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枢机主教Lawrence从三天前就开始注意到那名总是出现在他公寓附近的男性了。起初他以为只是来梵蒂冈城观光的游客,就算是已经在同一个地区徘徊了几遭也大概是因为迷失了方向,毕竟很少有人会对一名作风简朴的神职人员别有所图;但一个美国人,一个操着怪异的南方口音、穿着和举止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信众的人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出于对他那位朋友Bellini主教的尊重,他尽可能地不对陌生人的国籍抱有什么偏见,但又怎么也没法忽视偶尔那么几次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向自己投来的审视的目光。Lawrence实在是太熟悉那种神情,每次他试图在会议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时就会被台下的主教和司铎们这么盯着,他知道这意味着不信任,用Bellini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总还把他当作敌人。而他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的确很在意那些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对自己的看法,特别是这道视线的主人还有一双好看的蓝色眼睛。
他原本还打算祈祷这位令他有些毛骨悚然的家伙在知道他这里没有任何秘密后就知趣地离开,但就像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应他的祷告,情况还偏偏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他连行装都来不及收拾便推门离开,却差点被迎面走来的那人撞倒。对方还算是懂一些礼节,对他连声道了几句抱歉。
不知道是连续几天睡眠不足还是眼下的问题比想象中更为棘手,Lawrence的头痛几乎是立刻就复发了。他倒也希望能从这不上不下的事态中脱身而出,最好是那位不速之客先生自己解释一下他的动机,但绝对不是在现在——在凌晨一点、他刚接到电话说教皇已经病故、宗座即将出缺的时候。于是Lawrence长长叹了口气,决定先把陌生人搁置在一边,虽然按照选举的流程他恐怕不得不在封闭的西斯廷大教堂待上十天半个月,但很显然比起和来客交谈这才更是他职责所在:“先生(Lawrence下意识地用了一个意大利语的称呼,但是对方居然听明白了),恐怕我今天没有办法聆听你的告解了,您看,我有急事要出一趟远门。”他本以为这就足以让他知趣地离开,提了法衣的下摆就继续朝着台阶下走去,陌生人却追了两步拦在他身前,从袖口中取出一枚十字架来。
——和他胸口垂落的那枚一模一样。驻留在梵蒂冈城内的几位枢机都有各自专门制作的十字架,Lawrence扬了扬眉毛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他还记得已故的教皇将它戴在自己脖子上时的场景,除了他本人外应当没人会有第二件同样的东西才对。
“抱歉?”他知道自己恐怕是非迟到不可了。
“Benoit Blanc,”美国人开门见山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但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他把这份意外隐藏得很好),Lawrence想起了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他曾在浏览美国人的社交媒体时看到过他,一个颇负盛名的私家侦探,上一次被刊登在报纸的头版是因为他巧妙地解开了一个女演员被谋杀的谜团,“如果您赶时间可以边走边聊?”
——或许也不会迟到很久。
“Lawrence,Thomas Lawrence,久仰大名,‘最后的绅士侦探’,我在纽约时报读过关于你的报道。是有人委托你来关注我吗,Blanc侦探?”组织了片刻语言之后他还是选了“Detective”来称呼他,并希望它不要显得太过生疏或者僭越。同样是美国人,面前这个刚刚与他互通姓名的人却没有Aldo Bellini那么冷硬,这让Lawrence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呃——问题就出在这里,半个月之前有个人在我家门口放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这枚十字架——您的十字架,Lawrence主教,”侦探用Cardinal这个称呼来回敬他,短小的一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居然无比拗口像是恶魔触碰了圣水,叫Lawrence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是怕他误解,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一个没有署名的、装满了钱的信封。我花了三四天的时间才确认它指向这儿。”
喔,所以这三天你看着我出入圣职殿是为了确认它到底是不是我的?这可没法解答我的疑惑。Lawrence想着。他本来应该问出更多的问题,但他的公寓离圣玛尔塔之家并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接近了连接着城内外的那道门。他知道自他接到那通电话起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要谨慎,和Blanc的碰面绝对不能被外人看见,就在一个岔路口停驻了脚步:“虽然我很愿意——”
Blanc却先截住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另一个路口,那里刚巧有一辆汽车驶过。探照灯的光晕消失在视线之外后他才开口:“我知道您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关教廷的机密,而我也很确信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主教阁下。我们后会有期。”明明“无神论者”(不同于Tedesco主教,Lawrence对他们的态度相当包容,也坚持认为主的光辉将会庇佑每一个人,无论他们相信与否)这个词简直就像是写在侦探的脸上,他却喊他阁下,还将最后半句话说得像是以色列人终于抵达了迦南。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即使是登上了台阶、回过头去早已看不见侦探的身影,这个问题仍然困扰着Lawrence——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头不再痛了。
“主教阁下。”门口的侍从一欠身,今晚当值的是那个老实的瑞士年轻人。
“劳驾,帮我确认一下那辆汽车上没有记者在拍照或者录像,谢谢。”Lawrence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推门而入,他知道自己再没有功夫去思考什么侦探和委托,因为等待着他的将会是铺天盖地的麻烦事。
Chapter Text
再有两天就是圣海古拉诺殉道日,新任教宗的选举也将在那天之后举行。三个星期以来Lawrence忙得不可开交,头几天是教皇的葬礼,即使他们已经按照这位严于律己的领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将仪式办得简朴,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媒体的注意。因为他任期内做出的某些大胆的举措(包括在新的千禧年为教廷选择了一款更符合年轻人审美的吉祥物,现在的梵蒂冈城内已经能见到祂的几尊肖像,以及一系列对战乱地带的怀柔政策)关注这位睿智的教宗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但他却把这些审视的目光当作是某种令人愉悦的东西,谈起舆论对教会的关注时就像提及他的病情一样的轻描淡写。“有火一般的考验临到你们,不要奇怪,似乎是遭遇非常的事;倒要欢喜,因为你们是与基督一同受苦,使你们在他荣耀显现的时候也可以欢喜快乐。”Lawrence还记得他在某次晚祷中读出这句话时轻松的神情,这样豁达的态度叫他多少有些羡慕,自己的信仰恐怕终此一生都达不到他的高度。就连面对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死亡时他也是从容的,他病情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无论在什么场合提及他的身体状况,教宗从来都是一副温和地接受的模样,还反过来劝导为此担忧的枢机们不要为终将会发生的别离而落泪。包括Lawrence自己在内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这种理念的影响,与教宗的遗体告别时没有人情绪失控(他愿意相信这种平静是出于对教宗观点的尊重而不是什么别的),他也很少再去关心不久前检查出的前列腺癌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了。
作为枢机团团长和国务卿,他和Aldo Bellini各有各的事情需要操办。不愿错过一丁点风声的记者们刚被打发走,需要他安置的各个教区的枢机主教又一批接一批地涌入梵蒂冈城(其中也包括威尼斯的Tedesco主教,Lawrence实在是不太愿意见到他,据说这位守旧派也是教宗头衔的有力竞争者,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他就感到一股自下而上的寒意),他需要在投票的那天到来之前完成全部的核验和准备工作,这让他几乎没办法安稳地入睡,那瓶安眠药几乎要见了底,如果他们没办法在五轮投票前达成共识他就将不得不忍受失眠的痛苦了。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接受过体检,也因此不知道这样的症状该归咎于他(必然在)日益恶化的病情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件小事坚持不懈地挠着Lawrence的神经。他向负责照料教皇起居的医生详细地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原本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感到安心些,却没想到对方沉吟了片刻后告诉他,教皇的病其实另有隐情——他的突然薨逝并不完全是因为心脏病突发,而是某种慢性毒素发作所致。“为什么Tremblay主教问起时你没有告诉他实情——为什么你没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告知其他枢机主教?”他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头,但大半生的苦修告诉他此时他更不应该迁怒于人。
