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住在我房间里的幽灵先生
Notes:
*设定来源:三崎しずか《あの部屋の幽霊さんへ》
Chapter Text
10
喂,幽灵先生,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对吧?
对不起,婆婆之前跟我说过,如果看到你的话当作没看见就可以,所以我才……
但是拜托了,我有一件只能跟你分享的事,你能听我说说吗?
今天我又去了我最常去的那条河边,遇到了我之前见过一次面的那个孩子。
真奇怪,我明明在第一次见面后,连他叫什么都忘记了。但却在和他重新交谈起来之后,感觉和他从上辈子开始就已经认识彼此。
他,他真的很土……从发型到衣服,样样都不如宇智波,但他……又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里,第一个主动告诉我他的名字的人。
幽灵先生,他和你真的很不一样。
从我记事开始,你就一直站在我的房间里,无论我是吃饭、睡觉、读书还是修行,你都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注视着我。
曾经我因为害怕叫来母亲,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房间里是否有什么,她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就这样从你身体里穿过去了……
婆婆说,也许我是看见了宇智波家族的守护灵。
可是,如果你是我们一族的守护灵,为什么你是白色的头发,为什么你只是注视着我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你没有保护我的兄弟们?
为什么你只是站在这里?
柱间,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句话,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是一个让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注视着他的人,和你正截然相反。
我很高兴能和他成为朋友。
但是……他今天告诉我他的弟弟刚刚过世,而我又听到了族里有关那一族的传言……
真的会这么巧吗?
我不知道,幽灵先生,你能告诉我我害怕的那个问题,他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吗?
对不起,第一次跟你说话,就对你有这么多要求。
我很喜欢我新认识的这个朋友。他虽然有不少毛病,和我的想法也并不完全一致,但我还想要再多见到他,还想要和这世上唯一能听我说那些被父亲说过是“痴人说梦”的话的人,再多见面几次。
啊,算上你,这世上就有两个这样的人了。
幽灵先生,就算只是为了多跟你说这些话,我也想要再见到他。
9
宇智波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自己的手。
右手几个指尖都有微微灼伤过的痕迹,火遁;因为正用力握紧而比死去的族人脸色还要苍白许多,宇智波;关节还没发育到可以随心所欲结印但已不得不这样做,忍者。
现在这只手倏然舒展开来,按在他那代表着庇护所的房门上,却并没打算要将那扇门打开。
他不意外地看到他手上的水痕顺着他的掌心向下滴落,在那扇门上却幻化为浓稠的鲜血的痕迹,一时间分辨不清那血在手上还在他眼里。
就是这只手,就是这个人,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如他早早被写定好的命运那般,夺走了世上另一个人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望向了永远注视着他的那个人。
他一动不动地跪坐在他的朋友面前,难得地觉得时间充裕起来。
宇智波斑总有那么多事要去做,作为宇智波一族最年轻的战士,作为一族族长的长子未来的族长,作为一个自以为做好了被杀与杀人准备的忍者。
他得拼尽全力让自己活下去,为此不惜花费所有的时间来让他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但并没有人真的告诉过他,“杀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有被他询问过的人都语焉不详地带过,不是面对着他的问题沉默不语,就是别过头去说“到了那一天你就会明白。”
包括现在他面前的这一个,包括正隔着房门尝试跟他对话的那一个。
“斑,我听泉奈说,你刚一回来,就一言不发地躲回房间里。我知道你听得到我。”
不是躲回,他想,他明明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你也应该相当明白才对,作为一个忍者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以极缓慢的速度摔向地面,两只手深深地嵌入地面,却依然执着地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如果你还没有做好杀人的觉悟,就想想你死去的那些弟弟们吧。斑,如果你还不够强大,最终这个世上只会剩下你一个人。”
真可恶,为什么他的父亲要这么说话?为什么他不能……?为什么自己不能……?
“还是说,你愿意让自己死在前面,让你的弟弟们亲眼看着你在战争中死去?”
他觉得他现在正在尖叫,但却没有一丝声音或一点空气从他的嘴里逃逸出来。
斑只能听着那脚步声在一阵叹息后来了又去,似乎又有人将他放置在无尽的沉默之中。但父亲命令中带有一丝恳求的声音,弟弟们尊敬之中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似乎都在这无言之中震耳欲聋,逼得他使出浑身解数,却连撑起自己的身体都一并欠奉,只不过向前爬了两步。
还好,在他的这座小小城堡里,还有一个绝不会对他要求什么,从来只肯注视着他和聆听着他的存在。
斑尽可能在幽灵的脚边蜷缩成一团,等待着内心里沸腾着的那些声音平静下来。
现在,虽然他闭着眼睛,但却依然能看见什么。
不是他杀掉的那个人,不是他逃不掉的那个战场,而是只有他能看见的那个人,那个从他能看见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被他注视也注视着他的那个人。
斑一点一点在心里描摹出此刻离他最近的这个人的样貌,在尝试描绘出幽灵瞳孔的颜色时,不确定地睁开眼,在那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时,才发觉那模糊的色彩一时鲜亮起来。
他躺在地上舒展开四肢,想要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幽灵,却又害怕这一层朦胧的冰在他掌心的血下融化。
于是他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只在和对方四目相对时开口:
“在这个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时代,你居然可以不用当忍者。”
“幽灵先生,我真羡慕你。”
8
幽灵先生,如果你真是宇智波一族的守护神的话,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写轮眼?
虽然有时我也会觉得父亲对我期望太大,但我从没觉得自己会辜负他,会辜负宇智波一族,会……会吗?
