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白日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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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站在铁铺门口,佯装围观铁匠打铁,暗中留意着一旁的两个兵。
“那一位往山上去了,赤龙堂总不至于……”
“谁往山上去了?”少东家问道。少年人生得讨喜,眉眼弯弯,更显天真纯良,便是恶徒见了也要怜上三分。
“别乱打听!那位贵人不是咱们得罪得起的。”李流儿话虽严厉,语气却温和,末了还不忘提醒他一句,“山上玄元教作乱,听哥一句劝,没事别瞎走。”
玄元教?
少东家还想再问,右侧的士兵干咳一声——他的同僚显然说得太多了。李流儿立刻绷直了身子,示意他不要多问了。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位”……还能有谁?
少东家心头一喜,面上不动声色,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林里。
他今日就是专程来“得罪”那位贵人的。
好个心狠手辣的开封府尹,不仅咄咄逼人,还给他喂什么七日断魂丸,害得他这两日稍有个头疼脑热就心惊胆战,以为自己要毒发身亡了。少东家一面查案,一面暗中盯着开封府的动静。硬闯不成,今日终于让他逮着机会:府尹大人出门了。
少东家远远跟着开封府一行人,虽没见到紫衣的人影,但看那几个随从的身手,应当八九不离十。今天就算拿不到解药,也要让这狗官吃些苦头。
真不知道这种蛮不讲理的狗官是怎么当上京尹的。少东家腹诽。
建隆观香火旺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进入道观后,四周青烟缭绕、人声嘈杂,听风辨位难以捕捉目标的踪迹。少东家唯恐被府尹大人认出来,做了一番乔装,在道观四周打探。
少东家遍寻不得,却见瀑布边坐着一个小道士。他心下好奇,便上前问道:“小道长?小道长这是在?”
小道睁眼,神神在在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等一位有缘之人。”
少东家一听这话,立时警觉:“有缘之人?出家人果真不同凡俗,在下告辞。”说罢便要施展轻功。
那小道士连忙喊住他:“诶诶!等等!你等等!”
少东家回头,那小道士从蒲团上起身,对他一番打量,嘴里念念有词:“……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少侠,你就是我要等的有缘人!你我有缘,可愿算上一卦?”
少东家一听这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假笑道:“我没钱。”
道士摇摇头:“既是机缘,自然不收取钱财。”
少东家狐疑不决,小道士急了,指天连发几个毒誓。他见那道士年纪不大,眼神清澈,便犹豫着让他算了一卦。
谁知卦辞未解,道士却说风水不对、煞气冲人云云。
少东家皱眉:“是玄元教?”
道士点点头:“这乃是拔齿剥鳞、凿眼锁爪的杀招,浮戏山所对,正是紫微中宫……玄元教这次恐怕有高人相助。”
言下之意,这是又要他跑腿了。少东家扬了扬下巴:“我帮你。不过,除了解签,你还得告诉我,今日上山那位贵人的行踪。”
小道士张口结舌,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追踪府尹大人,还这么明目张胆,正欲搪塞过去,少东家却道:“别想骗我,你们早知道他要来。建隆观上下戒备森严,谁看不出?放心,我与他是旧相识,不会害他性命。”
道士苦着一张脸,思及阵法变数,只好答应。
少东家依着云裁的指点,在浮戏山南北找到两处玄元教的道坛,看来那道士所言不假,玄元教确实在此行厌胜之术。
这种邪术真的有用么?
山风拂过指尖,少东家心头一动,“匡”“义”?这名字好耳熟。
来不及细想,少东家赶回后山,将洞内拾取的书信交予云裁。
云裁接过信笺,神色复杂:“霄云师叔……”
“帮玄元教解开机关的人,是你师叔?”
“是,是他……怎么会?”云裁反复翻看信件,喃喃道。
少东家沉默片刻:“节哀。”
“无妨,”云裁摇了摇头,将信笺收入袖中,“行路难,行路难,今朝方知行路难。师叔给自己算的这签,诸事迟滞,赖有智识定力,方可涉险济深,反之……万劫不复。”
“你师叔算出了命数,可还是照着本心做了。哪怕知晓一切,还是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少东家若有所思,“或许这便是天命吧。”
“天命难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如此,少侠可还想知道自己的命数?”
少东家付之一笑:“不必了,知道不知道又如何?事在人为,难道算出来不当走这条路,便不去走了么?”
“少侠倒是十分通透。我给少侠算的这签,是第二百七十二签:乾宫,遁变同人。急起行,急起行,前途去,结同盟,只手擎天柱,史册好标名。签上说,只要少侠认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有收获。”
签文暗合他心中所思所想,少东家舒了口气:“借你吉言,谢了!对了,这玉佩……”
云裁接过玉佩:“他?”
“他是谁?”
“同少侠有缘之人。”
云裁看向远处的山岚:“少侠,天机不可泄露,你二人有缘,自能再见。”
“人活一遭,短短数十载,不过随心而已,天涯相会,又岂在朝朝暮暮?少侠方才问我贵人在何处,太岳台上,紫微星劫,少侠且去。”
云裁脸现恍然之色,少东家却越听越迷茫。什么有缘人、朝朝暮暮?少东家只觉云里雾里,却知再问也是徒劳,只得先纵身往太岳台赶。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疑惑:匡义,他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紫微星劫又是什么?
浮戏有山,太岳台上。北辰垂象,众星拱之。
太岳台高耸入云,台上玑衡缓缓转动,浓云翻滚,天色明晦不定,似有风雷将至。
还未到找到府尹大人,少东家先瞥见一群穿着道袍的玄元教徒,再细看,地上竟然躺着几个人。
是开封府的护卫!
少东家心头一凛,护卫折在这里,正主只怕凶多吉少。那位大人虽不讲理,让他见死不救却也于心不安,当即提了剑杀上前去。
玄元教众没料到对方已经强弩之末了,居然还留有后手,阵脚大乱,教闯进来的少年人轻易破了阵法。剑光闪烁间,众教徒应声倒地,少东家利落地将他们捆作一团,俯身查看开封府护卫的情况。
“喂,你没事吧?”少东家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的腿——樊楼喂药说不定有他的份。
算三春的声音急切不已:“我无碍……少侠,快!我家公子还在——”
“公子?”相必就是那位大人了。
算三春断断续续道:“他在下……记得……青龙……望日……”
话音未落,脑袋一歪便没了声响。少东家心里一紧,探向对方的脉门,舒了口气。还好,只是晕了。
他琢磨着算三春昏迷前的话,迅速破解机关,青铜机括缓缓下沉,将最后一线天光隔绝在外。
梯子不断下降,四周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少东家一手紧扣暗器,一手按住剑柄,全神贯注地留心周围的动静。咔哒一声,机关归位。
远处似有幽光,少东家纵身一跃,脚尖堪堪落地就迅速闪进过道,背靠墙壁,长剑横挡在身前。
还好,没有埋伏。少东家凝神细看,光线来自前方一处巨大的石室,地上躺着几个便装护卫,中间依稀可见一个撑剑跪立的白衣人。
少东家再次探听,确认前方安全,纵身往里一跃。白衣人似有所感,头颅微抬,少东家还未看清他的脸,便听到一声急厉的大喝:“小心——”
少东家挥剑回防,拦下玄元教徒阴狠的一击,四周蛰伏的人纷纷现身,手持罗盘,将他团团围住。
少东家在山下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招数,向后纵跃,利落地掏出长弓疾射,阵眼在他的三箭齐发之下爆出一声哀鸣。玄元教徒失了倚仗,换了近身招式围攻少东家。此地昏暗,对方人多,身法又奇诡,少东家一时难以招架,幸好那白衣人虽身受重伤,却一直在后方提醒他。
“右!唔……”
少东家挥剑格挡,左手挥出一掌,掌风正中趁乱袭击白衣人的玄元教徒,那人重重撞在石台上,彻底没了声响。
少东家利落地刺出一剑,最后一名教众应声倒地。他顺手挽了个剑花,剑身上的血落入地面,长剑入鞘,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是……”白衣人轻咳两声,听起来十分虚弱。
少东家蹲下身,探向他的脉搏:“你是开封府的护卫?你没事吧?你家大人呢?”
白衣人无力地垂着头:“……我叫晋中原,少侠,快!快看看我的……同僚,救救他们。咳咳……”
少东家轻叹:“我进来之前已经探过,他们……”
晋中原沉默不语,唯有粗重的喘息在石室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少东家心里颇不是滋味,俯身搀着他:“玄元教神出鬼没,此地不宜久留,走!”
晋中原却挣了一下:“不……咳……紫微星劫没破,还不能走!”
又是紫微星劫?少东家以为他还想着为那位大人尽忠职守,语气有些不耐烦:“什么玩意儿,比你的命还重要?”
“抱歉,我……不能说。”
少东家几乎要生气了:“你!”
晋中原低声咳嗽,喘息声扎得少东家心软:“行了行了,告诉我,怎么破?”
晋中原缓了缓,轻声说道:“来此地前,孤云道长送我的四个锦囊……咳……方才九死一生,我为了摸清……此处门道,已开了一个。咳,拿去。”
少东家接过锦囊,拿出里面的字条:“九宫飞星,转于中宫;室有三垣,灵珠所藏;三垣齐聚,星移斗转。”
晋中原补充道:“应是说,少侠身处中宫,打开这三垣房间的门,拿到所藏灵珠便是……”
少东家继续念道:“卦曰,地山谦,上坤下艮,煞白虎。坤、艮、白虎……是门上的图案?”
“少侠有成算,便好……”
少东家听他声音,始终不大放心,掏出药丸递给他:“吃药,先把命保住。”
晋中原略一迟疑,低声道:“我……我无碍,少侠且去,我调息片刻便好。”
少东家啧了一声,反手将药丸弹到他怀里,转身走向机关,语气不善地问他:“你们大人呢?他真丢下你们逃命去了?”
晋中原又咳了两声,不答。
少东家当他默认了,不屑地嗤道:“狗官。”
机关轻响,密室门开,少东家往密室走去。晋中原盯着少年的背影,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晦暗不明。
“滚!给我滚!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少东家一愣,看向密室,才发现那声音来自幻境里的晋中原。
晋中原杵剑跪地,似是受了伤,他身后的那个人,有点像……赵大哥?
环境中的匪徒桀桀怪笑:“瞧瞧,咱们的小恩人死到临头还发脾气呢。”
少东家眉头紧蹙,拔剑刺向流匪头目,然而,剑尖没入匪首胸膛的瞬间,却如同刺入虚空,毫无实感。那匪首如幽灵般穿过他的身体,逼近地上的晋中原:“来啊……这剑,小恩人还举得起吗?小恩人,别怪俺,要怪就怪……十年前的你自己!”
突然,少东家听到了一个低沉蛊惑的声音:“阿原,你……可后悔救了他?”
这晋中原的声音……却如此不同。他大概是误入了晋中原的记忆,窥人阴私,少东家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晋中原的心魔幻境,为什么会有赵大哥?他们是什么关系?少东家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一团迷雾,他身处其中,什么也看不清。
“既做了,谈何后悔……”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叹道。
心魔消散,璇玑珠现。
少东家回神,却听到石台那边传来破碎的呓语:“住手……住手……”
晋中原似乎被魇住了,蜷在角落,低低喊着。
少东家上前握住他的手,将那颗珠子放入他掌心:“谶语里说的宝贝,是颗珠子,我拿到了。”
指尖相触的刹那,晋中原握紧他的手指,气若游丝:“第二个……锦囊……”
少东家犹豫地问道:“晋公子,那幻境中的事……我终究是个外人……”
晋中原低科着摇头:“咳……无妨,少侠……救我一命,这点小事,咳咳……算不得什么……”
“好,此间事了,我少东家交你这个朋友。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透露半分。”
晋中原笑了笑,想起少东家看不见他的脸,低声道:“小心。”
少东家走向第二间密室。
原来,晋中原和赵大哥曾教训过那个恶徒,好心留他一命,却换得他恩将仇报……
“哥哥……对坏人好,就是对好人坏啊……”
“替好人执刀的恶人,和劝恶人放下屠刀的好人,是你,你要做哪一个?”
少东家看懂了晋中原的心魔所在。
不过,这幻境如此厉害,玄元教费尽心机,却用它对付一个……护卫?
那么,第三个心魔会是什么?
白色迷雾笼罩着密室,晋中原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虚空中传来的声音浸着阴冷与诱惑:“你看,挥刀,没那么难。”
密室里回荡着晋中原的喘息,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抗拒那个声音。
“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晋中原倒抽一口气,扶着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不信。”
“我若不是,如何能听到你的心声?
“兄长,法不容情,猎人手中的刀不杀豺狼,羊群该如何活?”
晋中原以手扶额,艰难地晃了晃脑袋。
“纵虎归山岂是慈悲,分明是……伪善啊!”
晋中原举起长剑,眼前的灾民化作一团残影。少东家看到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剑。
“怜恤恶徒,便是操刀杀人!除恶务尽,才可一匡天下!”
又一个灾民消失在晋中原剑下,晋中原转身,走向另一侧的赵大哥。
那声音如毒蛇吐信,粘腻又危险:“紫微星,举起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紫微星?晋中原……就是紫微星?
他要杀赵大哥!
晋中原的喘息愈发急促,似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可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滞。白衣剑客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一双上挑的眼睛透着说不出的阴鸷,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人。
这一刻,少东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那双他绝不会认错的眼睛。
“杀了他!”
心魔愤怒地嘶吼,晋中原举起剑,剑锋对准赵大哥,少东家不做他想,抬剑格挡,双剑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来不及思考为何幻境里的晋中原变成了实体,心魔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一招一式又急又利,少东家的武功本在晋中原之上,可玄元教这地方实在诡异,晋中原又失了神智,浑不怕死,招招致命,而他却始终不愿下杀手,堪堪抵挡数下,便被逼到了死角。
“咳……狗官,忘恩负义!”
少东家揉了揉被狠踹了一脚的胸口,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人影。
晋中原提着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五官失了温润,凌乱的额发垂落,遮住他右眼,狐狸似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色,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嗜血的妖怪。
这是心魔,还是晋中原?
心魔可杀,可如果……他是真正的晋中原呢?
少东家回想进来时,晋中原急切的那一声“小心”,还有那人身受重伤却一直不断的低声提醒,闭了闭眼。
晋中原举起剑,直指他咽喉。
少东家的指尖扣上剑柄,还未出手,却生生顿住——三尺之外,晋中原握剑的手竟开始颤抖。
这是……少东家,那个清河人……
晋中原摇了摇头,脑海中那个声音蛊惑他:“他知晓你的秘密,杀了他……”
不,不能!不能杀他!
他救了我,他从玄元教手里救了我。
是他,闯樊楼,被强行喂药,是他……
“此间事了,我少东家交你这个朋友!”
我也……我也想交这个朋友………我喜欢这个人……
心魔如同附骨之疽:“君恩重,君心重,紫微星,此人如何能留……”
少东家不知晋中原内心天人交战,但见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瞬息之间,少东家抓住机会,剑锋轻挑,手腕一旋,顺势一掷,晋中原长剑脱手,少东家瞬间逼近,一手扣住他手腕,一手从后环住他的脖颈,脚下猛然一踹,发狂的心魔便被他牢牢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晋中原在他怀中剧烈挣扎,企图挣开钳制。少东家用尽全力才把他按住,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喊道:“晋中原,你醒醒!晋中原!阿原!”
晋中原似乎被最后那声“阿原”唤回了些神智,少东家见状,便反复在他耳边喊道:“阿原,阿原……”
晋中原的动作渐渐微弱下去,少东家不敢松懈,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身体,两人双腿交缠,如同藤蔓相绞,衣袍在拉扯中凌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喘息,少东家贴着他的侧脸,这才注意到晋中原身上似乎有一股很清淡的花香。
少东家不自觉地凑近,鼻尖掠过他耳后微湿的碎发,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到松散的衣襟处。
好香。
晋中原已经安静下来,少东家试探着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微红的狐狸眼,湿润又魅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醒了?”少东家竟不好意思看晋中原的眼睛,不自在地别过脸。
晋中原眯了眯眼,眸光晦暗。少东家这才发觉两人姿势暧昧,准备起身,却突然被扣住后腰。
“你……唔!”
少东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唇部传来的触感让他如在云端。晋中原趁机撬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的亲吻带着近乎暴戾的占有欲。
少东家难以呼吸,从震惊中缓过神,挣扎着想从晋中原的桎梏里脱身。晋中原早有预料,带着他一翻身,将他牢牢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少东家方才用在对方身上的招数被如数奉还,近身搏斗他的拳脚施展不开,刚凝聚内力,手腕就被狠狠地扣在地面上。
晋中原再次吻下来时,少东家气急,发狠地咬了下去,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却只换来更疯狂的索取。
这到底是心魔……还是,还是……
少东家在亲吻的间隙思考,从未经历过情事的少年悄悄红了耳根。
太荒谬了……
少东家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想:就当给狗咬了。
“疯狗”的舌尖缠绵地扫过他的上颚,叼住他的下唇吮吸。少东家不甘示弱地反击,湿热的舌在血腥味中纠缠。二人胸膛相贴,密不可分,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如雷的心跳。
少东家悄悄抬眼,晋中原那双惑人的眼睛轻闭,纤长的睫毛蝴蝶似的抖。
也不算太亏。少东家胡思乱想着。
许久,晋中原终于放开他。他眼里的红色已经褪去,垂眸看着他。
少东家尚处于迷茫之中,晋中原的身体却突然一沉。他本就是强弩之末,一番折腾早已经耗尽精力,眼睛一闭,重重地砸在少东家胸口。
少东家被突如其来的重量砸得闷哼一声,晋中原无力地趴着,已然晕了过去。少东家看着怀里的人,神情复杂。
暮色四合,晋中原睁眼,少东家背对着他在桌边喝茶,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大人,醒了?”
晋中原缓缓起身,对少东家抱拳施礼:“此番多谢少侠。”
少东家挑眉:“没别的了?”
“少侠想要什么谢礼?”
“钱。”
晋中原一笑,将之前那块玉佩递给他:“这好办。只要少侠将玉佩交予开封府孙老,必得重谢。”
少东家转身从晋中原手里抓过玉佩,语气不善道:“还有……呢……”
最后一个字硬生生软下去了。晋公子声音听着淡定,脸却悄悄红了,眼神闪烁不敢看他。少东家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满脑子都是旷虚幽间二人接吻的画面,脑子一片空白。
“此番……多有冒犯,还请少侠勿怪。”
“哎算了算了,”少东家摆摆手,“我跟你个神智不清的心魔计较什么……”
说罢,也不等晋中原回应,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光义负手望着少东家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指甲竟将手掌掐出了轻微的血痕。
少东家走远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忘了正事!他的解药!
要不要回头找他……
不行,气氛实在太奇怪了。
他拿出背囊里的玉楼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清雅的香味充斥着鼻腔。那是二人纠缠时他从晋中原腰上取下来的,想必晋中原身上的味道就是来源于此。
少东家把花往天上一抛,伸手接住,又重重一抛,娇嫩的鲜花经不住折腾,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英俊潇洒的少年侠客身上,引得路边的小娘子纷纷驻足回望。
Chapter 2: 雪夜遇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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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殿门口的侍卫扫了一眼树后的人影,小声跟同僚抱怨:“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同僚目不斜视,低声回应:“不知道。别管他,他在浮戏山救过大人,算三春亲眼看见的,无需紧张。”
侍卫皱了皱眉,他二人是府尹大人亲信,奉命护卫大人,屋顶上那人鬼鬼祟祟,已在附近逡巡许久,看起来实在不像好人,却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只得时刻戒备,十分费神。
既是恩人,大大方方进来就是,何需如此行事?
少东家已经在开封府盯了许久。他对人有救命之恩,要个解药应当易如反掌,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晋中原那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他心里就莫名地发虚。踌躇间,他要找的人竟然要出门了。
晋中原一身江湖人打扮,施施然转过屏风,门口的侍卫对他抱拳,低声说了什么。晋中原抬头看向他藏身的方向,少东家往回一缩,瞥见晋中原唇边似有似无的一抹笑意。
少东家注视着白衣人走远,方从正门踏进潜龙殿,递上晋中原给他的信物:“两位大哥,府尹大人留信,让我到开封府寻孙老。”
两个侍卫看也不看,做了个手势:“孙老在偏殿,少侠请。”
少东家疑惑,开封府的守卫认得他?
他却不知,两个侍卫均是高手,早已发现他的踪迹,并报给府尹大人。大人只回了一句:“他可在潜龙殿随意进出,无需拦他,他要干什么随他去便是。”
孙老正在偏殿查看账册,嘴里念念有词:“二一……不对,这账错了。”
少东家上前:“孙老,别管那好账坏账了,在下前来要账。”
孙老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何事啊?”
少东家递过玉佩,直截了当道:“晋中原,欠我一笔账。”
孙老接过玉佩:“晋公子?我家公子又托你在外面办事了?这玉佩……”
“这玉佩如何?”
“府里最近支出多,账还没结清,这钱怕是不好调。”孙老摇了摇头,“公子既然将玉佩交予你,想必对你信任有加,相比钱财,公子或许更愿意让你知晓这个秘密。”
少东家好奇:“秘密?”
孙老取出一张纸笺:“老夫用这个秘密,跟少侠换这笔账,如何?”
少东家狐疑地看着开封府的账册:“你莫不是想赖账吧?”
孙老忙道:“这可是千金不换的秘密!”
少东家直觉,他大约又被晋中原骗了。可是孙老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纸笺仿佛有无穷的吸引力,吸引他拆开它、阅读它……
钱总归可以再赚。少东家咬了咬牙:“……行,我要秘密。”
纸笺轻飘飘地落在少东家指尖,孙老按住他的手:“少侠,既是大秘密,可不敢随便翻看。”
说罢又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公子送给少侠的一点心意。”
“这个能拆吗?”少东家把纸笺收好,摆弄着信封。
“少侠自便。”
少东家拆开信封,是一封信,漂亮的行草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地址,附两行七言。
天街碧色又微雨,飞鸢线断翼结尘。
晋中原神秘如斯,解开了一个谜团,埋下了更多谜团让他去解,偏偏自己又不解释不现身,只等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他这本书,迫切地想要知道结局是什么。
天色已晚,少东家看了眼纸上的地址,决定先寻个地方填饱肚子。白日间赵大哥说过,他和蒲先生在寿昌坊的宅子里吃烧肉,正好顺路去寻他。
行至赵府,他便听到了赵大哥那粗旷豪迈的声音。少东家一喜,准备直接翻墙而入,却生生在墙头顿住了。
“南北之事,只论难易,不论利弊,先生的目光是否太过短浅?”
少东家心头一跳,说话那人正在院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蒲先生站在檐下,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凡事不能只在纸上谈,还要看眼前的路是不是能走才行啊。”
赵大哥连忙上来打圆场:“别吵了别吵了……哎呦!太好了,救场的人来了。”
少东家避无可避,只得纵身跃下,迟疑道:“我……我?救场?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扫过院中,瞥见一旁负手而立的晋中原,此人一见他,便转身面朝石墙,似乎有意避开他的视线。
“而且,他怎么也在啊。”少东家低声问。
赵大哥亲昵地搭着他的肩:“嘿嘿,你没看出来吗,他也是俺兄弟,你叫他……赵二哥就行。”
“赵……二哥?”
少东家一愣,好个府尹大人,好个晋公子,好个……赵二哥啊!他曾在樊楼偷听二人对话,只当他们是结义兄弟,不想竟是亲兄弟,咬牙切齿地喊道:“赵二哥?”
晋中原淡淡地应了一声,赵大哥搓着手笑道:“俺弟跟蒲先生斗嘴闹脾气呢。你给少侠讲讲吧,你们吵的什么?”
蒲先生略一思忖:“嗯……我这人做烧肉啊,有个讲究,只要最好的稀奇食材。在我看来,普天之下最好的 两样烧肉食材,便是燕云蝎羊,和江南鲥鱼。我们方才就是在争论,今天到底吃羊还是鱼。”
少东家的注意力全在那边的赵二哥身上,蒲先生的话只听得七七八八,心不在焉地:“聊食材也能聊这么深啊……”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赵大哥接话,“二弟想吃羊,蒲先生想吃鱼,谁也不肯让步,我看聊一晚上也聊不出眉目,不如少侠你来决定吧。”
少东家疑惑:“我?我怎么决定?”
赵大哥丢来一袋碎银:“你就拿着这笔钱,到街上去看看,你能买到什么东西,我们今晚就吃什么东西。”
“这么草率吗?”
赵大哥捋捋胡须:“本于实际,怎么能叫草率呢。早去早回啊,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在等呢。”
少东家嘟囔道:“我也饿着肚子呢。”
他突然凑近一旁的晋中原,手指悄悄勾住对方衣角:“赵二哥,赵二哥?”
晋中原偏头看了他一眼,少东家眼里满是调侃,压低声音:“赵二哥,怎么不理我?”
晋中原迅速往他怀里丢了个油纸包,低声道:“速去速回,别让我们久等。”
少东家打开来,竟是块点心。
大雪纷扬,寿昌坊的屋檐积了一层银白,赵府后园的灯光在风雪中显得十分单薄。赵大哥在院中来回走动,似乎心焦不已。少东家载着风雪归来,晋中原立刻从长椅上起身:“买到了什么?”