“——他对我说除非有人私下追问,否则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Lawrence有些不明白教宗这么做的用意。他就那么确定第一个问起这件事的人是可信的吗?“不明白”,这构成了教宗给他留下的全部的印象,他和每一个侍奉在他身边的人都相当亲近,但又没人真的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无论是他对自己情况的隐瞒(这可以称得上一起恶性的政治事件了,Lawrence想,给教宗下毒,他原本以为这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还是那天对他说的那句“你不是一个好牧羊人,却会是一个好管理者”——
这就又是另一件事了,他想。Bellini说教宗已经对教会“失去了信任”,却又觉得他自己是一个“管理者”,是希望他能够履行职责主持好这次选举,还是另有更深刻的意涵?他突然就生出某种挫败感来,自从冠上枢机的名号后他就一直在猜测每个人话语背后的含义,这种思考活动占据了他脑海的大部分空间,搅得他心神不宁,却又几乎没得到过好的结果。
久违地,Lawrence决定披上法衣出去走走,他还有选举开始前的布道稿需要完成,而十一月的冷风和月光或许能给他一点灵感。放在往常他会把这种散步的活动当作是奔波了一整天后难得的放松,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但在对着一大堆待完成事项束手无策时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姓Blanc的侦探,诚然Lawrence有些反感他提到信封中的钱时瞪大了眼睛的样子,总得来说他还算是个正派人。还有他说的“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眼下倒的确有需要一名私家侦探来调查的事件了,是某个知道内情的人将教宗的死因透露给了他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又在猜测别人的想法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做好了在这里看到Blanc的准备。他有一星期没有回到圣职殿的公寓去了,侦探对他有再浓厚的兴趣也不应该追到这里,但在对着那个紫色法衣的影子喊出一个别的名字之前他首先认出了那双湖蓝色的眼睛,路灯惨白的光把它们洗得像教皇的十字架中间嵌着的宝石。
“晚上好,主教阁下,没想到您也有在夜间散步的习惯啊?”Lawrence读出了他神情中与自己无二的惊讶——这是一次没有预谋的见面,他不需要猜测就能知道。
“不,我只是在为投票前的演讲打腹稿——我是枢机主教团的团长,”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对方既然有办法拿到入城的通行证也就一定知晓了宗座出缺的事实,“三天之后全城就会戒严,您在这时候扮成主教进来,是为了调查什么吗?而且恕我直言,这段时间里您能调查到的东西一定有限,因为会议期间的所有讨论内容都要对外严格保密。”
“我碰见了Ray O’Malley蒙席,给他看了你的那枚十字架,他就相信我是你的人了。我觉得这话其实没什么毛病,您需要找到适合的继承人,我需要调查已故教宗的人际关系,从结果上来讲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侦探倚靠着路灯柱,他身上的衣装让这个动作更显得滑稽,等到Lawrence走近他才回过身跟上他,“我是说,合作,反正您不会是我要抓的罪犯,我也没有竞选教皇的想法。”
“我不需要您的协助,这些工作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职责。当然我也没有希望从您这里得到什么。”
“可你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现在Blanc连敬语都没再加上,倒像是在和他谈些更私人的事情了,“你的黑眼圈像块儿老旧的祭台布。我问O’Malley蒙席要来一瓶精油,据说有安神的作用——我也没试验过,但至少你不用担心被毒死。”
这次轮到Lawrence愣住了。他和与他关系亲近的人都把奔波当成是一种常态,即使是Ray和Aldo都几乎不曾过问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也认为失眠和服用安眠药是理所应当,这就显得侦探这句明晃晃的关心有些刺人了。他的袖口简直就像某个魔术师的口袋,他想,在来得及出言拒绝前已经摊开掌心接过了那个用亚麻绳子系好瓶口的掌心大的器皿。
“就不打扰您思考了,主教阁下,晚安。”Blanc学着司铎们的样子行了个蹩脚的礼,沿着与Lawrence相反的方向径直离开,一阵苦橙花的香气随着冬风扬起又散逸在黑夜中,把他对他的一百万个无端的揣测都吹散了个干净。西斯廷的装潢工作还是一拖再拖,参与选举的枢机主教的资料没有如期送达,布道稿的开场白依旧完全没有头绪,但自他递交的辞职申请石沉大海以来,Lawrence头一次觉得事情与他的预期相违背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Notes:
前列腺癌是原著的设定,原本准备删掉但有人告诉我想看就加回来(?)以及可喜可贺我终于会搞格式了!
Chapter Text
Lawrence从未觉得主离自己如此遥远过。他的确曾经历过迷茫而沮丧的时刻,也向已故的教宗坦白过他信仰的缺失,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几乎绝望。昨天他终于背下了演讲稿的最后几行字,还特意腾出了一些时间在社交媒体上搜寻了名叫Benoit Blanc的侦探的资料(顺便一提,梵蒂冈城并不大,但自那个夜晚后Lawrence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偶尔又能听见些风声说仿佛他是某个来去无痕的影子),但十一月七日短短的二十三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正确地叫出了每一个参选的枢机主教的名字,让每个人都上交了电子设备并在分配好的房间住下(有一部分是依照正常的程序抽签,对于某些有特殊需要的老枢机Lawrence还是更愿意亲自安排他们),安抚了Aldo的情绪,确认了教宗病故前紧急任命的Benitez主教的身份并在晚餐时把他介绍给所有人,除此之外还要忍受Tremblay主教的那副令他讨厌的虚伪面孔(他刚刚还为了那则“教皇在离世前将Tremblay主教解职”的新闻同他发生了一起小小的争执,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实性,这多少让他感到了些宽慰,自己对他的憎恶并不是全无根据)和Tedesco主教晚间发表的针对其他地域主教的歧视言论。上帝的旨意若是要你们因行善受苦,这总比因行恶受苦好。他这么安慰自己,但汹涌的疲惫感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他曾笃信着的神迹现在像是完全把他抛弃了。如果不是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住所,他简直就要把胳膊底下夹着的那本《主的普世羊群》朝墙上扔过去了。
然后他想起那天Blanc塞到他手里他却没来得及打开的那瓶苦橙花精油,这个夜晚它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他心不在焉地推开门,险些被卧室角落的一个影子吓得发出今天的第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好在自制最终占据了上风,他只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向后退了半步,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后调匀了呼吸将门掩上。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Lawrence可以清楚地听见隔壁尼日利亚籍主教Adeyemi的呼噜声。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隔着床铺对摆弄着桌上的文件的人说:“现在已经是夜间十一点了,Blanc侦探。”
“我只是刚巧来把资料交给您,主教阁下,昨天O’Malley蒙席答应过要往某些枢机主教的档案里添加点儿东西,我就把我这两天的见闻写了进去,”他突然露出了一个骄傲的、近乎有些轻佻的笑容,Lawrence发现他Monsignor这个词的发音比三天前标准了很多,“而且我确信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等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也会如此。”
Lawrence接过那叠文件翻阅了起来。档案被排成了某种怪异的次序,放在最前面的十来份左上角还用蓝色的墨水加上了标记(“它的意思是这份档案大概需要您的特别关注”,侦探解释道。他大致数了一下,几乎和他预想中的宗座的有力竞争者的人选完全一致,其中居然还有他自己的),大部分的纸页上除了基本信息和履历还加上了手写的批注,整理了走访得到的对当事人的印象和一些推论——书写者的字迹算不上好看,在某些教廷专有的词语上还有零星的涂改痕迹,他也就猜出这是侦探的大作,这原本该是件亵渎神灵的事情,Lawrence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在幸灾乐祸,Mr. Lawrence!我需要穿着一件根本不合身的衣服四处奔走,还在半个月之内学会了基础的意大利语,我甚至没办法在城内抽一支雪茄——他们收走了我的打火机,而您的反应居然这么不近人情!”Blanc索性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而他这句明显是玩笑的话只是让他嘴角的弧度又明晰了几分。虽然可以明显地读出来侦探已经在尽力用客观的语言叙述,标蓝的档案上仍然几乎全是负面评价,为了不影响自己在投出选票时候的公正(其实这只是形式上的自我安慰罢了,他想),Lawrence没有逐字去读内容。
“喔,还有件事儿,”Blanc向后一仰身,又因为没有椅背可以依靠而不得不重新直起腰来,他瞪大了眼睛扬起眉毛露出媒体报道中常见的那个“我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的表情,“教皇是非正常死亡吧?”