在泉奈眼里,我应该是世上最厉害的孩子。
但这世上本应如此却不遂人愿的事实在太多,这不过是其中最细枝末节,甚至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件。
我没有所有人期待中那么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修行、切磋、战斗,每一样都很有趣,但每一样我都还做得不够。
在战场上我来不及保护我的弟弟,在切磋里我似乎总也逊色于柱间一筹。
我总自信于自己是家里同龄孩子里最杰出的那一个,但在战场上,绝不会有任何敌人因为我的年龄而放过我。
所以说,我能够活到现在,也许不是因为我有足够力量,而只是因为我足够侥幸,比我死去的那些亲人和族人们拥有更多运气?
是我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吗?是我经历的这一切还不足以让我获得足以实现梦想的力量吗?
也许再换个时候,我一定会缠着你,让从来不肯说话的你来告诉我,写轮眼要怎么样才能开启。
父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启写轮眼许久了,但我却迟迟未能感受到那股在血脉里传承着的,通过眼睛联系着的力量。
如果不是真的见过那样的眼睛,我会怀疑那只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一个传说,只要我们继续专心于体术和忍术的修行,总能成为那个强大到足以保护一切的忍者……
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被那双眼睛选中?
我很想知道答案,但今天不是个好时候。
我不算是个好哥哥。
几天前,族与族之间新一轮战场打响,家里却传来消息说,我在族地里养伤的弟弟死了。
我到今天才匆匆赶回家,一路上在我脑海里吵闹不休的声音居然不是这不是真的。
我在想,不要是泉奈。
我在想,如果我的弟弟作为忍者注定要在战争中死去,不要是泉奈。
作为大哥,作为兄长,作为比他们更大的忍者,我本应该一视同仁、平等地爱着他们每个人。
但泉奈是不一样的。
我和他相处时间最久,我最爱他看向我的眼神,我最希望,我们所有人中能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他。
如果只有一个生的机会……
我真不是东西。
在看到弟弟沉睡过去、永不可能再醒来的面容时,我在痛苦到麻木的知觉中,竟然会有一丝愿望得偿的如释重负感。
但现在在你面前,我只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为什么,幽灵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7
宇智波斑大口喘着粗气,一刻也不肯停地闯进他自己的房间。
但他用力地关上门时,却发现一直尾随着他的泉奈伸手挡住了那门,不由分说地在他晃神的那一刻挤进门内,坐在了他和幽灵的身边。
“哥哥,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斑一言不发,只低头摩挲过自己的手指,不肯回答这已无可逃避的问题。
“那个孩子,是千手家的对吧?”
斑不肯回答,只向后微微退缩了一下,但对于泉奈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比他小上不少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叹气,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向他的哥哥提供一个不够宽广却足以包容他全部的拥抱。
“不用担心,哥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着你的。”
他就在这一刻猛地闭上眼睛,不让眼角那股无法忽略的酸涩,彻底碾碎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斑得用尽全力,才能把喉咙里那股要喷薄而出的情感勉强压下,只轻轻地抚过他弟弟的头发:“说什么傻话,是哥哥保护弟弟才对。”
“是这样没错。”泉奈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蹭过他还不算长的头发,轻轻开口,“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现在是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他最后一个弟弟抱得更紧了些。
他就在这一刻感受到无法被描绘出的那种情感,想在他在世界上最亲密的联系之间,再多创造一种可能。
斑终于忍不住开口:“泉奈,你看得到吗,在我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客人?”
被他的问题惊得坐直身体的人四下环视一番,最终也只将信将疑地看回他:“哥哥……?”
“他就在那里!”他有些急切地描绘出他的幽灵朋友的身形,但最终也只意识到这一切在对方眼里会有多么滑稽,只微微垂下抬起的手臂,“可能只是我……”
他的话没说话,泉奈先靠过来,轻轻伸出手点在他的唇上:“哥哥,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这回他真的没办法抑制住他眼里所有的海洋决堤了。
泉奈故意向他扮了个鬼脸:“为什么哥哥总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朋友,明明我们才是兄弟不是吗?”
斑眨了眨眼,终于撑起身体向前倾身,把他弟弟揽进怀里:“对,我们是兄弟。”
“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泉奈,非你不可。”
他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却并没说什么,只等着他再度开口。
羽毛一样的抚摸坠落下来,他凝神去分辨时,才发现他的弟弟在他的后背上一遍遍写他的名字。
“我知道父亲刚刚刚向你下了命令,要你和他一起,跟着我一起去南贺川边见千手柱间。”他咬了咬牙,终于将想了无数遍的后半句话说出了口,“泉奈,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向我保证,尽可能不出手吗?来自父亲的一切责罚都由我来承担。”
良久的沉默,他为可能的那个答案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却被他在天下最信赖的人轻轻拉开距离,用那双和他一样的墨黑瞳孔注视着他:“哥哥总会说这些很帅气的话,但父亲要责罚的话,一定会同时罚我们俩才对吧。”
“泉奈……”他苦笑起来,却又突然明白过来弟弟话里暗含的意思。
“哥哥好像也没有真的拿我当兄弟呢……一下子多了两个我不认识的朋友,我都有点嫉妒他们了。”泉奈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满甚至责怪,看向他的眼睛里盛着的那些感情却没有半分作假。
他在这爱的海洋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自语般说道:“柱间说过,他已经没有可以和他一起上战场的兄弟了……”
仿佛和他一样不愿注定的那一战到来,泉奈忽然伸出手,牵起他仍在微微发抖着的手,任目光和手指一起轻轻抚过他的每一寸伤疤:“作为回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等我们明天都回到这里来的时候,希望你能跟我正式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
斑没说什么,只让他自己的目光越过他的弟弟,越过注定发生而不可更改的一切,停在那知晓一切却又从不涉足的幽灵身上。
6
幽灵先生,你有心愿得偿的那一刻吗?
