。此刻也是一样,那淡漠的眼神只是平静地落在达尼兹的身上,等待他做些什么。

“呃,约会要从交流开始,”达尼兹清清嗓子,“我来开个头……”

幸亏他有很多话想说,他开始讲格尔曼跟随愚者先生睡去后这六年间发生的事,讲愚者教会的发展,和其他教会的关系,还有各地新建的教堂……他长篇大论地说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汇报工作,完全没有约会的样子,于是他又赶紧转而去说哪里又开了好喝的酒馆,在苏尼亚群岛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食物……

啊,这一幕也太过熟悉,就像某一个雨天发生过的,他们面对面而坐,达尼兹忍者手臂折断的疼痛,被迫给眼前那个初到海上的疯子讲述海上的重要信息,结果后面说得起了兴致,倒是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

外面好像真的下起雨来,借着雨声,他还说起他自己,他的小队,几年前的他肯定不敢相信,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竟已经在准备序列四的仪式,离半神只有一步之遥,现在的他也难以想象,曾经自己竟然还想永远停留在序列7——他一直是个知足的人,所以才能在海上活这么久,但是他现在有了想要变得更强大的理由。

神使是不够的,半神足够吗?半神不够的话,还能更进一步吗?

这些他是不可能说给格尔曼听的,他只是说起那些不成器的队友,与他们相识的过程,他还特意提起了自己小队里面的占卜家,指望格尔曼做出一些反应,但格尔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格尔曼的反应比过去还要平淡,甚至不会提出疑问。达尼兹慢慢闭上了嘴。

“这些你都知道吗?”达尼兹有些没滋没味地问。

“知道一部分,”格尔曼点了点头,“我偶尔能够听到那些向我祈祷的声音,可以从中获得一些信息,其中大部分信息来自于你。”

原来如此,达尼兹再次兴致勃勃起来,原来他真的能听到自己的祈祷啊,这几年他真是有事没事都要祷告说上一声,上到五海之上势力变动下到铁皮被他老婆踢破了屁股。此刻他再次说起铁皮和他的弗萨克老婆二三事,越说越情绪高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力求更加生动,因为他看见格尔曼的嘴角挂上了浅淡的笑意。

直到达尼兹渐渐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他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煤气灯被点了起来,自从晋升了纵火家之后,达尼兹已经很久没干过这事儿了。不算稳定的灯光中,达尼兹坐回安乐椅上,继续说着没刚才说完的那个冒险故事。

渐渐他说话的节奏慢了下来,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格尔曼看着他说,“你该睡觉了。”

“好吧……”达尼兹慢吞吞地从安乐椅上坐起来,却在看见对方那双无比清醒的眼睛时突然警觉起来。“你不睡吗?”他问。

格尔曼轻轻摇了摇头:“我早就不需要睡眠了,睡眠对于神话生物而言只是攻击或疗愈的手段。”

达尼兹感觉自己又被刺痛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达尼兹看着格尔曼,慢慢睁圆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刚才自己竟然真的有睡觉的念头,他必须盯着格尔曼,时时刻刻盯着,眼睛最好都不要眨一下,他怎么敢去睡觉?也许睡醒了他就消失了呢?谁知道——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呢?

他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了。

“我不睡了。”达尼兹说。他在安乐椅上挺直了腰背。

“为什么?你已经感受到了睡意。”格尔曼说,“虽然这个房间将你的肉体固定在刚进入房间的状态,不进食也没关系,但你的精神正真实地体验着你感受到的时间,所以你仍旧需要休息。”

“不,我不睡,”达尼兹固执地说,“你不睡我也不睡。”

他现在已经睡意全无。他瞪着眼睛看着格尔曼,看见自己在那双深棕色瞳孔中模糊的倒影。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比他小时候还要任性,这对自己想表现出的成长后的男子气概没有任何助益。

“我已经序列五了,几天不睡没什么大不了的……”达尼兹找补道,“你不是也想尽快出去吗,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做些别的,继续-继续交流感情……”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格尔曼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达尼兹忐忑起来,才点了下头。