Lawrence手中的资料险些脱手飞了出去。他并未料想到侦探能够在几天的时间内将调查推进到这种深度,但转念一想以他的直觉和雷厉风行的个性,即使他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把每名参与选举的枢机的家谱整理出来他也不应该感到意外。当时他还特意叮嘱医生不要泄露实情,但梵蒂冈城实在是太小,没有办法恒久地藏住某个秘密。
于是他决定如实相告:“我可以假设你没有把它告诉其他人吗?”
“很明显我比那个只会掉书袋子的医生更可信。”Blanc耸了耸肩,“你们没来得及给他做尸检——也有可能是你们有这个讲究认为解剖尸体(听到这个词时Lawrence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是对神灵的大不敬,不过无所谓,现在毒素的种类已经无法确定,有嫌疑的人物的范围也就只能缩小到那个程度,剩下的就只有——那本书怎么说的来着?‘等待并心怀希望’*。”他这时才反应过来那些用蓝色标记的页码指的是嫌疑人而不是教宗头衔的竞争者,按常理刑事案件并不属于Lawrence的管辖范围,他也没有理由就这么和侦探开展合作,但一想到未来的教皇有可能是谋杀案件的凶手(受害人甚至是前任教宗)他就觉得有某种翻涌着的情感刺激着他,让他不得不又承担上找出真凶的责任。思及此时他神色中的愁容更显,唇角不自觉地漏出一声叹息——这是他在接下某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时惯常的反应,没有人喜欢无缘无故地加班,特别是他辞职隐修的申请已经被教宗压了两个月,现在又随着他的逝去而不了了之了。
“您有了什么新的调查方向可以尽管吩咐我,”神情的变化自然逃不过Blanc的眼睛,“毕竟现在我和O’Malley先生一样算是您的副手。晚安,祝您有个好梦。”他注意到晚安这个词是用意大利语说出来的。侦探确认过走廊上没有游荡的人后就掩上门离开了,Lawrence盯着透进一缕灯光的房间门,心想着他的确是不计报酬地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但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回报给他的。Ray协助他调查或许还能说出于职责需要,那Benoit呢?
但相比于明天的布道和第一轮投票,这个小小的疑虑简直不能被称作是一个问题。他打开那瓶精油的瓶盖,苦橙花的味道很快侵占了床铺附近的空气。Lawrence主教拥有了五个半小时的睡眠,这是这段时间来他所拥有的最长的休息时间。
Notes:
*出自《基督山伯爵》,没用的细节是爱德蒙是受一位神父的帮助才从伊夫狱堡脱困,观念也受他的影响
存稿发完了!这个人真的有一章比一章写得长的毛病,后面就慢慢地写了(?)
Chapter Text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严峻?Lawrence只能想到上午临时更改了演讲内容的布道,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他凝视着虚空的演讲的完整内容了,只知道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有眼神交流,Tedesco枢机甚至引用《哥林多书》的那句“若吹无定的号声,谁能预备打仗呢?”来嘲讽他,Bellini觉得他有竞选教宗的野心(第一次投票中他获得了五票,这恰好又印证了这个断言),连一向温和的O’Malley都显得冷淡不少,唯一对他的态度表示支持的是新来的Benitez枢机,还将他手中的一票投给了他——这看起来像一个莫大的讽刺,为此他还不得不向每一名有希望当选的枢机主教澄清自己作为团长的中立立场,最后也收效甚微。
“恳请主赐予我们一位会怀疑的教宗,他的怀疑将使天主教信仰继续流传,鼓舞整个世界。恳请主赐予我们一位会犯下罪行,请求宽恕,然后继续前行的教宗。”他应该是以这样的一句话作为结尾了,否则保守派的枢机们也不会把“怀疑”当成是他的把柄,还觉得他分走了自由派的票数。
但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是在念完了那些冗长而无聊的段落之后看到了站在角落里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的Benoit Blanc,而后恍悟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而已——就像三个星期前他还认为Benoit的来访是一场灾难、现在却已经对他有所改观一样,被祷文和规矩蒙上尘土的教会也许也需要不确定性。扔下那几张稿纸时Lawrence觉得自己得到了主的指引——他已经很久,或者说从未,离主这么近过了。有人带你们到会堂、官长和掌权的人面前,不要担心怎么答辩,说什么话;因为就在那时候,圣灵要指教你们该说的话——词句从他口中流泻出来时他本以为这一定会是条圣灵眷顾、不偏不倚的道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下午和晚间他试图进行祷告,但或许从一位无神论者身上得到启发这件事本身大概已经足够不敬,主仍然没有回应他,还把布道时的灵光乍现衬得像一种幻觉。他想平静下来去读一些书,并告诉自己这是主听见了他的布道在向他展示所谓的“不确定性”,不然这样的展开未免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最后他做的只有将自己扔到床铺上盯着橙黄色的灯光轻声叹息。他带着某种奇异的自我厌弃的想法戴上眼镜、翻开了那叠做满了注释的资料,心想着在无论他们中的谁接过这个位置前自己至少也得知道那人的底细——在审视过自己的内心的确没有Bellini枢机所说的“野心”后他就决定了,要用最恭敬虔诚的语气重新写一份辞职申请,如果当选的是Tedesco枢机或者Tremblay枢机他最好能连夜离开罗马。
比起正规的调查报告它们更像是侦探会在做询问时随手写的笔记,明明上次与他交谈已经是二十四小时前的事情(喔,这二十四小时简直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他想)Lawrence看着那些字迹却又有一种在房间中听他娓娓道来的错觉,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到了那天夜里偶遇时他身上的苦橙花的香气。
作为圣赦院的院长,Adeyemi枢机给人留下的印象相当温和,受访者对他的评价出奇的一致,都赞颂他有宽恕的美德和超于常人的共情能力,这也就印证了为什么这位尼日利亚主教能在第一轮的投票中获得一定优势。他拥有成为一名领导者的所有必需的品质,圣灵与他同在——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点。Lawrence注意到他已经取得了不少支持者,就在今天稍早些的时候他们还在他隔壁的房间举行了一次集会,他无心关注谈话的具体内容,但词句还是隔着薄薄的墙壁传入他耳中:Lawrence承诺他将退出选举、他们必须要去争取其他自由派的支持、Tremblay枢机对他们虎视眈眈等等。但他又注意到侦探在笔记中表达了某种隐忧:一些和他共事或是向他忏悔过的人提到,他在涉及到男女关系和婚配子嗣的问题上会罕见地流露出犹疑,虽然圣职者的确对此所知有限,但他的反应已经有些不像一位专业的宗主教了。他一定在某些与此有关的事上有所隐瞒,Benoit最后总结道。
第二份是Tremblay枢机,Lawrence能看出来Benoit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这又让他感到莫名的宽慰,白天他把自己布道时的那番话形容成阴谋论者对选举的操纵,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当着加拿大人的面发起火来。这位侦探当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像自由派的普遍观点一样,Lawrence并不过分地强调信仰对成功的作用,他知道许多推动历史发展的英雄都是无神论者),他仅仅用了几天就采访遍了他的同僚、下属和竞争者,还查阅了不少公开的账目细则和报告书。他在个人履历的那一场段丰功伟绩上画了个大叉然后写道:他太左右逢源了,我最厌恶的就是伪君子;尽管明面上的财务流向没有疑点,但不少人提到他的生活质量与收入并不相符,还趁着教宗病重在圣部四处扶植自己的亲信,所以他就是个骗子——我的直觉从没出错过。Lawrence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这句话时踌躇满志的神情——现在他更加感激他了,因为下午O’Malley蒙席又向他提起了一份缺失的财报,现在Tremblay枢机身上的疑问已经严峻到他不得不分散更多注意力的程度了,而Benoit提供的信息正救他于水火之中。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不依赖主的指引而是一个连信仰都没有的人其实是件有亵渎意味的事。
之后是Tedesco枢机,这个平时总是将拉丁文挂在嘴边的保守派显然让侦探的调查受到了小小的阻力,连那行“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身边人也大多这么说”也显得有些疲倦。除了对他的极端观点和挑选雪茄的品位表示不赞同外Benoit还补充道:他是个固执得有些偏执的难搞家伙,我猜他既不用智能手机还会对披萨上配料的个数有精确的要求,这可真是太遗憾了,夏威夷披萨真的很好吃,如果不是他的经历中找不出可疑的部分我很愿意当着他的面说这句话的。Lawrence因为这句充满了刻板印象的话笑出声来。