少东家将手背在身后:“猜猜看。”
晋中原自信满满:“必定是羊肉了,燕云比起江南近上许多,货物买卖,更为便利。”
蒲先生眉头紧锁:“不可能,燕云虽近,却是敌对,货物买卖,只难不易啊。”
“难道不能从河东人那里买?”
“河东人自称正统,跟契丹沆瀣一气,更是和宋人不对付,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况且……”
少东家把鲥鱼交给赵大哥:“喏,你们的鱼。”
赵大哥哈哈大笑:“是鱼!小家伙,来,我们尝尝蒲先生的手艺。”
晋中原叹气:“可惜,有鱼无羊,凑不成鲜。”
趁着赵大哥在场,少东家戳了戳晋中原:“诶,你能不能把七日断魂散的解药给我?”
晋中原眼尾微挑,少东家心头一紧,呼吸随之一滞。
“少侠稍后随我去府上取吧。”
赵大哥放下筷子:“噫,恁真给这小家伙下毒?”
晋中原笑而不答。
夜已深了,少东家与晋中原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心中有许多疑问:为什么赵大哥突然成了府尹大人的兄长,既是亲兄弟,为何他的心魔却想置赵大哥于死地?
少东家直觉后一个问题不能问。
晋中原仿佛知道他所思所想,轻声道:“少侠,情非得已,多有隐瞒,见谅。”
“大人,您要不要算算,这两日你骗了我多少次?”
风雪交加,二人未撑伞,白雪簌簌飘落,在肩膀、发间积起薄薄一层。
“在太岳台密室,你不敢露脸、不敢表明身份,怕我记恨你,落井下石?”
“某身居高位,明枪暗箭数不胜数,故而……”晋中原轻叹一声,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在下小人之心,少侠怨我,也是应该。”
“那你跟赵大哥……”
“少侠,”晋中原打断他,“待到时机成熟,少侠自然会知晓。心魔已除,那些不过是幻象,让它去吧。”
“最后一个问题……”少东家突然停住脚步,握住腰间佩剑,剑鞘倏然抬起,隔着风雪抵住晋中原的下颌。
风雪更大了,呼呼吹得衣裳摇曳,暗卫伺机而动,晋中原负手而立,指尖微动示意众人按兵不动。
“对我……做那件事的,是你的心魔,还是你?”
晋中原的眼尾浮起浅浅笑意,隔着三尺飞雪与他对视:“少侠希望是心魔,还是我?”
少东家握剑的手一颤,剑鞘在对方颈间划出湿润的水渍。
晋中原步步紧逼:“是心魔,还是我,对少侠而言,有何分别?”
分明他才是那个执剑的人,却被对方一步一步逼到死角,毫无还手之力。
是啊,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被啃了一口,他在意那是心魔毫无自主意识的举动、还是晋中原本人,不过是……
是心动。
晋中原的声音几乎要被风雪吹散:“我是我,心魔亦是我,所作所为不过……情不自禁。”
朔风吹乱晋中原额前的发丝,抹额束得一丝不苟,夜色中他的眉眼显得分外温柔。他轻轻拨开剑鞘,向前迈了一步。
“少侠,夜深雪重,随我回去吧。”
少东家怔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晋中原挡住暗卫的视线,嘴唇极轻地掠过少年的脸:“去取解药。”
对,他还得拿解药。
少东家神思恍惚地跟着晋中原回到开封府。仆从奉上炭盆,少东家凑上去,方觉身上冷得难受。一只手拈着药丸递到他唇边,少东家含住解药,那人的手指在他唇上暧昧一蹭,方才抽离。
少东家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府尹大人的屋子陈设清简,家具多用竹制,颜色素淡,装饰品不过铜兽两尊。文书卷宗摆了两面墙,不像起居住所,更像办公室,想来屋子的主人经常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处理公文。
开封府府尹,放在他那个时代,不就是北京市市长,家里这么穷?
少东家出神地盯着炭盆里的火苗,忽觉肩头一沉,晋中原为他披了件袄。
“在想什么?”
晋中原在他身侧坐下,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在想,你这府尹倒比我还穷。”
晋中原抿了口热茶:“我家很穷,少侠后悔了?”
少东家耳根发热,转头问他,“你姓赵?”
“姓赵,名光义。”
少东家若有所思,赵光义以为他尚有疑虑,取过桌上的印签。
少东家摆手:“不是。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屋内温度升高,少东家出了点汗,把刚披上的袄子丢在一边。
“在哪里听过?”赵光义缓步绕到他身后,挥退左右。
“想不起来……”少东家烦躁地将火盆推远,扯开衣领,“怎么这么热?”
腰间骤然一紧,赵光义从背后环住他,吐息拂过耳畔:“热么?”
少东家察觉不对,反手去掰赵光义的手腕,对方却纹丝不动,急忙催动内力,却觉经脉阻滞。
他被困在赵光义怀里动弹不得,两人相贴的地方更是灼热难当,这情况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怒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赵光义满脸无辜:“解药啊。”
“哪门子解药……你放开我!”少东家使了个巧劲挣开他,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怎么会使这等下作手段!”
赵光义眨眨眼,对他的指控无动于衷:“什么下作手段?”
“我身上发热,内力全失,你……”少东家一怔,他阻滞的内力又活络起来了,在身体里欢快地流动。
“樊楼给的糖丸,方才喂的驱寒药。至于内力受阻,想必是少侠方才吹风太久,受了寒。”赵光义斜靠着方几,偏头看他,活像一只千年的狐狸精,“少侠以为我想干什么?”
少东家一时语塞,整张脸红透了:“你故意的。”
赵光义笑得意味深长:“故意与否,那也要看少侠……如何想了。”
赖他用心不纯,愿者上钩。
少东家窘得无地自容,撂下一句“我先走了”,手足无措地飞出了开封府。赵光义听见瓦片哐当落地的声音,手指虚掩住上扬的嘴角。
Chapter 3: 天地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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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毒”虽解,少东家却未就此收手。生金瓯一事,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倒要看看,背后究竟是何人在兴风作浪,又是谁搅得开封城民不聊生。
史大人负手而立,官袍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少东家厌恶地皱了皱眉。此人是开封府的属官,开封府?那人怎会擢用这等酷吏?
盈盈已经陷入对方手里,当退则退,少东家咬了咬牙,转身隐入暗巷。
熔炉烈焰熏天,闷热无比。做苦役的工人喊着号子,对闯入者视而不见,气氛诡异又压抑。
少东家一个纵跃,落在凸起的木台上。下方是滚滚的铁水,咕噜咕噜吐着泡,吞进落入其中的一切。
“钱能通神……钱能通神……”
麻木整齐的口号在熔炉内回荡,少东家心里升起不适感。层层爬上梯子与吊桶,越往上走,守备越发森严。
“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闯入者上去那里,听到了吗!”
“那里”?想必就是关押盈盈的地方了。少东家压低身形,待几个守卫走开,伺机而动,一个前滚稳稳进入楼梯间,利落地拨动机关,梯子吱呀响着,摇摇晃晃地往上升。
卫兵发现了闯入者,立刻进入警戒:“有人闯入!有人闯入!”
少东家的到来打破了熔炉平静、闷热又鼓噪的气氛,士兵来往呼号,架起火器一波一波打向他乘坐的铁梯。
少东家被炮火的热浪冲击得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稳,他扫视四周,寻找机会对着上行的铁桶纵身一跃,铁桶载着他缓缓上升。底下的士兵不肯罢休,喊杀声阵阵回响。少东家唯恐变成熔炉里的一滩血水汽,足下不停,跃上高台,追击的士兵没有他这等轻功修为,眼睁睁看着他脱离炮火的范围,在高处一闪而逝。
夜风清凉,扑面而来。圆月当空,熔炉顶端生出的水汽如云般给它镀上一层朦胧的白色。少东家在熔炉顶站定,下方开封城灯火点点,仿佛另一条璀璨的银河。
少东家最后看了一眼角门里的方向,踏进熔炉。熔炉深处,铜钱堆得像小山,踩上去叮当作响。少东家握紧手中的剑,剑锋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高台两侧传来苦苦的哀求,与熔炉底部的劳工如出一辙的麻木:“聚宝天下……钱能通神……”
少东家靠近,那些跪地祈求的人立时化为了幻影,随风消散。他皱了皱眉,这是……未央城的幻术?
他们参拜的那人手执生金瓯,站在钱山之间,看着闯进来的少年,居高临下道:“众人皆拜,你为何不拜?”
少东家冷冷道:“姓史的,你是人非神,何以受拜?”
史大人将脸庞贴近生金瓯,发出桀桀怪笑,生金瓯聚起四周的铜钱,向少东家攻来。少东家身法灵活,一个侧闪避开这一击,提剑朝史大人刺去。史鸩挥出一把铜钱,攻向少东家面门,少东家挥剑格挡,闪至史鸩身后,斜劈一剑,史鸩躲闪不及,硬吃了这一剑。
“哈哈,小儿,你倒颇有些实力,为何不跟本财神一起,享受那花不尽的钱财。”
史鸩向场中洒了几把钱花,少东家一一闪避,沉声道:“钱取自于民,你于民无用,只知贪敛,还敢称神?”
史鸩举起金钱锁,他已发现少东家的弱点所在,趁其力竭,直击要害。少东家果然闪避不及,向后疾撤,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击。
少东家吐出一口血,史鸩已经闪到他跟前。少东家眸光一凛,长剑刺向他胸口防御薄弱处,借力迅速收剑后跃,又往后一挥,剑锋跟金钱锁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两人势均力敌,来回交手数个回合,史鸩不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有如此实力,几番下来,被少东家打得狼狈不堪,头发披散,再无财神的威严之相。
少东家又一波进攻,史鸩连连阻挡,胸口被他一踹,史鸩后退几步,金钱锁脱手,神情癫狂地看着少东家。
少东家心道不好,眼前爆开刺目的白光,少东家一手将长剑横档在眼前,一手护住下腹。
再睁眼时,四野空茫、万籁俱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黑财神如同上古的巨神,巍然矗立,从云端俯瞰着他,手中的玉如意发出幽幽的红光。
黑财神的可怖的笑声充斥天地间,玉如意朝着少东家重重地挥出,少东家却无力阻挡,胸口一痛,猩甜的气息充斥着口腔。
数不清的幻影向地上虚弱的人影靠拢,啃噬他的血肉,少东家试图挥剑,然而他已经连剑都举不起来,握剑的指节微微颤抖。
不行,不能死,不能死在这!
微弱的歌声从远处传来,空茫无边的天地似乎震了一震。
这是幻影,这是幻影,角门里,歌声!
长剑破空,劈开黑财神手中的如意眼,眼前的世界如泡影一般层层碎裂,熔炉破,乞怜歌的传说成了真,宝钱如同雪花一般飘向地面。
少东家跃向高空,银河倒悬,衬着少年侠客的身影,宛如天神。长剑破空,锋锐的剑芒笔直地指向熔炉之巅,那个高高在上俯瞰天下苍生的阁楼。
长剑的另一端,长翅乌纱微微颤动。
赵光义掩在袍袖下的手微微一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少东家澎湃的杀意。他毫不怀疑,对面那个人有一剑刺入自己喉咙的能力,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生死一线、脊背发寒的感觉。
“是你。”少东家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我这几日四处奔忙,竟是为了对付你。府尹大人。”
“是。”赵光义神色如常,一如那个暴风雪的夜晚。
“行唐钱策,陷开封百姓于水火,也是你。”
“是。”
朔风呼啸,赵光义的紫袍在风中翻飞。
“早跟你说了,这样不行。”
一道沉稳的男声自阁楼阴影处响起,脚步声渐近,少东家看到一片黄色的衣摆,当他看清那个人的脸,他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赵大哥?”
赵,他姓赵,赵大哥……赵匡胤!那么,赵二哥,赵二哥是……
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那两块玉佩刻着“匡义”的玉佩,他早该想起来的。
少东家的胸口剧烈起伏,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两兄弟,大宋朝的太祖太宗。
赵大哥身着黄袍,淡淡地扫了一眼阁楼外对峙的两人,赵光义面无表情,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弓,而他对面的少东家,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全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状况。
“小家伙,你把剑放下。”赵大哥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分明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声音,却带着天家威严,不容抗拒,“唐钱一事,乃朕与二府三司议定之国策,你无需怪他。”
少东家本想讥讽两句,对上赵大哥那张和蔼的脸,却说不出来,刷的一声还剑入鞘,倚着墙根喘息。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渗透,冷风一激,伤口隐隐作痛。赵光义的目光在他伤口上短暂地停留,迅速移开,背在身后的指节攥得发白,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小家伙,为何收唐钱,周寡妇不懂事,你也不懂?”
少东家平静地看向赵匡胤:“我懂。”
“收缴唐钱不兑换,也是不得已。朕这几日与你在民间查案,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唐钱一策于民有损,光义,你与政事堂议一议,唐钱兑换之事。”
“哥!”赵光义面色焦急,上前一揖,“若开唐钱兑换之制,只怕南征遥遥无期!”
“南征之事可暂缓,大宋立国不过三年,不修内政,如何能长久?光义,你年轻,不可太过急躁。”
说罢,赵匡胤负手向阶下行去。
殿内安静片刻,东阙忽然道:“我要见官家!”
赵光义颔首:“带她去吧。”
卫兵看了一眼仿佛杀神附体的少东家,犹豫道:“大人,那您……”
赵光义挥挥手:“我无事,去吧。”
士兵押着东阙离开,阁楼上只剩下少东家和赵光义,风过楼阁,呼呼作响。少东家盯着楼下的灯火,二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少东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运力震碎,纸片被风一吹,化作齑粉,散入夜空。
“君恩重,人心重,大道不见是非心,名利器尘如幻梦。你想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个?”
少东家终于后知后觉,他在旷虚幽间看到了怎样的秘密。不是江湖恩怨、不是爱恨情仇,那是权力斗争中最隐秘也最危险的一环,是一个皇弟……对处于至高之位那个人的杀心。
见到官家真容的那一刻,少东家瞬间脊背发寒,寒毛倒竖,不只因为他毫无知觉地与大宋的皇帝在街头巷尾相处了几日、又对大宋未来的皇帝产生不明不白的感情,更多的是后怕,以及透体的心寒。
“难怪你的心魔对我下死手。”少东家嗤笑一声,“你让我去开封府找孙老,如果我选了这个秘密,说明我对你感兴趣,那么我跟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选的是钱,等着我的是不是大人你派来的杀手?”
赵光义闻言,手指轻轻转动着扳指,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官帽下,神情冷峻而疏离,让少东家恍惚觉得前几日那个温柔体贴的晋中原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晋中原。”少东家低声唤他。
“我会送你离开开封。”赵光义抬起头,目光与少东家相接,声音难得地有些颤抖,“我在少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少东家眯起眼,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赵光义几乎有些绝望地笑了:“少侠若不信,现在就可离开。”
“你费尽心思招惹我,几分真,几分假?”
少东家自小桃花不断,可也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见了短短两面就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尹大人对他情根深种。
“心魔作乱,你良知尚存,不愿杀我,”少东家咽下喉间涌上来的猩甜,“便用这等手段,要我对你死心塌地?”
赵光义低低地叹了一声:“少侠的心智,实在不像十六岁。”
少东家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弱冠之年就主导了陈桥兵变的青年:“我比你多活了十几年,读过你们不曾见过的典籍,对这世间的了解,远比你想的要深。”
熔炉太高,赵光义一向冷静的那颗心仿佛被夜风吹皱了,揪得他胸口疼,疼得他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办法应对。他想,他应该示弱、示好,让少东家别走、别不信他、别不理他,可他什么都做不出来。运筹帷幄的脑子化成一团浆糊,舌灿莲花的嘴只是紧紧地抿着,眼睁睁看着少东家消失在夜空里。
Chapter 4: 纸鸢
Notes:
赵二是攻,别站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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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没有离开,他一如既往地在开封城里四处行侠仗义,餐风饮露,去张安康家里尝尝刘嫂子做的神仙酿鱼,帮陈夫子抓抓逃学的孩童。
偶尔坐在来苏蒙学那棵梨花树下发呆,看到院子里那间茅厕,他想起刚到开封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子在拜厕神,他好奇,那女子说,说不定拜了厕神,就能遇到意中人了呢。少东家一笑置之。
那天傍晚,他去了群英会,被一个狗官喂了七日丧命的毒药。
郑然扯扯他的袖子:“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嗯,我想家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呀?”
“我的家人,都去了天上,我看不到他们了。”
少东家折了一枝树下长的野花,一抛一接丢着玩,把花瓣送给小姑娘,转了个话题:“你家不是在城东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郑然露出一小排牙:“我给你准备了最好吃的荷花酥哦,是最好吃的!爹爹和刘奶奶都说,这是最好吃的荷花酥!”
少东家一愣,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姑娘,从城东过来,要走多远?
“你一直在找我吗?”
“对呀,你们江湖人,总是飞来飞去的。他们说,你会去来苏蒙学,我就过来啦!”
数日来一直冷静的那颗心忽然就碎了,眼泪冲了闸似的从眼眶里冲出来,少东家调整着自己的声音,尽力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下次你想找我,嗯 …… 我去给你买一个用杆子支起来的风筝,你要是想找我,把风筝支起来,我就会来了。”
郑然高兴地拍手:“好呀好呀!”
少东家响起一件事,问她:“你家在角门里附近,那边最近怎么样?”
郑然想了想:“嗯 …… 大家最近都很忙,忙着换东西,不过,阿然听到他们开始笑了。”
唐钱策终止,官家开始发行交子,兑换唐钱。角门里是唐钱一案的关键地,少东家这几日没有去那边行走,怕见到不该见的人。
看来,唐钱回收还算顺利,不枉费他这段时间的辛苦。
少东家往地上一躺,看着天上纷纷飘落的梨花。
“阿然,我真羡慕你呀。”
郑然奇怪:“羡慕我?”
“对呀,你只有十几岁,你有爹爹,每天都能回家,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梦想。”
“大人就没有家、没有梦想了吗?”
“大人有家不能回。有梦想,但永远实现不了。”
梨花花瓣在树下铺了一地,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不羡仙,身旁坐着的是红线,寒姨等着他回家 ……
少东家把郑然送回家,顺路去看了看龟奶奶,准备去给郑然买风筝信物。恍惚间他想起来,赵光义给他的那个地址,就是一家风筝铺。
他骗自己那么狠,这礼物就当薅点羊毛带走吧。
行至醉花阴,天色已晚,华灯点点初上,游人如织,出双入对。少东家开门见山对铺主说:“我来取晋中原公子的东西。”
“好嘞,客人您稍等。”
说罢,转身从里间取出一只青色的、样式素净的风筝。少东家翻看半晌,没看出什么特别,但见铺子里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在选风筝,便问老板:“这风筝有什么寓意吗?”
铺主从账册间抬头,打量一番少年的装扮,笑道:“少侠是出门在外的游子吧,带两只风筝回去,让你的心上人宽宽心呀。”
少东家追问:“游子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少侠别怪我说,你们这些外出的人啊,就像这风筝一样,飞得又高又远,你们是天高任鸟飞了,可那头望着你们的人难挨啊。”
少东家一时怔住了,那掌柜接着说道:“所以你得告诉那个等你的人,他的等待值得。只要他手里还握着风筝的线,你就不会忘了回家的路。总有一日,你会回去。”
这就是赵光义想告诉他的话吗。
少东家蹲在无人的路边,手里攥着那只青色的风筝。
他骗了你,你明知道他骗了你。
这不过是他收买你的把戏。
少东家漫无目的地在开封游荡,时走时停,路过大相国寺、路过太医署,走着走着,竟看到几株高大的梨花。
是开封府的后院。
夜已深了,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开封府依旧亮着灯,少东家轻轻跃上房顶侧耳细听,依稀听到赵大哥的声音。原来赵大哥来开封府上查阅户籍帐册,兄弟二人秉烛夜谈。少东家听了半晌,不过是州府赋役刑名之事。
左右也无处可去,既然来了,少东家干脆就在房顶睡下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屋内一阵响动,赵大哥起身回宫。这时,少东家忽然听到赵光义轻而又轻的声音。
“哥,我错了。”
赵匡胤的脚步声顿住了,回头问道:“怎突然说这个?”
赵光义叹了口气:“唐钱策,是我错了。”
赵匡胤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错哪了?”
“用人不当。”
“嘿,有点长进。”赵匡胤重新落座,“唐钱一策,你主张不收回,是为了速速南征。你明知那姓史的行事狠辣,欲效法汉武,然大宋立国不过三年,根基未稳,酷吏之事伤民,不可取。”
“是。”
“你我高坐明堂,政令下达,要经过多少层官员,才能到百姓那里?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了下面可就变样了,再好的政策,执行不当也是枉费功夫。只怕效法汉武不成,反成新莽之祸。我没有直接斥责你,是希望你自己悟了这层。不错,不愧是俺弟。”
赵匡胤捋了捋胡须:“你平日都忙啥嘞?”
赵光义应道:“处理各县两税、户等版籍、断刑狱 …… ”
赵匡胤连连摇头:“不中不中,做官不能成天待在你这府里头,埋头干活。文书终究是张纸,人才是活的,你要多出去看看你治下的百姓才中啊。”
赵光义却道:“开封天子脚下自然可以随时视察,天下之大,总有去不了的地方,如何?”
赵匡胤喜道:“你待如何?”
赵光义不假思索:“昔日汉武帝划十三州部,置诸路刺史以监郡,设六条问事,我朝自可效法。然刺史之职,掌军政财权,不加以分化,则为祸一方 …… ”
少东家没见过赵光义如此蔫头搭脑的模样,十分新鲜,听得津津有味。但他们兄弟二人后续的对话都是什么司什么监,少东家于政事上一窍不通,昏昏欲睡。
临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样的一对兄弟,怎么可能兵刃相向呢?
少东家是在一间卧房里醒来的。他许久没有盖过柔软的锦被、睡过一张完整的床,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着实愣了一下,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掀开被子,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卧房,一张书桌、几卷文书。鞋袜整齐地放在床边,少东家穿戴完毕下床走动,看到窗前飘落的梨花,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呆坐片刻,少东家起身推开门,才发现这里是开封府。他昨天是在开封府睡着了,可为什么会在床上?
少东家四处转了一圈,向门口的守卫询问道:“这位大哥,那个 …… 我怎么,那个 …… ”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清,守卫却知道他想问什么:“嗨,我说少侠,你想来就来吧,天天蹲房顶做甚,我都看到你好几次了。”
少东家一愣:“大哥,你们 …… 都知道啊?”
侍卫似乎颇无语:“我们虽然不比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防刺之道却也是高手啊,怎么会连少侠你都发觉不了。是府尹大人交代了,少侠你要来就来,叫我们不必阻拦。”
“那昨天晚上 …… 我 …… ”
“昨儿晚上我们跟大人说,少侠又来了,大人亲自把你从房顶上抱下来的。少侠你放着好好的房间不睡你睡房顶干什么?大人又不会把你打出去,他都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了 …… ”
侍卫大哥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大人这是把你当弟弟疼呢”、“大人难得心情好了点”。少东家囫囵听了个大概,心情复杂。
“府尹大人不在吗?”
“大人下了朝,就换了便装出门了。”
少东家下意识地想追问他去哪里了,话到嘴边,生生咽回去了,化作没头没尾的一句:“那我走了。”
外头天光明媚,出了开封府,少东家又不知道该去哪。升平桥两旁的摊贩大声吆喝,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的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定在远处的某个角落。那人一袭白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眉头紧蹙,仿佛有说不完的心事。
少东家本该掉头就走,远离这个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混蛋,可他脚下生了根,站在桥上一动不动。过路行人不耐烦地搡他,可他眼睛也生了根,定定地看着人海中那个白色的人影。
终于,晋中原也注意到了这边,筷子无措地停在碗里。少东家仍是站着,不走也不靠近一步。晋中原撂下碗,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他没走。晋中原满足地想。
晋中原站在他面前,对他说:“饿不饿?”
晋中原给他要了一碗面条。面汤香气扑鼻,少东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很久,拿起筷子毫无顾忌地大口吃起来。
晋中原坐在一边欣赏他的吃相,此时此刻就算给他一万种稀世珍宝他也不换。
少东家把面吃完,对上晋中原的眼睛,这才发现此人一向仪表端庄,竟然憔悴如斯,眼下的乌青更重了,唇边甚至还有青色的胡茬。
“唐钱策没了又不是大宋没了,怎么搞成这样?”
面摊上的气氛立刻就不对了,旁边的伙计“哐当”一声把面碗摔到了地上。
晋中原含笑道:“操心太多。”
操心开封府,操心整个大宋;操心唐钱,操心南征,还要操心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晋中原看向他的背后,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就把风筝带在了身上。
本能地接近、本能地心动,本能又无可救药地被吸引。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天命,从相遇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纠缠到底。
少东家认输了。他想,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在操心他冷不冷、饿不饿,真好啊。
二人慢慢往回走,升平桥货摊林立,少东家注意到有一个人在卖彩灯,便拿起一个鱼灯细看。
晋中原走到他旁边:“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送人。”
“送谁?”