“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他说。

Chapter 3: 03

Chapter Text

“因蒂斯南部,诺西埃小镇,家里有老爸和老妈。”达尼兹说。

“还有一条老黄狗,跟我一起长大的,但是在我出海后没几年就死了,”他继续说,“我十六岁那年出海,后来基本没有回去过,直到五年前,我回镇里给老爹老妈置办葡萄园,问他们想不想搬到城里,被我老爹拿鞋子打出了院子。”

“没出海前我完全就是混小子一个,整天游手好闲,和一群伙伴在镇上招猫逗狗混酒喝。那时候我们每天想的就是要去大城市,大城市机会多,要发大财,干一番事业,变成人上人。”

“这次回来我儿时的伙伴大多数都已经在镇上结婚生子,有出海的,也有几个已经死了,我帮其中两个在海上找了份事做,”达尼兹扯了下嘴角,“现在整个镇子都以我为荣,每次我回乡都夹道欢迎,好像我真成了大人物。”

虽然这么说着,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得意。格尔曼点了下头,说:“神使的工作,你一直做得很好。”

达尼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当然很惊讶——格尔曼很少有夸奖他的时候,他一般只认可他的赏金数目,就像他只是一个盛放金币的结实布袋。这似乎是格尔曼第一次当面承认他的个人价值。

听见这句话他本应是很高兴的,他确实很高兴,但这一刻他却同时感觉到微妙的违和感,他莫名觉得,格尔曼的这句话里听不出任何褒奖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像陈述苹果是红色的一样。

但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等这句话很久很久了。

达尼兹缓缓呼出一口气,倒回安乐椅上。格尔曼没有动作,他仍坐在旁边那张硬面靠背椅上,腰背都绷得笔直,安静地看着他。

这几天一直如此。毕竟在这里,除了聊天,他们没什么其他事可做。达尼兹在整个儿套房中翻箱倒柜,只在他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副纸牌,可惜他们只有两个人,想玩“斗邪恶”都缺了一个人,于是他默默地把纸牌放了回去。当然,他的箱子里还有当时从“黄金梦想号”上带下来的神秘学教材,同样被他锁得牢牢的,现在回想在“黄金梦想号”上被迫学习的日子,都觉得十分遥远,就像一场梦一样。

这三天达尼兹一点觉都没有睡,但他现在感觉还好,虽然这个房间已经禁止所有非凡能力,但似乎魔药强化过的肉体还在,他怎么说也是序列五的非凡者了,三天不睡还在可承受范围内。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现在轮到你了,”达尼兹故作轻松地对坐在旁边的格尔曼说,“交代基本信息是约会时肯定要做的。”

这三天他觉也不睡,讲了格尔曼沉睡后这六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又讲了曾经刚出海那几年的很多经历,今天又贸然讲起自己在老家时的日子,说得自己可谓口干舌燥。

他做了漫长的铺垫,又装作漫不经心,表现得整件事情如此理所当然,就是为了这一刻。

达尼兹抖了抖腿,让安乐椅微微摇晃起来,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一直以来——从初遇的那时起——就一直对格尔曼的过往很好奇。虽然他知道道恩·唐泰斯和梅林·赫尔墨斯的诸多事迹,但那些身份只是类似格尔曼·斯帕罗的又一种伪装而已,他想知道更多真实的他。

“该你了。”他试图理直气壮地催促,暗自祈祷自己没有流露任何心虚。

格尔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真的开口道:

“我的名字是克莱恩·莫雷蒂,来自鲁恩王国北部的廷根市,1349年毕业于霍伊大学历史系。”

“1349年才大学毕业?!”听了两句话达尼兹就惊得瞳孔地震(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格尔曼真的打算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他这一事实),“而我是1350年初认识你的……”

“那时候我刚毕业半年,”格尔曼点头,“我出生于1327年。”

“狗——你果然比我小很多……”达尼兹把嘴边的脏话咽下去。当然,格尔曼看着就很年轻,但达尼兹没想到他刚刚二十出头,刚走出校园不久,明明他的行为老辣得像做赏金猎人至少十年。而原来自己一直被比自己小上八岁的人压着打。

而且他真的是大学毕业生——达尼兹想起在梦中格尔曼和艾德雯娜船长的那次交谈,达尼兹没上过几天学,他的几乎所有教育都来自于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和黄金梦想号上的学习,因此对学历高的人有天然的崇拜感——他又是怎么仅在半年的时间内变成五海之上冷酷又老辣的疯狂冒险家呢?