打开Bellini枢机的档案时他不免又回忆起晚上那次小小的角力,这位老友一准还在生自己的气——但那时候他说的话全都发自内心,他的确最希望他能够当选。侦探在为他的人品做一个结论时罕见地犹豫了,最后写了个比喻性质的句子:他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像政治斗争。真奇怪,我以为你们教廷的“国务卿”仅仅是一个比喻性的称呼,并不代表他真的要像个政客似的冷冰冰的。Lawrence想起新加入的Benitez枢机无意间提起的教宗对Bellini的形容:才华横溢而神经质。Benoit的描述巧合般地将它扩写成了一个冷笑话,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观点本身不无道理。
紧接着是Benitez枢机,因为是新上任的枢机主教所以可供查证的资料就更少些,下午他刚把这一份复印件交给获悉了名单增加而虎视眈眈的媒体,上面只有他为中东教区做出的贡献和一次内容不详的外出诊疗记录(Lawrence确认过他的身体并无大碍,至少表现得比自己更有生命力,这令他多少感到些欣慰)。侦探显然也注意到记录中空缺的部分并表示了困惑,但最后他还是写道:很显然这是个聪明而可敬的人,所以这个秘密,无论它是什么,至少不会是致命的。如果真相的确如此就好了,他想,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多出来一只棘手的羊需要管理了。
最后一份是他自己的,Lawrence觉得新奇,自他从英国搬到罗马后就很少听到他人当面评价自己了,流言的确每天都传到他耳中,教宗或许也会在其他人面前像谈论Bellini一样谈论他的枢机团团长,但零星的词汇远无法带给他现在这种久违的面对着镜子的感受。与其他人的档案不同,Benoit并没有用一句定论性质的话来概括他,讯问的对象也大多是仁爱会的修女和慈幼院的孤儿。她们都相当一致地认为他是个温和而稳重的人,交由他处理的事务总能被妥善处理,连一向不愿意对他人流露赞许的负责人Agnes修女都用“可靠”来形容他(让她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答这样幼稚的问题一定费了侦探不少功夫,Lawrence想),有个孩子在那张纸的角落里用稚拙的字迹写下“Lawrence神父什么都懂,但是他看起来好孤单,我好想抱抱他”,甚至还在旁边画了一个他戴着眼镜的形象。Lawrence读到那句话时不禁眼眶泛红,随即感到一阵愧疚——从前他的确会一周拜访两次慈幼院,为那里的孩子们读圣经故事和少儿绘本,看着他们露出笑容仿佛自己也获得了圣灵的照拂;但近来压在他身上的公务是愈发沉重了,这惯例的活动也就无限期地搁置。看完带有蓝色标记的资料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笑,自已故的教宗对他做出“你不适合做一个牧羊人”的判断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而现在有那么多人都对他的工作表达了认可,这让他终于从自我怀疑的泥潭里获得了片刻喘息。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Lawrence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让他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但紧接着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身他怎么也不会认错的装扮——修女会的制服。一名修女刚刚——在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从Adeyemi枢机的房间里出来,他立刻就想起Benoit所说的“他一定在这方面有所隐瞒”。他没有追上去,试图告诉自己说不定她早就与Adeyemi枢机相熟只不过是需要有人聆听她的忏悔,但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就这么浮现,叫他怎么也无法安眠了。
Notes:
我到底是什么毛病非要写这种不擅长的题材XD或许该把Slow Burn的标签也删掉,明明是拉郎结果两个人还真就显得不熟
想找个地方躺尸……
Chapter Text
第二天的晨间弥撒过后并没有统一安排的早餐,Lawrence原本准备像教宗若望十三世的手记中写的那样避开所有的枢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用餐,但在经过圣玛尔塔之家的餐厅时里面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
“您自认为是一个包容而有智慧的人,那么这个时候您就应该向Amara修女道歉!”他辨认出侦探的南方口音,他听起来怒不可遏;而回答他的那个声音也同样带着气恼:“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这么教训我,蒙席,我看你面生,想来是刚被提拔没过多久?在罗马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基本的礼仪。”他立刻就听出来这是Tremblay枢机,一股寒意立刻涌了上来,他知道以这位作风更像美国人的教皇内侍睚眦必报的性子,如果这场争论继续下去Benoit潜入梵蒂冈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于是他推门而入,在Benoit来得及说出更僭越的话之前抬高了声调平静地打断他:“我恐怕你得先为你的态度向Tremblay枢机道歉,之后我们再来解决刚才发生的不快。”他回避了Tremblay审视的目光而是直接望向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事实上他也的确只用了一瞬间就领会了。
“抱歉,是我失礼。”见对方的神色缓和下来Lawrence才开始思考眼下的状况:虽然对一个仅仅认识几天的人他绝不敢妄谈了解,但这位侦探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便也知道能触怒他的一定会是件性质恶劣的事情——不,还有一种可能,他想起那份档案上蓝色的大叉,他找到了一个明显到可以击破的疏失。
“现在能告诉我刚才出了什么状况吗?”周围还有几位主教正在用餐,Lawrence将音量控制回日常对话的大小,但他知道这场谈话中的每个字在第二轮投票开始前就会传到每一个参选者的耳朵里去。
“Tremblay枢机在与其他枢机主教交谈时(但这时他身边已经再没了其他人,Lawrence猜测他的支持者们在争吵开始后就散去了,这也是他现在黑着脸的原因)没有接住Amara修女递过来的杯子,水洒在修女的裙子上,接着Tremblay枢机责骂了她,她因此不得不离开——我听说Agnes修女对修女会的管理相当严格,这会儿她说不定已经因此受到不当的责罚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破绽,他想,在主持弥撒时Tremblay枢机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他的诵诗技巧能为他赢得五六张选票。但他不得不掩饰着内心的波澜,装作陷入两难地对一脸苦相的加拿大人道:“我恐怕这件事你处理得确实欠妥,Joseph,妇人的智慧建立家室;愚昧却亲手拆毁它,作为教皇内侍你应当对她们对主的奉献再清楚不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不妨等下午的投票结束后再去找她澄清这个误会?”Lawrence并不相信他真的会去向Amara修女道歉(或许他早就从心底认可了Benoit对他做出的“伪君子”的评价),只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他并不希望因此破坏明面上还没有那么僵硬的关系,更不希望Tremblay因为这旷日持久的争论而对Benoit的身份起疑。
解决这次小小的争端让Lawrence有种莫名的成就感,这就是教皇所说的“管理”的含义吗?他留下Tremblay枢机在餐厅里接着生闷气,自己离开了圣玛尔塔之家。只是片刻的功夫外面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他不得不撑开那把把黑色的长柄伞。阴云裹挟来一股闷热的气息,现在剩下的时间大概不够他回房间用早餐了,但他并不为此懊恼,反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没走出几步Benoit就赶上他,在确认没有尾随的人后对他说:“谢谢你为我解围,Thomas。”他发现侦探没有喊他主教阁下,而是直接以名字称呼他,这是一个不太符合身份、也不太适合刚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的称谓,但Lawrence默许了。见Benoit并没有带雨具,他将伞向他的方向挪了挪,它并不足以遮蔽两个人,因此他绛红色法衣的一侧很快就濡湿了。
“在选举期间维持城内的秩序,也维护自己的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倒是我有另一件事想要请教,Benoit(他未经仔细的思考就用了这个词来代指他们的关系,也直呼他的名字,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亲密无间似的),”他停下脚步,带着真诚的探询望着他蓝色的眼睛,“你为什么为了我——为了教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是非常非常想要一个答案,但也没真的指望Benoit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但就像他每次都会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举动一样,侦探反问道:“到意大利前我粗略地读过一些经文,摩西带着那群以色列人去了哪里?”