“一个妹妹。”
晋中原的笑容僵了一瞬,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向一旁的荷花灯。
“可惜了,她看不见。”少东家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鱼灯,在琳琅满目的灯笼里扫了一圈,选了一个最大最结实的圆形灯笼。
郑然有,那龟奶奶是不是也要有一个?还有张大哥、吴婶儿 ……
少东家翻来拣去,一手拿不下,顺手塞给旁边的晋中原。
晋中原不咸不淡道:“你妹妹还挺多。”
少东家反应过来此人想岔了,却不解释。你给我塞毒药,我给你喝点醋怎么了?
“结账。”
晋中原站着不动:“我没钱。大哥罚我俸,你不是听见了吗?”
他还真没听见,可惜。少东家戳戳他的手臂:“总不能连这点钱都没有了吧?是没有,还是不想给?”
晋中原别别扭扭地掏钱付账。
少东家一手抓着两个灯笼,满载而归。
晋中原让仆从收拾出一间房,少东家把大大小小的杂物都扔进去,倒在床上。
“不恼我了?”晋中原从头顶俯视着他。
“不恼了。”
“我以为你要把我千刀万剐。”
想要让他死心塌地,有很多种办法,以他的心性,何必牺牲自己,做这苟且之事?
少东家那颗七窍玲珑心能想得通第一层,也能想到这第二层。
地宫之事,与其说他是处心积虑,不如说是 …… 顺势而为。
少东家恨他用心不纯,恨他百般算计,也恨他 …… 恨他是赵光义。
如果他没有记错,北宋的君主,都是他的后裔。
“我是想把你千刀万剐。”
“那你来吧。”
少东家揪住赵光义的前襟,把他摁在床上,唰地抽出佩剑,手腕一翻,长剑没入榻间。
剑锋紧挨着赵光义的脖颈,差一分,他就要命丧黄泉。
赵光义一点反抗的意愿也无,垂眸看着骑在他身上的少年。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赵光义这一辈子,父兄宠着、旁人捧着,他光风霁月、高不可攀,从未吃过什么亏、受过什么委屈。现在他躺在一个十六岁的乡野少年身下,对他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少东家俯身。赵光义闭了闭眼,然而预想中的旖旎情景并没有发生,少年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脖颈。
这不是调情,这是真正的撕咬。赵光义痛得眉头紧锁,手指攥紧身下的被褥,他的皮肉大约已经被清河来的野犬咬破了,然而凶狠的小犬并不打算放过他,眼睛发红,恶毒地叼着他的脖子不松口。
少东家咬的地方是他的命门所在,对方天不怕地不怕,从不按常理做事,搞不好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赵光义抽着气,他应该挣扎,至少安抚一下这个想要他命的恶徒,但他什么也没做,忍耐着身上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惧,顺从地躺着。
许久,野犬终于发完疯,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赵光义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下来,再一次吻上朝思暮想的那张嘴。
少东家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赵光义与他唇舌纠缠,血液在两人的口腔中交融。少东家学着他的样子,吮吻他薄薄的唇,撬开对方齿关四处作乱。
赵光义对他可以说是纵容,配合他的动作,任由他毫无章法地又亲又咬,手掌在他身上四处流连,腰、背、小腹,前胸 ……
少东家按住他作乱的手,身下紧贴的地方蹭到了一个硬物,同是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手掌抚上那里,赵光义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做吗?”
他听见赵光义低哑蛊惑的声音,一股无名火冲向下身,手掌探向对方的衣带。
然而此时,门外却响起急促的叩门声。
赵光义扶额,压着脾气应道:“何事?”
“大人,官家有请。”
“官家请我去何处?”
“政事堂。”
赵光义叹了口气,低声哄他:“有正事,你先下来。”
少东家只得压抑自己的欲望,起身整理衣服,十分憋屈。
赵光义也起身了,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来日方长。”
少东家看到他脖子上那个狰狞的伤口,有些心虚:“你这里怎么办?”
这个位置,遮也遮不住,旁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简直就是个活标记。
赵光义反问他:“你说该怎么办?”
少东家盯着地面:“活该,让全开封的人都知道府尹大人不是东西,被人咬了。”
赵光义一笑:“行,那就让全开封的人看看。”
赵光义回到自己的房间,除去上衣,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伤口,拿起沾了赤色染料的毛笔,在伤口附近添了几道。
少东家看着他的背影出神,此人的背肌紧致流畅,平日养尊处优,虽年长几岁,皮肤却比他这个江湖人细腻得多。
赵光义从铜镜里对上他的目光:“好看么?”
少东家白了他一眼:“没澡堂子里的王大爷好看。”
“你还去澡堂子?”
“我又没地方住,平时不要洗澡的吗?”
“我还以为你跳进护城河里滚一圈就算洗过了。”
“ …… ”
少东家噎了一下,正思考怎么还嘴,赵光义放下朱笔:“好了。”
少东家凑近,还没细看,赵光义匆匆拿起架子上的里衣,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取下抹额,对着镜子把披散的长发束进发带,一边整理一边示意少东家帮他更衣。
少东家取下架子上的紫色大袖圆领袍帮他穿好,赵光义系上革带,戴好直脚幞头帽,转眼又变成了那个威严冷峻、一丝不苟的府尹大人。
少东家看得眼花,惊讶道:“这就完了?”
赵光义给三个手指戴上扳指,奇道:“完了,不然呢?”
“我以为你出门要先沐浴,在七八件不一样的衣服里挑一件顺眼的,再细细打理头发,抹上香膏 …… ”
赵光义转过头,噗的笑了:“少侠,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少东家看到府尹大人的脖子上文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鲜妍的红色衬着白皙的皮肤,与衣领处的纹绣相得益彰,显得此人英姿勃发、艳而不妖。
“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 这个?”
“就说被鹰抓了。”
少东家想起晋中原衣服上的羽翎:“你养鹰?怎么没见它。”
赵光义推开门:“雄鹰日日待在家里,岂不成了家雀?”
“你不担心它不回来吗?”
赵光义偏头看了他一眼,上挑的眼睛映着门外的阳光,笑容十分动人:“这是它的家,它总会回来的。”
Chapter 5: 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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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在开封府住了一段时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哪有那么多时间”。
赵光义不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是根本没有时间。开封府京畿要地,作为一府之长,上行下达的文书都要经他手,户口、赋役等民政虽有六曹文吏帮忙处理,然条目繁多,都需赵光义本人批复,刑狱诉讼之事他也多亲自审理决断。因着身份特殊,时不时还要去中书议事。
州事要管,国事也要管,司法治安民政都要管,少东家无数次地感叹:一个人怎么能忙成这样。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赵光义换衣服效率如此之高,换做是他,巴不得衣服长在人身上。
他取了点药膏,轻轻抹在赵光义脖子上。伤口还未完全长好,大约是痛的,赵光义在睡梦中蹙了下眉。此人从宫中回来之后,简单地梳洗就睡得不省人事。少东家对着伤处轻吹两口气,小声说道:“你也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二十三岁,在他那个时代,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眼前这人,已经经历过最危险的政治斗争,通晓军事民事,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父母官。
第二天一早,少东家照例跟赵光义去升平桥吃早点。自那日赵大哥与他秉烛夜谈,不管再怎么忙,他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去升平桥坐坐。
热气腾腾的汤面冒着白汽,少东家满足地吸了一大口。赵光义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看一眼他的吃相下饭。
少东家那碗已经见底了,赵光义的还剩了大半。少东家擦擦嘴,突然想到:“你说你的俸禄被罚没了?”
“嗯。”赵光义闷声回应。
“那你这段时间不是白干活。”
赵光义的嘴角翘了翘:“少侠前几日对本官喊打喊杀,现在怎么还心疼起我来了。”
少东家撇撇嘴:“以前不知道嘛。”
当初在樊楼一副又凶又霸目中无人的样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熔炉上又什么都不说,他身为侠客当然要为民除害。
赵光义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连本官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就敢以身相许,未免草率。”
少东家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花香味,但见晋公子睫毛纤长,轻轻翕动,心下一动,忍不住凑近。
赵光义拉开距离,提醒他:人多眼杂。
少东家不满,赵光义哄道:“今天去哪里游历?晚膳可以陪你用。”
又勾勾他的手指:“不是说比我多活了十几年么?怎么如此幼稚。”
少东家一怔,就是因为多了一段不属于这里的记忆,知道以后的结局,才如此在意彼此的关系。
算了。少东家想,过得一天是一天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日头渐暖,赵光义准备打道回府了,少东家则往城外去,做回他的江湖人。
二人在桥头分道扬镳,赵光义问他:“晚饭回来吗?”
少东家想了想:“不好说。”
赵光义应了声好,转身离去。
少东家不会为了等待他人而驻足,就像他养的那只鹰不会永远栖息在开封府。但他不在意,因为他也是一只桀骜的雄鹰。他们短暂地停留、短暂地依偎,然后继续去往各自的天地展翅高飞。
少东家今日走得有些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身上狼狈不堪,满是草根和泥土,还挂了些彩。
转过屏风,少东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赵大哥!”
少东家三步并作两步,在赵光义身旁坐定,欣喜地看着对面那个和颜悦色的中年男人。
赵光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探究的目光一闪而逝。
赵大哥捋了捋胡须,嘿嘿笑着:“你们两个娃儿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滋润啊,俺瞅着都胖了。”
“赵二哥这里伙食好。”少东家从盘子里抓起一块点心,牛嚼牡丹似的。
“今天出去遇到啥事儿没有?”
少东家吞了口点心:“宰 …… ”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国家最高长官,一个是开封府最高长官,把“宰了几个人”咽回去了:“在东郊转了一圈。”
“那边的田地咋样啊?”
少东家想了想:“还行,那边主要种草药,收成挺好的。”
赵光义抿了口茶:“我跟大哥在商讨疏浚河道的事情。”
“好事啊,”少东家拍拍手,又想起来一件事,“可是你们哪来的银子?”
“好问题。”赵大哥拍桌,“所以二弟打算征发一批徭役。”
“徭役?”少东家心里一沉,通常来说,这个词的出现都伴随着沉重的苦难。
二人议事,少东家听不懂,唯一确定的是,又有一批百姓要遭罪了。
夜深了,拜送赵大哥,赵光义先开口了:“你对徭役之事,颇有不满?”
少东家斟酌着用词:“我听了一晚上,你们发徭役,不就是抓人免费干苦力吗。”
赵光义官帽下的脸显得有些无奈:“少侠的意思,应当付工费?”
“不应当吗?”
“国库里的钱,大部分出自夏秋两税。”赵光义一手负在腰间,“战火方熄,户口凋零,两税能收上来多少?招抚流亡、劝课农桑才是当务之急,河道不能不修。”
少东家略一思索,若不发徭役,则黄河水泛、侵害农田,发徭役则民众苦之,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那商税呢?”
少东家拍了拍脑袋,这话问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傻: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市场上能有多少商品交换?
他绝望地在地上一滚,浑身的泥草都沾到了府尹大人的地毯上。
赵光义低头看他:“你的想法,与当世之人颇有不同。差役同赋税一样,自古有之,且为常制,你为何如此抗拒?”
少东家躺成“大”字,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信吗?”
“我信。”
他答得如此干脆,少东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光义在他身侧坐下,大袖衫委在地上,他搓了搓少东家的脸:“你是哪里来的神仙?”
少东家望着深而寂的夜空,遥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少东家缓缓背诵出课本上的文章,眼神郑重又哀伤,“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上学时并没有好好背书,来到这里,也不爱看岑夫子的功课,唯独这篇,他背得滚瓜烂熟。初读不识文中意,经历了万般种种,才知道他从前的日常生活,竟是无数人几千年求而不得的妄想。
“小的时候,我想回去。学会爬了,我就趁着江叔不在,偷偷去找林子里的狼。
“我被狼咬死了。”
赵光义的手指一顿。
“然后,睁开眼,我还是在那个林子里。
“我又去找那群狼。每次死了又醒过来,我都在那里。
“后来我又去跳崖。我试过很多办法,就明白了 …… 天命不可违。
“你是不是以为我生病了,或者吃了外面的野蘑菇?”
赵光义诚实回答:“嗯,有点。”
少东家叹了口气:“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经常怀疑之前的记忆是假的,庄周梦蝶、南柯一梦。”
也说不好,他只是小时候淋雨烧坏了脑袋呢?
可就算记忆是模糊的,他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思想。他从那个世界来,他同情所有衣不蔽体的百姓,天生不屈从任何权贵与不合理的规则,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赵光义,晋中原 ……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意外。
少东家叹道:“你说你没事招我干什么 …… 我要是走了,你又难受。”
赵光义虚虚捂住他的嘴:“那你又为什么要走?”
“天命不可违。”
“你怎知你的天命不是我?”
少东家刚想反驳,你是要做皇帝的人。突然想起浮戏山那个小道士说的话:结同盟、史册标名、有缘人 ……
搞不好他的天命真的是这个狐狸精。
是不是也无所谓了。人活一遭 …… 不过随心而已,就算有违天命,那便不去做了吗?
“阿原,我们把那天的事情做完。”
狐狸精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哪天?什么事?接着,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少东家强势地吻住他的唇,撬开牙关,勾住他的舌头纠缠。赵光义用力地回吻,手掌抚过少年的身体,探向他的腰带。
少东家有样学样,伸手去脱他的官服。
他的衣服已经被狐狸精剥得乱七八糟,胸口大敞,露着浑圆的肩膀,然而他摆弄了半天,赵光义的衣服依旧纹丝不动地穿在身上。他不敢用力,生怕弄坏,烦躁地揉了一把赵光义的胸。
赵光义喘着粗气,好笑地从他身下起来,当着他的面,缓慢地摘下官帽,取下扳指,然后是革带、外衫 ……
光是看看,少东家已经被勾得热血沸腾了。
赵光义穿着中衣,散着长发,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狐狸精的眼睛生得极美极媚,有意勾引他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少东家看到他那张漂亮的嘴唇微微开合:“这一件,会解了么?”
少东家恶狠狠地把他推到床上,粗鲁地扯开他的最后一件衣服,正想下手,赵光义缠住他的腿,一个翻身把他压在床榻间。
赵光义扣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翻涌着浓烈又危险的情欲,意味不言自明。
“本官要在上面。”
“阿原可以,府尹大人不行。”
赵光义轻啄他的唇角,眼神柔顺,嗓音温软:“少侠,我想在上面 …… ”
少东家心都要化了,抬腿蹭蹭他的腰,默许他接下来的行动。
赵光义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在床头窸窸窣窣地动作,少东家听到药丸撞响瓷瓶的声音,接着身上一重、嘴唇贴上两片柔软,赵光义吻住他,把什么东西渡到了他的嘴里。
少东家顺从地咽了,手臂环着他的腰,在背上四处游走。
赵光义顶开他腿,膝盖在腿间暧昧地磨蹭。他放开少东家的嘴,亲吻他的侧脸、下颌,路过脖颈的时候停了停,齿关轻磨。
少东家握住他的硬物,手指轻轻抚过前端:“给我吃了什么?”
赵光义忍住立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拆吃入腹的冲动,喘着粗气:“春药。”
“这次是真的?嗯 …… ”
赵光义含住他的乳尖,用力吮了一下。少东家低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泛着桃红,挑衅似的看着他。
少东家的脑子嗡的就炸了,身子热得不行,赵光义碰到的地方都泛起潮热,没碰过的地方渴望着被他触碰、亲吻,然后整个人彻底被他吃掉。
“阿原 …… ”
赵光义含糊地应了一声,埋首舔他胸口,一路往下,侧腰、小腹 …… 赵光义含住他的时候,少东家几乎要跳起来,然而直冲天灵盖的快感立刻让他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在温暖的口腔里顶了几下。
这太犯规了。
帝国的天之骄子伺候着他,少东家身子绷紧,显出健康漂亮的肌肉轮廓,赵光义爱不释手地抚摸他的胸肌,少东家又是一阵颤抖。
他现在双腿大开,赵光义俯在他身下起伏,青丝扫到腿根,带来一阵阵的酥麻。少年人的身体血气方刚,哪经得起这种刺激,很快地想要释放,手忙脚乱地去推赵光义的脑袋。
然而白浊还是溅到了对方身上,赵光义抬手擦去脸上沾到的一点,嘴角微挑:“这么舒服么?”
少东家羞得无地自容,不甘示弱地回嘴:“换了你,你也快。”
赵光义的目光立刻就沉下来了,少东家看了眼他腿间那物,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怵。
赵光义的手撑在他两侧,挡住了一片光,眼神仿佛山雨欲来:“少侠,一会儿可别哭。”
少东家看着身上这个美丽又危险的男人,喉头微动。
赵光义取出一盒脂膏,架起他腿,缓缓送进一指。也许是方才喂的春药起了作用,后穴竟没有多少排斥,吞咽着闯进的异物,刚射过的前端又又抬头的趋势。
少东家闭上眼,下体传来的触感更加明显:赵光义的手指修长,握笔的手指有一层薄薄的茧 ……
愈想身子愈发燥热,少东家低低喘着,赵光义抬起他下巴,命令他睁眼。少东家睁开眼,赵光义的阳物对着他的穴,缓缓没入他的身体。
少东家痛得险些落泪,腰背弓起,那东西竟还在往里送。这才刚开始,他就受不住了,扭着腰想逃。那人按着他,把他钉在自己的阳具上。
赵光义给他开拓时尚且温柔小意,现在仿佛变了个人,顶得又深又重,粗大的阳具在他身体里作乱,仿佛要把他凿穿。
“阿原,嗯! …… 慢点,痛 …… ”
赵光义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那东西沉沉地坠在他身体里,一下一下顶开他的肠道,少东家甚至能感受到其上跳动的脉管。后穴比他先适应了入侵者,欢快地绞吸着埋进里面的巨物。
赵光义舒服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探进少东家口中搅弄。少东家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然而那人只是挑着眼睛俯视着他,无情地使用他,像极了太岳台他见过的心魔。
晋中原温润可人,府尹大人冷峻威严,而心魔则狠戾癫狂。不论哪一个,都是他。
狐狸再美丽温顺,也是能把他吃得骨血都不顺的野兽。
后穴违背了他的意愿,最初的胀痛过后快感如潮水一般从交合的地方涌入全身,射过的阳具不知廉耻地竖着。少东家整个人都软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碰到要紧地方,垂在他臂弯的腿会难耐地绷紧,后穴紧紧裹着他的阳具。
“舒服了么 …… ”赵光义的东西埋在他深处,龟头顶着敏感处碾,少东家的后穴空虚得不行,无意识地前后晃动,吞吃赵光义的东西。
赵光义的唇角挑了挑:“你倒是乖。”
少东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敢看他,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一阵天旋地转,赵光义竟将他抱了起来,起身下床。少东家身体悬空,吓得缠住赵光义,惊恐道:“你干什么?!”
赵光义的东西又重重顶了他一下:“干你。”
少东家很快就明白了“干他”是什么意思,赵光义把他放到平日更衣的铜镜前,抽出性器,把他翻了个身,再一次进入他。
少东家扬起头,正对上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的少年露出一小截舌尖,神色迷茫地看着他,他身后站着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人,握着他的腰,狰狞可怖的阳具在臀间进出,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啪啪声。
少东家在强烈的视觉刺激下射得一塌糊涂,赵光义又凶又狠地在他高潮的穴里顶,少东家抓着铜镜,无意识地喊:“阿原 …… ”
赵光义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少侠只喜欢阿原,不喜欢阿义吗?”
少东家无力地喘息,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又被身后的动作弄得丢了魂,嘴里胡乱喊着,求他轻一点,放过自己,然而那人又开始发疯,变本加厉地折腾他。
这下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少东家身上难受,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帘帐外依稀透进来亮光,少东家睁开眼,摸摸身侧,空的,锦被毫无温度,睡在那里的人应当离开了好一会儿。
少东家迷迷糊糊间心里一沉,猛地坐起,疼得龇牙咧嘴。
一只手挑开帘帐,外头的天光涌入,少东家立时被一片大红晃花了眼。
赵光义还未束发,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身穿一袭赤色圆领袍,腰配剑,着玉带、佩金鱼,一张俊脸映着窗外的梨花,低头看着他。
少东家一时愣住了,痴痴地回望。
赵光义眼中的笑意更浓,轻声问他:“还睡么?”
少东家摇头,呆呆地看着赵光义把帘帐束好,坐回小几前梳妆。
昨夜的记忆回到脑海里,少东家的脸瞬间红透了,不敢看那铜镜,盯着窗外,问他:“怎么穿了一身红?”
“今日有大朝会。”赵光义放下修理眉毛的小刀,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这架势,倒像是成亲。
前额的短发总是不服帖,少东家走到他身后,替他整理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动作轻柔又熟练,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赵光义的额头,令人心猿意马。
赵光义轻声问他:“还疼么?”
少东家:“ …… ”
若不是时间紧迫,他真想掐住赵光义的脖子狠狠训一顿。
微风拂过,吹落几朵梨花。少东家低下头,手指轻轻扫过赵光义的脸:“大人真是 …… 玉树临风啊。”
赵光义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取了一点口脂,轻轻抹在唇面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柔软,少东家想起这张嘴昨天含着他的时候 ……
不能再想了,再想今天就出不了门了。
少东家的眼睛死死地粘着他,看他系好三梁冠、戴上扳指、穿好皂靴,又变成了威严禁欲、高高在上的府尹大人,仿佛昨天晚上那个疯子只是他的错觉。
赵光义整理好佩剑,问他:“今日还出门么?”
少东家给了他一个白眼:昨晚上骨头都被他弄散了,还出什么门?
如果这样就能把他拴在府里 ……
赵光义转身,官帽下的眼神意味不明,乘上轿辇,往宫城去了。
Chapter Text
“升堂!”
衙役以杖杵地,齐声喝道:“威 —— 武 —— ”
犯人被押解至公堂,那堂上坐着的不是黑脸包青天,却是个玉面狐狸精。
“大人,小的冤枉啊!”
府尹大人抖了抖面前的诉状,冷笑道:“你多次在开封府杀人劫财,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有何冤枉?”
少东家反问:“大人有何证据?”
“举报你的人从我开封府排到了升平桥,还敢狡辩!”
惊堂木一拍,“啪”的震响,少东家一抖,府尹大人说道:“来人!此人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本官判此人无期徒刑,即刻执行!把他押往开封府地牢!”
“是!”
衙役大喝一声,朝少东家走来。少东家慌了:“大人!大人!”
府尹大人丝毫不念旧情,袖子一甩,身后的狐狸尾巴一晃一晃,头上也长出了尖尖的狐耳。少东家晃了晃脑袋,四周的衙役都变成了穿着官服的黑背犬,冲他龇牙咧嘴、汪汪大叫。
其中一只黑背张嘴朝他扑过来,少东家猛地惊醒,嘴里还在喊:“大人!”
府尹大人放下手中的文书:“喊什么?”
少东家呼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今日旁观府尹大人审案,回来小憩就做了这个怪梦。他回想梦里的情景,发出一阵怪笑。
赵光义莫名其妙,批公文的笔停在半空,询问似的看着他。
少东家见他穿着公服正襟危坐的模样,笑得更放肆了。
以后都无法直视开封府那几个捕头了,他想。今后行走江湖可得留心,眼前这个条子保不齐真会把他丢进大狱。
话说回来,他好久都没出去“作恶”了。这几日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府尹大人办公,他围观;府尹大人升堂,他陪审;府尹大人出门见人,他偷偷蹲在房顶。除了皇宫进不去,便天天腻着人。赵光义嘴上不说,依旧板着个脸,却分明春风满面,整个开封府的气氛为之一松。
少东家笑够了,赵光义问他:“梦到什么,这么开心。”
“我、我梦到大人变成了狐狸,捕快变成了警犬,要把我关进大狱里呢,哈哈哈哈 …… ”
赵光义忍俊不禁:“你犯了什么事,本官为何要关你?”
“杀人、抢劫 …… ”
“是得关。”
少东家蛄蛹到他旁边,扯扯袖子:“大人,你我好歹也是睡过的交情,不包庇一下吗?”
赵光义摇摇头:“本官给你选一间上好的囚室。”
少东家指指卧房:“我要这间。”
赵光义的手一抖,险些拿不住笔。
少东家把脑袋搁在他腿上,抬头看着高处的大人:“小的数次以下犯上,大人不治我的罪吗?”
赵光义挑起他下巴:“你如何以下犯上?”