你会不会因为太突然,以至于不敢相信一切都已发生,甚至于在一觉醒来之后,还觉得自己活在愿望实现之前的昨日?
我父亲死了。
宇智波田岛死了。
我成了宇智波一族的族长。
我以为我自己有所准备,我以为所有的族人有所准备。他们似乎的确早早预料过这一天的到来,表现得好像他们已千百次排练过这一天一样,我当然也想过,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咬牙切齿地期待过这一天的到来。
但……我做不到,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应该要恨他才对。
恨他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当作是工具,我和弟弟,亲人和族人。
他自己是工具,被他杀掉的人也是,被他保护的人也是。
我不想要这样,于是在他无数次向我施压,向泉奈示威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死了呢?如果我当上宇智波的族长,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们说,等我终于到了这个位置,就会对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些体会,多少能够理解他的辛苦,和他的言不由衷。
可我真的走到这一天了,却似乎更不能理解他了,为什么他在所有可能的道路里,选择了最身不由己却又最差的那一条?
为什么他作为必须要保护所有人的那个人,却抛下了我们所有?
幽灵先生,你有必须要守护的人吗?
除了站在这里,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倾听我所有时刻的自言自语之外,你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那个必须要站在所有人身前,一步也不能后退的人,你会怎么做?
5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正把唯一称得上家具的小方桌收拾出来,小心地在几乎被卷轴和衣物塞满的房间里短暂地辟出一方天地,让他的弟弟端着热气腾腾的豆乳锅进来时,不至于无处下脚。
既然他已经做了族长,宇智波里再没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志,于是这小的可怜的房间也得以保留,让他可以与弟弟在战斗的间歇和弟弟简单休息一会儿,连带上他那位不肯说话的朋友一起。
泉奈熟练地分下三双碗筷,不等他说完我开动了,就伸筷在锅内翻找起来。斑笑着倒满他们俩的茶杯,看着弟弟被烫到几乎跳起来,又因为不肯让废墟般的房间变得更糟,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自顾自地生起闷气来。
“不要吃那么快,在我这儿没人要跟你抢。”
“那是当然,哥你最近吃东西的次数少得可怜……你的朋友更不必说了,我到现在还没见他一面呢。”
不等他回答,泉奈忽然在他随身带来的卷轴里翻找起来,确认自己东西都带齐了之后,他的弟弟忽然神秘地向他靠近,侧身耳语道:“哥,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你房间里的幽灵胁迫你,让你发誓绝不能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如果是的话,你就做一件你平常绝对不会干的事,我马上就会明白你的意思。”
“比如……”泉奈的眼睛转了转,忽而很确定地说,“放一个水遁出来,下一场雪怎么样?”
斑不自觉地瞥向在那副还未动过的碗筷后站着的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你越说越大声,他肯定听到了。”
泉奈撇撇嘴:“那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不会因此跟你关系变得更差吧?”
他点了点头:“那倒是。”
“不过,我是有准备而来的哦!”泉奈忽然兴奋起来,连他刚才甘冒烫掉舌头风险的食物也弃之不顾,从卷轴里哗啦啦倒出一堆物事来。
等他看清那一堆炒黄豆、盐袋和符纸里露出的两个狐狸面具,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泉奈。”
刚刚还坐在他面对一脸郑重的弟弟,忽然挤出一条路坐到他的身边来,一瞬也不肯眨眼地盯着他看。
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泉奈却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全无刚才的郑重模样:“太好了。”
他心知肚明弟弟在说什么,只说让他趁着菜还没凉再多吃些。泉奈多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些什么,也没再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等到酒足饭饱,泉奈满足地叹了口气,躺在他的大腿上时,忽然看向了他眼中空无一人的那个位置:“哥,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这个朋友长什么样子呢。”
说罢他忽然郑重起来,坐直了身体说道:“你以前就是这样,但凡交上一个神秘的朋友,就吞吞吐吐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这回一定要说!”
“好吧……”斑笑得有些无奈,但却久违地觉得放松下来,“如果要形容的话,他比较像是……一朵云?”
在泉奈怀疑的目光下他只能举手示意投降,重新斟酌片刻开口说道:“就和我们听过的所有幽灵差不多,白色的头发,透明的皮肤……”
“啊,像砂糖一样。”泉奈忽然开口。
“糖?黑色的那种?”
“不是不是。”泉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听有人说过,遥远的海外有人见过像白色的沙漠一样的糖,我在听说的那一刻就觉得,啊,这对哥哥来说一定是仙境才对吧。”
他笑着和一本正经的人打作一团,只在两兄弟都气喘吁吁地趴下时,才看向了那个和他们共享了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气的生活中,足以铭记到生命中最后一天的美好夜晚的人。
在他们都沉入梦乡之前,泉奈忽然如梦呓般低语:“该怎么让幽灵消散呢,不会一定要了结他们的心愿才行吧。”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我会知道吗?
真可惜,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你。
4
幽灵先生,你能替我当一天宇智波斑吗?