“我在毕业后不久就遇到了非凡事件,有两位同学因此亡故,我侥幸活了下来,”格尔曼说,“之后我便加入了廷根市黑夜女神教会的非凡小队,后来又喝下了魔药,成为了非凡者。”

所有官方教会基本都是这样吸收新成员的,风暴教会是如此,现在的愚者教会——虽然还算不上是正神教会——也是如此,达尼兹对着其中的操作非常熟悉,让他(再一次)震惊的是,格尔曼初到海上时,竟刚刚成为非凡者最多半年,而当时他就已经有序列6了。

达尼兹吞咽了一下,他虽然有一百个问题想问却没有插话,生怕格尔曼被打断后就改变主意不说了。他听着格尔曼继续说下去:“——再后来,这只非凡小队也遭遇了邪神事件,因为一些原因我脱离了官方非凡者,改变身份去了贝克兰德。”

说这句话时格尔曼忽有停顿,但是仍听不出什么情绪。“后来又去了海上,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他说完这一句,就安静了下来。

达尼兹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在说些别的了。想问些问题,又觉得问题太多无从开口,只好试探性地说:“你可以多说一些其他的经历嘛,”他循循善诱,“比如在贝克兰德发生过什么?作为官方非凡者时候有什么特别的经历?还有在大学里……我真的很好奇学生的生活……”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格尔曼说,然后他感到困惑一般伸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微微皱起眉头,“而且很多我已经……记不清了。”

达尼兹的心脏缓慢地抽痛了一下。之前那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更加强烈了,已经无法再刻意忽视下去,格尔曼有什么不对,而这似乎不是分别数年就能解释的。虽然内心因为格尔曼诉说的经历,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但此刻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变得和过去有些不同了,”达尼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我能问发生了什么吗?”

“你应该知道,半神之后,非凡途径的晋升伴随着人性的减退和神性的上升。”格尔曼回答,“再加上这几年持续不断的斗争,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失去的那些东西让他这几天对达尼兹几乎有问必答,毫不厌烦;让他平静而淡漠,不再像曾经那样对达尼兹颐指气使,恐吓威胁,将达尼兹气得敢怒不敢言;让他在看到达尼兹的表情后,嘴角动了一下,却似乎因为忘记某种情绪而放弃。最后他摇了摇头,对达尼兹说:

“如果我和你记忆中的格尔曼有所不同,那么我很抱歉。”

-

他应该很累吧,他为什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夜幕降临,房间自动点起摇曳的煤气灯,达尼兹在难得的沉默中思考着。虽说是难得的沉默,但是否沉默完全取决于达尼兹的是否闭嘴,因为面前这个人根本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格尔曼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腰背仍然笔直,就像不知道疲惫,或者——就像一台运转精良的机器一般。

机器,达尼兹想起曾经在记录中看到过的关于梅林·赫尔墨斯的一切,全自动许愿机器……他也许有过这样的愿望,一个有问必答的格尔曼,一个不再威胁恐吓他的格尔曼,会和他道歉的格尔曼……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为什么他丝毫没有高兴的情绪呢?

是他太贪心了,所以愿望只会以扭曲的方式实现吗?

达尼兹现在倒希望他真的是那个五海之上疯狂的赏金猎人,没有悲伤的过去,没有看不到尽头的未来,他若真的疯狂冷酷,毫无感情,眼里只有金镑,多猎杀些赏金高的海盗便能心满意足,那他一定会比现在轻松很多吧。

达尼兹也有很多钱,在这些年里无法停止的关于那个人的思考中,他也幻想过,如果自己交出自己所有的钱,所有的房产,交出自己的——全部,能不能让他停留下来?

哪怕只有一刻呢?