少东家把手放到他的小腹,若即若离地碰:“猥亵、辱骂、直呼其名 …… ”
赵光义拍了拍他手:“别胡闹。”
“大人,您都起反应了,装什么 …… ”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东家心疼此人夙兴夜寐处理的文书,被环住腰身解开衣带时竟还有心把它们拨到一边。赤裸的前胸贴在冰冷的桌面上,胸前立刻颤颤巍巍地立起来,紧接着,它们落入了府尹大人的手里。
赵光义低头与他接吻,前胸传来的刺激都被堵回了唇舌间。赵光义一向霸道,少东家被亲得一缩,立刻引起他的不满,手指在前胸重重一按,膝盖把他的双腿顶得向两边分开。
少东家轻哼一声,顺从地配合着这位反复无常的大人,赵光义极为受用,细细享用着身下的人,微凉的手掌抚过他的胸口、腹部,按住下体轻轻摆弄。
少东家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下身早就起立,在爱人的触碰下舒爽地吐着清液。赵光义紧挨着他,他被分开的臀瓣能感受到它的形状,顶得他脸红心跳、喘息不止。
少东家蹭了蹭他的下体,赵光义心领神会,拨开他的亵裤,手掌探入,按住紧闭的后穴,顶入一个指节。
“嗯 …… ”
少年人的鼻音十分可怜,然而这只能激起上位者的掌控欲。赵光义起身,居高临下地按住少东家的脊背,两指重重一捅,指根处的扳指抵着穴口,少东家喘息数下,羞恼不已:“你 …… 你怎么不摘 …… ”
赵光义俯身贴耳,低声道:“别的都吃过了,还怕吃这个 …… ”说罢,手指尽数没入。
“唔! …… ”
少东家仰起头,后穴传来的触感让他不知所措,慌乱地绞紧入侵的异物,反将玉质的扳指吃了个透。
少东家红着脸,任由手指在他穴里作乱,尽量不去想赵光义戴着扳指、正装齐整的模样。
“狗官 …… ”少东家喃喃道。
赵光义似乎低低地笑了,抽出手指。少东家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紫袍被随手一扔,丢在他身旁的地上。接着,滚烫的硬物抵住了他的臀缝。
少东家把脸埋进臂弯,那东西却没有进来,在穴口浅浅地戳刺。
少东家回头,正对上赵光义泛红的狐狸眼,带着山雨欲来的情欲垂眸看着他。
“说点好听的。”他听见赵光义冷冷地说道。
“大人 …… ”
“不喜欢,换一个。”
“阿原?赵二哥?赵二哥哥 …… 啊! …… ”
赵光义被他勾得狠了,一捅到底,大开大合地进出,少东家吃不住,后穴又痛又胀,手指扒着桌沿,服软祈求:“赵 …… 赵二哥,赵光义!轻点 …… 我 …… 嗯 …… ”
然而这只能起到反效果,赵光义今天铁了心要折腾他,动起来像发了狠,次次往要紧的地方顶。少东家知道在床上怎么顺他的毛,挺臀塌腰迎合他进出,仿佛一只终于被驯服的兽。
赵光义低头吻他的蝴蝶骨,轻轻舔舐啃咬:“你这里有一颗痣。”
那人粗重的喘息喷在他背上,少东家下腹又是一热。
赵光义扣住他的双手,把他牢牢掌控在自己身下,阳根深入,顶着他的敏感处碾磨。
“啊 …… 哈啊 …… ”
少东家抬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不住喘息。赵光义握住那截白皙的脖颈,少东家的喉结在他手掌中剧烈地移动。下体一片狼籍,少东家射出的精水悉数落在锦帕上。
赵光义被那口穴吃得舒服,穴肉被肏开,又软又热,吸着他的阳具同他纠缠。
“轻点 …… 轻点,好阿原 …… ”
那阳具不顾他死活似的,少东家实在受不住了,胡乱说着求饶的话,他的情郎却是个狠心人,一下一下快要把他顶穿。
少东家想逃,然而前有案牍、后有豺狼,赵光义双手撑在他两侧,把他牢牢困在自己身下的一小方天地之间,无处可逃、无路可逃。
少东家想起清河郊外的野狼,他现在的姿势,像极了交媾的野兽,身体交叠,只有纯粹原始的欲望,心甘情愿地分开腿,被发了狠的雄兽贯穿、拆吃入腹 ……
“啊! …… ”
少东家吃痛,赵光义叼住他的后颈啃咬,仿佛在标记他的所有物,阳根顶在深处喷出浓精,少东家后穴被烫得一缩一缩,迷迷糊糊地想,这下真成野兽了。
少东家无力地躺在桌上,赵光义笼着他,射过一次的阳具堵着穴里的精液,少东家难受地挣了一下。
“还闹么?”
少东家是真怕了,生怕他按着自己再来一次,讨好道:“我、我错了,大人,您饶了我吧。”
阳具离开后穴,射进去的精流到穴口,要落不落地坠着。
“抬腰。”
少东家撇到赵光义眼中未褪的情欲,瑟缩了一下,那人却托起他的腰,微凉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后穴。
少东家轻嘶一声,赵光义抬头:“痛?”
少东家转头看着地面:“没刚才痛。”
赵光义冷哼一声:“方才勾引本官的时候,不是很会么?”
少东家心说小爷喜欢,终是羞于说出口,抱着衣服滚到小榻上。
赵光义打理好自己,穿戴齐整,重新坐回案前。少东家眨眨眼,仿佛刚才激烈的情事只是他的幻觉。
“府尹大人真是 …… 收放自如。”
赵光义批着公文,头也不抬:“你若还想体会本官“放”的一面,尽管撩拨试试。”
少东家不敢作死,把头埋进毯子里,不动了。
今日赵大哥难得有空,四人聚在赵府喝酒吃肉。此时此刻,少东家想起那个雪夜,方才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赵大哥,你们前几日让我买什么鱼什么羊,其实是在说,先取江南还是先取燕云吧。”
赵大哥仰头喝了口酒:“小家伙聪明得很啊,不愧是那个姓江的教出来的。”
少东家喃喃道:“你们是对的 …… ”
“少侠说什么?”蒲先生问道。
少东家回神:“哦,没什么,我在想,说不定,今年荆湖一带就能平定了。”
晋中原的手指轻扣竹椅,若有所思。
赵大哥给他夹了块肉:“嘿嘿,南边的事儿先放着,小家伙,你是不是找着对象了?”
少东家一惊,手里的烤肉险些掉到地上,余光一撇,赵二哥一脸淡定地抿了口酒,仿佛二人的对话与他毫无关系。
少东家定了定神,解释道:“没,我哪有什么对象啊?”
赵大哥哈哈大笑:“别装了,俺都看出来了。”
赵大哥他 …… 看出来了?他都知道了?少东家心跳得极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从未如此紧张。
赵光义掩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敲了他两下,少东家心下稍定,无奈道:“赵大哥 …… ”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反倒像是少年人羞于开口,赵大哥亲热地搂着他:“你看上哪家的娘子,跟哥说,哥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少东家舒了口气,心想我看上的是赵大哥你家的,你给吗?
一顿烤肉吃得心惊胆战,少东家不敢跟赵二哥有任何小动作。回到府里,少东家还在想这事。赵大哥在开封府会不会有眼线?这几日他天天跟着赵光义,会不会被旁人发现了?或者,这只是寻常长辈的关心而已 ……
脖颈传来温热的触感,少东家回头,赵光义取了一块毛巾,敷在他的后颈处。
少东家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赵大哥说我有对象,就、就是因为这个?!”
赵光义那双眼狡黠地弯着:“不然呢?”
少东家又羞又恼,气这人床上办事没分寸,气他明明知道还不提醒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赵光义 —— 或者说晋中原,从背后环着他,语气温软:“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少东家好似陷进一团柔软的棉花,明知道此人是个披着漂亮外皮迷惑人心的狐,浑身的脾气偏生不争气地散了。
少东家叹了口气:“我不能总这么黏着你,我得出去走走。”
赵光义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轻轻点头。
开封府人多眼杂,就算二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如此行事,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赵光义眉眼微垂,少东家又没出息地心软了,哄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跑我的江湖,你上你的班。”
“上班”,大概又是那个仙界的词吧。
赵光义把他的来处称作“仙界”,少东家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表述,况且这个词确实很合适:遥远、美好、可念不可及。
“说起来,你如何知道荆湖一带有变故,又为何认定我们先南后北是对的?”
少东家故作轻松道:“我是神仙,自然无所不知。”
赵光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那幽云十六州何时可以收复?”
少东家僵住了,几次欲言又止。赵光义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变得平静,眼底藏着压抑的疯狂。
“阿义,凡事 …… 不能太急。”他要如何告诉眼前这个人,终宋一代,都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而靖康年间 ……
“我如何能不急?将士马革裹尸,百姓节衣缩食,我与兄长夙兴夜寐,所求不过天下太平,我、我 …… ”
少东家忙道:“我又没说收回不来了。江南、巴蜀、辽国、西域、吐蕃、大理,以后都是我们的。”
赵光义稍显平静,呼了口气:“要等多久?”
“重要么?如果我告诉你,燕云十六州永远也收不回来,你便不北伐了么?如果我告诉你,大宋明年就要亡,你这开封尹便不当了么?
“在太岳台遇你之前,有个道长给我算过一卦。他说就算算出了命数,人还是会照着本心去做,哪怕知晓一切,还是会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天命。
“如我此刻,明知与你不可能,还是照着本心做了,你说你是我的天命,倒也没错。”
赵光义突然逼近:“为何不可能?”
少东家惊觉自己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不可收回,一时也怔住了。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赵光义,看着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看着他命里的变数。
赵光义吻去他脸庞上滑落的泪水:“别哭。”他想他不用再问了。他的地位、他的野心,他清楚,大哥清楚,他的少侠,也清楚。
从前不去想,只是不愿细想,大哥正当壮年,来日方长,一切都有变数。少东家的反应或许给了他一个暗示,可他心里只剩深不见底的悲怆:如果这个未来必须以他这一生最深刻最真挚的感情为代价,叫他如何接受?
少东家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他去擦,泪水烫得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少东家吻他,他激烈地回应,紧紧搂着怀里的少年,仿佛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血脉,再也不分开。
若你只是晋中原,该多好。
我不爱叫你赵光义,不是因为我不爱那个身处权力漩涡、心思深沉、偏执得有些疯魔的你,我只是 …… 不愿想到你的身份、你的血统、你的未来。
今天的赵光义温柔得仿佛要把他溺死。
少东家喘,赵光义停下动作,细细亲吻他的唇角,待他缓过来,再用九浅一深的把戏在湿软的穴里凿。少东家攀着他的背,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按。赵光义吻他的脸、他的下巴、他锁骨上的痣,少东家敏感得紧,换一个地方就轻喘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挠他的背。赵光义的眼睛含着铺天盖地的欲望,看他一眼他就要为之疯狂。
他在赵光义的注视下射得一塌糊涂,对方顶着他的深处,跟他一起到达高潮。赵光义总是喜欢射在里面,仿佛一种标记、一种交融、一种占有。
赵光义抱着他轻轻地吻,欲起身给他清理,少东家拉住他,大腿缠着他腰,把含在穴里的东西吃得更深:“别走。”
赵光义的神色瞬间就不对了。
这般撩拨的后果就是他又吃了一顿狠的,然而他甘之如饴。身为男子,每一次欢好都在违背他生理的本能,他愿意与他共赴巫山,只因那人是他。相爱的两个人,吸引、靠近,也是一种本能,甚至超越了生理的界限,只想把对方化进骨血里,不论用何种方式。
Notes:
既然是穿越设定那么两个崽肯定会穿越回现代的,脑了一下他们的身份,赵二天选公务员,少东家大概是个片儿警吧,能打、爱管闲事。
Chapter 7: 金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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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东风御柳斜,无处不飞花。
少东家背靠山石,掌风过处,惊起一片飞花。御苑士兵持枪肃立,分列两旁,远处那紫衣官员的弓弦绷至七分满,右臂后引,“铮”的一声裂帛之音,箭羽划破氤氲的空气,飘落的花瓣被金戈之声所慑,纷纷避让。箭尖没入草靶,尾羽微微震颤。
四周的官员上来与那紫衣人说什么,少东家听不真切,看他们的神色,约莫是些恭维之词。府尹大人站在一群“庸脂俗粉”之中,随手拂去衣上的飞花。
少东家已经在外游历数日,此时此地乍然相逢,顿时心里发痒。不过他们这排场,瞧着像有正事,只好发挥翻墙爬屋的本领,远远看着。
一名男子向他的方向靠近,以他的身手竟然近身了方才察觉。
是个脸熟的护卫。少东家收了手里的暗器。
护卫对他一揖:“少侠,大人请您申时宝津楼一叙。”
他的行踪,瞒得过御苑士兵的眼睛,却瞒不过府尹大人身边的暗卫。
“知道了。”少东家一本正经地回他,颇有几分那位大人的腔调。
少东家满心欢喜地依约前往,等着抱得软玉温香,却只见一名黑衣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手中木鸢振翅而飞。少东家上前:“这是 …… ”
“此乃木鸢,侦察敌情、昼夜不怠,更能借火石之力,阵前冲锋。”
少东家若有所思,那女子望着空中的飞鸢:“世人初见木鸢,莫不以为神迹,少侠却不一样。大人曾说少侠与众不同,果真如此。”
“以大宋之力造此器,确是神迹,容将军神工。”少东家曾听赵光义提起过,水军中有一擅工之人,正在督造五牙大舰,想必就是此人。
“我已禀报府尹大人,金明池水军演习已经就位,只待宾客入座,就可开宴了。”
少东家眼前一亮:“水军演习?”男人对军武之事有种本能的向往,少东家也不能免俗。
“蜀唐两国如今都派遣了使臣,以进贡之名在御苑一带逡巡不去,不过是为了窥测金明池水军实力。府尹大人设宴招待,恰好遂了他们的愿。”
少东家一听便知其中有事:“大人既知蜀唐两国窥探,为何还要宴请他们观赏水军演习?”
容鸢看向御苑内如云的飞花:“既有盛景,又逢五牙大舰竣工在即,若不赏花宴饮,岂不辜负?”
少东家抱着剑:“开封钱荒之后,军饷不继,五牙大舰迟迟无法完工。在这儿开宴会,赏的恐怕不是樱桃花吧?”
容鸢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洞若观火,你不简单。”府尹大人身边果真人才辈出,此人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乡野少年,竟通透至此。
“荆湖一旦平定,蜀唐两国与宋必有一战,凭借水军战力加以威慑,不愁他们不拿出军饷。”
一言蔽之,谁不给钱就打谁。少东家摇头,这姓赵的还真是阴险。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鸢却不回答:“少侠稍候片刻,待宾客入座,便可开宴了。”
人又不来,还卖关子。少东家腹诽。
酉时已至,宾客就位。
少东家眼见着那人步入宝津楼,官帽压着飞挑的眉,眼睫低垂,面上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他行至三楼,指尖一挑松开官服下摆,负手踏入厅中,满座宾客瞬时静了三分。
“今日设宴,承蒙诸位赏光。酒已备好,列位自便。”赵光义振袖,在主座坐定,座下诸人齐向赵光义长揖,少东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容将军。”
容鸢拱手应声:“大人。”
赵光义微微侧首:“蜀唐贵使远道而来,水军演习之事,可已安排妥当?”
“回大人,水军整备,只待大人下令。”
“甚好。”
赵光义点头示意,容鸢操纵机关,木鸢长啸一声,飞出宝津楼。传令兵见讯,立时高举令旗。霎时间,金明池号角长鸣,金戈铁马之声破空而来,在座宾客皆是一凛。
池面之上,水军将士列阵如林,甲胄森寒,步伐齐整。令旗到处,鼓声起,船上士兵齐齐大喝,声震云霄。五牙大舰高逾百尺,大宋军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船上水军喊着号子,舰尾巨石拍杆一起一落,飞溅水花无数。
“此舰坐镇中军,固若城池,周身还设有六组巨石拍杆,砸碎近身大小船只,不费吹灰之力。”容鸢适时补充。
蜀唐两国使者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国使者一手紧握栏杆,指节发白。
“这大舰如此巨大,从北方开往江淮,若是吃水线变化,如何稳住重心?”唐国使者率先回神。
然而容鸢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顾大人好见识,由汴河驶入江淮,水的密度不同,吃水线便不均。隋代五牙以人力填塞沙石,经墨门机关术改良,此舰改用水舱配重,就地汲水、排水,调节吃水线如臂使指,往来南北水系,如入无人之境。”
殿中一时寂然,唯余金明池上杀伐之声阵阵回荡。少东家仰首饮尽杯中酒,望向主座那人。
赵光义对二使反应极为满意,面上不显:“好,昔日隋国灭陈,南北一统,造此舰得以定鼎长江。失传至今,终于再次现世。只待最后一笔军饷一到,旬日之内,便可启动南征。”
此人语调平静,“南北一统”四字却咬得意味深长,二使指尖微颤,竟沉默许久。
“两位贵使,蜀、唐虽奉我大宋正朔,宋却将两国视为兄弟之邦,岁贡钱粮,列位也向来尽心。”赵光义起身,衣袂轻拂,“如今南平、武平爆发内乱,武平节度使来信求援,荆湖百姓正处于水火之中。巴蜀、江南同在长江两岸,想必肯 …… 慷慨济困。”
赵光义立于殿中,这话说得十分正气,就连少东家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蜀唐二使作何感想。
图穷而匕现,两国使者登时明白赵光义此宴的目的。唐国使臣声音有些颤抖:“江南早已倾尽国力,今年已然进贡了三次,金银布帛不计其数,实在是 …… ”
赵光义不置可否。蜀使忙起身:“赵大人!大宋所需军饷,已随蜀国船队运来,随时可以交割,只请大宋应约两条:其一,一旦宋国占据长江,不可先行西进。其二,将五牙大舰的复原图纸,交给蜀国!”
少东家眉头微皱:前一个条件自是必然,后一个条件只怕 ……
谁料,赵光义竟不假思索:“好!就请贵使晚宴之后,进入金明池,观赏大舰,交割图纸。来人,起草一份约书来!”
少东家与身侧的石守信目光相撞,彼此眼中均闪过诧异之色:五牙大舰图纸乃国之重器,府尹大人怎么这般轻易许人?
然而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二人均按下满腹疑惑,不敢妄言。
约书已立,符节易手。宴席众人纷纷告退,除高处那人,均是心事重重。
赵光义的目光掠过少东家,随即转身步入内室。少东家会意,不动声色地起身跟了上去。
“赵大人,此举未免草率。”
一到门口,少东家就听到了容鸢隐含怒气的声音。容鸢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少东家,不置一词,俨然已经把他当作府尹大人的心腹。
“眼下军饷才是最重要的。再不发兵,荆湖一旦平定,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机会。”赵光义眉眼一挑,看向少东家,“今日少侠在座,岂非天助我也?”
少东家叹气,早知府尹大人有事差遣:“说吧,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金明池正在集中军力演习,我军防卫薄弱,蜀使自然只带一名亲随前往。只要在登船之前,伺机截取他身上的符节,抢先登船、取走图纸 …… ”赵光义压低声音,“那时,图纸失窃,非但不算我方失约,我倒可问他蜀国一个遗失符节之罪。”
少东家白了他一眼:“监守自盗,贼喊抓贼,你可真好意思。”
容鸢一惊,此人说话未免太过大胆。赵光义却不恼,抚掌大笑,少东家仿佛又看见他身后长出九条狐狸尾巴:“岂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自然仁义存焉。只要速速一统,岂不比什么都仁义?”
容鸢忙过来打圆场:“少侠,大宋复原五牙大舰,已然倾尽国帑,军民不堪重负。若巴蜀也取得此图,劳民伤财,长江战局僵持不下,恐怕不是苍生之福。”
这等粗浅的道理,少东家岂会不懂?只是赵光义这一整日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反把他支使得团团转,憋闷已久,赌气道:“为何偏要我去,府尹大人身边没人了吗?”
赵光义眼尾微挑,透着一丝玩味:“他们都没你厉害,我不放心。”
此话一出,少东家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别说取个图纸,就是再闯一次熔炉他也愿意。
少东家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一趟,将图纸取来便是。”
容鸢心下一松,这少年心思极深,却是小孩心性,便领着少东家前往金明池。
赵光义坐回里间,准备书写递予官家的奏报。提笔蘸墨,御苑忽起晚风,笔尖微颤,在纸上晕开一团狰狞的墨渍。
他眉心骤紧,总觉心绪不宁,似有风雨将至。
容鸢划船,小舟缓缓驶向五牙大舰的阴影之下。少东家在宝津楼已然见识过此舰威风,然而此刻身临其下,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五牙大舰 —— ”
“正是,上起楼船五层,高逾百尺,可容纳战士千人。”容鸢提起五牙大舰,总像自己的孩子,透着自豪与怜惜。
大舰巍如广厦,舰首如峭壁,六支锤竿高悬四周,在夜色中俯视着两名闯入者。
容鸢仰望着五牙大舰:“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如此声威,自世宗南征以来,终于再现。”
少东家却道:“确实壮观。以宋之国力,造这等大舰,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吃不饱饭。”
容鸢执桨的手似乎顿了一下,不再言语。
“前面就是观礼台了,自此地起,我不便深入,接下来就要靠少侠你了。”
二人走向观礼台,金明池水军正在演习,时不时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少东家一看此等阵仗,立时为难:“这么多守军,我要如何靠近蜀国使者?”
“勘察地形,谋定后动。”
容鸢给他指了几个藏身处,少东家默默记下,这才明白赵光义那句“没你厉害”不全是哄他的,此行需隐匿踪迹,还需轻功上乘,这等修为,旁人确实少有。
少东家潜入广场之下的水道,忽听到赵光义的声音:“本府尚需留在此地监督军演,暂且只能送到这里了。”
少东家一路潜行,跟在蜀国使节身后。那蜀使满心欢喜地想着拿回图纸、建造战船,浑然不知府尹大人和他的刀已经向自己逼近。
“能有什么诈?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赵光义这小子,一石二鸟 …… 我看他赵家人又要卸磨杀驴了。”
那蜀使比赵光义虚长两岁,同为天潢贵胄,却在权谋治国之道上显得尤为稚嫩,反衬得赵光义老谋深算近乎妖。
少东家趁其不备,一个手刀打晕孟玄喆,顺利取得符节,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与宋军守将交手时,少东家留心,在他身上留了几处刀伤。
符节相合,少东家登上五牙大舰。一路上行,少东家见到顶层密室的情景,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容将军!
石将军曾提到,他有一挚友慕容延钊杳无音讯,竟是被容将军关在了此处?
少东家嗅到不寻常的味道,只怕那位容将军并不简单。
慕容延钊已然神智不清,少东家听得几个混乱的词句,心下一惊:容将军是李筠的女儿?并且似乎对赵宋积怨已久 ……
少东家暗骂一句,这么重要的职位,赵大赵二招人不搞背调?
不论容鸢立场如何,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赵光义交代的事情,否则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少东家在密室附近仔细寻找,来到一间书房。看着桌面上的五牙大舰图纸,少东家额头青筋直跳:大舰油舱,为何竟设有引燃机关?
容将军、容鸢 …… 她要干什么?
若此刻出去叫人,盗窃图纸一事必会暴露,且容鸢知道他要来取图纸,必定会有所行动。看来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了。
少东家提剑前往油舱,不出他所料,舰内警戒比他来时更严,只怕容鸢已经知道他潜入密室取了图纸。
少东家推开油舱沉重的大门,黑衣女子背对着他,一如早间宝津楼初见。
可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把五牙图纸留下。”容鸢手中的刀泛着寒光,“我不想杀你。”
“为什么?”即使猜到了原因,少东家依然想问,问这个只见了一面便令他心生敬重的奇女子。
“墨门古训,还记得么?”容鸢亲昵地抚摸着木鸢的鸟羽,“不伐无罪之国,不奉无道之君!”
少东家轻推剑柄,剑柄一出一收,在安静的舱室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何谓无罪?何为无道?”
容鸢似乎没想到他竟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咬牙道:“蜀唐两国对大宋向来尽心,此为无罪,赵光义今日说的话,少侠难道没听到?”
少东家不退反进:“容将军难道不知,春秋无义战?秦军虎狼,可若无一统,何来太平?”
容鸢忽然冷笑:“容鸢曾听说常平仓、武库之事,少侠,你本一游侠,处处帮着赵宋办事,赵光义许了你什么,让你被蛊惑至此?”
少东家却反问:“不帮赵宋,那我应当帮谁?南方列国,内政如何?兵力如何?国主如何?群臣如何?南方北伐,贤君名将、人口钱粮缺一不可,倘若自今日起劝课农桑、发展户口,若要有北伐之实力,需要多少年?”
若说私心,他倒巴不得南边明天就打过来,让赵光义做不成那劳什子皇帝,好跟他浪迹天涯。
谁当皇帝不是当?他帮赵宋,只因赵宋最强,统一的可能性最大,能最大程度地缩短战乱时间。他与赵光义目的是一致的,若不是信念相同,他们也不会走到一处。容鸢当他为了赵大人肝脑涂地,未免小瞧他。
容鸢向前一步:“即便如此,赵宋为政无道,唐钱策伤民至此,少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为政一事,譬如铜钱之两面,取一则损一,政策利民与否,关乎上位者之能力眼界,不可只以道德论之。”少东家语气忽而一沉,“况且容将军与赵大人共事多年,赵家兄弟行事如何,将军难道不知?官家宵衣旰食,赵大人勤勉自律,二人车马行仪皆简朴,从未挥霍民脂民膏。”
容鸢手中的刀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在暗室中微微晃动。
少东家见她心防松动,趁机劝道:“容将军,此舰非赵宋官家之舰,此乃赵宋百姓之舰。我听闻战乱连年,导致道路不通,造舰所需巨木巨石,都是民夫一里一里运进京的,此间艰难,可想而知。民夫造舰,无暇生产,连累家中妻儿饥寒交迫、衣不蔽体,此舰若毁,他们的心血、他们的牺牲,可都白费了。”
少东家本不通民政,实在是这段时间在开封府耳濡目染,天下赋役之事,光看赵光义批文书也了解得七七八八。是以造舰所需民力之甚,他也比旁人更有感触。
容鸢撑着长刀,似乎极为痛苦。少东家缓缓靠近,欲抽走她手中兵刃:“容将军,你本是墨门奇才,不应当卷进这政治漩涡里。此舰断不能毁,它也是你的心血,不是吗?”