“他带领他们脱离在埃及所受的苦难,到迦南人、赫人、亚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和耶布斯人住的地方,那里是奶蜜之乡。”在思考他这么问的用意前潜意识先一步做出了回答,他将《出埃及记》的那条经文背诵了出来。在他的信仰快要模糊的那些时刻他时常用其中的经文安慰自己,耶和华为了让以色列人走出埃及不惜为他们降下十次灾厄,所以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苦痛都是为了将来——为了抵达他自己的迦南。
“完全正确!”Benoit打了个响指,“他们去应许之地是为了追求想要的生活,而我只是在追求我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那就是真相。”
最后一个词的尾音上扬着散去,Lawrence回过神来时侦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现在伞下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现在该随着枢机主教们继续第二轮的投票了。
Adeyemi枢机的四处笼络的确起到了作用,昨天摇摆不定的三十多票有将近一半都投给了他,现在他的票数来到了三十五票;紧随其后的是Tedesco枢机的二十九票。早上餐厅那次小小的冲突显然已经传遍了整座西斯廷大教堂,因为Lawrence的票数超过了Tremblay枢机,比第一轮投票又增加了十票。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答应过所有的候选者说他要保持中立,而眼下的状况无异于告诉他们自己食言了。但这是众意的选择,他有些懊恼地想,在他未经仔细思考就站出来维护Benoit Blanc的时候他就应该预想到的——枢机们会选择作为理中客的自己,而不是对待仁爱会修女态度蛮横的Tremblay。
由于第二轮仍然没人获得三分之二多数的选票,第三轮投票将立即进行。Lawrence和坐在角落里的Bellini对上视线,他一下就看出了后者神色中的谴责,他只好低下头,开始翻动桌面上摆着的《圣经》的纸页——而显然他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第三轮投票中Adeyemi枢机显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他获得了五十七票——只需要另外的十八票他就会胜选了。Tremblay枢机的票数有所回升但仍然没能超过Bellini枢机,说明仍然有几个人在摇摆不定。这是个相当值得玩味的现象:第二轮和第三轮之间并没有为主教们留出交流的时间,投票的结果却天差地别。Lawrence发现自己开始受到Benoit思维方式的影响,已经为此想出了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那些在不同的候选人之间摇摆的投票者最后都倾向于投给存在一定领先优势的那位,因为他们相信获得更多支持的人就一定是正确的;同时他们也绝不希望成为分裂教会的罪魁祸首以及新任教宗的敌人。从墙上那幅《最后的审判》的视角看,教堂里的每个人一定都无比渺小,但他们自认为无足轻重的一票却又决定着最终的结果,没有人能真正操纵选举,而每个人又都影响着它——Lawrence突然明白了侦探那句不知所云的话,他追求真相,而自己要保证教会由一个合适的人来领导,他们都有各自的出埃及的远征,只是恰巧在途中相逢而已。
下一轮投票又被拖延到了下午,而Adeyemi枢机将会在那时当选教宗。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在午间将他和修女会之间的纠葛调查清楚。Lawrence又感受到了那种曾压迫着他叫他呼吸困难的责任,但这一次苦闷并未随之而来,他知道自己至少并不孤独,也还有个同样承担着责任的人能够依靠。
Notes:
总算看起来熟一点了吧……?
对经文的解读完全是我的个人理解,希望不会被一巴掌扇死(?)
Chapter Text
变故就发生在午餐的时间。Lawrence原本已经准备用这不长的时间来整理思绪,顺便弥补今天早上和昨天晚间都没能吃上的两顿饭,他甚至还为此要来了一瓶已故的教宗喜爱的那种酒(它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发酵后的味道,平时除了教宗本人没有人会喝,Lawrence也只是对此有了难得的好奇,似乎这样就能更理解这位睿智的领袖一样),而他才刚刚坐下来不过五分钟,酒也只喝了一口,餐厅的另一个角落就传来酒瓶被掷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有人离席了,从离去时摔门的力度他推断出那人一定很愤怒。
Lawrence不得不用手帕擦净了嘴角的酒液起身处理这场骚乱。片刻后他获悉那是某名上酒的修女,她和Adeyemi枢机用方言交流过两句后两人就不欢而散了。顾不得去听其他主教的议论,他没多思虑就追了出去,现在离第四轮投票还有一个半小时,他的时间算不上充裕;因此他比平常走得更快一些,也许是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每日能承受的运动量的极限,他突然觉得晕眩。
他穿过厨房——他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厨房了,更不用说主动关心她们的工作,虽然团长的事务的确是让他分身乏术,但他想起那叠资料中她们对他的评价,再多的辩驳都显得苍白。修女们仍然在忙碌着,但很显然刚才的事件已经在她们之间传开了,气氛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降到了冰点。他问清楚了那位修女的名字和去向,在离开前鬼使神差地温下声调来对她们道了几句感谢和安慰;她们居然无一例外地露出惊讶的神情。上帝啊,此前从来没有人对她们说过这些吗?他一边脚步虚浮地朝着Agnes修女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自我检讨——尽管这又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而此时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了。这实在是太不像即使是病情加重也坚持主持弥撒的Cardinal Lawrence,所以导致自己现在头晕眼花、下肢麻木的除了修女忏悔的内容给他原本的观念重重一击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然后他想起了只喝了一口的那瓶酒和教皇的死因,立刻心道不妙:那位戕害了教宗的神秘人留下的东西又在这个关头找上了他,虽然暂时不至于致命(至少他是这么猜测的,如果教皇死于慢性中毒,自己也不至于因为一口酒就再起不能)。Lawrence花了十来秒才让视线重新聚焦在墙上挂钟的指针上,他发现自己必须要在半小时内找Adeyemi把事情问清楚并赶到西斯廷大教堂去,于是也顾不得下半身无力得像一个十旬老人,扶着墙向外走去。
他经过考验以后必得生命的冠冕,这是主应许给爱他之人的……他在心里默念着,试图阖上眼睛凭着记忆摸索出口的方向以抵御眉心突然的钝痛,但很显然收效甚微。转过最后一个走廊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上身的重量向下倒去,但预料之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出现——他摔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苦橙花的香气拨弄着他混沌的神经,思维凝滞了片刻还是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瓶酒,有问题……我要去找Adeyemi枢机……”侦探把他从半跪着的姿势捞了起来,现在他挂在Benoit的肩膀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
“沾了酒的手帕我已经交给O’Malley蒙席送出去化验了,症状像铊中毒但应该不算严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你找杯牛奶之类的玩意儿催吐。”他皱着眉说,并一反常态地在Lawrence重申他的职责前截断了他,“嘘,所有人都会在下一轮投票开始前知道中午的意外,而你现在要做的事儿就是省着点儿力气保持清醒——我没法抱着你,否则被有心之人看见他们恐怕真的会把票都投给Tedesco枢机了。”
就算是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也不忘取笑那个意大利人,Lawrence知道他是想缓解紧张的氛围,也就放任自己牵着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尽管前任教宗已经宣布天主教神父能够为同性伴侣赐福,反对的声浪却怎么也扑不灭,而Tedesco枢机就是对他的政策颇有微词的人之一,有时候他会想如果真的让他接过了那个位置,教会说不定会倒退回中世纪的样子,光是想情侣烧女巫的地狱光景他就觉得一阵战栗。
牛奶和食用醋几乎让他把一个星期内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又被强拉着喝了几杯淡盐水后他苍白的面容才逐渐有了血色。Benoit颇放不下心地将他送到教堂门口,但好在主教们都各怀心事(又或者是仍然在讨论中午突发事件的所有可能性),没有人注意到消失了大半个中午、脸上还写着“劫后余生”的枢机团团长。
两天前Lawrence还希望着他们能在五轮投票之内敲定一个令大多数人都满意的结果,毕竟这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它代表着这个人选是谨慎思考后产生的,同时又不至于使得潜藏的矛盾激化而导向教会的分裂;但他现在居然在祈祷他们能够再拖上几轮,好让隐匿在阴影里的东西全都浮出水面——Adeyemi和修女有染,Tremblay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敢想象在他关照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在告解的末尾对修女说的那句“错的不是你,孩子,是这个教会”时是发自肺腑的,现在也终于懂了教皇对他们失去信任的原因和Benoit的良苦用心:即使选举一直拖延到第十二轮,他也要保证选出来的人是高尚而称职的,而不是一个谋害了前任教宗现在又差点也让他送了命的小人——因为他应该信仰的是上帝,而不是教会本身。这个念头无疑有些亵渎,甚至也有些不像一段时间前的Thomas Lawrence了,但此时他已经无暇分神思考什么牧羊人,他又一次在纸上写下Bellini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背诵誓言。
Benoit的话并不只是安慰,消息的确散播开来,Adeyemi枢机的选票被分走了一半,现在情况又倒退回了第一轮投票时的样子;Tremblay枢机似乎利用Lawrence缺席的这一中午做了不少功课,他的票数又回到了第一位,离三分之二多数只差三十张选票;Benitez枢机的档案被Benoit标成了蓝色,所以他也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到这位温和的尼日利亚人身上,他似乎正悄悄地影响着周围的同事——两天过去他已经取得了五票。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再为旷日持久的流程而感到疲倦,似乎中午往地狱走了一遭后他就顿悟了做一名“管理者”的要领(这次顿悟和布道时的灵光一现一样,都让他在冥冥之中感到了圣灵的指引,叫他离主又近了些),此后的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可以掌控了。
第五轮的选票被烧毁后Lawrence从Agnes修女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那名可怜的连意大利语都不会说(噢,没有冒犯的意思,他立刻想起Benoit也是在接下这个案子后才学了意大利语,在心里对侦探道了句抱歉)的修女是Tremblay枢机下令调到罗马的。他原本不太愿意假想自己的同事信仰不端,但事实就这么摆在面前,诚如Benoit所言,Tremblay是个用下作的手段让一同服侍主的弟兄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以为他自己登上教宗的位置扫清障碍的骗子。他回到房间时仍然带着满腹的疑虑,Adeyemi向他保证会议结束后就辞去所有职务,Tedesco枢机拒绝和他沟通,Benitez枢机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成为教皇,而Bellini居然还劝他说服自己的支持者把票投给Tremblay这位野心家,只因为他自己和意大利人的观念水火不容,他的身边究竟还有谁可以相信?