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3
“好久不见了,幽灵先生。”斑顿了顿,终于还是将他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这一次,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是因为我新认识的那个朋友千手柱间。我有时觉得你比他好上太多,不会像他那样说出那么多,天真到近乎愚蠢的话……”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起来。
“但又有很多时候,我又觉得他真是这世上最无可取代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还记得小时候,在和他分别后回家的那个晚上,本来应该以最快速度冲回家里,以免大人们发觉什么的我,几乎浪费了所有的时间蹦跳着回来,想要不出声地告诉所有在看着我的人,我究竟有多高兴。”
“但,说出口的话是只能被你听见的,幽灵先生。”
“几天之前,我答应了千手柱间,要和千手一族结盟,去建立属于我们宇智波与千手两族的村子了。”
“我们毫无新意地又打了一仗,彼此敌对的国家分别雇佣了我们,像注视着两只早已伤痕累累的野兽一样,彼此撕咬在一起不肯分开。往日总是兴致勃勃的柱间好像失了神一般,木遁和仙术倒和往日没什么分别,但我明显看得出他很不对劲。即便他说出口的那些话,和往日没什么分别,依然是那些……那些我自以为早已被成长起来的我抛到脑后的话。”
“我就在我们都暂时停下来恢复查克拉的那个间歇,忍不住问他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很不对,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但是现在想想,大约还是见过的,但那已经是我们非常小的时候了。”
“小时候的柱间会忍不住为失去弟弟落泪,甚至连来不及说完‘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把尾音拖进泪水里。长大之后的他好像精力无限,忍不住抓住一切机会跟我说他那些陈旧的梦想,好像他的话语里暗含着比他本人更多的力量,一定要我承认不可。”
“但那天他很不一样,疲惫得只想草草收场,却又仰仗着什么一直坚持在战场上。”
“我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本能地后退,但泉奈却不肯放过那个极难得的时机。”
“我想不清……也不想分辨得很明白,在那一刻我到底在想什么。”
“柱间如他每一次创造奇迹一般反败为胜,我就在那一刻意识到什么,但已来不及出手。但就像他每一次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样,抢攻到他身前的泉奈居然毫发无伤,而他却对那近在咫尺的火遁和已造成见骨伤口的刀痕视而不见,只转过头来对我说话。”
“他说,他弟弟……他怎么会还有弟弟?但我当时已无暇顾及这件事了,我更在乎我的弟弟有没有受到伤害。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柱间在说,他弟弟可能快不行了。”
“他说,他想要和宇智波结盟,但绝不会以伤害泉奈作为代价。如果我一定要反对的话,就从他的尸体上践踏过去,这就是他在这么漫长,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之后,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其实他本可以多制造一个选择出来的,我和泉奈都想到了,但却没人肯开口说话。”
“当时大大小小的争斗都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我给出最后的答复,看我是要继续这场硝烟永不停歇的战争,还是更为荒谬地向前一步,去握住我的敌人的双手。不仅是我的挚友,也不仅仅是我的弟弟。我所有的族人,和最大的敌人,都在等着我开口。”
“我不再是那个只向你说话的人了,但我在那一刻却鬼使神差般的,想起了战场之外的一件事,想起了你好像一直要比我高一些。”
“小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会长到比你更高,但到了现在,似乎确实要无可奈何地承认,我总要踮起脚一点才能跟你平视了。”
“我就在那个时候,想着这么无聊,这么无关紧要的事,往前走了一步。”
“所以说……我要带着我的弟弟,我必须保护的这些人,去到我小时候曾俯视过的那片森林,让我曾以为注定褪色的那些成为现实了。”
“一切都如此不真实……但我的理智让我又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果要去那里的话,就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你身边了。”
“哪怕这一天真的到来,我也仍然不相信,人会永远遵守自己立下的那些诺言……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常回来看你的。”
“但我也在想,你真的需要我来看你吗,幽灵先生?”
“一直以来,都是我更需要你才对。”
2
幽灵先生,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这么多年来,我作为宇智波斑失去了太多,但作为你的朋友却又得到了太多。
但直到今天,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被束缚于此地的亡灵,还是如我小时候所想一般,是守护着宇智波一族……还是守护着我的神灵。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愿望送给你。
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想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里见到你。
1
“唉,我还以为哥哥肯定不会同意千手柱间结盟呢。”他在仪式举行前一刻,看向突然叹气起来的弟弟,看见对方向他吐舌头的那一刻心下了然,但却又忍不住听泉奈继续讲下去,“如果不是幽灵先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哥哥一定不会同意搬家吧。”
斑干巴巴地回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半晌之后他又补充道:“我答应他,会经常回去看看的。”
“哼……我估计建村之后会很忙吧,哥哥说不定要半年一年后,才会想起这件事。”
“不会的。”他伸手牵起正故意不开心的人的手,无比诚恳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也有吧!”泉奈不假思索地回答,“哥刚当上族长的时候,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吃饭,有什么话都跟我说……”
斑的声音低沉下去:“泉奈……”
“好啦,好啦。”泉奈忽然把视线移向别处,只替他又整理了整理衣襟,“只要你觉得能好受一些,跟我说还是跟你的那位幽灵朋友说,或者是跟千手柱间说,都没什么关系。”
他的手搭在正抚过他衣领的那只手上,轻轻摩挲过另一人的指节,只觉得有千万句话要说出口,但最终却只还给对方一个极难看的微笑。
泉奈却忽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不会忘记是那一族杀害了我的父亲和兄弟,但我同样也觉得和千手柱间结盟是个不错的提议……哥哥,这两件事我都会烙印在心底,你能明白吗。”
斑张了张嘴,只倒出苦涩的两个字:“当然。”
泉奈仍定定地看着他,任许多说不出口的话,顺着这无可言说的道路,流淌进另一人的眼底。最终还是他先别开眼,挑起另一个轻松得多的话题:“不过要我说,千手柱间未必会说谎,但说的倒也并不都是真的。”
他的弟弟还有些忿忿不平:“怎么结盟当天突然跳出来说,自己卧病在床只剩一口气的弟弟,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醒过来,要一起来参加仪式啊……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结盟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斑不可自抑地微笑起来,只觉得正担心着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还注视着他的弟弟,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他不可抵抗的:“柱间的弟弟,应该和他差不多吧。”
“哥你就是这一点太天真,小时候和千手柱间这样不知道来历的人做那么久朋友也就算了……”泉奈倒是还不肯放过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也就算了,你可绝不能觉得这世上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让我来猜的话,千手族长的弟弟是个很难缠的人也说不定,可能很理性,可能很奸诈,甚至可能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无论是为了挚友的弟弟,还是为了一个刚从重病中苏醒过来的陌生人,他都没办法继续听下去了,但也只简单地唤了正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的人的名字:“泉奈。”
泉奈咬了咬牙,最终只双手握着他的手说:“我只是有点害怕……当你发现这个世界不如你所想怎么办。”
他知道泉奈还有许多话要说,想要开口说他一定会听时,却又只任那些话语化为呼吸。
“我们要和另一族一起生活,建造起新的村子了……一定会有很多困难,但我还是最担心你,哥哥。”
“这里的人不会像你的幽灵朋友那样,听你说完所有心里的话之后仍然一言不发;也不会像我,还有……还有千手柱间那样,赞同你的话,倾听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想好了吗,要去面对那些可能完全不会在听你说些什么的人,做好准备要去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了吗?”