谁知,容鸢一听最后那句话,连连后退,空中木鸢发出一声长啸。
“我 …… 是我造了五牙大舰,墨门古训,兼爱非攻,我却造了五牙大舰!”
少东家欲上前阻止,然而容鸢刀影之快,一时无力抵挡。木鸢呼啸着袭向少东家面门,少东家挥剑格挡,霎那间,容鸢扔出长刀,掷向一侧的机关。
少东家瞳孔微缩,借着木鸢飞天之力跃向半空,下一瞬,狂烈的火焰吞噬了金明池。
爆炸声震天动地,燃烧的机关碎片如流星坠落,金明池火光炽烈,如同白昼。
赵光义推开当在他身前的护卫,望向金明池的方向。爆炸激起的水浪打湿了他身上的紫色官袍,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任何事情,只是死死地盯着燃烧的五牙大舰。
他的世界好像空白了一瞬,不知自己是谁、为何在此,不知水上燃烧的是什么,空白的世界里凝起一个实体,那是一个少年,劲装长剑,不修边幅的头发,弯起又黑又亮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光义的耳膜嗡嗡作响,依稀听到有人喊他:“大人、大人!”
赵光义强迫自己回神,问道:“如何了?”
报信的侍卫战战兢兢,几乎带了哭腔:“大人,五牙大舰 …… 五牙大舰炸了!”
五牙大舰炸了,五牙大舰炸了 ……
对,五牙大舰炸了,无论如何,他得处理好,他得把五牙大舰的事情处理好。
赵光义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速去给官家传信,备快马,我要进宫面圣。其余人等封锁金明池、救治伤员。”
府尹大人临此剧变,竟如此冷静,四周的士兵俱是一凛,收敛心思,迅速散开处理善后事宜。
紫宸殿,赵光义拜手稽首:“臣督察不严,酿成金明池祸事 …… ”
“行了行了,”赵匡胤挥手打断他的场面话,“说说吧,准备怎么办?”
赵光义平静回道:“蜀使无事,惊惧无比,现羁押在开封府。”
赵匡胤立时明白了赵光义的言外之意:“蜀国对我大宋向来尽心,此举不义。”
“蜀使一靠近,五牙大舰便炸了,大舰守将身上俱是刀伤,蜀国说不清。这钱,就算大宋不跟他们要,他们也不敢不给。”赵光义立于殿内,说话时,帽翅也纹丝未动。
赵匡胤不置可否,捋捋胡须:“钱粮其次,重要的是 …… 蜀国怎么想。”
赵光义再拜:“臣明白。”
“事已至此,你也无需伤神。”赵匡胤拍拍他肩膀,赵光义的身体紧紧绷着,“这里没旁人,俺又没有怪罪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赵光义依然动也不动,一板一眼应道:“是我自己想不开。”
赵匡胤叹道:“你先回去吧。唯今之计,先取荆湖,至于巴蜀江南,让百姓修养生息,再徐徐图之。”
赵光义长揖,退出大殿。
天阶夜色凉如水,晚风徐徐,吹散赵光义手心的冷汗。行至宫门,侍卫早已候在一旁。
赵光义淡淡问道:“可有消息?”
侍卫低头揖手:“回大人,还、还没找到。”。
侍卫怀疑自己眼花了,府尹大人的身形似乎晃了一晃。可赵光义又恢复了那副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模样:“继续找。”说完便往开封府走去。
他应该已经在开封府等着他了,这么晚了,他该回家睡觉了。赵光义想。
院内梨花飘落,屋内冷冷清清,少东家的那只风筝还在桌上摆着,冷冷地看着这个牵线的人。
不会的 …… 他不会死的。
赵光义佝着身体,缓缓蹲下。
他说过,他是神仙,小时候死了好多次,那一定是真的。
他是神仙,他不会有事的。
金明池的火光犹在眼前,刺痛着赵光义那颗备受煎熬的心。
得去找他,活要见人,死 …… 不会死的!
赵光义冲出开封府,跌跌撞撞地往金明池的方向而去。夜已深了,街道上空无一人,远望如同黑洞。赵光义浑浑噩噩又异常坚定地往金明池走,心跳得极快,从未有哪一个时刻如此这般紧张、如此这般疼痛。
他似乎看到前方有一个拿着剑的人,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今天已经产生了很多这样那样的幻觉,他不相信、不敢信,依旧步伐不停地往那边走。
那个拿剑的人身子一软,赵光义上前接住他,看到那人手腕上一截鲜艳的红绳。
赵光义浑身发颤,捧起他的脸仔细察看。少东家的眼紧闭着,嘴唇苍白,毫无知觉地躺在他怀里,脸上、发间都是泥污,浑身是伤。
滚烫的眼泪砸在少东家身上,赵光义抱起他,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阿原 …… 我 …… 回 …… 来了 …… ”
赵光义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撑着重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开封府走。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般失态,发丝凌乱地和眼泪混在一起,手抖得几乎要抱不住人。可他的手却异常地稳,稳稳当当地抱着怀里的人,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婴孩。
“到家了,到家了 …… ”
赵光义把人放到床上,少东家已然昏了过去。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岐黄之术,心里又是一急。好在随行的侍从机灵,已经从太医署请了人来。
大夫剪开少东家的衣服,扯到伤处,少东家轻哼了声。赵光义心里又是一疼,问大夫能不能上点麻沸散。
大夫手上动作未停,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道:“老朽会下手轻些,血肉骇人,大人还是避一避。”
赵光义却不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少东家的身体:有烧伤,有机关的割伤 ……
大夫给少东家清理包扎完毕,嘱咐道:“病人的伤口泡过水,夜间可能会发热,切记,不要让他受寒。”
赵光义点头应下,心神不宁地守着少东家。
夜里,少东家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来回喊着几个名字。
“热,火!火 …… ”
赵光义替他掖好被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似乎怕火?
金明池爆炸时,他该有多害怕?
赵光义小心翼翼地环着身侧的人,试图替他驱散可怕的噩梦,一夜无眠。
少东家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问他的衣服去哪了。
赵光义听到他喊,放下手中的公文奔到床边:“你醒了?身上哪里不舒服?”
少东家不答,重复着:“我衣服呢?”
赵光义只得顺着他:“已经浆洗好 …… ”
少东家一听这话,急得要坐起来,赵光义忙按住他:“你的伤! …… 图纸在!取出来了!”
赵光义一想起大舰图纸就心烦意乱,这东西害得少东家好苦。这人醒了不问自己,竟先问图纸,赵光义鼻子又是一酸。
少东家手指微抬,赵光义忙牵住他手。
“阿原,别哭。”
赵光义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少东家一时慌了,他很想抱抱他、安慰他,可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只好握紧他的手:“我没事 …… 我是神仙,不会有事的。”
神仙 …… 也会痛啊。
赵光义趴在床边,闷声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
少东家转过头,蹭蹭他的脸:“谁的命不是命,而且,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说“好好的”。他还想问问军费如何、蜀唐两国如何了,可赵光义不许,叫了大夫复诊,少东家喝了药,沉沉睡去。
少东家再次醒来时,眼巴巴地看着赵光义。
赵光义端起温好的粥送到他嘴边,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忧国忧民。”
少东家把粥咽了:“军费怎样了?”
“军饷已经送到,蜀国还额外送上了一大笔金银。”
少东家立刻明白其中关窍,心下一松,却压不住涌上来的缺德感:“蜀国 …… 未免太倒霉了些。”
赵光义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轻吹:“大哥给蜀王建造的宫殿,已经开始动工,若能和平招安,免去刀兵之祸,也算好事。”
“南唐呢?”少东家对南唐向来无甚好感,金明池一事,南唐全身而退,他总觉心里憋闷。
赵光义冷哼一声:“宋损了一艘大舰,蜀国平白背了黑锅,唯一受益者就是南唐。你猜,蜀国会如何想?”
少东家灵机一动:“蜀国定以为是南唐从中作梗。”
赵光义将空碗搁到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大宋国力,远非南方列国可比。官家不怕他们负隅顽抗,只怕列国连横对付我大宋。此事之后,蜀唐已生嫌隙,军费其次,这才是大哥想要的。”
少东家想起在大舰密室翻看过的信件:“你与官家这般作为,十分阴险 …… ”
赵光义心头一跳,怕他又说什么不义之举,对他心生芥蒂。
少东家却道:“ …… 却也歪打正着。”
赵光义眼含疑惑,少东家接着说道:“还记得常平仓之事吗?你曾查过为何常平仓士兵只听郑鄂一人调遣,乃是因为 …… 容鸢暗中调换了镇守常平仓的士兵。”
少东家小心隐去石守信为公子引见容鸢一事,石将军身份敏感,若让官家知晓金明池之事与他有关,只怕横生猜忌。
郑鄂与“公子”有往来,那么容鸢 ……
串联出其中关窍,赵光义重重一拍桌子,咬牙道:“好个南唐,好个容鸢!”
少东家忙顺他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 ”
赵光义一对上少东家的眼睛,气头立马消了大半。只是止不住地心疼大舰、心疼躺在床上的人。
少东家见他神色,怕他又哭,拍拍床榻示意他过来。赵光义小心扶起他,把人放在自己怀里,少东家突然闷闷地笑了。
“你笑什么?”这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府尹大人真是娇。明明是我受了伤,怎的还要我哄你?”
赵光义心里那团郁气瞬间烟消云散,板着脸把他放回床上,再也不理人了。
Chapter 8: 无意义的碎碎念
Summary:
作者创作这篇文章的一些底层逻辑以及对这对CP的解读。搞黄去了更了个跟本文没什么联系的车,戳主页。
Chapter Text
首先是赵大赵二开封府夜谈。酷吏一条,对应汉武帝时期任用酷吏扫黑除恶,地方上的不法分子遭到严厉打击,但也有不少平民被牵连。这关联到很重要的一点:燕云十六声赵光义的政治思想。汉武帝时期的行政思想特点即外儒内法,儒法仅做缘饰,而贯彻法家的与民争利、富国强兵以达到开疆拓土的目的。汉武帝之功业无需赘言,但这也导致了大批农民困于徭役兵役破产流亡。
放在宋初,这种思想无疑是行不通的。第一,汉武帝时国家在经历了文景之治后已经相对稳定,有了一定的发展,而宋初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人少地荒,如果大行征伐之举,很可能会重蹈隋朝短命而亡的覆辙。第二,宋建国未久,又是从后周孤儿寡母手里取而代之,对各级官员的控制是有限的,新朝时王莽之政源自汉武帝,但因时代不同、国家机器运行效率天差地别,下层执行不力,百姓深受其害,引起民间骚动。作者私以为用人不当的影响甚至大于唐钱策本身。
这就引出了夜谈的第二个重点:监察制度。宋代监察制度较前代的发展就是设置了路、州二级监察制度,路设监司,州设通判,监司与通判监察地方,同时通判与州长官分权,相互牵制,避免地方坐大。每天 996 的赵二是州(府)级长官,此时还没有置通判。
这里的赵二是个略显急进的政治家,没有赵大那么成熟,可他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他是人非神,也有年轻人毛躁的一面,在哥哥的提点庇佑下,他还在成长。同时他也已经具备了远超同龄人的政治眼光,一语点出监察以及监察制度中的防弊措施,赵大之喜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有政治抱负,且这个抱负不是消极层面的权利野心,所以他会在与赵大夜谈后日日去升平桥体察民情。这就是夜谈所塑造的赵二。
再次是宋代的赋役制度,这是封建王朝运行的根本制度。宋代继承了唐代的两税法,两税关系到两个因素:一是户口数,一是田亩数。户口数多、耕地面积大,那么税收就多,反之就如燕云的故事背景,经历了唐末和五代的战乱,这个数目是捉襟见肘的。宋代税收除取自土地的两税外,还有山泽税、商税,记载宋初税收比例的史料比较少,但这两项所占比例不会大过土地税,即便是熙宁年间主要税收来源依然是农业收入。这就是为什么赵大赵二坚持要征发徭役疏浚河道:要使国家安定富足,首要的就是保证农业生产的条件。赵大在位期间对黄河下了很大力量治理,以黄害著称的黄河在他在位期间没有出现严重灾害,这个史实也算给了朱鱼女侠一个交代。
关于发徭役不给钱,在古代确实是常事,古代制度,百姓有义务为国家服役,也可缴纳免役钱代役,现代人视角就是抓人免费干活,不想干活就得给钱。而服役必定会影响社会生产,主要的劳动承担者去服役了,所交之税也不会因此有所减轻,农民负担是非常沉重的。即使是汉武帝盛世时期,百姓苦于徭役,苦不堪言,何况宋初?这也是为什么少东家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容鸢毁舰,五牙大舰凝聚的是民脂民膏,是农民的血汗,既然造了就不能轻易毁去。他的内核还是一个“侠”,为国为民是他贯彻始终的初心。
这才是少东家和赵二能够走到一起的原因,不是恋爱脑式的改变、妥协与利用,虽然看起来一个阴毒一个阳光,可他们的灵魂底色根本就是一样的。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实现理想的路径或许不同,可是殊途同归。少东家成为赵二的刀不是因为他爱赵二,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要那么做,无关乎别人,只关乎自己。正因如此,他们的感情才能越来越醇,一开始还有那么一点见色起意的味道,最后一定是灵魂的共鸣。
文中赵二最坏的一点就是在太岳台骗了少东家的感情,然而太岳台有一个前置,就是玄元教对他心魔的激发。人性都有黑暗的一面,这种状态下的赵二,心里的恶被成倍地放大了,连亲哥都不放过,何况只见了两面的少东家?即使他处于玄元教的控制之下、即使少东家看到了那样的秘密,他也抑制住了杀人灭口的恶念。少东家也明白这一点,他愿意跟他和好,除了流浪之人对“家”的向往和依恋,就是对赵二本性的信任。
作者一开始也以为赵二是反派,对他改观反而是在熔炉之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王安石的影子,敢于打破规则的人是很勇敢的。儒法之争、义利之辩是一个很精彩的话题,作者本想借盐铁之议点一下赵二身上的法家思想,然而就像无法写出容鸢与少东家旗鼓相当的辩论一样,我也无法借少东家之口将贤良方正的儒家思想呈现出来:作者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而且少东家的设定穿越前并不是史学生,要让一个连宋太宗的名字都记不清的崽去解读盐铁论,实在太牵强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为政一事,譬如铜钱之两面,取一则损一,不可以好坏一语蔽之。
最后是金明池的收尾。其实作者并不认为金明池之变赵宋会完全吃亏,因为宋是具有碾压实力的宗主国,弱国无外交,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这里也有一个伏笔,统一战争往往是你死我活,但北宋对各个割据政权的收割却是历代少见的温和,多以施压、招降为主,恩威并用。赵大赵二对待各国表面阴险,实则刀子嘴豆腐心,国主投降后也多加礼遇。不动刀兵、和平收割,这也是少东家所希望的。
关于少东家怕火、对南唐没有好感这些细节,都指向不羡仙。接下来可能会写赵二和少东家的过去吧。至于现代剧情,我是很想写现 Pa 的,可是赵二的公务员身份实在是难搞,不能不写实也不能太写实。
最后的最后,我想说故事就是故事、历史就是历史。作者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借鉴了大量史实,但对历史人物是加以美化了的,否则我无法解释赵匡胤“不立田制、不抑兼并”,也无法解释宋太宗在位时巴蜀爆发的起义。对于故事人物,只要记住他美好的一面就可以啦。
Chapter Text
少东家此番受伤,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爆炸发生时,他以内力护住心脉,将最致命的震伤化去了大半。最要命的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少东家不肯老实躲在被子里发汗,受了凉又头疼脑热,如此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赵光义颇为忧心,但见少东家一受热便痛苦不已,在睡梦中好似陷入了梦魇,终究不忍心强求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用帕子给他降温。
好在少东家身体底子扎实,又有良药调理、内力调息,过了凶险的那几天,伤势便恢复得极快。少东家此人,只要能动就闲不住,赵光义不许他出门,他只好在屋子里四处乱翻。
赵光义埋头批阅公文,眼角余光看到他翻出了一个木盒,笔尖一顿:“这个别乱动。”
少东家往里瞄了一眼,是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赵光义屋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书,却没见他这么爱护。
少东家听话地把盒子放回原位,忍不住好奇:“这些书写的什么?这么宝贝。”
赵光义给毛笔蘸满了墨:“都是我爹给我寻来的书。”
“你爹?”少东家着实吃了一惊,“宣祖?”
“嗯。”赵光义笔下不停,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早年间,爹南征北战,破城之后,别人都拿金银财宝,我爹不一样,他只搜罗古书。”
“然后带回来给你?”少东家在他身旁坐下,欣赏赵光义的侧脸。赵大哥常年居于行伍,那些古书想必都给了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赵光义不语,抬眼望向窗外的落日。少东家知道,那是永安陵的方向。
少东家小心地环住他,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爹。他这两辈子从不缺人疼他爱他,可他们终究不是父母。现在,江叔寒姨也不见了,他就好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世间漂啊漂。
赵光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沉闷,转过头问他:“你也想家了?”
少东家的过往,他虽没有细问过,但他性子娇纵,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劲儿,不像从小流浪,倒像被惯着长大的。
少东家的声音很轻:“不敢想。”
赵光义搁了笔:“为何?”
少东家沉默许久,唯有心跳沿着相贴的肌肤传到赵光义身上,久到赵光义以为他睡着了,少东家轻声开口:“我家是被烧没的,死了好多人。”
所以他如此怕热又怕火。可他过去的事情,仅仅是着了火那么简单吗?
“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是江叔和寒姨带大的。江叔经常出门,寒姨忙着打理生意,我成天在村子里跑,大家都认识我,对我特别好。后来,村子里进了贼人,他们都没了。”
少东家语调疏冷,仿佛在陈述一段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赵光义却心里一颤,他嗅到了少东家掩在平静之下的汹涌恨意。他从未在少东家身上见过这种极端的情绪,哪怕当初在熔炉之上与他割席,他也存着清醒的理智。
“院子里的那匹马,是从家里带来的吗?”
少东家搬进开封府时,托他照顾自己的坐骑。那是一匹棕色的骏马,十分漂亮,身上却遍布狰狞的箭伤。少东家时常牵着那马在开封行走,亲自给它洗刷、喂草。
“那是我妹妹的马。”少东家抬起左手,腕上的红绳对着阳光,“她叫红线。”
赵光义环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
“她为了救村子里的人,死了。我经常想,这个世道为什么会这样?她那样的年纪,应该坐在学堂里念书,孩子就应该躲在大人的羽翼下。如果一个世道乱到要靠孩子去承担责任,那这个世道一定错了。”
可赵光义眼里的少东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抛开“仙界”的过往,他在这里长到十六岁,家破人亡,闯熔炉、救百姓,民间把他当大侠,可他亲眼看到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大侠血肉模糊地躺在开封府,仅仅受点热就会陷入家园焚毁的噩梦。
如果世道不能庇佑他们这样的孩子,那这世道一定错了。
赵光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做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夜里,赵光义怎么也睡不着,想看看身侧的人,却发现少东家也没睡,直愣愣地盯着虚空。
他二人一个劳心焦思、一个东奔西走,很少有夜不能寐的时候。少东家刚到开封时却不是这样的。他成日成日地睡不着觉,在外行走常常不知昏晓,实在熬不住了就找棵树对付一下,然后很快地醒来。他也不怎么吃东西,困和饿这两种感觉似乎远离了他,他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全靠背上的刀、腕上的绳,拴着他这条无足轻重的命、一缕随时消散的魂。
后来他认识了郑然、张大哥、吴婶儿他们,逐渐能吃下东西了;再后来,他在开封找着了家,有了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少东家知他被下午那番话搅得心神不宁,又在念着什么税啊什么法啊,是以到现在都睡不着,翻过身去环着他:“可不可以陪我出去散心?”
少东家的病情早已无碍,只是赵光义怕他出去又惹上什么打打杀杀的江湖事,私心瞒了大夫的话,把人拘在府里。此时少东家问起,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赵光义算了下日子:“初九休沐,带你去个地方。”
少东家打了个呵欠:“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哈 …… 先睡觉 …… ”
赵光义的气息逐渐平稳,少东家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失去父亲的时候,与自己一般年岁;去年国丧,他又没了娘。他们都一样,年少时被呵护着长大,又被突然而至的风雨推向命运的转折点。他有江叔和寒姨,却难觅踪迹;赵光义有个疼爱他的哥哥,却做了皇帝,永远隔着君臣名分。
初九这天,少东家起床,赵光义已经备好了两匹马。赵光义今日破天荒地束了马尾,身着白色窄袖圆领袍,少东家看了他一眼,忽觉自己衣冠不整、头发毛躁的样子着实不好看,久违地有些局促。
少东家站在门口徘徊不前,赵光义询问似的看了他一眼。少东家面上一红,旋风般跑向里屋:“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赵光义眉梢微挑,还未开口,人已经没了影。
少东家再出来时,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赤色劲装,发髻束得一丝不苟,甚至学着赵光义的样子系了条赤色抹额。赵光义轻抚马鬃,双眼含笑:“这般讲究?”
少东家耳根发烫,翻身跃上马背:“不讲究怎配得上你晋公子?”
赵光义跨上他那匹青海骢,腰间佩饰撞出清越的声响:“只怕少侠嫌我年老色衰。”
赵光义策马,少东家并辔而行。道旁新柳如烟,拂堤杨柳在春风中款摆,二人正当年华,高头大马,年轻公子俊俏风流、少年侠客英姿飒爽,连开封城头的柳絮都为之驻足盘旋。少东家瞥了眼身侧之人,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前换了身行头。
赵光义陪他玩了一天,回程却不是开封府的方向。行至宫城东门外一处,赵光义勒马回望,前额的乌发被夜风吹散:“到了。”
少东家打量四周,眼前的宅邸门庭气派,但还未题匾。赵光义翻身下马,门房向赵光义一揖,牵走二人的马匹。少东家满腹疑惑:“这是哪?”
赵光义负手走进宅子,侧眼看他:“我家。”
少东家吃惊:你家不是开封府吗?转念一想,赵光义贵为皇弟,又是心照不宣的皇储,怎么可能只有开封府那西临府狱、东临仵作间的一处住所?
这座宅邸已颇具规模,曲苑回廊,景色清幽,只是有些地方支着高高的架子,显然还未完工。赵光义带着他来到一处小院,院中竹风清爽、池水氤氲。少东家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温泉!”
赵光义懂他,再没有比重伤初愈后泡一次舒爽的温泉更快活的事情了。少东家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游鱼似的钻进温水里,满足地舒了口气。
赵光义嘴角微扬,站在岸上看他。少东家趴在石台边招呼他:“来啊,你不会只看着我洗吧?”
赵光义摇摇头:“我去取点东西。”
少东家心想,这满肚子坏水的狐狸,今天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赵光义回来时端了两壶酒、两只温润小巧的瓷杯。他把酒水搁在池边,慢条斯理地解身上的衣服。
少东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隔一月,赵光义背上被他抓挠的伤痕早已消失,肌肤光滑。
狐狸带自己来泡温泉,可不只是泡澡那么简单。
赵光义斟了一杯酒,与他碰杯,仰头饮尽,在他身侧坐下。
“这是果酒,不易醉,放心喝吧。”
少东家却知,这种酒入口绵软,但后劲十足,这么半壶喝下去,只怕要不省人事。赵光义是真不知道还是 ……
赵光义看着少东家又饮了一杯,不易察觉地扯了扯嘴角。他曾在军中生活、又经常宴饮,而少侠不常饮酒,酒量必定不如他。
赵光义轻抿一口,看着少东家毫不设防地把那酒当茶水喝。池水温热,容易激发酒力,少东家贴着他,双眼氤氲:“阿原,你怎么不喝啊?”
赵光义抚了抚他的侧脸,眼眸低垂,比那两壶酒还醉人。少东家拎起酒壶往嘴里灌,低头渡进他嘴里。赵光义顺从地张嘴,甜腻的酒香打破了竹林清冷的空气,在二人中间弥漫。
少东家脸颊泛着粉红的色泽,眼神迷茫,瞧着已然醉了。赵光义又喝进一口少东家喂过来的酒,池水微动,他仿佛也跟着池水微微摇晃,手脚发麻。
赵光义皱眉,好烈的酒。
少东家捉住他作乱的手,牵到眼前:“阿原?”
赵光义反手握住他,细长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无辜地看着他。
少东家试探着问道:“阿原,你是狐狸精吗?”