Chapter 4: 04

Chapter Text

“达尼兹。”格尔曼说。

现在是第七天,格尔曼第一次开口打断了他再次开启的滔滔不绝。

达尼兹心里一跳,闭上了嘴又慢慢张开。这是这几天里格尔曼的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他非常肯定格尔曼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就像他这个猎人真有了什么灵性直觉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打断这一时刻,就听见格尔曼说:“我们不应该再拖延下去了。”

果然。

“拖延什么?”达尼兹开始装傻,“我们不是正在经历达成条件所必须的过程吗?”

“这没有意义,”格尔曼说,“而且我们都知道,你永远不会宣布这个过程的结束,不是吗?”

他知道了,当然,他那么聪明,从来一眼就能看穿达尼兹的小心思。所以这一刻达尼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相反,他正因为对方话中的一个单词感到强烈的刺痛。

“意义。”达尼兹重复道,“这一切没有意义吗?”

“这一切也许和一场梦境没什么区别,而梦终究有醒来的一天,”格尔曼摇了摇头,“梦是虚假的,人不可能只活在——”

“也许这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但这——这一切对我是有意义的,”达尼兹直接粗声打断他的话,他佩服自己的勇气,“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做这个就没法去做达成限定条件的事,所以我就是要约会。”

达尼兹知道自己又开始无理取闹了,而想到现在的格尔曼会纵容他这一事实又让他感到更加苦涩,天知道他多想被格尔曼直接一把左轮顶在脑袋上。他赌气般将脑袋努力向另一边转过去,打定主意忽视那一道虽然平淡却让人芒刺在背的目光。直到格尔曼再次开口。

“达尼兹,既然你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我是不是能够假定,”格尔曼慢慢地说,“你是喜欢格尔曼的。”

即使目前的状况和已经表白也没什么区别了,但是这个事实被格尔曼点出来时达尼兹还是立刻从安乐椅上立起身子,满脸通红,也让他没办法再生气下去,这让他有点绝望,“你,你,”他吞咽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了,六年前你就知道了,不是吗?何必现在要说出来。”

“我不知道,”格尔曼看着他说,“但我现在知道了。”

他不知道……达尼兹愣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因此整个黄金梦想号上的伙伴和反抗军经常交集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格尔曼,经常就这事调侃他。有一段时间达尼兹恐惧这份感情被发现,因为他怕格尔曼一枪崩掉他的脑袋,但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感到安心还是失落。

“好吧,”他缩回椅子上,干巴巴地回答,“现在你知道了,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

而他明知道格尔曼不会这样做。

“既然你喜欢我,那我假定你是对我有欲望的,”格尔曼接着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达尼兹的脸,“如今这个房间的限定条件,不是正好满足了你的愿望吗?”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达尼兹再次移开视线,红着脸嚷道,“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个……”

“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什么?

达尼兹愣了一下。那个人就坐在他的身边,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一些想象中的画面和难以言说的情绪、一些这些年里思量过多次的“如果”和“可能”飞快划过他的脑海,然后被他用力地抛了出去,

他选择沉默。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而有些答案,也注定无法被书写出来。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见他不答,格尔曼继续说,“即便这里是时间的夹缝,不论待多久都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世界,但是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即使我分明知道,向前走你只会离我越来越远吗?”达尼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对我太过苛刻了?”

这次轮到格尔曼沉默了。达尼兹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对方才再次开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格尔曼·斯帕罗如此执着?他对你并不好,不是吗?”

“别总是把格尔曼说得像另一个人一样!!”

那个名字终于点燃了达尼兹的无名之火,他霍然从安乐椅上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甚至感受到一丝眩晕,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被气的。“那就是你,不是吗?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他大声质问,他已经忍受很久了,“为了和我彻底划清界限吗?”