他吐了口气,开口说道:“当然。”
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呢,他和泉奈并肩推门走向千手一族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
也许他真如自己所说找到了答案,但也许,他只是又一次辜负了他弟弟,找了一个不久后就会被自己推翻的答案来搪塞他。
斑忽然就在这时候想起,在他发现幽灵先生消失的那天早上,听见他的怒吼的泉奈冲进房门内,抱住正摇摇欲坠着,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将整个房间化为乌有的他。
那时候他说,为什么这么久什么都没留下?
那时候泉奈说,已经注视和聆听了你这么久,这不已经是,这世间难得的奇迹了吗?
其实不是什么都没留下,他想,不是云也不是糖,他已经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见过了,也得到了雪的颜色。
现在,他不得不走出那个保护他又困住他的房间,到另一片等待他已久的天地里了。
他就在第一次见到他挚友的弟弟之前,把泉奈告诉他的那些客套话都想了一遍。
第一句话应该说,初次见面,幸会。
第二句话应该说,听闻你身体不太好,本不必为此多奔波。
礼节恰到好处,客气的同时又保证了他的身份,他本应该再多花些心思记住这些话的。
但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他看见这一天的第一场雪的那一刻消失了。
斑只觉天地都要消失,而他自己要化为不可触及也无法发声的幽灵了。
他在第一次看见千手扉间的那一刻开口:
0
好久不见。
Chapter 2: 直至所有声音枯竭
Summary:
无知无觉的幽灵被赠予过一个愿望,自虚无中生出一颗想要爱人的心,于是便从祂做回他自己。
那个总向他许愿的人说:“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想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里见到你。”
但在这世上,注视过他的不止一个,向他许过愿的也不止一个。
Notes:
rr昨日千秋,许过愿后我们忽然聊起三崎大人的漫画原作,讨论起得到愿望的幽灵不知会成佛还是化身为人。
我又像我一贯那样说,也许故事停在这里是最好,我们这些读者自可以选择最喜欢的那条路走下去。但rr有不同意见,认为人在森林外的许多路前眺望时,总觉得无限可能都属于自己,但真正走上去时就会发现,哪怕注定会觉得那些没有选择的路更好,也只能走在那条被选择的路上了。
于是这就是那一条路了,我把这未曾设想过的后续献给她。
*灵感来源:吉永史《愛すべき娘たち》(All My Darling Daughters)
Chapter Text
千手柱间面对所有肯聆听他的人时,总有许多许多话要说。若是遇到那些不肯听他在说些什么的人,他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听。
但这世上总有人能跳脱出他的控制,而这两个人偏又撞在一起。
而他此时此刻就听见其中一个人在沉默之中开口,而他却在祈祷最好不要是他害怕听到的那些。
但千手扉间只说,要下雪了。
听到这话时,千手柱间收拾房间的手顿了一顿。他只细细擦去那些因他的疏漏而洇出的水痕,仿佛他的心里也并未因此多出些裂痕。平日里他不太会在意的摩擦声与流水声,此刻只因他的内心太安静而凿出阵阵沟壑。
但千手柱间开口时也只说,好啊,那我们便出门去看雪。
说罢他便整理好那些房间里本就不多的物事,从衣柜里取出些厚实的衣服,一层层地添在他弟弟身上。从扉间自无知无觉的病人醒来后又过了许久,已足够他恢复至能独立行走,甚至凝聚出些微小的查克拉的状态。但他不愿意这世上的任何人或任何事有伤害过他弟弟的可能,于是就连这深秋时的些许寒风也不肯例外。
扉间似乎也已非常习惯于他的执拗与固执,于是这时也只非常默契地伸出手来,配合着他的动作,直等到他终于将自己包裹至几乎难于行走的地步,才伸手揽过他哥哥,深深埋进他肩膀上流过的墨色瀑布里不肯说话。
千手柱间深深地叹过一口气,又想也许是他患得患失太过,把他弟弟说过的每句话与每个愿望都看得太重,这才让扉间到如今说出些细小的愿望都要深思熟虑,仔细考量过是否会让他大动干戈才肯开口的地步。
他最不愿意让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总在想把这世上迟到的一切都献给他,与希望他能自由自在地成为他注定长成的那个人之间摇摆不定。
千手柱间做了太久哥哥,但也太久没再做过哥哥,以至于这样多年后做什么事都有些踌躇,不像他好朋友那般笃定、自信,不容人辩驳。
火影就在牵起扉间的手,与他一起站起来时想,前几日他的好朋友登门拜访时,才又用那样惹人生恨的语气,单独同自己说过。
宇智波斑说,我已想过很久了,还是希望扉间能搬来和我一起住。
斑第一次到他家作客时,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宇智波与千手结盟时,另一族的族长尚且能保持住最基本的礼貌与尊重,在开口说出些不着边际的问候之后,就只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投来注目礼。但本应该多承担些职责的人,总在他应当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神游天外,他也只好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好朋友眼里只剩下一个人。