赵光义摇头。
少东家看着他那双妩媚的眼睛:“你是狐狸,你是九尾狐。”
赵光义思索了一下,坚定地摇头:“我不是狐狸,我是人。”
醉了,还醉得不轻。少东家在心里大笑不止,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精,竟想拿酒灌他?
赵光义的五官染了薄红,少东家掰过他的脸:“阿原,你知道我家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赵光义醉得迷迷糊糊,前言不搭后语:“生意?”
少东家拿起酒杯,又给他喂了一口:“我家是卖酒的,我从小在酒坛子里泡大的啊。”
赵光义的脑子被酒气冲得钝了,费力地理解着他的话,直觉不对劲,可下一秒他对上少东家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搔了搔少东家的下巴,眼神十分宠溺:“小狗。”
然后又把他重重地搂到怀里,手掌抚着他后颈:“我的。”
赵光义身上的香味更浓郁了,少东家把脸埋在他胸口,肆无忌惮地揩油。
赵光义抱了一会儿,摸摸他脑袋,又捧起他的脸端详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忽然,他探出身子,去够方才卸下的鹰纹抹额。
少东家见状,使出摄星拿月,把抹额交到他手里。赵光义接过,抬手一绕,竟把它栓在了少东家的脖子上。
少东家还未说话,赵光义又伸手摘了他额间那条赤色抹额,与自己原来的那条打了个结。事毕,赵光义轻轻扯了扯系好的绳结,露出满意的神色。
少东家哭笑不得,想拿掉脖子上的东西,赵光义脸色一沉,狠狠拽了一下手里的红色带子,少东家猝不及防,身体向前一倾,赵光义强势地扣住他后脑,吻得又深又狠。少东家喘不过来气,本能地推了一把。此举却激怒了赵光义,他翻身把少东家压在岸边,掰开他腿,比泉水更滚烫的东西抵了上来。
少东家慌了,扭着腰往后躲:“二哥!”
平日里调情,少东家最常叫他阿原,恼了叫狗官,撒娇服软叫二哥。赵光义动作一顿,整个人歪歪扭扭地倒在他身上,手里仍执著地拽着那条系在他脖子上的红绳。
“我的,不许跑。”
少东家解开他束发的玉冠,赵光义的青丝在池水中迤逦铺散。他吻了吻赵光义泛红的眼角,低声哄他:“好,你的,不跑。”
这醉酒狐狸色欲熏心,不记得如何扩张,他只好引着赵光义的手探向自己后庭,压进一个指节。赵光义脸色迷蒙地望着身下的人,似是不解此举何意。少东家生出一阵羞耻,分明他才是下面那个,此刻却像在引诱一个懵懂无知的青年做那等荒唐事。
赵光义学着少东家的动作,两根手指在穴里毫无章法地扩张。赵光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少东家,观察怎样做他会脸红、怎样做他会喘。赵光义想看更多生动的表情,自作主张地加了两指。温热的池水顺着手指淌入穴道,少东家被烫得一抖,赵光义满意他的反应,手指放肆地在穴里抠挖。
“唔 …… 够了!阿原,够了 …… ”
少东家不敢躲避,生怕又惹恼了身上的人,硬生生承受下激烈的动作。他握住赵光义硬挺的阳根,抬腿勾住他腰,把人往下压:“用这个。”
赵光义眼尾泛红,眸光幽深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似醉非醉,少东家心头一颤,赵光义的阳具顶开后穴,强势地埋进他的身体。
“嗯! …… ”
少东家感受着性器的形状,赵光义循着本能在他身体里进出,久违的快感从交合处潮水一般涌来,身边的池水随着两人的动作漾开一圈涟漪。少东家无处借力,攀紧赵光义的脖子,贴着他耳根放肆地喘。
赵光义动情地啃咬他的耳垂,玄色抹额牢牢套住少东家修长的颈。
这是他的所有物。
赵光义的眼神透着淡淡的疯狂,手掌按上少东家的小腹,感受那里随着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凸起。
这是属于他的,从里到外。
他执着地看着少东家那张漆黑圆润的眼,它们随着他的动作传达出溺人的情欲。少东家的呻吟声在夜色中尤为突出,刺激着赵光义的感官。
赵光义脸比平日更红,少东家被那张脸美得晃了晃神,铃口吐出清液,弄脏了清澈的池水。
赵光义把他翻了个身,少东家跪趴在岸边,赵光义拽着他脖子上的红绳往后一扯,阳具干进早已被肏熟了的甬道。
少东家后仰着头,抹额勒得他产生了轻微的窒息感,后穴紧张地蠕动,吸得赵光义更加爽利,大开大合地肏他。
风吹竹林,少东家看到远处昏黄的灯火,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 —— 在露天的温泉雌伏于人,被对方牵着脖子肏 …… 他怎么会做这么孟浪的事情?
少东家想起白日赵光义骑马的画面,自己此刻的样子像极了被他驯服的烈马,身体里还插着一根不可言说的物件。
少东家往前爬了两步,他却忘了,往日里他稍有抗拒都会招致对方更过分的举动,何况此时神昏意乱的赵光义?
赵光义眼底淬着幽火,看着他一点一点往远处挪,后穴吐出狰狞的阳具,然后在那穴即将脱离自己的时候,牵着他的颈绳,用力撞向自己。
“唔嗯! …… 啊、啊 …… ”
少东家被这一下干得许久回不过神,阳具颤动着要喷精,却被一只手堵住了铃口。少东家脸颊涨得通红,浑身肌肉紧绷,赵光义亲吻他背上的肌肉,下身在紧窒的后穴里进出。
少东家的呻吟声碎得不成调,手指陷进湿润的泥土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眼里泪光闪烁,只能祈求肏干他的人快些结束这场淫靡的性事。
可醉酒的狐狸并不容易满足,少东家的臀都被他撞得通红,那阳具依然勃发着在他穴里捅。阴茎被他堵着,快感一波一波把他拍碎,却无法释放。
少东家断断续续把求饶的话都说尽了,此时方才后悔,不该给他灌那么多酒。
赵光义突然松手,少东家的阴茎终于得以释放,白精落入池水,赵光义握住他的脖子,抵在深处,给他的后穴灌满自己的东西。
终于结束了 ……
少东家许久回不过神,浑身瘫软地侧躺在地上,温热的水没过胸口,似乎在抚慰他。
赵光义从身后抱住他,下一刻他的腿被高高抬起,少东家身体一僵,赵光义扶着重新勃起的阳具,再一次进入他的身体。
“我、我不行了 …… 别 …… ”
少东家承受着身后传来的律动,方才流到穴口的精又被堵了回去,黏腻地留在深处。
赵光义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耳畔,少东家忍着身上的不适,偏过头与他接吻。
死狐狸,酒品忒差。
这月初十,一向律己甚严的府尹大人破天荒地误了早朝,官家遣人来问,得知自己弟弟竟生了病,恩准他居家养病。
府尹大人这病倒也不全是托词,前一日酩酊大醉,又在池子里浸了许久,头发未干就倒头睡下,少东家彼时也是强弩之末,自顾不暇。于是乎次日晨起,二人双双染了风寒。
“还敢作死吗?”少东家看向那边衣冠楚楚的府尹大人,挤出一声冷笑。
昨夜的事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全都记得,赵光义难得地吃了次瘪,掩饰似的喝了一口药。
忽听外头有人闯入,少东家耳力甚佳,眉目一凛,手指按上剑柄。
“二哥!二哥!”
来人气喘吁吁地喊着,赵光义一听这声音,眼神示意他躲起来,少东家足尖轻点,闪进里间。
门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与他一般无二的不修边幅,劲装长靴,眉眼风流。
少东家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小子谁啊,怎的也叫赵光义二哥?
“二哥,你生病了?我去开封府没找着你。”
少东家心里又是一咯噔:这个没建完的宅子,赵光义也带他来过?
二人接下来的举动印证了他的想法,少年自然而然地坐到赵光义身侧,看起来对彼此十分熟悉。
虽说他对赵光义全然信任,可看到那少年紧挨着赵光义,自己却只能躲在角落,心里止不住地发酸。
赵光义摸摸他的发顶:“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少年搓搓鼻子:“外面不好玩,想你们了。二哥,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跟我练剑,都让着我,不敢跟我打。”
赵光义本想说抽空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含笑:“我没空,不过,二哥最近认识了一个人,让他教你。”
“什么人啊,厉害吗?”
“厉害。”
少年狐疑:“不会是你的下属吧?他们也怕我,打起来忒没劲。”
那人几次三番拿剑指着他,连大哥都不怵,小小皇亲国戚,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赵光义像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笑意更甚:“不是下属。”
少年在屋里小坐了片刻,临走前缠着赵光义给他扎头发。赵光义替他把凌乱的头发束好,少年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赵光义推开卧室的门,少东家抱剑望着窗外的景色,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怎么不躺着休息?”赵光义从背后环住他,少东家向旁侧一闪,不着痕迹地挣开了。
赵光义不明所以:“怎么了?”
少东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满腔怒火在心里横冲直撞,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委屈,好没道理。
赵光义见他神色,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关窍。往日里都是少东家四处“拈花惹草”不着家,今日终于轮到他吃一回醋。
只是没想到他气成这样,赵光义又好笑又心疼,把人禁锢在窗边,伸手取他怀里的剑。
赵光义一碰他剑,少东家就炸毛了,一把推开他,语气冰冷:“你把我推给别人当师父,问过我意见了吗?”
“少侠不愿教?”赵光义声音低沉,眼中盛着促狭。
“我又不认识他!我不喜欢唔 …… ”
未说完的话、未宣之于口的愤怒和委屈都被堵了回去,赵光义掐着他的后颈,不容退避地加深了这个吻,少东家的脸庞从气急败坏的涨红逐渐变成情欲上涌的潮红。赵光义气喘吁吁地放开他,舔去下唇的一抹腥甜:“少侠,怎么连你小叔子的醋也要吃?”
小叔子?那、那是他弟弟?
少东家愣在原地,回想那少年眉目,确实跟赵光义有几分相似,方才的剑拔弩张的气势都化作一阵烟,倏地散了,只剩几分无措和尴尬。
心念电转间,少东家忽略了一件事:他竟然默认了“小叔子”这个称呼。赵光义心情更好了,背手收拾方才纠缠间弄乱的物件。
少东家日日管人叫“二哥”,他自己心思不纯,把这个称谓当调情,乍一听别人这么叫,下意识地便生出敌意,刺猬似的。可赵二哥是他的假“二哥”,却是人家正正经经的真二哥。
少东家看着赵光义的背影,突然想到:赵大哥也会这样照顾他吗?
小小的阿原缠着公务繁忙的赵大哥陪他练剑,还要给他扎头发。不对,他十六岁的时候,赵大哥应当跟着世宗在外征战,小小的阿原只好装成大人模样,领着弟弟妹妹,守着父亲带回来的那些书。
Notes:
二编:游戏里骊山猎的外观描述,有惊喜。
赵光美只比少东家小一岁。
冬瓜这种失去一切亲人、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一段亲密关系里最怕的是什么呢?是别人不要他,突然地离开他。赵二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恰恰适配了这一点:他知道赵二离不开他,因此他感到很安全,并且不自知地享受赵二对他的占有欲。赵二在床上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一开始会担心少东家因此不喜欢他、觉得他可怕,没想到少东家毫无芥蒂。越写越觉得,这俩真是天生一对。最近收到了好多长评,看到读者体会到我文章想要传达的意境,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好感动。
我写文其实很慢,每一个细节都要想要查,尽量避免疏漏。之前一股脑发那么多都是早就写好的,以后更新会慢一些。
谢谢你们读到这里。
Chapter 10: 番外·儿童节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是风动》儿童节番外。
赵光义一觉睡醒,身上扒着个半大不小的娃娃。那小孩贴着他,毫无防备地睡得正香甜。赵光义还未完全清醒,下意识地搂了搂怀里的人,手感不对。
赵光义惊得后退,那小孩手里一空,悠悠醒转,眼前半卧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睁着细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东家的瞌睡醒了大半,抬起头,茫然地睁着眼:“你、你是谁啊?”
赵光义心想你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你还问我?细看这个小孩,身上的衣服与少东家常穿的那身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五官也十分相似,再看锁骨上那颗熟悉的小痣,心里明白了大半。
缩骨功?
这人又在闹什么。
赵光义顺着他演,抿出一个十分不怀好意的笑:“狐仙。”
小孩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往后缩,那男人眼尾微挑,说不出的魅惑,还真与画本子上一模一样。少东家有些慌了,四处摸索自己的小剑,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
“这、这是哪里啊?”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少东家强撑着镇定,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我告诉你!林子里的狼都被江叔杀光了!你快点放我回去!”
这又是哪出?
赵光义生出一丝疑惑:这个小孩真的不认识他?
可是他还提到了“林子”、“江叔”……
赵光义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小心翼翼地凑近他:“你不会是……”
是的,他养得白白嫩嫩的少东家,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赵光义有点绝望。
侍卫把小少东家逮回府尹大人面前,小人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报官抓人贩子。府尹大人黑着脸,揉了揉眉心。
“本官开封府尹,你还想报哪个官?”赵光义拿起搁在案上的长剑,“这把剑,你总认识吧?”
小人不叫了,从他手里接过无名剑,狐疑地看着他。
“清河远在千里之外,你怎么回去?”赵光义循循善诱,“本官与你家大人也算有旧,你先在这里住着,等他们来接你。”
得先把人哄安分了,让他安安心心在府里待着,否则以此人天天被晕的体质,出了开封府还不知道会被拐卖到哪个犄角旮旯。
到时候他就是想报官也找不着官了。
少东家眨巴着眼睛,手里的剑旧了一些,但确实是江叔手上那把,独一无二,这人看着又没有什么恶意……
赵光义上朝回来之后,少东家最后的那点疑虑也消失了:这人真是个官,还是个大官,他抱上大腿了。
小孩喜滋滋地跟在赵光义屁股后头,见他换衣服,好奇地扒在凳子上看。
“狐仙哥哥,你怎么不穿官服了?”
“叫赵二哥。”赵光义系上抹额,“走,跟我出门。”
生平桥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小孩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眼睛都直了。晋中原温声制止他:“先吃东西。”
少东家也不好意思跟他新认的人脉耍脾气,安安静静地跟着。
赵大哥看到他弟弟牵着个跟少侠无比神似的娃,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哎哟!你从哪里捡的娃!”赵大哥搓搓少东家的脸。
“少侠带回来的。”晋中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此怪异的事情,囫囵找了个理由。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来。晋中原有点惆怅。
他总不能守着这个可以当他儿子的小孩过一辈子吧。晋中原有点忧郁。
少东家发现这个赵二哥对他好得有点过分,他想要什么,眼睛一瞟,赵二哥大手一挥就给他买了;他喜欢吃什么,赵二哥居然十分清楚,给他备的都是他爱吃的。少东家初到府里尚有几分拘束,没几个时辰就原形毕露了,抓猫斗狗,甚至跟开封府的几个属官打起了叶子牌。
赵光义抓到少东家的时候,小人儿笑得一脸得意,瞥见赵光义紫色的衣角,猛踹牌友的脚,欲盖弥彰地把牌往衣服底下藏。
张飞虎吓得腿都软了,上班时间摸鱼打牌,还带着大人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孩子,怕是要吃一顿狠的。谁知大人只是嘴上训斥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各归各位,领着孩子走了。
府尹大人负着手,高深莫测的样子,换做他那些下属,只怕噤若寒蝉,少东家却浑然不怕似的,叽里咕噜地跟他说自己方才如何神勇,把那几位大人骗得团团转。
赵光义知他从小爱闯祸,却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胆大妄为。开封府森严之地,他竟毫无敬畏,把屋檐树木当爬架、僚属侍卫当玩伴。
再一次被剑锋撩到帽翅之后,赵光义终于忍不了了。“吧嗒”一声,墨笔被重重地撂在砚上,溅起几滴墨汁。
少东家本能地觉得不好,剑也忘了收,心虚地觑着赵光义的脸色。
就这么喜欢拿剑指着他吗?换了个小的都改不了的坏习惯。
“少侠。”赵光义叹了口气,重新拾起毛笔,慢条斯理地蘸取墨水。
少东家挽了个剑花,小孩没比无名剑高多少,远没有大的那个潇洒利落。赵光义按住险些被剑锋带倒的文书,那小孩见他没有生气,背着手凑上来,小脸贴上赵光义的手臂。
赵光义望向小孩搁在自己臂弯的脸蛋,那双圆润的眼睛饱含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倒惯会看人下菜。
赵光义叹了口气:“我真的不能陪你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少东家心里有些奇怪: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位大人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妖怪?
赵光义提笔书写,余光看到少东家在他的头顶和后背瞟了又瞟,一脸困惑地提着剑出门了。
屋里安静时间持续不过半盏茶,赵光义听到院里传来瓦片哐当落地的声音,伴着一声清越的鸟鸣。赵光义心道不好,匆忙撂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查看,正撞上慌慌张张赶来的护卫。
“大人!少、少侠……”
赵光义等不及他细说:“他在哪?”
护卫指了个方向,赵光义抬头看去,少东家正趴在房顶,跃跃欲试地朝着不远处的海东青伸出手。赵光义的血液瞬间凝固,下一瞬,鹰唳与玉器破空声同时响起,海东青张开的羽翼覆盖住了少东家的视线,孩子被猛禽突如其来的威势骇住,吓得呆愣在原地,左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少东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失了平衡,不受控制地从屋顶滑落。
少东家在坠落的过程中感到无比的恐惧,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稳稳地落进一个散发着清香的怀抱,赵大人把他放在地上,小心地托起他被鹰抓破了的手臂。少东家终于回过神,左臂火辣辣的疼痛和险些丧命鹰爪的后怕一股脑涌上心头,他突然感到无比委屈,扯着嗓子在开封府的院里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赵光义本就又急又怒,被他一嚎更加心乱如麻,低头对上少东家的眼睛,瞬间心疼不已——那里面盛着恐惧与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怕什么,别哭了。”
赵光义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柔和,少东家哭得更凶了,抹着眼泪往赵二哥的怀里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往赵光义的官服上蹭。赵光义也不恼,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东家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
护卫简直怀疑自己白日见了鬼,府尹大人最怕被小孩缠上,平时都躲得远远的,怎么今天被蹭了一身还对人这么好,莫非是亲生的?——了不得!
赵光义取出金疮药,动作轻柔地给少东家敷上,孩子疼得一哆嗦,抽抽噎噎地又在掉眼泪,府尹大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糖丸,轻轻塞进少东家嘴里。
少东家愣住了,这位大人处处出乎他的意料,整天板着脸,私下里对他这么好,看着文文弱弱的,武功却很好……
少东家含着糖果,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含含糊糊地问:“赵二哥,刚刚是你把鹰打走了对不对?我都看到了,你把那招教我嘛,我也想学暗器。”
赵光义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此人求着教授武功的一天,想着大的那个挥剑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挂上一丝笑。
“赵二哥,你别光笑啊。”小孩用完好无伤的那只手扯扯他的袖子,“教我嘛教我嘛。”
赵光义给他的伤口蒙上一层纱布,眼睛微弯:“你要是能安静一个时辰,我就教你。”
少东家顿时蔫了,一个时辰,太难了,他哪里坐得住嘛。
府尹大人是一个十分记仇的人,这天他把海东青的食物撤了,可怜的猛禽只能独自跑去开封郊外捉老鼠。
开封府的人们更加确信:府尹大人是有了一个孩子。大人居然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娃娃带在身边同寝,那个娃娃与大人也是亲近非常,活脱脱一对父子模样,只是性格不太像,不知孩子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东家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像个小蚕蛹,滚着滚着滚到赵大人的腰侧,伸出半个脑袋观察只着素白寝衣的赵大人。
“看什么?”
赵大人垂着头,乌发散在脸侧,在烛光下显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赵二哥,你真的不是狐狸精吗?跑到我的梦里……”
赵光义只是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只怕你才是那个不知何处降临的神仙,在你身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还能回来吗?
入梦前,孩子抱着赵光义的手,迷迷糊糊地问他:“赵二哥,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还能吗?
天光熹微,赵光义睁开眼,少东家在他的身侧沉睡,身体温软,胸口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痕迹。
这天是五月初六,少东家一睡醒,就喋喋不休地跟赵光义讲述自己梦到的怪事。
“阿原阿原,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你,你小时候真臭美!”
“是吗?”
“是啊!”少东家撅着嘴,“不过,你就算变小了也好过分,非要抓着我念书,说什么我只有十六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透过窗,天空清朗,白云悠悠,风携着洁白的梨花瓣飘入书房起舞,少年侠客眉眼弯弯,缠着伏案工作的年轻官员说着梦里的趣事。
大约是仙界的一场梦吧。
毕竟,宋朝怎么会有儿童节呢?
Notes:
我为什么不更这篇文呢,因为燕云的剧情还没有完结,我也不知道他俩后续的剧情走向是什么啊啊啊,我想把他们噶掉我都不知道怎么噶!燕子你快说句话啊燕子!
Chapter Text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里既没有大漠、也没有孤烟,红日孤悬天际,黄河水拍两岸沙。少东家心生赞美,只恨自己不学无术,绞尽脑汁只想起当年在课本上背过的这两句诗。
赵光义负手而立,水中的残阳在他身侧跳动。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幽云十六州更远在天之外。赵光义轻舒一口气,转身回头,少东家正坐在岸边的渡船上,嘴里叼着的草叶随着黄河水波一晃一晃。
赵光义在他身侧坐下,少东家搓了搓他被江风吹得发凉的手。少东家用了内力,温暖柔和的触感沿着手心传到四肢百骸,赵光义感到心里有些烫。
“二哥,出来玩别想那么多。”
少东家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少年的脸颊也是微凉的,赵光义摸上去,指尖划过他的侧脸,少东家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掌。
咬人的狗。
赵光义的手掌往回一收,欲拒还迎似的,少东家追着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多想想我。”
少年的轮廓在暮色中晦暗不明,赵光义看不清他的眼睛,倾着身子靠近,少东家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绕在心口,像被狐狸尾巴扫过肌肤,搔得人发痒。
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皱残留着夕阳温度的河面,水面快要藏不住汹涌的暗流,渡船也随着北面吹来的河风轻轻摇晃。少东家扣住赵光义的后脑,动作重了些,船尾荡开一圈混乱的涟漪。
野渡无人舟自横。
上一句是什么呢?
少东家一把将赵光义推倒在船板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带。赵光义的嘴唇被他啃得有些肿,半撑起身子,揪着他的衣领靠近自己。
少东家的脑袋险些磕到他,有些恼,惩戒似的捏了捏他的腰。赵光义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望向少东家的时候眼里甚至藏着一丝笑,像纵容,又像勾引,仿佛在问他:怎么这样心急?
他能不急吗?
衣衫叠着衣衫,混乱地挂在船舷上,下摆若即若离地撩拨黄河水。
少东家赤着两条腿,搭在赵光义腰侧,后知后觉地心里发耻,想用听风辨位探查四野有无人影,却被赵光义撩得失了神,内力聚了又散,自暴自弃地躺平,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赵光义见他这一副掩耳盗铃的做派,指尖直往要命的地方钻,少东家喘,他就势拿开挡脸的手臂,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少东家被弄得眼神迷蒙,赵光义月白色的外衫被他扯得凌乱不堪,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胸膛。赵光义撑在他身上,他一抬眼,望进那双饱含情欲的眼睛。
少东家最受不了赵二哥这样看他,凑上去吻他的嘴唇。舌尖顶开唇瓣,进入湿润的口腔,赵光义也进入他,有点痛、有点胀,更多的是爽,少东家下面受制于人,就用上面更深入地索取,像在较劲。赵光义怎么可能放过他,握着他的腰又深又重地往里凿,没几下,少东家就输得一败涂地。
“轻、轻点……嗯……”
少东家就连求饶的声音都是压抑的,这里太安静,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黄河拍岸的哗啦声,他们随便弄出点什么动静都无比刺耳。
偏偏这渡船被废弃许久,又老又旧,赵光义撞他一下,那船也跟着吱呀作响,像要散架——他也像要散架。手臂死死地攀着对方的背,他不信任脆弱的渡船,却相信身上这个弄得他死去活来的人,紧贴着对方寻求依托。
涟漪一圈一圈从小船往外震荡,挂在船舷上的衣服已经被激荡的河水打得快要湿透,潮水急了些,小船在水中一悠一悠,仿佛快要挣脱缆绳的束缚,随着澎湃的黄河水漂向远方。
少东家心里惶恐,他的情郎却不管不顾,腰胯发力将人压在潮湿的船板上,像要和他在黄河水里同归于尽。
头顶的夜空澄澈,而赵光义的眼睛是热烈的,少东家沉溺其间,什么生死、责任,统统都不要了,现在他们之间只有纯粹的爱与欲,仿佛从天地混沌初开就存在于此,只能用激烈的撞击、深入的交融来表达。
唇舌记录着对方肌肤的味道,眼睛勾勒对方的轮廓,水波映着少东家泛红的脸颊,赵光义爱惨了他现在的样子,从脸颊细细密密地往下吻,少东家的手臂无力地搭在舷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应这一刻的温存。
岸边有几点流萤,少东家想去追,可身上压着人,还含着令他不适的东西,悄悄在心里记了一笔:改天一定要让赵二哥赔他萤火虫。
可那小生物却好似通人性,晃晃悠悠地靠近这艘破旧的渡船,绕着相拥的两个人上下飞舞。
少东家的眼睛亮了,微弱的荧光照亮赵光义泛着红的眼尾,又翩然离去,如此短暂,却如此惊心动魄。
Notes:
本文有部分语句化用琼瑶《天上人间》的歌词,这首词写得十分热烈又浪漫。渡船、缆绳的灵感是同好提供给我的,附赠一打开封城外黄河的照片。本来只想写个野外肉文爽爽的,突然发现我已经不喜欢写纯肉了,做来做去都是那样,于是加入了大量的意象,成了这么一个神奇意识流黄文。
Chapter 12: 第九章天上来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开封的雨下得急,捅了个天窟窿似的,瓢泼的雨水哗啦哗啦地砸在地上,野草被风吹得低伏,雨水裹着泥浆,打湿了少东家的衣摆。少东家的衣服总被府尹大人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过现下他已经离府数日,滚成个泥娃娃也不用担心那人训斥他。少东家吐掉嘴里的狗尾草,忽然生出一股惆怅:许久不见,怪想的,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大雨如狂风过境,来得快去得也快,少东家合上雨伞,却先收到了一封传书。
“河伯自契丹南还,恐重现当年祸事……水淹开封?!”