“我没有这种意图,”格尔曼解释道,他仍然平静地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达尼兹,并没有因为他的情绪激动做出任何反应,“可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曾经的格尔曼·斯帕罗只是我的众多伪装身份之一,你从未见过真正的我,更没有如此执着的理由。”

“你不——你不明白,你只是——”

达尼兹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他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喜欢这种情绪要怎么解释清楚?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人是虚假的,他的身份,他的外貌,他的性格……甚至那段时间格尔曼对待他的方式,也许都只是角色扮演,或者说魔药消化的一部分。他会为此愤怒,但是他也认为,那些朝夕相处过的时光,那些共同经历的事件,他曾经亲眼看到过的,感受到过的,留存在记忆里被他反复回忆的,不是虚假的。

这么多年他都是靠着这些熬过来的——直到再见面的那一天。

但这些都不能回答格尔曼的问题。他突然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坐回安乐椅上。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看向格尔曼:“你之前说我现在能看见你以格尔曼的形象出现,是因为我的愿望,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以这幅形象出现,是吗?”

“是的。”格尔曼点头。

“那如果我想看到你真实的样子呢?”

“这个房间无法具现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很抱歉。”

“不要和我道歉,”达尼兹仰面倒下,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他突然感受到一阵不可抵抗的疲惫,“我求你了。”

-

这场对话之后他们之间沉默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时达尼兹才再次打开话头。

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突兀地给格尔曼讲了一个他刚出海时在酒吧和别人赌博险些把内裤都输掉的囧事;他又突兀讲起曾经在“黄金梦想号”上遭受的神秘学魔鬼教育,自夸自己的成绩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说起自从下了船之后,自己作为神使大人独自居住,甚至逐渐学会了做饭,但烧毁了几个灶台也只是做到勉强能吃的程度。

他又说起自己去贝克兰德置办房产时吃过的东西,觉得鲁恩的食物也没有因蒂斯人说过的那么糟糕;他说自己这几年间还去过间海郡,去过康斯顿城,那边的食物很有特色,而那片拔地而起的城市现在已经被称为奇迹之城,流浪魔术师的传说在大街小巷中口耳相传,几乎也快变成一种信仰。

他第三次说起新白银城最大的斯帕罗广场上竖起的雕像,说在愚者教堂顶楼的哪扇窗户看雕像最为清晰,他亲眼见到日出和夕阳落在雕像上的光影如何变幻,夏天太阳最毒辣的几天,广场上的白鸽怎样挤在雕像的阴影处乘凉——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鸟类也有乘凉的习性。

在之前几天的交流中,他从来都是看着格尔曼的反应行事的,这也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他或中断,或情绪激昂,手舞足蹈,全都是为了调动格尔曼的情绪,而格尔曼虽然话少,但也会回答他的问题,或者适时做出一些回应。现在达尼兹不停地说着,回忆着,第一次完全不管格尔曼是否在听。

格尔曼也一言不发,只静静坐着,看着他。昏暗的煤气灯光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而达尼兹知道他没有任何表情。

第八天的太阳刚刚升起时,格尔曼却突然开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接吻也是约会中的重要事项之一。”

达尼兹就像被嘴里的话呛了一下一样哽住。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格尔曼说了什么后,他再一次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

“你想和我接吻吗?”格尔曼问。

那场对话之后难言的怪异氛围终于被打破,就像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而达尼兹现在真的要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为什么,”他吞咽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只是一个吻,和房间的限定条件无关,”格尔曼回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达尼兹,“你说过想要一个过程,我只是觉得这个过程可以更完善一些。”

“你想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我——”达尼兹的脸再次涨红了,就像自己还是那个没出海的毛头小子一样。他说不出违心的话,废话,谁会不想呢?“但是——”

“你可以从安乐椅上站起来了。”

达尼兹恍惚地站了起来,格尔曼的这句话久违地让他感受到一点八年前被命令和恐吓时候的感觉,这竟然让他有点怀念。现在他站在格尔曼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很没出息地感觉自己有一点腿软,当然还有这轰鸣得几乎让他听不见其他声音的心跳。不过现在的他已经长进很多了,不会再错误地把这些反应归结于恐惧和愤怒。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达尼兹看着那双褐色的眼睛,有点绝望地想,而我可是一个海盗。

他们身高相仿,待达尼兹站定后,格尔曼很快凑近了过来,没给达尼兹任何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那微凉的双唇,柔软,干燥,轻轻印在他的嘴唇上,让达尼兹大脑一片空白,但这之后,格尔曼便不再有任何动作,等了片刻后,达尼兹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头,格尔曼便顺从地张开嘴。