柱间只想他的朋友虽然并非常人,但在遇上情感问题时难免也做了痴人。何况他弟弟本就这样好看,让人一见钟情,甚至于编出所谓命定重逢的借口,也并不太令人意外。但他很快就发现,那些他以为随口说出的梦话并不虚妄,宇智波斑相当认真,甚至于宇智波泉奈也同样如此。而即便他愿意在这时倒戈,相信忍界中宇智波一族接近疯狂的传言,他也不能为此怀疑过自己的弟弟,怀疑过扉间说或许见过他也是谎言。
他在斑登门拜访时,这才发觉他们在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之后,也还有一些彼此都未能分享过的秘密。他对病榻上的弟弟闭口不提,斑也将另一个朋友的存在藏在沉默里。应该说,千手柱间差一点就相信那个故事了。作为他的弟弟降临在他的身边,却被族中的长老认定为被神灵带走的孩子,与一直注视着宇智波斑,与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幽灵是一个人,他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但他只在向扉间微笑地道别之后,与他朋友沉默着走出屋外,在对方反应过来前便掏出苦无抵住他的脖颈。
“宇智波斑。”他在这一刻仿佛才做了那飘离于肉体之外的幽灵,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甚至于头一次在正式的会议或外交场合外,喊出他好朋友的名字,“我弟弟和你说的那个人毫无关系。扉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不要把你的妄想寄托在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身上,更不要幻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即便是你也不行。”
千手柱间本很平静的语气,在说至最末几个字时狠厉几乎是在尖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狠到颤抖起来,全凭他的意志力勉强压抑住,让他那颗心不至于在裂开的缝隙里跳脱出来。他在最激烈的那几场战斗里喊叫过他朋友的名字,在弟弟们与亲友过世时撕心裂肺般呕吐出他们的名字,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他觉得自己要失去所有一般,不管不顾地吼叫起来。
向来肯与他在每一个战场交手的对手此时却很安静,让他抵在对方脖颈的利器都显出几分欺人太甚。他的朋友总有许多心情,连带着他厚重又凌乱的头发后的那张脸上,也总随着那颗心浮现过许多表情。
但现在这颗心的主人却似乎并不觉得那抵在要害的武器有什么厉害,只以他所见的最为郑重的语气,开口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些话:
“柱间,你说过你从未忘记我们最初见到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因此相信我们都没有放弃那个梦,这才终于让木叶成为可能……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是值得我支持和追随的人。”
“但在我们相遇之前,我每天一睁眼就能见到那个注视和指引着我的人。”
“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
他们那小小的冲突过去没两天,宇智波斑便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登门拜访,不久后便将千手一族当作他的落脚点,甚至于在木叶村选址确定开始动工后,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扉间的房子也当作了自己的新家。
起初斑还肯为自己找些借口,说宇智波一族的族地还未建好,说他们家离火影楼更近更方便。但等到他发现门牌上标着千手的宅邸里,属于宇智波的东西越来越多时,他的好朋友就连为自己准备理由的时间也省去了,只简单地问候过门神一般的他,就旋风一般冲进门内去寻他弟弟。
这事对千手柱间来说倒也不能说全无坏处,至少足够他为家里那些藏在每个角落里总被嫌弃的头发,另找了一位不容辩驳的罪魁祸首出来。
他本来应该要为此感到很高兴的。
他本来应该要无差等地爱着他的每一个兄弟的。
但他看着他日益充盈起来,如他曾悉心照料过的每一株垂死的植物一般,奇迹似的复苏过来的弟弟,面对着他难有温柔一面的朋友微笑起来的时候,又只觉得自己变作了一棵无口无言的大树。他内心里许多他曾自以为绝不会出现的想法,只如蛀虫一般啃食过他的此在,让他每次想要开口时,都只觉得自己又被掏空许多,露出内里丑陋的一颗心来。
于是从来都不愿意闭口沉默的人,难得地在三人共处时想过许多事,想过他在弟弟沉睡着的许多年里,到底在他的床前向他许过怎样的愿望。那时千手柱间把弟弟们接连亡故的消息瞒下,也把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推得更远一些,他只在面对他弟弟时想,希望扉间能活下来,能活得更久一些……
转念他便想,这是他希望扉间做到的事,那他自己能做到什么呢?