即使下肢麻木的感觉已然消退,他直到现在也不敢吃任何东西,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祷告,而后借着不算明亮的顶灯读那叠做了笔记的资料和带来的《玫瑰经》。大概是今天做的渎圣的事实在太多,主仍然没有回应他的祈祷,但这一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Notes:
我不是理科生,所以中毒的症状是百度的,别当真
结尾断开得比较突兀是因为本来是一章但我越写越收不住,对不起如果运气好的话放假之前应该能完结
Chapter Text
走廊上先是喧闹,过后又重归宁静,主教们陆续用完晚餐回到各自的房间。十点过一刻时终于有敲门声打破了滴落着的寂静,这次侦探来访时又带了一叠材料,左手还拎着一个便当盒。
“我猜你晚上什么都没吃?这是后厨唯一能做的温和的东西,叫什么来着——波伦塔?Agnes修女说这是本地菜,你应该会喜欢。”他又像上一遭那样随意地坐在凳子上,摆出一副“如果你拒绝我就不谈正事了”的模样。食盒的底部还是温热的,应该是特意重新加热过,Lawrence不禁开始埋怨自己,居然又在不知不觉间为他添了新的麻烦。但早上Benoit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他这么做有自己的考量,因此再拒绝也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那名修女是Tremblay枢机领进来的。”
“检验结果出来了,大概是铊和几种中和剂——”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Lawrence在听到前半句后扬起眉毛住了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毒性未到致命的程度但长期服用会增加得癌症的几率……教皇通过喜欢的酒摄入它,所以始作俑者应该是他的身边人。说到这儿,你得看看这些——”他将手中的资料递了出去。那是一份报告,Lawrence一下子认出了页脚教皇的私人印章,但整理遗物的时候这东西并没有被发现,所以——
“你闯进了他的房间?!”他都没发现自己在问出这句话时想到的首先是Benoit会因为这冒险的行为而受到保守派的抨击,而不是教皇的故居遭到了非信众的“玷污”。这有些太出格了。
“离开之前重新做了封蜡,但因为没有风干,大概只能保存到明天早上。抱歉,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他罕见地展露出窘迫的样子,Lawrence便明白他会错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把那当成是对他的责怪了。
“不,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他望向侦探蓝色的眼睛,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随即低下头审视着报告中的内容。页码被Benoit调换过,最上面的一张是只有几行字的结论:根据对万民福音部财政流水的核查,Joseph Tremblay犯下买卖圣职罪一事确凿无疑。后面附着的是第一轮调查中没有查到的密密麻麻的账目,被监控的除了Tremblay还有其他所有留在意大利的枢机主教。教宗不信任任何人,他已经对我们失望了——Lawrence不无悲哀地想着,随后又想到《马可福音》里的那段:“耶稣一进圣殿,就赶出在圣殿里做买卖的人,推倒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也不许人拿着器具从圣殿里经过。他教导他们说:“经上不是记着: ‘我的殿要称为万国祷告的殿吗? 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而讽刺的是他刚翻过一页,就看到教宗用铅笔在页边潦草地写下了同样的经文。有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呼之欲出。
“‘买卖圣职’是我从字面儿上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西门看见使徒一按手,就有圣灵赐下,就拿钱给使徒,说:‘请把这权柄也给我,使我手按着谁,谁就可以领受圣灵。’彼得对他说:‘你的银子和你一同灭亡吧!因为你想上帝的恩赐是可以用钱买的。你在这道上无份无关;因为你在上帝面前心怀不正。’”他下意识地背诵出声,这段用英语念出来并不好懂,侦探眨了眨眼睛试图理解,但很显然又一次受挫了。
“所以现在是这么个状况:教皇陛下查到Tremblay枢机渎职在逝世前撤了他的职,但他隐瞒此事,并把修女领到梵蒂冈来公开羞辱自己的竞争对手以成为新的教宗。作为教皇内侍他也知道陛下的喜好与日程,从动机到机会到工具全部成立,恕我直言,阁下,倘若你的身边真的有杀人凶手,他就是第一个要抓的。但Agnes修女说他明早就会当选了。”
Benoit不仅听进了他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还替他把所有的怀疑都倒了出来,再开口时Lawrence的声音居然有些嘶哑:“我保证这些资料会在明天的投票开始前出现在每个人手里(这时他已经在脑海里规划了一整套的流程,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决定这么做,他想),但我们不能公布教皇的死因,也不能打断会议进程。”他把资料扔到一边,他今天已经知晓了足够多的秘密,再也没办法吸收些别的超出认知范围的事情了。
“我们不如说点别的,Benoit,比如你为什么会接这个案子?”