他们真的在接吻。只想到这个事实就让达尼兹一阵震颤,他们挨得极近,呼吸交错在一起,仿若时间静止了一般——时间现在真的是静止的,达尼兹想。他的舌笨拙地在温热之地探索着,又不敢太过分,只在唇齿之间浅尝辄止,感受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了。达尼兹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这可太可笑了,只是一个吻而已,而他已经是距离半神只差一个仪式的猎人,有着强悍的身体素质,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影响至此。心脏仍在轰鸣,他忍不住傻笑起来,又赶紧收敛回去,他忐忑地看着一吻终了的格尔曼,格尔曼正低着头,抬起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还想再来吗?”格尔曼抬起头问。

达尼兹直接吻了上去。这次他甚至胆大包天地伸出手环住了格尔曼的身体,托住他的后脑,那些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停留在他的掌心,让他觉得自己捉住了一只柔软的鸟,他不敢用力又不舍得放开,他比第一次更用力更深入地吻下去,舌用力纠缠着另一个人的舌头,吮咬着另一个人的嘴唇,试图掠夺下一些什么,或者说,试图确认对方的存在。

温度在攀升,血液冲撞着他的耳膜,他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就像第一次活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眼眶都在发热,他从让人沉迷的接触中分出一丝神,内心哀嚎着不会吧,接个吻就哭出来,我也太没出息了——

下一刻他突然身体僵硬起来。他急忙后退一步,仓促地从那个柔软的吻中脱离。做出这个动作后他就开始后悔——这不是更容易被看到吗?!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视线向下移去。

全完了,达尼兹绝望地想,接吻途中催生的非常不妙的身体变化提醒他,今天将是他死到临头的日子,虽然他明知道格尔曼不会杀死他。他以为格尔曼会趁机提出完成房间限定条件的话题,但是格尔曼只是垂下眼睑,走到旁边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可以继续讲刚才没讲完的故事了。”格尔曼平静地说。

他的嘴唇还有些泛红。

Chapter 5: 05

Notes:

调整了一下断章,本章才是这次更新的对不起
祝竹师傅生日快乐www爱你爱你
明年1121我来更新最后一章(什)

Chapter Text

为什么会发生?

达尼兹想不明白。他呆呆地坐在安乐椅上,挂在墙上的时钟清晰显示着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而达尼兹思绪一片混乱,看着窗外凝结的夜色。

他想的是几个小时之前,在日出的光线中发生的那件事。想起当时的感受,他还忍不住脸上一阵一阵发烫,幸亏他像黄金梦想号的甲板一样在海上经历了足够多的风雨,想必这点颜色不会被轻易察觉。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他还是谨慎地微微向远离格尔曼的一侧侧过头,然后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首先对于这件事,他当然是开心的,满足的,甚至是狂喜的——在暗恋格尔曼的漫长时间里,他不可能没想象过类似的事,而当这一切真实发生时比想象中更加美好。可当这种情绪渐渐消退之后,更多控制不住的疑问涌了上来:他出于什么原因决定做这件事?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想和我做这件事——不是或者说不只是因为房间的限定条件?

……他会喜欢和我做这件事吗?

达尼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纠结的一个人,这不是他的风格,在这片海上,太过细腻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而且经过六年的时间,他自觉长进了很多,他已经是身居要职、受人尊敬的神使,而不是那个毛手毛脚的序列七猎人。可在这样的深夜里,他竟然就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流逝,夜色更浓了,游离的思绪中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刚闭上嘴,就看见坐在旁边的格尔曼正在看着他。

达尼兹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该睡觉了。”格尔曼对他说。

“我不困!”达尼兹飞快地说。

格尔曼继续盯着他,似乎在表明一切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无需和他争辩。达尼兹开始左顾右盼地找借口:“我就是,我就是张嘴测试一下自己的下颌关节,哈哈,最近说太多话感觉嘴巴有点酸痛……”

他又夸张地张大了嘴巴,顺便还瞪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而且他真的看见效果——格尔曼的嘴角似乎勾起来了一点。