少东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这可不是小事。再看落款:开封府张错。他认识这人,青蛟堂堂主,行走江湖没少跟他打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真假,他都得去会上一会。
顺便……也看一看这被洪水毁灭的天上来渡。
百闻不如一见,少东家虽见过不少人间百态,却也着实被天上来渡的凄惨荒凉震得说不出话。房屋破败不堪。居民衣不蔽体,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少东家掩了掩鼻尖,天上来渡的传闻他也曾听说过:洪水肆虐、官府打压……
少东家皱了皱眉。
官府么?
“少侠!”
少东家回头,张错一袭青衣,头顶傩面,斜倚灯柱,风流地敞着半个胸膛,远远地丢给他一壶酒。
少东家见他一副风骚做派,免不了想到另一个人,笑了笑,拍开酒壶,仰头灌下一口酒。
“这是……酒?当真不是水?”
少东家擦去下颌沾上的酒水,他从小泡在酒缸里长大,这酒劣质不说,约莫掺了九成的水。
张错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天上来为朝廷所不容,肚子里也只剩这一腔苦水了。”
“天上来的传闻,再下略有耳闻。张兄信中说河伯挟……那什么玺,水淹开封,那是什么?河伯又是谁?”
“河伯不是一个人……”张错面向北方,仿佛透过层层的破落房屋望见浩荡的黄河水,“至于“四海宝玺”,据说此物既可平波定海,又能兴风作浪。十数年前,龙蛟帮故帮主破契丹数万大军,凭借的就是此物。”
“朱鱼女侠?”少东家又饮了一口手里的“红袖招”,他在开封行走数月,饮茱萸汤、涉草药圃,处处有朱鱼的传闻。
张错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十六七岁的少年侠客:“是。契丹细作既已随河伯入城,恐怕便为此宝而来,河伯若携宝投敌,恐为大患。破解之法只有:快人一步,先行……”
“夺宝!”少东家不假思索地接话,又想起一件事,“张兄,你的身份,不方便吧?”
青蛟堂与赤龙堂不合已久,他此时让自己前来,个中缘由不难猜。
张错对着少东家一揖:“少侠不愧是开封的风云人物,张某佩服。”
少东家搀起他:“诶诶,张兄,客套话少说。”
张错对着少东家又是一顿拍马,方才交代了接头暗号,嘱咐少东家一切小心。
少东家记下暗号,临行前问了他一句:“是府尹大人让你来找我的吗?”
张错又是一揖:“瞒不过少侠。”
赵光义想让他做事,直接传书就是,还要让张错转达?什么意思?还有,赵光义明知张错与赤龙堂有隙,怎么还派他做事,仅仅是因为张错在天上来有线人么?
少东家暗中点了点身上的暗器,要么……张错根本就不是赵光义派来的,他在引自己入天上来。为了什么……少东家一时想不清楚,但他一定要探一探,这天上来到底有什么,让朝廷如此忌惮,宁愿放着百姓潦倒至此也不肯……稍加怜悯。
“垂钓还需愿者上……”
咸鱼摊摊主扶了扶草帽,缓缓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摊主抬起头,少东家看到他的纹身,十分眼熟,再一看脸……
“是你?!”少东家和摊主同时叫道。
那摊主竟是将他从不羡仙接到开封的船夫,算上樊楼那一次,这已经是第三次见面。好歹他跟赵大哥认识……少东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二马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开什么玩笑……”
少东家抱着手,同样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才该说这句话吧?怎么哪都有你?”
二马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阿错看中的人,是你。”
“看中”他干什么?少东家暗暗思索,总不能只是指混进去偷东西这件事吧?
“行吧,我信得过阿错,百年修得同船渡,小兄弟,这缘分,也算咱们再续了一段。”二马丢下手中的咸鱼,像做了什么决定,“这天上来渡,可没那么好闯,你想好了?”
“嗯。”少东家点点头。
“好!”二马起身,“今夜子时,咸鱼摊。”
是夜,乌云满天,不见星月,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少东家思忖许久,最终没给赵光义去信。
唐钱案粮道一事,少东家已经查到与赤龙堂堂主冯如之有关,冯如之又与上任龙蛟帮帮主朱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此行凶险,敌友不明,如果连他都不能全身而退,赵光义只会更危险……
少东家点了点行装,还剑入鞘。子时将至,浓云翻滚,黄河边下起了大雨,仿佛要将天地淹没。
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淌,少东家跟在二马身后,顺利进入天上来。
“老弟,做工还不如去开封府混个铁饭碗,你说是不是?”二马意味深长地说道。
少东家知道他在试探自己对官府的态度,沉默不答。
天上来破败不堪,道上空无一人,破旧旌布在风雨中飘摇,黑暗中更显诡谲。闪电倏然照亮天地,少东家看到远处一个巨大的物什。
“那是……”
“共工吊。咱们要去的地方。”
一路皆有护卫看守,面黄肌瘦,看着着实可怜。少东家点了他们的穴,打开机关。二马撑着皮筏子,沿着内河一路往前。
“天上来渡,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二马呵呵笑着:“两年前,天上来想站着吃法,却被老天砸了碗,剩下的,可不得跪着讨?”
少东家抹去脸上的水珠,眼神黑亮如刀:“老天……不怎么公道。”
雨愈发大了。
“二马,你是天上来渡的老人,怎么会和官府的人认识?”
二马却答非所问:“为了给故人……报仇。”
岸边守卫说道,他们的冯老大要回来了。冯老大……
“你为什么会帮我?”少东家问道。
二马的声音几乎被雨水淹没:“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在帮我呢?”
“帮你做什么?”
二马背对着他,沉默地往前。
雨水砸在漆黑的河面,溅起层层水花。
共工吊到了。
少东家潜入水底,给四海宝玺做了标记。一个巨大的物体掠过水底,少东家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拔剑,那东西却已经消失无踪。
返回时,二马已经不知去向。少东家隐隐猜到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冯老大”,他与张错合谋,把自己引至此处,既无血仇也无冲突,充其量就是跟开封府走得近了些,他们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他们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呢?
共工吊缓缓运转,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此行顺利无比,也无杀身之祸,可少东家总觉得不安。
宝玺出水,黄河上风雷涌动,大雨倾盆,有吞噬天地之势。闪电照得天地一片惨白,少东家站在高处,迎着刺眼的白光,清楚地看到黄河水面翻起巨浪。
黄河是不应当有如此巨大的波浪的。
少东家握住剑柄,共工吊突然剧烈晃动,少东家借着闪电观察四周,脚踏机关,纵身从顶部跃下。黄河翻起数尺高的巨浪,直直扑向少东家,少东家向后一跃,抬剑格挡,剑锋碰到一个古怪的东西,少东家心下一凛,巨浪拍岸,露出藏在其中的东西。
那是一条大鱼。鱼背上站一个魁梧大汉,脸覆傩面,手持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就是……河伯?
少东家横持无名剑,那大鱼忽地跃起,尾鳍砸向他面门,少东家向右一避,河伯的长刀转瞬即至,与无名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河伯跃下鱼背,长刀大开大合,却又迅捷无比,少东家挥剑,接下急切刚猛的数招,心下稍松——对方并没有下杀手。大鱼在河里吐水,协助主人攻击少东家,无名剑左劈右砍,剑气如虹,少东家边攻边避,身形快如鬼魅,衣袂被真气带动,在雨中翻飞。乌云闪电,照亮无名剑的剑锋,河伯闪避不及,剑锋携带着澎湃的剑气刺向傩面,只差一息他就将命丧黄泉。
少东家一掌击中河伯,河伯向后飞去,撞上大鱼的腹部。少东家撤剑,在雨中站定,河伯许久没有动作。雨水小了些,傩面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咔哒”,傩面缓缓裂了一条缝,露出河伯的半张脸。
是二马。
二马……就是河伯。
河伯一手撑着长刀,半跪在河边。少东家看着这个颓丧的男人,缓缓上前。
他一直知道二马在利用自己,他顺着二马的计划走,一是江湖人对于善恶杀意的直觉,二……是两个失家之人的同病相怜。
今日之天上来,譬如昨日之不羡仙。
雨停了,拂晓的天光穿破云层。河伯抬起头,望向远方初升的日光,喃喃道:“阿鱼……”
少东家伸出手,河伯松开了手里的长刀。身后忽有破空之声,少东家一凛,手腕翻转,无名剑“叮”地碰上一枚飞镖,那飞镖受不住凌厉的剑气,倒转飞出,撞向一旁的桅杆。有一道白色的人影越过他,少东家还未来得及反应,河伯已经举起了刀,刺向那白衣人的咽喉。
少东家意识到那白衣人是谁的瞬间,血液就凝固了,无名剑掷向长刀,但他知道来不及,他宁愿用肉身去挡……
无名剑“铛”地落在地上,长刀停在晋中原咽喉前寸许处。
少东家大口喘着粗气,他今夜取宝玺、战河伯,都没有方才那么紧张。少东家死死盯着那把刀,拿起无名剑,在二人中间站定。
“鱼……上钩了……”河伯看着晋中原——不,赵光义,冷冷地说道。
少东家心里一沉,他们……是为了引阿原前来?他们想干什么?给天上来报仇吗?
少东家不动声色地积蓄内力,赵光义却平静道:“多年未见……你,还是放不下吗?”
赵光义镇定自若,负手而立,仿佛料定了河伯不会伤他,少东家心下稍松,他方才情急,忘了这狐狸向来惜命,不会做以身犯险之事。
“你不敢杀我,”赵光义接下来的话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因为,她不想。”
她?
“朱帮主说,有人跪,是为了其他人站着,有人死,是为了身后人能活,你……”
河伯终于舍得开口,不耐烦地打断了赵光义的话:“啰嗦。”
“河伯必须死,我以为你懂她。”
少东家越来越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提着剑警惕地站在一旁。
河伯沉默着,许久,大刀颤抖着,离开了赵光义的咽喉。
天光明媚,褪尽昨夜的雨水,空气澄澈干净,脚下的土地却泥泞不堪。赵光义坐在小摊上,要了一碗九成水的“红袖招”。少东家接过,酒水入喉,寡淡无味。
“张错让你来的。”
赵光义抿一口酒,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早知他与河伯暗中联系,他投靠我开封府,不过是为了查明……朱帮主去世的真相。”
“他也怀疑是官府动的手?”
赵光义不答,忽地笑了:“你觉得呢?”
少东家摇摇头:“若真是官府动的手,何来北上寻仇?”
三年前,洪水肆虐、鼓破人不至,那时……陈桥驿正在进行那件改天换日的大事。政变一事,先机一失,满盘皆输,到时候死的人只怕更多。虽如此,石将军背信弃义,即使赵家兄弟不是害死朱帮主的凶手,河伯、张错、天上来,如何能轻易放下?忠孝仁义,难全啊……
少东家晃了晃手里的酒碗,仰头饮尽。
赵光义见他神色黯然、一言不发,抿了抿唇,沉默着陪他喝酒。
此前查到鬼市粮道一事,牵涉河伯。赵光义向张错透露河伯北通契丹的情报,情报是假,借张错之手给河伯施压才是真。河伯得讯,明白时机已到:要么官府以此为借口除掉他,要么他向官府投诚。官府与河伯相互忌惮已久,做出选择,是早晚的事。
于是张错向少东家发出“河伯即将水淹开封”之讯,又将赵光义引至天上来,告诉他河伯的抉择。
“他的选择,就是把四海宝玺,给我?”
少东家听着赵光义跟他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在云里雾里:河伯和张错费尽心思把他引进天上来,就是为了把这东西给他?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没了它,官府就不再忌惮河伯了?
又为什么非要给他?
少东家连珠炮似的丢出一堆问题,赵光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很像当年那位朱帮主。”
“我吗?”少东家似乎很喜欢这个评价,撑着桌子凑近,“真的吗?朱帮主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嘛……”
赵光义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好:“你也做了很多事情。”
少东家掰着手指头盘算,赵光义在晨光中望着眼前的少年侠客,他从清河入开封,乘一匹马、执一柄剑,破迷障、斩财神,一路刀光剑影不曾退,取符节、诛匪寇,即使名噪一时,又被官府奉为座上宾,也不忘寻常处一片平凡的草叶。
曾经有那么多人爱朱鱼,现在也有那么多人爱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赵光义一介凡人,他……也不过一颗凡心。赵光义捏捏少东家的手,放到桌子下面藏着,轻轻握住。少东家弯着眼,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也想我了”的表情,搔搔赵光义的手心。
“只是因为我很像朱帮主吗……”少东家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光义抬眼,狭长的眼眸透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不止。因为……你跟我、和我哥,走得很近。”
少东家恍然大悟,酒碗“啪”地砸在桌子上,引得路人频频回顾:“哦!我明白了。河伯不信任你们,如果把宝贝给了你,他手上就没有筹码了,你为刀俎他为鱼肉。所以他想找一个人,一个他和你都信得过的、能调节民间和官府矛盾的人,既不会背刺天上来,又深受你和官家的信任。”
赵光义点点头:“张错在府中供职许久,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的人”这几个字,赵光义咬得缱绻缠绵,少东家脸上一红,避开他的目光,忿忿道:“那河伯还要揍我一顿,看看我的实力,也不怕闪了腰。”
少东家取下放着宝玺的包裹,宝贝似的捧在怀里:“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可以控制黄河水的东西。”
少东家翻来覆去,也不见这东西有何特别,不可置信道:“有这么玄吗?”
赵光义让他把宝贝收好,解释道:“朱帮主数年前引黄河水大破契丹,就是用的它。”
黄河水,天上来,黄河水善淤、善决、善徙,宋京毗邻黄河,又曾数次遭遇洪灾,若此物真能改易河道……
少东家想起遥远记忆里的花园口惨案,不寒而栗。
天上来是黄河漕运咽喉,若只是如此,朝廷何以忌惮打压至此?河伯一脉手握宝玺,如此神通,偏又自成一派、啸聚山林,因朱鱼之死对赵宋颇有怨言,若一朝起事,宋京近在咫尺,朝廷诸人岂能安寝!
所以……天上来被朝廷排挤至此。少东家全明白了。龙蛟帮、天上来,是一支盘踞开封的江湖势力,叛服不定,有自己的信仰和首领,又与前朝关系匪浅,如绿林赤眉、梁山好汉,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必须铲除的心腹大患。朝廷逼迫天上来归顺,天上来不肯,朝廷便放任其自生自灭。
如果河伯不妥协,赵大哥说不定,会派兵……
少东家心里发梗,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实在刺眼,手里的宝玺如此沉重又滚烫。
他曾以为自己虚长十六年,又在赵光义府上看了那么多治世的典籍,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可他想错了。
赵光义转了转手里的酒碗,少东家攥着手里的包裹,一言不发。
劣酒入喉,红袖仙的“红袖招”,如今再也见不到了。赵光义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惋惜,他何尝不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不是晋中原,他是开封府尹赵光义。
“朱帮主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
“大人。”少东家忽地打断了他,赵光义听到他的称呼,碗里的清酒颤抖着漾出一圈波纹,又迅速恢复平静。
少东家看见他的眼睛,盛着紧张,脆弱无比,瞬间心软了:“阿原……有些事情,我看见了,就放不下……”
“我们那里有一句话,是说……”少东家深吸一口气,“百姓……嗯,起事,天然是正义的。”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赵光义眼里闪过震惊,然后一片茫然,似乎并不理解。
“我不是怪你,只是……无法接受。你让我缓缓。”
赵宋江山逐渐稳固,如果龙蛟帮聚众起事,天下又不知将是何光景。赵宋予他们三年时间,已经十分宽容,河伯将宝玺交予他,就是最好的选择,他既然取了宝玺,天上来渡这生民的出路,也就都交给了他。
“你打算怎么处置天上来的漕工?”
“分而化之。”赵光义眺望着远方的黄河,“我数日前与兄长商议修整河堤,你不是也在吗?”
少东家眼睛一亮:“让他们去?”
“流民甚众,不仅是天上来。招募流亡修筑河堤,以工代赈,给他们一条生路,也无需多发徭役影响平民生产。”赵光义下意识地抚摸手上的扳指,却只碰到指节的纹路。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了。少东家一手摄星拿月,取了赵光义腰间的玉楼春,赵光义尚未来得及反应,少东家已经纵身跃上了屋顶。
“我去外面玩几天!”
少年飞扬跳脱的声音在渡口回荡,赵光义起身,掸了掸衣摆,忽然十分羡慕冯夷。
江湖啊,江湖多好,做对江湖眷侣,来去如风、快意恩仇,奈何做那开封府中一困兽,蝇营狗苟,汲汲于名利。
Notes:
我没忘记这篇文,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写,官方也没有新的剧情。感谢我的同好姐妹帮我梳理了一遍天上来的剧情,我终于写出来了!
其实我还囤了一些别的文,等七夕24h发布,狐狗99!
Chapter 13: 第十章 千金散尽
Chapter Text
全文戳合集。根据残章改编。
黄河之水天上来,自开封沿着河流一路往东,便到了清河的地界。一路渔船码头无数,正是麦熟的季节,农忙的人们聚在村口,少年侠客腰系长剑,踮了脚探头探脑地往告示板上瞅。
他倒是清闲。白衣客跃下树梢,往临江驿而去。
渡口梨花盛放,河面波光粼粼,岸边观赏画舫的游人如织。少东家蹲在屋顶,以心代目,渡口四周的痕迹一一入他耳中。查探一番,少东家轻轻一跃,自屋顶翩然落下,脚下飞花震开一圈涟漪。
“我这听风辨位的本领,怎么样?”少东家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南先生,破了鱼潮之难。南先生对少东家的耳力极为赞赏,便给了他一张浮景舫的请帖。
少东家自天上来与赵光义一别,上了一艘货船,漫无目的地沿河游历。眼见到了清河的地界,他便下了船。
再往前,就是不羡仙了。
少东家在丰禾村附近待了数日,见有人张贴告示,说君不见要偷无痕公子的浮景舫,招募豪杰捉拿此人,事成可换公子一诺。公子一诺,驭鬼通神,村民们将无痕公子说得无所不能,少东家便动了让他帮忙找江叔寒姨的念头。
左右也是无事,去走上一遭,也好。
是夜,浮景舫亮起彩灯,河面薄雾如绡,船头雕一雀首,船身彩羽纹饰流转,如神鸟降临。
少东家净了手,登上游船。船上有歌舞伎乐,置一座两层高的宴会亭,风雅气派。无痕公子便在画舫二楼等候开船,二楼不设楼梯,非轻功上佳之人不可涉足。这自然难不倒少东家,然而,以他的修为,却险些在这么个小亭子上摔得英名扫地。
无他,那会客厅上首竟坐着个赵光义。
赵光义一身白衣,做江湖人打扮,老神神在在地抿了口茶,借着放茶杯的间隙扫了一眼少东家,冲他眨了眨眼,又迅速移开视线,看向主座的无痕公子。
“那便开船吧,观戏的人也齐了,该是君不见来献丑了。”
少东家在赵光义对面坐下,学着赵光义端了个威仪十足的坐姿。乍然相逢,少东家被晋中原那双狐狸眼撩得酥酥麻麻,无痕公子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却听赵光义左侧的女子笑道:“公子放心,有在下和晋大侠在,还有让天下盗贼闻风丧胆的万老哥,我三人若是抓不住那君不见,只怕世上就没别人了。”
晋大侠?他也是来抓人的?
少东家看向赵光义,那人却避开他,转向对面的“万老哥”:“燕云一战,前辈虽失了眼力耳力,但嗅觉却已登峰造极,只凭一丝气味,便可辨出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神妙异常。”
看来,赵光义——或者说晋中原,跟在座几位宾客均是相识,想必是行走江湖结识的人脉。听俏神婆方才说的话,晋中原似乎以断案捕贼著称。
晋大侠、断案……倒也没说错,只不过他不管抓贼,却是审案查案断刑狱的。
俏神婆笑道:“没错,就怕君不见吓得不敢来了。”
“他已经来了,而且,就在浮景舫之上。”无痕公子扫视一圈,挤出一声冷哼,“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离开浮景舫,直到找出君不见。”
此言一出,坐下诸人皆面面相觑。少东家看向晋中原的方向,对方倒是处变不惊,一手撑着小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此时却不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张三水的质问打断了二人的视线交流:“公子这是不信我们?”
无痕公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信自然是信的,封锁浮景舫不过是为了防止君不见逃走,能不能抓到他,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少东家咬咬牙:算了,他有钱,给钱的是大爷。
众人一一离开,晋中原走得慢了些,少东家知情识趣地跟上去,二人终于找到了独处的机会。
少东家凑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查案。”
晋中原轻跃落地,少东家紧随其后。
“什么案?”
府尹大人该不会也馋这所谓的“公子一诺”吧?无痕公子再怎么神通广大,能比得过官家?
晋中原扫了一眼四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唐钱案。”
“嗯?”少东家一凛,“这无痕公子,跟唐钱案有关?”
“尚未确定。”晋中原声音压得更低,少东家靠近他,“近日,有人用黄金大量兑换铜钱,可能是温无痕。唐钱策闹得满城风雨,此人又来自未央城,此时收购铜钱,官家担心他另有图谋,派我过来查探。”
少东家盯着他,眼神促狭:“是官家让你来的,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黄河沿岸遍布开封府的探子,想必自己的行踪早已在赵光义掌握之中。
晋中原偏头看他,脸上一抹微笑:“是我自己要来的。”
少东家心跳得极快,然而此时人多眼杂,他不敢妄为。
“上船的时候闻到你常用的香粉味,我还以为想你想出幻觉了呢。”
“原来少侠还记着我。”晋中原低声道,“你在外面悠游自在,一去不回,却把我丢在开封府方寸之间,我还当你把我忘了。”
少东家见他眉目低垂,立马就慌了,急切道:“我没有!我本来要回去了的,刚好看见这个,我就……”
少东家放软了声音哄道:“好阿原,大人,明天,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晋中原满意了,面上却不显,只轻轻点了点头,负手而立,望向河岸:“你有没有发现,两岸围观的百姓似乎有点多?”
少东家来时就留意到了,无痕公子一事闹得满城皆知,岸边聚集了不少人围观浮景舫。
“是等着拉船的纤夫?也太多了些。”
晋中原的目光掠过河面:“往日里纤夫甚苦,很少有人愿意做,如今水患频发,两岸百姓生计越发艰难,拉纤的反而越来越多了。”
“晋大侠,”少东家撑着船舷,脑后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河风中摇晃,“赵大人该管民生,晋大侠呢,先陪我去抓人。”
晋中原笑了,船上的灯光氤氤氲氲,在他的脸上镀了层柔软的金边,少东家突然很想凑上去亲他一亲。
“那你说,怎么抓?”
少东家不假思索道:“你去找你那几个江湖朋友探探消息,我呢,去船上查一查,有没有君不见留下的痕迹。”
晋中原点点头:“好。”
少东家直起身,晋中原望着湖面,犹在思考,少东家却没走,手指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晋中原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投去询问的目光。
少东家有些急了,拽他的力道大了些:“手!”
晋中原一脸迷茫,以为少东家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递出一只手。
少东家并没有什么情报,也没有什么公事,他只是挡住身后诸人的视线,轻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只是想牵他的手吗?
“好饿,想吃你府里的菜了。”
少年放软了声音,像在撒娇,晋中原心里一动,船上的灯光好像在他心里走了一圈,流光盘桓,萦绕心头。
二人分头行事,少东家回来时,晋中原正坐在一楼休息。少东家不等他开口,匆忙告知自己推测的信息:“我怀疑君不见想把铜钱当烟花放了。”
晋中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烟花?”
“对。”少东家留意四周,悄神婆等人正专心打雀牌,“有人将烟花里的火药换成了铜钱!”