侦探发出一声典型的美国人的轻笑:“你不相信我是为了那笔钱。”
“没有案子的时候我只能宅在家里,你懂的,在浴缸里泡上一整天,玩儿什么数独、填字游戏还有太空狼人杀——我都已经掌握所有职业的玩法了——直到我收到那个信封,里面塞着现金和你的十字架。”
“根据它找到你很简单(这哪里简单了?Lawrence忍不住腹诽),但我得确定你在整件事儿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于是我跟着你上下班了几天,喔,希望这没给你造成太多困扰。”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件困扰我的事,他想,因为你几乎改变了一切。
“恕我冒犯,Thomas,但我得说实话,最开始我不大喜欢你,觉得你不够坦诚。但后来我发现你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你习惯了保持沉默,也习惯了顺着身边人的意思来,更没法接受别人的好意,坚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你生病了?但你从没向包括你副手在内的人提起,”Lawrence总算是习惯了他直接的剖白,他读过的那些报道中几乎都把他形容成一把刀,言辞锋利而不加修饰;但他那惯用的揭露真相式的语气却在这时突然软化了下来,“有时候依靠他人不是什么坏事儿。”
“所以我知道无论给我这个案子的人是谁,他一定在告诉我你是可以信任的。如果我帮你完成了你想完成的事儿,真相就会自己浮出水面——如果要问我为什么接这个案子,我大概会说这是因为你。”他站起身拍了拍法衣的下摆,一副话已经说完就此告辞的样子。也是在那个袒露真心的时刻Lawrence才发觉Benoit蓝色眼睛里的疲倦,游刃有余的侦探绝对不常流露出这种神情,但这几天他的负担并不比自己轻,再完美的人也都会因为同时跟进选举和案情而感到乏力。明明他们的处境如此相似,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叫自己多依靠他人,Lawrence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不同于上次的互道礼貌性的晚安就任他离去,Lawrence在Benoit打开门前叫住他:“圣玛尔塔之家已经戒严了,若是现在离开你就只能睡在外面的长椅上;而且如果被人看到你这时间(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午夜了)从我的房间里出来,恐怕会遭人议论吧?”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备用的枕头摆在床铺的另一侧,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同样也没错过侦探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
圣玛尔塔之家为枢机们提供的临时住所还算宽敞,至少那张大床上躺下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熄灯前的时间没人提起什么选举和下毒,Lawrence试图用通俗的语言把《使徒行传》的那段经文解释给Benoit听,后者却在他的滔滔不绝中打了个哈欠;接着侦探说起自己的生活,他的日子过得实在不修边幅,叫他都能想象出他公寓中物品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模样。
直到Benoit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灌进他耳中时Lawrence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人同床共枕过了。一部分是因为禁欲和苦修,另一部分则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和人畅谈到深夜的机会,孤独和无尽的猜测也让他更难以在与他人近在咫尺的情况下入眠。
但现在他既有了可以交谈的友人,又无需对他抱有揣度和戒备,这样安定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依靠他人不是什么坏事儿”,他想着那碗波伦塔的温度,很快也陷入了沉睡。
Notes:
突然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Chapter Text
自六点半踏进Agnes修女的办公室起Lawrence就一直心不在焉。主啊,请你宽恕我,今天我不得不用其他的方式侍奉你。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木然地盯着复印机吐出纸张,又木然地将文件装进白色的信封里。他对无言地帮他完成这些的修女道了声感谢,后者却跪下来握住他的手,吻了他的戒指——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回过神来,领悟了她这个举动的意涵: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自己做法、又或者对自己为人的认可。这让他又一次安下心来。
显然每一位来用早餐的枢机主教都注意到了密封的报告,越来越多的人聚在Lawrence所在的桌子边,希望他能对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当中也有不少在二楼休息,也因此知道了有人闯入教皇的房间。Tremblay仍然在否认报告的真实性,指责他别有用心;Tedesco则希望他能将行贿的八位主教的名字公开。对,封蜡是我破坏的(他没多想就替Benoit接过了这个指责),文件是我从教宗的房间里找出来的,也是我复印了一百一十八份并发到餐厅的每一张桌子上的,不,我没有失去理智,我做的是我该做的事情,有件罪恶被隐瞒了,我只是将它揭露出来,我只凭我的良心做事。他只静地对每一个或愤怒或困惑的人重复着这些答案。只有Benitez枢机坐到他身边,关切地询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什么东西;他神色中的温和没有因为报告的内容而动摇分毫,Lawrence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这位谦和的尼日利亚枢机主教说不定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做上帝在人间的使者。
“主教阁下,我能说一句吗?”
他立刻认出那是Agnes修女的声音。但一片嘈杂中女性的声音很快就被盖过去了,她不得不抬高了声调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嗓音撕裂了喧嚣,餐厅终于陷入了沉寂。
“阁下,虽然我们这些修女应该扮演隐形人的角色,但上帝赐予了我们眼睛和耳朵,而我应该对修女姐妹们的福祉负责。我知道促使枢机团团长在昨晚进入教宗房间的是什么。他担心我手下那个在昨天造成令人遗憾的一幕的修女——对此我很抱歉——是被蓄意带到罗马的,就为了使秘密会议的一名成员陷入困境。我告诉他,她确实是因为你们中一人的特殊要求才出现在这里的,而那个人就是Tremblay枢机。”
Lawrence对此始料未及,他原本以为自己将独自顶着这些无端的质疑捱过这个早晨,这对他来说甚至都不算个挑战——但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众人目光聚焦的Agnes修女,最后定格在斜倚着门框的身影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夜里Benoit看似无意地提起修女的名字,原来在那时侦探已经和她计划好了一切,让她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并证明自己的话,就好像他确信自己一定会把报告公之于众。
Adeyemi枢机瞪视着Tremblay,用出离愤怒的声音喊了一句“犹大”;而这时Benoit迎上他感激的目光,对着他近乎轻佻地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秘密会议是一台不容偏差地运作着的精密仪器,即使这几桩教会二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丑闻很快就要被像秃鹫一样的媒体察觉并公布于众,它也依然要继续运转下去。早餐过后就是第六轮投票,Bellini枢机在去往西斯廷大教堂的路上对Lawrence说他将是那个和Tedesco枢机一决雌雄的人,他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说这并不是自己期望看到的。
“你察觉Adeyemi的欺瞒,揭露Tremblay的罪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在掌控着秘密会议。你的铁腕肯定会招来崇拜者。”他说。
不,不对,Lawrence在心里反驳,倘若探究真相就被称作掌控,那么这场会议的走向其实是由一个连《圣经》都没读过的无神论者引导的。但我相信他也不会有别的意图,我们只是在凭着良知做事而已。
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在点名的时候不去想他们档案上的那些负面评价。他通过侦探的笔记了解他们,知晓他们的每一个弱点和癖好,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群羊,而是一棵被虫蛀空了的枯木,这时候Benoit就是他的眼睛。他固然不愿看见Tedesco枢机执掌圣彼得的宝座,但他更不希望连信仰都在动摇的自己担任教宗,这简直是对这个词的玷污。我父啊,如果可行,求你叫这杯离开我。他只能这么祈祷,将自己的那张票倒进瓮里(说实话他已经不知道那张纸片上应该写谁的名字了,如果不是规定限制他其实更愿意把那一条横线空出来),连之后的唱票过程都无心关注。
但事实证明Bellini又一次说对了。Benoit对他的点评实在是犀利,会议的第二天夜里他就对着Lawrence有些歇斯底里地说“这是一场战争”,而现在他的话应验了。他和Tedesco分别获得了四十票和四十五票,威尼斯宗主教坐在他的正对面,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还颇具攻击性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三天内他看到了太多互相指责和争斗,这是他第一次身处主持者的位置观察这情景,叫他无端地想起刚结束不久的美国总统选举,其中一位候选人为了胜选居然说对方是一个共产主义者。
看哪!魔鬼要把你们中间几个人下在监里,使你们受考验,你们要遭受苦难十日。你务要至死忠心,我就赐给你那生命的冠冕。Lawrence把这这句话在手边那本《圣经》的扉页上默写了几次,想着既然没有规定禁止在这唯一的读物上做批注,自己这么做也不算逾矩。又一摞选票被焚烧,西斯廷大教堂上的烟囱又喷出代表未能达成合意的黑色烟雾。昨天Benoit送来的情报还包括几份媒体的新闻稿,记者们似乎都认为Adeyemi枢机将会获得圣彼得的冠冕——一位黑人教宗,这是第三世界想要看到的结果。但现实是这位候选人的前途(他又不自觉地用了一个政治性的词汇)已经因为三十年前的一次冲动和Lawrence对于团长职责的执着而毁掉了。
奇妙的是Lawrence再一次提起笔时想到的不再是某句经文,而是侦探昨天夜里对他的论断——“你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你只是习惯了保持沉默……”他把刚才那几行经文划掉,又在右上角写下这句话,这行为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叫他在选票上写下了Benitez枢机的名字。团长需要第一个进行投票,他穿过长桌,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念出誓词。
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首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日光从他的头顶透进来——《最后的审判》上方的几扇刚刚修缮好的窗户被炸得洞开,木头、瓦砾和玻璃的碎屑像流星雨般飞溅而下,他大喊着让三位唱票的枢机主教寻找掩体,自己却被随之而来的气流掀翻在地。在某一个瞬间Lawrence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玻璃碴划破他额角带来的疼痛又是那么真实;更远的地方又传来第二声爆炸,就像一道惊雷——一道恰巧在他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时候降临的晴天霹雳,这会是主对他听取一个无神论者的建议后袒露出真心的警示吗?