达尼兹心里的那点愁绪顿时一扫而空,这一刻他都不知道刚才的自己在纠结个什么劲儿,格尔曼在这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又有一箩筐的话想对格尔曼说,还未等他张开嘴,就听见格尔曼问:“那你还想听我没出海时发生的事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达尼兹呆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当然!当然!我想听!!”此刻他像课堂上好不容易知道问题答案的学生,疯狂举起手就差跳起来。几天前的那次尝试之后,达尼兹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知道更多了,而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事实:格尔曼是为了让我休息嘴巴,所以决定自己讲故事。

看着他自顾自脑补然后感动得几乎要飘起来的样子,格尔曼又笑了一下,接着平静地开口。

漫长的夜晚在讲述中如溪水般流过,于是达尼兹听到了更多细节:之前他已经知道格尔曼的真实名字,知道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而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哥哥考入政府机关,并且已经结婚,妹妹则考入了贝克兰德技术高等学府(学霸原来是遗传的,达尼兹有点绝望地想)。

格尔曼甚至和他分享了他在心里给哥哥起过的外号,达尼兹没想到他是个会在心里默默给别人起外号的人,当然他很快想到自己万磅先生的名号,不禁挺起胸口,曾经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外号此时竟让他骄傲起来,随后他又知道了他在黑夜教会工作时的同事们,那位队长,那位通灵师,那位诗人,那位年迈的窥秘人……知道了那场邪神事件关乎真实造物主……

知道了他如何死去,又如何揭棺而起,如何为了复仇离开家乡,走上最艰难的那条路。

“你哭什么?”格尔曼止住话头,看着他无奈地问。此时的话题已经延伸到复活广场上那场声势浩大的复仇——而那场复仇达尼兹也是其中的一环。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达尼兹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他竟然哭了,他本来不想哭的,但最近他好像变得没那么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格尔曼的描述几乎不带感情色彩,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但达尼兹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就无法忍受胸口深处的疼痛。

“我要……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他最后哽咽着,口齿不清地说。

他不知道格尔曼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抬起朦胧的眼睛,看见格尔曼点点头,又摇摇头,随手探过身,有些生疏地抬起手,摸了摸达尼兹的头发。

-

接下来的时间,达尼兹听格尔曼讲了更多自己的故事。

他当然曾经想象过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所有不为自己所知的部分,他幻想过他会有怎样的过去,那厚重的壁垒的成因会是什么,他会如何和亲近的人相处,独自一人的时候是怎样的状态——他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但他没想到,曾经的格尔曼比他想象中还要鲜活很多,那些细节似乎让他真实的触及了他,他知道了那些他偶然窥得的真实和柔软从何而来,他更了解他的喜好,他知道了他怕蛇,知道了他为了省钱不舍得点壁炉,知道了他讨厌男人抽烟(幸亏我不抽烟,达尼兹摸着胸口想),知道了他冬天起床也颇为艰难……

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尽管这一切是从面前的这位已经被神性几乎彻底侵蚀的格尔曼口中讲述——他说这些就像念着一本别人写就的书,但达尼兹做不到将这一切单纯当成睡前故事听(当然他已经打算绝不入睡了)。那声音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让他更靠近他,甚至达尼兹恍然觉得,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格尔曼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多,比刚见面的时候更像是一个“人”了,达尼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段时间——如果在这时间间隙中他感受到的能称之为时间的话——是自从六年前格尔曼睡去之后他最开心的日子,他们又接了很多次的吻,在达尼兹第一次主动提出并且得到充分满足后,他便恬不知耻地要求了一次又一次,赞美愚者,这几天他接吻的次数比他前半辈子的总和都要多。每次接吻结束,他们离得很近,达尼兹看着那双眼睛,深褐色的瞳孔沼泽般映着他的脸,引诱着他沦陷,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几乎为这一现实感到眩晕。

毛躁的猎人不可能没有别的冲动,只盯着他是不够的,他能感受到纵火家无法控制的火燃烧着,那火从他在那条小巷里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燃起,因那些不可求的祈愿越烧越旺。但是他只是看着他,现在只是看着他,幸而这一瞬有一生那样漫长,最后达尼兹只是抬起手,盖住那双平静的眼睛。