于是他只很谨慎地决定,他也要活下来,还要活得比扉间更久一点。他还要建立起一个注定和平的村子,将他弟弟和那个村子一并保护起来,让他可以确信,在自己倒下之后仍会有许多人来照顾他。为了他所爱之人也能多获得一些爱,他从不吝惜他能给予的那些来做交换。
千手柱间的愿望因他的坚持和努力,因他朋友的妥协与支持,居然真的接二连三地实现了。连他只在心里想过,从来不肯说出口的那些,希望扉间能醒过来,希望扉间能看到他,都一并成为现实,他现在甚至可以同他天才般的弟弟,多商量几句这村子该如何走下去了。
但他居然真有那么一刻,希望他的这些愿望中的大半都没有实现才好。
火影因这一刻的自私与贪婪,想过或许让他的朋友亲手将他送至净土或许更好。
但当同坐一桌上的人问起他怎么沉默过这样久,千手柱间也只说:
“你还是少来点比较好,我现在在自己家里洗完澡都不能随便走出来了,真是讨厌。”
其实还远没到下雪的天气,也许不过是他弟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想找个理由同他一起出来走走。
千手柱间只欣然接下这不肯说得很明白的爱,极自然地牵着他弟弟的手,在同他弟弟一起成长起来的村子里漫游。
木叶村因着千手与宇智波,和因他们而来的许多部族而生长得极快,仿佛入夏之后的地锦,只需人缓缓地眨过两次眼睛,便可见到原本空无一物之处,生出许多绚烂。但他刚出生即被宣判死刑的弟弟,却要比他在他醒来之后无数个夜里祈祷的那般,还要快、还要好地生长着。他本想过,只要扉间能活着就好,这愿望在他醒来后便变成了,若是他能叫自己一声哥哥就更好,若他也能起身行动,看书写字……千手扉间像他树荫下那株蓬勃生长起来的树苗,比他的愿望还要快地恢复过来,甚至让他幸福到觉得自己再没什么愿望好再向上天恳求。
若他心里真还有什么话说,那也只会是希望他自己再坚持得久一点,让千手扉间可以无所顾忌地依附着他,攀援上他的枝干继续生活。
扉间的手很冷,他同族里的族医一起讨论过许多次,也只说扉间卧床这么久,恢复到现在这地步已可以说忍界这么多年来的奇迹。但既然他弟弟能从无知无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注定会有有更多奇迹发生在他身上才对。
他就在和扉间沉默地走在木叶村里时,想起同样爱这么说的另外一人来。他总愤愤不平地想,若是宇智波斑还与之前一样可恶,总将他说的许多话都当做耳旁风,将他的每一次提议都作闻所未闻就好了。
木叶的火影有无数理由批评或指责敌对家族的对手,却拿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指东绝不打西的宇智波族长没什么办法,甚至连多在扉间面前说他两句坏话都觉得有些问心有愧。
千手柱间想,千手一族的其他人总说宇智波诡计多端时,他还总振振有词为他们辩护。可如今亲眼看到他的好朋友竟肯为自己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做到这地步,他实在是只能叹一口气,想他居然面对着这样的事毫无办法。
宇智波斑只如一瞬皈依的信徒,虔诚地做过每一件他所笃信之人或许会感到开心的事,连带着作为离得最近的神使的他,也在无形里受了些照拂。柱间曾想过,若是斑在没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就动手动脚,他便是重建木叶也要把这人轰出村子去。但从来慢不下来的人每次登门拜访,从来只肯泡一杯茶,或用心做过一两道新学会的菜,除此之外便别无所求,只在恰当的距离慢慢地同他弟弟说过许多话。他对这煲汤间隙也要从厨房探出头来,生怕扉间就此消失的人没什么办法,只好也在那桌边一天又一天的苦熬,听他朋友一遍又一遍,讲他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琐事。
千手柱间只在宇智波斑翻来覆去地讲到同一件小事的第三遍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好为此多苛责对方什么。他们的生活都实在太单调,以至于已在这世上成长过三十年,可以在一张餐桌上,同温暖的饭菜一并尝进胃里心里的事还是太少。
于是现在的他悄悄在手中催开一朵花,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交到他弟弟手上,让扉间得以缓缓弯下腰去,将那万木凋零的时节里肯多活过一两日的灿烂,送到问候过他们俩的女孩手里。
女孩挥了挥手向他们道谢,没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拉着白发之人的衣袖,要他俯下身去听她在耳边说些什么。
对这世界经历的还不如她所见的那样多的人也只低下头去,不时对那些话点过头去,仿佛他也已这样做过许多许多次了。
千手柱间只在这时想起,前几日又被他派出村外的某位很好用的宇智波,本来也只一言不发地接下他又一次安排下的卷轴,却终于在出门前回过头来看向他。
“你知道我绝不肯放弃的,对吧?”
“你也该很了解我绝不可能松口才对。”
斑似乎微微笑了起来:“我只有在这一点上才肯承认,也许我真的和你有点像,柱间。”
他也只说:“我在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在想,也许我们会是生生世世纠缠着的兄弟也说不定。”
“或许真是那样吧,我们见过很多次,又会在接下来见过很多次,一想到这里还挺头疼的。”斑歪了歪头,忽然很郑重地开口,“那你就该更清楚了才是,柱间。”
“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千手扉间。”
千手柱间不太想把宇智波斑那句话想得很仔细,但已不得不承认他已在对方的阳谋里陷得愈来愈深。
他同扉间从村内走到村外,再过不远就该走到南贺川了,他却在这时稍稍握紧了另一只手,感受过那只微微有些暖意的手上细密的寒意,只顺着下游的方向向下走去。
扉间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陪着他径直走了下去。等到千手柱间发现自己因太多心事而愈走愈快,差点让他身体仍远不如常人的弟弟摔了一跤之后,又只有许多歉意涌上心头。
但柱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他弟弟却先开口,说如果他不高兴的话,他可以同斑少说些话,或干脆要求对方不要再到家里来。
他有些惊讶,随即便要脱口而出,问他弟弟你不喜欢他吗?