“Thomas?”撕开混沌的又是那个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你还好吗?”
Lawrence借着他伸出来的手站起来。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周遭的状况,大概是他倒在地上时绛红色的法衣混在烟尘中太不起眼,除了他之外的枢机主教全都离开了西斯廷大教堂;那道伤口还在流血,他能感到有液体沿着太阳穴流下来。Benoit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手帕贴在他的前额:“是汽车炸弹,O’Malley蒙席说出除了罗马还有另外两个教区也遭到了袭击。其他的主教都已经被安全转移到圣玛尔塔之家,没有人受伤。”
“Tremblay枢机的嫌疑应该被洗清了,教皇出现中毒的症状时他刚好不在罗马,他也不清楚酒窖的位置。还有一条关于Benitez枢机的消息,我查到他档案里——”
Lawrence却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把话说完:“不了,Benoit,你说‘他是个纯洁的人,无论他的秘密是什么都无伤大雅’,我相信你。谢谢。”他望着那双因为他的话流露出由衷的感激的蓝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简直想把所有的疑虑都倒出来,告诉他自己对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毫无头绪、并且很可能已经成了被主抛弃的罪人,但所有的词汇只是卡在唇边,最后又被他吞了回去。像是看出了他的挣扎,Benoit突然贴近他,随后以一种略显怪异的方式拥住他的脊背将人带入怀中;他比侦探要高上一些,这样的姿势刚好能让他向前倾了倾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这无疑是个有些亲昵的举动,但Lawrence忘记了自己该推开他——他只能感受到对方怀抱的热度和平稳的心跳,侦探的周身还萦绕着苦橙花的香气,这让他觉得安心。
Benoit并没有过问他情绪起伏的原因,事实上在这不成形的拥抱中他只以百分之百的笃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相信你自己,Thomas,就像我相信你那样。”
Notes:
投票的流程最终还是采用了电影的版本(但还是改掉了某些情节),以及如果显得收尾仓促我还是很想辩解不是我的问题,毕竟原著选举后半程也只用了四分之一的篇幅来写(在狡辩什么)
Chapter Text
Vincent Benitez——现在该称呼他为教皇英诺森十四世——在祭坛前拥抱了每一位枢机主教。事实证明这个结果符合圣灵的意志,也代表了那次爆炸与主的警示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一次残忍的巧合。
O’Malley蒙席告诉Lawrence他资料中空白的部分时他一点也不吃惊。“教会需要不确定性,不是吗?况且这就是圣灵在他降生时赋予他的样子,又有什么必要改变呢?弟兄们推选他是因为他的人格,这就够了。”他在那个足以撼动教会根基的秘密上画了个叉,把那份报告折了折塞回袖子里。在Benoit说出那句话后Lawrence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是他的直觉指向的人选并没有错,第二则是自己并不适合接受圣彼得的宝座——教会需要上帝的指引,因此也就应该有一个圣洁的人来作为主在人间的代行者;但同时它也需要处理琐碎的凡俗事务、平衡所有的关系以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这才是自己真正擅长的,用已故的前教宗的话来说,“管理”。所以虽然这位年轻的教皇接任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需要你做我的枢机团团长”,自己那辞职申请恐怕直到退休都得不到批复,他还是觉得发自内心的愉悦:至少他们做出了最好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天夜里Lawrence又在小径上遇见了Benoit Blanc。这一次他终于脱下了那身紫色的法衣,这时Lawrence才明白他的那句“这衣服不合身”并非虚言——现在身上这套褐绿色的西装让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夜安,Thomas。”
“夜安,Benoit,庆典上的活动你还满意吗?”
“不能更有趣了,但我还是更愿意在这儿呆着,等你散步的时候经过。”他早就知道他会来,“因为还有个谜底需要揭晓。”
“已故的教宗的——”
“没错。他的死因——他是自杀的。我知道这很不敬,我还是有基本的常识的,但你瞧,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接触他喝的酒;他也没道理在知道自己被人谋害后还保持沉默。这简直像那颗玻璃洋葱,第一眼望去得到的结果就是真相。”
“操纵这次会议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本人——Tremblay不是说召那位修女进入罗马的命令是教宗直接下达给他的吗?那份调查报告完全可以直接公开或者销毁,却偏偏取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法子——藏在柜子的暗格里。他早就知道教会的秘密,只是希望能在秘密会议上公开它们。”
“还有一件我从最开始就忽略的事情——你的十字架。除了教皇本人,没有人会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的十字架吧?”
“……什么?”Lawrence本以为会议结束后不会再有更多的秘密了,没想到那却只是个开始——侦探刚刚抛出的那一番话又颠覆了他的认知。
“我为什么这么确定?因为我仔细查了教皇自己私人账户的流水。给我寄来的那笔钱甚至用的是他自己的存款,还连同重新做一枚十字架的费用一起写在了明细里。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谁晓得呢,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该做的全都做完了,或许是像你说的给你们增加些不确定性,或许只是想让我来帮你收拾这摊烂事儿、提醒你你该去做体检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我遇见你呢?”
就像他们第一遭在这里碰面时一样,Lawrence又一次愣在原地。但他相当罕见地没有想任何与真相有关的事情——毕竟无论是已故教皇的意志还是那已经不是自己能干涉的了,而是反应过来他正在向自己道别。侦探的职责是找到真相,而现在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他自然也没有久留的理由;他自己亦是如此,这次会议遗留了众多亟待他解决的问题。
但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拿出那份被叠成方块的报告,并在它的背面写下了一串数字——他公寓的电话号码。他知道如果侦探想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查到,但还是希望把这当成是一个暗示。
“这是‘再会’的意思吗?”他笑着——那是一个绅士的笑——接过纸条,将它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等等,Benoit。我——”话语又一次哽在咽喉,“我实在是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侦探回过身,这让Lawrence又一次望进他的眼睛。“不,Thomas,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我的目的是找到真相;如果说凡人生命的意义就是他的应许之地,那此刻我便已经到达了。况且,我还得到了你的十字架和电话号码。”
那个不速之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和路灯光交错的阴影里后,Thomas Lawrence久违地放声大笑,他在空旷的广场上笑得毫无顾忌、几乎要笑出泪水,仿佛某种郁结许久的东西也一同倾泻而出,又仿佛眼前的路途豁然开朗:他,他们都不是孤立无援,也都有了各自的迦南;而在出埃及的路途中,他们终会重逢。
【全文完】
Noodles513 on Chapter 1 Tue 15 Apr 2025 12:41P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1 Tue 15 Apr 2025 01:12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1 Tue 15 Apr 2025 01:30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2 Wed 16 Apr 2025 09:26A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2 Wed 16 Apr 2025 10:07A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3 Thu 17 Apr 2025 08:46A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3 Thu 17 Apr 2025 12:52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4 Sat 19 Apr 2025 02:21P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4 Sat 19 Apr 2025 11:03PM UTC
Comment Actions
catboyxenomorph on Chapter 4 Sat 19 Apr 2025 05:24P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4 Sat 19 Apr 2025 11:12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5 Mon 21 Apr 2025 08:38A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5 Tue 22 Apr 2025 02:10A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6 Thu 24 Apr 2025 12:34P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6 Fri 25 Apr 2025 12:28A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7 Fri 25 Apr 2025 07:37A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7 Fri 25 Apr 2025 11:28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8 Sun 27 Apr 2025 01:48PM UTC
Comment Actions
Noodles513 on Chapter 9 Sun 27 Apr 2025 04:09PM UTC
Comment Actions
K013Sylvia on Chapter 9 Mon 28 Apr 2025 03:38A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