“接吻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他嘟囔着。

-

达尼兹发觉自己的反应越来越迟钝了。

他的注意力难以集中,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眩晕和头痛。若不是这个房间将他的身体状况固定在刚刚进入房间时候的状态,达尼兹相信他会有更多不良的身体反应——呕吐,呼吸困难,甚至心脏骤停。而身体状态的良好也让达尼兹坚持的时间比普通人长很多。

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睡过觉了——如果旅馆窗外的日升日落严格遵循着现实世界的规律的话。

对话很难继续下去,因为达尼兹总会忘记自己上一句话说了什么。昨天他重复讲了三遍已经讲过的笑话,直到格尔曼打断他,而他甚至忘记怎么为自己的异常辩解。

现在他坐在安乐椅上,呆滞地看着窗外,今天阳光不错,天空却发白,鸟雀偶尔掠过窗口,而窗外是日复一日曾经看到过的、或者说他想看到的街景。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向他走过来,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需要睡觉。”

“什么?不,不……”达尼兹摇起了头,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想将那只手从自己的肩膀上甩下去,那只手有着蛊惑般的柔软。他瞪着干涩的眼睛,看向格尔曼:“我不睡,睡醒了发现你消失了怎么办?”

“去睡吧,房间的禁制在这里,我哪都去不了。”

不行,他得盯着他,他就像掠过窗外的鸟,只要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不……我不困,”达尼兹说着掐了自己一把,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最近几天他总这样做,他知道自己的胳膊和大腿肯定被自己掐青一片。但这不算什么。“我不睡。”他又说了一遍,像是在警告自己。

然而清醒随着疼痛一闪而过,厚重的疲倦再次渐渐涌了上来。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眼睑沉重得像是把他自己倒着挂在了上面。他睁开眼,发现格尔曼在他的安乐椅的边缘坐下了。

“我和你一起睡。”格尔曼说。

达尼兹反应了一会儿他说了什么,迟钝地问:“你不是不能睡觉吗……你现在可以睡了?”

“是的,”格尔曼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人都要睡觉的。”

他伸出手,拉住了达尼兹刚才用力掐过自己的手。

直觉告诉达尼兹有什么不对,但他困倦的大脑已经没法去好好思考了。达尼兹被格尔曼牵着,从安乐椅上站起身,做梦一样从客厅走到了主卧。他咧着嘴傻乐着,任由格尔曼帮他脱去外衣和外裤,然后被安排着躺在了主卧双人大床的里侧。豪华套房的主卧床铺十成十的柔软舒适,达尼兹陷进去那一刻就舒服得喟叹出声,困意像潮水一般迅速将他淹没,但是他还固执地瞪着眼睛看着格尔曼,他的眼睛都快无法聚焦了。

格尔曼也已经掀开被子上了床,坐在了床铺外侧,他现在脱去了外衣和马甲,只穿了白衬衫和黑色单裤。似乎是发觉到达尼兹的目光,格尔曼想了一下,主动低下头在他嘴角印下一个吻。

“睡吧。”

“我可以抱着你吗?”达尼兹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而他也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格尔曼顺从地在他旁边躺下,达尼兹立刻伸长手臂,将格尔曼紧紧抱在怀里。他是如此瘦削,柔软,严丝合缝地嵌入达尼兹的怀抱,达尼兹能感觉到他和缓的心跳和清浅的呼吸,交叠的双腿紧挨着达尼兹的腿。两人的心跳、呼吸频率和体温渐渐变得不分彼此,就像他们合该是一个人。

就像他们应该永远这样在一起。

很奇怪的是,喜欢的人现在就在怀里,达尼兹却没有升起任何旖旎的情绪,平静的欣喜充盈着他的胸膛,他就像飘到了天上,躺在了云朵里。为什么要继续呢?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这样他就已经足够满足。

他抱住他,像抱住一场美梦。他闭上了眼睛,浓重的睡意终于将他彻底吞没。他确信这次自己会做一个很好的梦,他没有宿醉,而且已经这么久没睡了,也该得到一些回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