可这问题还没从他心里坠落出来,他便知晓了那唯一可能的答案,一时又觉得一向要有许多话说的自己哑口无言,只握着扉间的手说不出话来。
上周宇智波斑来时,他听了那样无礼又荒唐,却又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请求,只觉得心里烦闷。于是便连继续作陪的执念也消散了些,只找了个借口回屋收拾他自己的东西。
说是收拾,但其实他的个人物品并不算多,除去代表着千手族长和木叶火影的那些,就也只剩下少少的几件属于过世兄弟们的遗物。他在这平凡普通的一天里,允许自己从那封印里拆出几件宝贵的事物一一看过,怀想过他的弟弟们只比他矮上一些时如何唤他,如何同他一起发过誓,要竭尽全力地活下去来保护家中沉睡着的那一个。
千手柱间想得太过入迷,连斑悄悄离开,而扉间站在房门口看他,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的事。
扉间没说话,他也只很细心地将那些事物一件件收起来重新收好。柱间有些怪他弟弟怎么这样好说话,这才让宇智波斑的这样不怀好意的人厚着脸皮登门这么多次。可若非如此,即便他能让南贺川里的水倒流,让他那个无人相信的梦想成真,让那传说里的村子真的成立,也无法做成千手扉间的哥哥。
可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面对着那早该做出的决定如此迟疑,如此抗拒,如此不像他。
千手柱间不愿再去想他的朋友看向他弟弟时的表情,也不想再去多思考他弟弟在开口说话时有多放松,他只又数过一遍他仍被许可保留的那些,却在准备将那些已陈旧过许多年的事物收回封印里时失手打翻,不得不狼狈地将那些散落一地的物品尽数收揽过来,却又在双手撑住地时感觉自己要久违地落下泪来。
还好他是长头发,他想,不然这时走进房间来想要帮他的人一定发现这秘密了。但他一向很聪明,也许早就从他竭力咽回肚子里的呜咽和颤抖着的手臂里读出些什么。
千手扉间什么也没说,只缓缓跪坐在他身后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发丝里,竭尽全力与他贴在一起,仿佛他们并没晚上这么多年才这样做。
他只在这一刻恨过宇智波斑,恨他作为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居然连他所被允许的最后这一点所在都要夺走。
千手柱间不想把他弟弟比作任何人得以私有的事物,却又在他弟弟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时也深深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有如那下一秒就要倾倒出岩浆的雪山,颤抖着要将那些压在他心上的声音都抖落下来。
但他也只同他弟弟一样安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就如此时此刻一般,没得到他答案的千手扉间又只靠近过来,说他走得有些累了,问他哥哥能不能背一会儿他。
许久没走过这样远路的人,在他肩上呼吸过浅浅几次,就很快沉睡进梦里。
他终于不必再有扉间刚醒来时那样,彻夜担心过对方就此睡去不再醒来的担心,也只顺着刚才无意选定的方向,又向下多走了几步,直到他又思考过不曾开口的许多,直到他看见那座熟悉的神社出现在他面前。
千手柱间本打算像无视过宇智波一样,装作这平地里拔起来的房子并不存在。何况他本就同族里一同信佛,没什么道理再去宇智波家的神社祈祷。
但他刚走出两步,就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想得太错。柱间只重重地深呼吸过几次,忽然又意识到这声音在静寂的秋风里未免太刺耳,于是也只屏住呼吸,悄悄推开那扇暂时无人看管的门。
千手柱间想,为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弟弟能安稳地多活过些时日,他不知在这些年里默默向各方神佛默默祝祷过多少次,实在没有一朝心愿得偿,就忘却这些曾帮助过他的力量。
他只在空无一人的神社里祈祷,想结怨数百年的家族终于也有握手相谈的一天,实在没有他这佛家的孩子不能站在神社里祈祷的道理。可他默默地感谢过他曾求助过的神灵,却在许下新的愿望时感到喉咙干燥,无话可说。
他小时候想要的太多,以至于总要一字一句记下来,才够生日时的例外向佛祖祈求,甚至幻想过自己是否会有幸福到无愿可许的那一天。可这样一天居然真的到来了,却是因为他已明白这世上的许多愿望事在人为,必须要他足够努力,足够抵抗过许多个也许该放弃了的声音和瞬间才可做到。
于是千手柱间只在祈祷千手扉间尽可能健康平安后放下手来,又环视过这同他的心一样沉默的四周,缓缓地走出门外。
扉间还没有醒,因此他可以有些庆幸,不必去多想他弟弟此时会许什么愿望。
但他又实在忍不住多想,想宇智波斑要比他更长更久地来到这里,不知道他那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总像一团烈火一般燃烧着的人,也许在最需要安静的此刻也会爆炸般倾吐过他的愿望。可他明明见过这团火如何在他弟弟身边安静地燃烧过,因此连这一点怀疑和念想,也只在挣扎地喧闹几回之后,被他塞回了他那愈发沉默着的心里。
现在那里有太多声音了,斑一再重复过几成噪音的愿望,扉间声音愈来愈大的渺小希望,再加上他自己不肯开口说出的话,反而他出门时面对着的静寂秋天都有几分喧闹了。
但那雪毕竟没有来,他也只在这样的夜里瞧见正缓缓走来,连这样一点脚步声都不肯惊扰的宇智波斑。
他该要说些什么的。
千手柱间在成长过的这些年来,听过太多人向他倾吐他们的愿望,他们的念想,也向他弟弟、向那些肯帮助他的神灵祈祷、乞求过不知多少回了。他说过太多也听过太多了。
但他面对着匆匆结束任务,赶回来看着他们的宇智波斑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尝试着开了开口,却觉得有什么正啃咬过他的喉咙,让他没办法把他本应该早些说出来的事都倾吐出来。
于是宇智波斑也只在台阶下抬头看向他,正如他这些年来等候着他的朋友、等候着他的弟弟一样,等他做好准备,等他接受这些。
柱间向下走了两步台阶,离斑更近了些,近得他足够听清他们三人的呼吸交融在这里了。他曾向无数声音祈祷,祈祷他自己、祈祷他最看重不过的这两道声音能延续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现在他得偿所愿,却并不觉得自己能因此成佛,反而要因为生出了更多的忧惧与执念,要在人间逗留更久一点了。
火影只抬起手来,轻轻按在他朋友的肩上。他的指节僵硬得仿佛要掐碎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宇智波斑。”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轻得好似落在人皮肤上就会融化的雪,但他很确定这要枯竭的声音正被人很仔细地听着。
于是他也只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我会在你的葬礼上哭得很伤心的……”
“不对,一定会是那个哭得最伤心的人才对。”
仿佛卸下了重负,又仿佛配上了盔甲,宇智波斑深呼吸过一口气,只向着他与他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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