晋中原联系前后关节:烟花里的铜钱、岸上过多的围观群众,无痕公子——或者君不见——大量兑换铜钱,只是为了在生辰当天将这些钱散给百姓?
如此,既然不是阴谋,倒可以松一口气。
可是,君不见又在何处?他如何盗取浮景舫?
君不见用铜钱换掉了烟花里的火药,身上必然沾了火药。少东家试图用听风辨位捕捉火药留下的痕迹,然而……
“你身上怎么也有?”少东家不可置信地看着晋中原。晋中原、司琴司棋司书、还有无痕公子身上,都有火药的残留。
晋中原若有所思:“无痕公子……”
一语未毕,外间突然发生骚动。
“温无痕啊温无痕,你搞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为了抓我啊!”
“老金?!”少东家震惊不已,君不见……老金?怎么可能?
说话间,老金已然跃出数丈之外,无痕公子冷冷道:“抓住他,赏金万两。”
少东家立刻提气运力,往老金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可是一万两黄金!
老金不过一介市侩,逃命的本事却着实扎实。好在少东家内功深厚,一路追至岸边,老金已是穷弩之末。
“我跑不动了!别追了!”老金气喘吁吁地喊道。
“你停下来,我不追你,”少东家调整气息,右手握上剑柄,咬牙切齿,“我揍你!”
少东家掷出无名剑,剑锋擦着老金而过,老金吓得脚下一顿,被少东家抓了个正着。
少东家正待盘问,却听岸边众人连连惊呼。
“船!船不见了!”
少东家一愣,随即脑子里“嗡”的一声:阿原还在船上!
一颗心刚提到嗓子眼,鼻尖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一袭白衣跃过岸边的小舟,晋中原踏着月色而来,身后跟着俏神婆等人。
“少侠。”晋中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站到少东家身侧,示意他安心。
调虎离山!
少东家后怕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水面,刚缓过一口气,把心里的怒火尽数撒在了老金身上。
“你又骗我!为什么要装成君不见?”
处理过大批量的火药,身上必然留下浓重的火药味,而老金身上的火药味不过几息时间,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必不可能是君不见本人,只怕是混淆视听的饵,把他们引到岸边,君不见才好伺机动手偷船。
“手下留情啊,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再说了,是你自己要追我老金……”
少东家一时语塞,晋中原上前,向他使个眼色:“我们先去追船吧。”
众人纷纷四散,在河面上寻找线索。少东家趁无人注意,寻了艘小船,和晋中原一起躲进船篷。
少东家笃定道:“船上那个无痕公子是假的,无痕公子消失了,温家人一点不着急。”
晋中原摩挲着不存在的扳指:“我怀疑,无痕公子就是君不见。”
少东家顿悟:“你身上的火药……”
“对,我离他最近。”
“但他是怎么把船偷走的?”少东家凝眉思索,指着河面上的竹竿,“走,去看看。”
二人一路追至慈心镇,原来所谓“偷船”之术,不过是个障眼法。君不见在慈心镇用竹子和纸造出一艘假的浮景舫,将其开至水中,利用老金将会武的高手引下船,迷晕船上众人,趁夜色遮掩灭掉真船的灯、点燃假船的灯,再将真船开走。而纸船上的灯油耗尽,便点燃船身,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浮景舫。
众人利用鱼潮追踪寻到浮景舫,子时将至,如晋中原和少东家所料,“无痕公子”是君不见假扮,真正的无痕公子竟是南先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难以卒听,正是少东家在岸上曾听过的歌声,他偏头看了一眼晋中原,对方眉头紧蹙,显然正在忍耐。
“无痕啊无痕,虽然你总是给我添麻烦,不过今年的生辰礼,我还是会按时送的!”
说罢,君不见打了个响指。少东家凝神聚气,一手抓着晋中原,另一手拔出无名剑挡在身前。
下一瞬,浮景舫亮起浮光,幽蓝的光影如同神鸟的翅膀,在夜空中绽出炫目的光芒,墨色的夜空同时爆开数朵礼花,照亮船上所有人的脸庞。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烟花绽出的色彩在晋中原脸上一闪而逝,少东家听见他轻叹一声:“好一个千金散尽。”
礼花在空中绽放,携带着千两黄金兑换的铜钱落入地面,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钱花。岸边围观诸人欢呼雀跃,簇拥着拾取天上飞散的铜钱。
如此盛景,温无痕却道:“费尽心思,就为了这点钱?愚不可及。”
晋中原听得分明,闻言问道:“哦?公子此话怎讲?”
“沿岸百姓何止十万,天下苦难之人又何止千万,散了千金又如何?能救几人,又能救到几时?”
少东家深谙这个道理,思及天上来渡、角门里,沉默不语。
晋中原与少东家存着一样的想法,虚心问他:“听闻公子生财有道,可有给沿岸百姓寻一条活路的办法?”
“救人那是你们侠客的事。”无痕公子的目光在晋中原和少东家身上意味深长地一扫,“而我,是个商人。”
少东家为此人的无礼感到不快,晋中原却沉吟片刻,喃喃道:“商人么……”
无痕公子转向少东家:“游侠可愿随我去未央城,做个供奉?”
晋中原挑眉。少东家向无痕公子一礼:“多谢公子赏识,在下已有归处。”
临江驿人头攒动,画舫已远去,只剩满地的钱花,岸边诸人喜笑颜开地拾取地上的铜钱。少东家和晋中原钻出人群,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少东家小声抱怨:“船消失的时候,我可吓死了。”
晋中原眼尾微扬:“我的武功虽不及你,但也不差。”
岸边的人们喧闹着,说道无痕公子建造船坞,招募工人若干,不少人投钱建舫。
“盗圣散了千金,怎么感觉无痕公子反而赚了?”
少东家听得有人如是说,轻嗤一声:“这叫炒作。”
“炒作?”晋中原投来询问的一瞥。
“就是用一件吸引眼球的事情,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事情炒热了,所有人就都知道有这样一桩生意,争先恐后地花钱。”
晋中原望着他笑:“你哪来那么多词?”
“神仙词。”少东家得意洋洋,此处人烟稀疏,他去牵晋中原的手,却摸到一个圆形的金属,“这是?”
晋中原捻着铜钱,言简意赅:“活路。”
少东家回味着他和无痕公子的对话:“商人……经商?”
“嗯。”
少东家皱眉:“但那个温无痕,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未必用温无痕。”晋中原负手,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农为本、商为末,商人逐利,先贤皆以为不义,打压商人。兴利非美名,然而义利之辩,因时而易……重农不抑商,贫民佣身赁力,这就是活路。”
少东家被一连串文绉绉的词砸得头晕,体会其意,却想起在天上来渡时,张错告诉他的一句话。
“与其靠善心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这话与赵光义熔炉顶上那句“为一叶蔽目者不见泰山”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时只觉赵光义心狠,经历过种种才深觉其中之艰难。
Chapter 14: 第十一章 佛花与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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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田野间的风透着青草的芳香,令人神清气爽。解决了一桩案子,二人身上都轻松不少。晋中原这才感到有些困乏,可是此处距离市镇尚有一段距离,只有村庄,何来客店?
少东家思索片刻:“不如你靠在我身上睡会儿?”
少东家野惯了,一夜不睡也不觉累,晋中原却是满眼疲惫,看得少东家心疼不已。少东家随便找了棵大树,树下草地柔软,晋中原靠着他的肩膀,很快地陷入睡眠。少东家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也跟着沉沉入睡,还不忘紧了紧怀里的人,免得他像浮景舫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豺狼叼走。
次日一早,少东家睁眼,晋中原正背对着他整理头发,似乎刚沐浴过。
荒山野岭的,这人竟还有心思打理仪容,少东家叹为观止,一想到这人是赵光义,又觉合情合理。晋中原把外衫盖在他身上,自己只着里衣,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阳光打在身上,透出腰背流畅的轮廓,腰窝处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少东家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这人是有意为之,还是从来都如此勾人。
草地沙沙作响,晋中原微微偏头,少东家在地上滚了两滚,两只爪子搂着他,下巴在他腰侧蹭了蹭,借力一窜,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又给我弄脏了。”
晋中原屈指敲他发顶,乌发从肩头滑落,酥酥麻麻地撩在少东家脸上。少东家拨开那缕发丝,就势用手指绕了绕,狸猫似的抓着把玩。
“赵二哥也忒讲究,有你这么走江湖的吗?”
晋中原挺直了腰,一本正经道:“君子服其服、有其容……”
什么东西?少东家不想听,他不是君子,他是小人,他还要让晋中原也陪着他做小人。小人抓住晋中原的衣带,手腕一勾一扯,本就松散的里衣轻松地开了条缝,少东家探进去,握住要紧处上下套弄。
“你!……”
晋中原没料到他如此胆大妄为,心虚地扫了一眼四周,好在草木茂密,并无人烟。性器在久违的恋人掌心迅速胀大,晋中原一面享受,心里又有些恼,往地上一倒,搂着少东家用力地吻上去。
少东家眼疾手快地撑开晋中原盖在他身上的外衫,遮住两人的下半身,晋中原学着他,剥开少东家的裤子,抚慰对方已经起了反应的性器,而少东家不甘示弱地回吻,尖牙轻轻啃咬晋中原探进来的舌尖,唇舌交缠。
晋中原几次探向少东家的会阴,手指在大腿内侧来回摩挲,终究不敢做得太过,挺动腰胯,报复似的在少东家手心、腹部戳弄。
空旷无人的林子里偶尔闪过几声鸟鸣,两人压抑着喘息,却被静谧的环境放大了无数倍,好似在天地间回荡。许久,外衫下两具躁动的身体终于平复下来,两人相拥着,缠绵着交换几个浅尝辄止的啄吻。晋中原脸上的红潮长在眼尾,而少东家的长在面颊,晋中原反复用鼻尖蹭他发烫的脸颊,少东家满足地轻哼,抱着晋中原不肯撒手。
一番云雨巫山,晋中原早起找山泉、沐衣冠的努力全部白费了,更糟的是,二人的衣服都被弄得不忍直视,待他们收拾干净、赶往码头,今日去往开封的船已然开走了。
“美色误人啊……”少东家望着空空的码头,表面不甘、实则窃喜地长叹。
时辰尚早,少东家和晋中原去往丰禾村找了个住处。二人自称结义兄弟,江湖人结伴同行实属常见,是以村民们见他们共处一室也不甚惊讶,只道这兄弟二人感情甚笃。
不过,自打进了丰禾村,少东家就戴上了那副银质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晋中原知他故乡在清河,约莫是不想被人认出,心里不由得一黯。
时值麦熟,丰禾村村民哟哟喊着号子,在田里劳作。晋中原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负手站在田埂上,看向一望无际的麦田。
“他们都是北伐退下来的老兵。”
少东家叼着草叶坐在田埂上,地里的农夫冲他喊道:“别压着麦子!”
晋中原感叹道:“难怪,此处村民精神面貌焕然,村里多有民壮。”
垦荒备武,倒像前朝军屯。晋中原望向麦田,忽然想起一事。
“你记不记得,昨天我们追查浮景舫路过的那个镇子?”
少东家略一回想:“慈心镇?”
晋中原颔首,眉心微凝:“那镇子古怪,不种庄稼,却种花?”
少东家也留意到此间怪异,只是那时一心追踪君不见,无暇顾及,现下无事,二人便决定前去查探一番。
晋中原准备去租匹快马,少东家却拦住他:“不骑马,坐船。”
少东家抱着剑,望着河面沉默不语。自从进了村,少东家便心绪不宁,晋中原状似不察,只是一路挨着他。少东家靠着晋中原,疲惫不堪地闭上眼。
行至慈心镇码头,船夫招呼他们:“客官,可还要往回走?这里可不好找船呐!”
晋中原闻言,给那船夫塞了一袋钱:“如此,烦劳在此等候。船家,这里为何不好找船?”
船夫接了钱袋,边系缆绳边应道:“这镇子本靠雕刻佛像为生,前些年灭佛,这镇子没了生计,就荒了。”
二人下了船,时过正午,慈心镇却冷冷清清,房屋十室九空。少东家扫一眼镇内景象,与晋中原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诧异之色:昨夜天色黑暗未曾看清,今日再访,才发现慈心镇竟密布紫色花朵,妖异的紫色爬满地面,望不到尽头。
二人留神戒备,缓缓往里走,镇子安静得诡异,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突然,少东家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抽出无名剑就要往前刺去,低头一看,花海里竟躺了个小孩。
晋中原收回手里的飞镖,看向那孩子:“怎么是个孩子?”
那孩子被他们惊醒,悠悠醒转,从地上爬起,好奇地瞪着他们。少东家吐出一口气:“你怎么躺在这?怪吓人的。”
小孩揉揉睡得朦胧的眼睛:“我本想抓虫子来着,一不留神摔下来了……吉小鼠差点变成不吉小鼠!”
这名字怎么如此奇怪?
“你叫吉小鼠?”晋中原低头询问,那孩子却不敢看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少东家瞥了他一眼,放轻声音:“你在抓什么虫子?对了,这个镇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大白天的不见人?”
“白天,大家都在睡觉呢,太阳晒得人唉唉叫。”
白天……睡觉?这镇子里的人怎的大白天睡觉,畏光?
“对呀,大家都在洞里呢。”吉小鼠见少东家和颜悦色,胆子大了些,“大哥哥,能不能帮小鼠取屋顶上的虫子?小鼠要做药。”
晋中原抬头看去,屋顶生了一朵颜色怪异的蘑菇,上方有奇虫围绕。晋中原长在开封大学不认识此物,少东家却熟悉得紧:“抬头见花红……你要用这有毒的虫子做药?会死人的!”
那孩子笃定道:“娘的药方就是这么写的,她说这能救爹的病!她是村里的大夫,在一个溪水环绕的地方学过医呢。”
青溪?既是青溪大夫的药方,取来便是。晋中原纵身一跃,稳稳捉住蘑菇上的怪虫,递给那孩子:“给。”
吉小鼠喜笑颜开,也不怕他了,连连称谢。
少东家问道:“镇上的人,得的什么怪病?”
吉小鼠告诉他们,自从世宗灭佛,镇子没了生计,穷困潦倒。一群使者带着佛花来到慈心镇,说种植此物可以令佛祖保佑,重获垂怜,并许以高价收花。自那以后,村民无人不种植佛花。
可谁知,供奉佛花的人纷纷染上怪病,不仅见不得光,还须得时常吸食花粉缓解痛苦。不愿供奉佛花的人被迫离开镇子,日日生活在老鼠洞,靠着五鼠劫夺接济为生。
少东家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佛花:“什么邪物!”
晋中原却弯下腰,采了一株,细心用绸布包裹,放入怀中。
“这个东西,带回去交给太医署。这里的花不能留,我们把它烧了吧。”
少东家点头:“光烧不行,还有那什么佛花使者,斩草除根,最好抓回去问问,是谁让他们这么干的。”
说完又望着佛花,神色凝重,补充道:“这东西,太医署留着研药便可……千万不可让民间私种。”
“这是自然,此物过于怪异,大量种植侵害农田,又损人根本,不可不慎重。”晋中原捻了一朵所谓的“佛花”,放在指间搓开,此花有一股怪异的香味,与寻常花朵不同,又甜又妖。
少东家皱了皱眉,从晋中原身上摸出帕子,把他手指头残留的汁液搓干净。
晋中原被他搓得有些痛,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大反应?此花毒性微弱,只是短暂接触,不碍事。”
少东家把他的手指擦了又擦,确认没有残留才放心。
“你不懂……有些东西比毒药还厉害。”
二人在外面探查一番,并未发现“使者”的踪迹,回想吉小鼠说镇民昼伏夜出,便决定先回住处,夜间再来查探。
是夜,晋中原和少东家乘船前往慈心镇。下了船,四周一片漆黑,还未到镇口,忽见一女子气势汹汹地喊道:“在那边!”
二人俱是一凛,黑暗中现出四条人影,三男一女,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少东家背靠晋中原,抽出无名剑对准四人,正待动手,却听那女子质问道:“你们把小鼠拐哪儿去了!”
原来是小鼠的朋友。
少东家冷静应到:“在下不知。姑娘,我与小鼠不过一面之缘,来往皆有船夫接应,你们可以去问他。”
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上前,温和道:“我四妹担心小鼠,二位勿怪,小鼠下午与二位接触过后就踪迹全无,可有什么线索?”
少东家心里不悦,他也确实不知小鼠的踪迹,面具下的脸冷冷对着四人。晋中原轻轻敲了敲他手心,示意他消气,上前一步答道:“我们见小鼠时,他曾说要炼给他爹治病的药。”
男子面色一变:“多谢!”
四人说完便往镇里赶去,少东家和晋中原紧随其后。那四人便是小鼠所说的“五鼠”,是小鼠的结拜哥姐。说起小鼠的父亲,翻仓鼠一脸忿忿:“他爹真不是个东西!吸食佛花上瘾,替使者做了许多恶事。”
晋中原想起小鼠炼药所用的毒虫,心里一寒:“小鼠母亲留下来的药,该不会是……”
少东家心里有了可怕的猜测,只怕,小鼠母亲眼见丈夫作恶多端,才留下了那个毒药方,这药治的不是身病,是心病。小鼠却以为父亲吃了药就能够恢复正常,满心欢喜地去送药,却……
“你把小鼠送给了佛花使者?”遁地鼠看着跪地求饶的男人,怒斥道,“畜生!”
五鼠多次带领镇民与使者对抗,早已是使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捉拿小鼠只为问出他们四人、以及洞口的位置,小鼠向来懂事,若是不说,只怕少不了吃苦头。
少东家把剑架在那畜生脖子上,那人吓得瑟瑟发抖,一路把他们带到了佛花使者所在的地方。慈心镇居民对他们的行为视若无睹,麻木又痛苦地倚着墙呻吟叫喊,在这开满花朵的地方显得诡异无比。入夜,曼陀罗花的香味更加浓郁,铺天盖地地萦绕在身周。前方隐约有火光,小鼠父亲结结巴巴道:“到、到了……”
晋中原与四鼠均隐于暗处,少东家却不动,晋中原想把少东家拖过来,先观察再行动,少东家却定定地杵在那儿,任晋中原怎么拉扯都不应。
小鼠父亲看看晋中原,又看看少东家,鼠目一转,突然挣开少东家的剑锋往前窜去。
“大人!使者大人!四鼠、他们来了!”
晋中原暗骂一句“小人”,想先发制人拿下那头目,少东家终于动了,他的剑比所有人都快,剑锋经过篝火,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然后是皮肉分离的刺耳声响,使者脖颈处涌出大股的鲜血,还未答话,便身首分离。
小鼠父亲全没想到少东家了结使者头目竟只用了一招,恐惧地往后爬,被四鼠按在原地。晋中原喉头微动,少东家出手向来留有余地,就算面对恶徒,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杀招,回想少东家今天的异常,震惊之余又是担心。
四周还有使者围过来,也有人目睹头目的惨状,犹豫着后退。少东家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去救小鼠”,手腕一震,抖掉剑身残留的血液,提剑向着剩余的使者杀去。
晋中原打开笼子,里面的孩子已经快没了气息。四鼠围过来,眼里俱有泪光。小鼠受尽了折磨,四鼠一时竟找不到可以触碰的地方。
“小鼠!小鼠!”
小鼠听到伏梁鼠的呼唤,嘴唇费力地动了动。
晋中原凑近,一字一句向四鼠转述,小鼠说:“大哥……我……没出卖兄弟……”
四鼠大怮,晋中原翻找随身携带的伤药,小鼠又说道:“我……真想看镇子……变回从前那样……”
不知为何,晋中原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小鼠闭着眼,再没有了气息。
少东家追杀慈心镇的使者,许久未归。
晋中原看着佛花使者的尸体,冷冷问道:“这些使者,经常在附近作恶么?”
四鼠悲痛欲绝,一时没听清,晋中原又问了一遍,绣锦鼠摇摇头:“外间的事情,我们不知,不过……”
“有天晚上,这些人离开了几个时辰,没多久南边的村子烧起来了,很大的火……”
火吗?
晋中原想起金明池的大火,想起彼时怕热怕得发抖的少东家,心头一紧,望向深不见底的夜空:他怎么还没回来?
少东家翻遍了慈心镇,掘地三尺把这里的佛花使者扫荡一空。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令人畏惧。四鼠面面相觑,这少年看着乖巧,武功深不可测,出手更是狠辣,替他们报了慈心镇的血仇,快哉!
晋中原一见他神色,就知道他内心之煎熬,拜别了四鼠,领着沉默不语的少东家上了回村的船。
船夫撑桨,小舟荡开平静的河面,两天内走过数次的水路,数这一刻最为煎熬。少东家呆滞地坐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了个方向,面朝西边,不愿看东岸那片土地。
晋中原见状,从后面抱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里是你的家么?”
啪嗒。
烦闷、迷茫和吞天噬地的仇恨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眼泪,在晋中原问出那句话的瞬间涌出眼眶,接二连三地砸在晋中原搂着他的手臂上。
他没有家了。少东家咬着嘴唇,身体颤抖着,往晋中原怀里缩。晋中原用拇指揩去他唇边的血色,回头看向岸边——夜色深沉,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别怕,哭吧,我在这里。”
少东家呜咽着,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河面的空气,眼泪顺着覆面疯狂地往下流。他转过身,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晋中原怀里,放声大哭。
船夫诧异地回头,这等心碎的哭声令他也心生怜悯,不知这孩子经历了什么。不过……
“娃娃,不难过啊,你看你哥对你这么好,没啥过不去的,啊!”
—————————
晋中原是被吻醒的。少东家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晋中原看到他的眼睛肿得发红,眼尾留有泪光。
少东家在船上痛哭了一场,心里郁郁,整个人都呆了一般,晋中原哄着他上了床,等他睡着了,才安心睡去。少东家夜里睡得不踏实,一睁眼就要找人,身边只有个晋中原,他就疯狂地往晋中原身上靠,这样犹嫌不够,最后干脆凑过去亲晋中原的嘴唇,亲着亲着起了反应,整个人跨坐在晋中原身上。
“唔……怎么?”
晋中原睡得朦胧,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他察觉身上的人很不安,伸手搂住少东家的背,安抚性地回吻。
“阿原,你会成亲吗?”
你去成亲、去当皇帝,你就再也不要我了对不对?你也不要我了。
晋中原心头一颤,疼痛沿着心房往外涌,钝痛传递到四肢,他双手颤抖,擦掉少东家眼尾溢出的眼泪。
他的爱人,像只桀骜的鹰,近乎无所不能。可是他那么脆弱、那么孤独,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如果连自己都离他而去,就再也没有人时时记挂他,关心他冷不冷、饿不饿……
“不会。”晋中原抱着他,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我那么爱你。”
他大概是疯了,他想。可是如果少东家离开了他,他一半的生命也将随他而去。如果一个人只剩下一半的灵魂,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别不要我……”
少东家带着哭腔,近乎哀求。晋中原的心都被这四个字攥紧了,一抽一抽地疼。晋中原把少东家的脑袋放在自己颈边,手掌抚摸他的后脑,细心安抚,少东家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少东家见过他的心魔,而晋中原在今夜见到了少东家的心魔。
心魔红着眼,跨坐在在晋中原身上,不要命似的往下坐,晋中原被夹得太紧,额角渗出汗珠,扶着他的腰抽出一点,少东家不满地按住他,身体往下一沉。
“嗯!……”
乡村小屋不比开封府,晋中原担心他叫出声,坐起来吻他,堵住他的嘴唇,忍耐了许久的下身重重地往上顶,少东家想躲,身体往后仰,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无处可逃,喉间发出细细的呜咽。他顶得太深太重,少东家许久没有回过神,等下身的攻势缓过来,晋中原的背上已经多了几条血痕,少东家眼里含着眼泪,痴痴地望着他,不知是太舒服,还是太伤心。
欲望、伤心,谁又分得清呢?反正这一刻他只剩下晋中原,晋中原爱他,他就在他的身体里,霸道地宣扬自己的存在。晋中原是活的、是炽热的,他们密不可分。
少东家借着月光亲吻晋中原的眼睛,它们那么漂亮、那么迷人,见了第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它们注视着自己,棕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好像要把自己吸进去,没关系,他也甘愿被他吃进去。
“啊啊唔……嗯……”
少东家就这样看着晋中原的眼睛,把自己送上了高潮。
晋中原捂住他的嘴,少东家射出的精液黏糊糊地沾在他的胸口、小腹,又被激烈的动作蹭得到处都是。
少东家高潮过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登顶前望见的那双上挑的眼睛。
“赵光义……”
他念着他的名字,声音闷闷地被堵在手掌之下,对方却好像听懂了,啃咬着他的侧颈回应,腰胯发力,阴茎在高热的穴里抖动着,尽数泄在里面。
“我在这里。”
Notes:
少东家看似自由,但他真的很需要狐狐。他是一朵浮萍,在江湖上漂来漂去,开封府就是他扎根的地方,不管他跑多远,府尹大人都会在那里等着他,那里有他的一副碗筷、一张睡觉的床、一个爱他的人,这就是冬瓜最需要的。冬瓜也会没有安全感,他们的占有欲是双向的,而且并不畸形,是健康的治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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