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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的时候,萨菲罗斯没跟其他人住在一块。她自己在山下村里稍微偏一点的地方盖了栋小屋。原本领头的队长是不同意的,说她这样太脱离组织,可是看到萨菲罗斯收拾抑制剂的动作,他忽然又沉默了。队里安排得不巧,或者说是太巧了,里面除却萨菲罗斯,竟没有别的omega了。其实这算不上什么怪事,下乡的omega本就是少之又少,他队里有一个,萨菲罗斯又长得美,倒还叫人羡慕。可是羡慕归羡慕,队长这时候终于想起来,若是住得近了,闹出丑闻来,他担不起责。平日里omega都防人防得厉害,就譬如萨菲罗斯,去做什么也不忘了带上抑制剂,他是不用担心omega发情的,然而像他队里两个alpha,那抑制剂就带得少些,估摸着也只在最难捱的时候打一打——毕竟他们是少有吃亏的,即便稍微上头点干两架,于身体健康倒无碍。坏就坏在这,若是队里没有omega,他们多少要点脸,要翻墙入户去找群众还干不出来。但是近在咫尺的能不能忍住,却实在难说。
当然,队长也想到了假如有人要对她不利怎么办,但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劝阻萨菲罗斯。群众里有坏人毕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只要得到萨菲罗斯的回答,就算到时候出了事,也不至于损害他什么。
萨菲罗斯自然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因而结果算得上双赢。女人早早挑了处远点的地块,便用自己带去的工具搭建起来。她知晓自己会在这里住上不短的时间,决意做得精致些,使用的木材螺栓等等都经过了她的仔细挑选,队长问她要不要些帮忙的人手,被她拒绝了。在完成之前,她便借住在附近一户群众的家里。
这个人家是最为安全的。至少在萨菲罗斯看来如此。那户人家是一个寡妇带着自己的女儿,寡妇是个beta,女儿一直贴着隔离贴,村里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是alpha还是omega,因为这姑娘干起来活来勤快,力气又大,也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还是同母亲一块住着,大多人觉得她是alpha,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娶媳妇,就这样打光棍了。队长为此觉得担忧,可萨菲罗斯说没关系。没人拗得过她,因而就随她去了。
但萨菲罗斯知道,假如那姑娘的家底不算丰厚,还日日都有隔离贴,只能是omega,孀居的母亲担忧她的女儿被人强掳了去,便无论怎样也想隐瞒她的第二性别。因而,在提出借住的时候,萨菲罗斯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性别身份。素有良好声名的寡妇,名字是叫克劳迪娅·斯特莱夫的,果然同情地接纳了她。
当日她拜访的时候,克劳迪娅的女儿并不在家。她听闻了那姑娘的名字叫克劳德·斯特莱夫,谢过克劳迪娅的帮助后,萨菲罗斯便继续自己的工程。
傍晚,她便见到了那个小姑娘。其实起初萨菲罗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经过,但在劳作时她感受到一股注视着她的视线。女人便停下了动作看过去。她看见了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脸上覆着灰尘和汗水,但不妨碍她碧蓝的眼睛流露出惊人的光彩。虽然是个很瘦的少女,因为年纪小,面颊上还看得出些软肉。不过,此刻她提着农作的工具,裸露出的小臂微微发力之下展现出了坚实的肌肉线条,却也能让人想象出传闻说的她妖怪般的力气。从装束上讲她很普通,农作时穿的衣服自然是耐磨耐脏的料子,最简单的黄皮筋扎着两个麻花辫垂在脑后,但除此以外的头发却很特别。萨菲罗斯偶然会见到城里的人做这样的头发,但在这个地方却显得更新鲜。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讲那是一个刺猬头,也像海胆或者荔枝的外壳,总之,那是很坚硬倔强的头发。萨菲罗斯能够想象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会对这样不合常理的头发多么不解。
此时这个小姑娘用一种入迷的表情注视着她,在发觉她看过去的目光后,她慌乱地、僵硬地朝萨菲罗斯摆了摆手,嘴巴张了两下,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样的场景萨菲罗斯见得不算少,但对于面前的名为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少女,她感到一种难得的兴味,这个姑娘看上去比旁人顺眼得多,何况她此刻心情不错,于是女人报以一笑。
克劳德又怔了一下,这时候克劳迪娅注意到女儿回家了,便走出门。她也注意到了克劳德的目光,便介绍道:“这是来插队的萨菲罗斯,她预备在这建个屋子,建好前就住在我们家里。”
“我们家?”克劳德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因为萨菲罗斯姑娘是omega啊。”克劳迪娅朝女人点了点头。
“哦……”小姑娘又偷偷看了眼萨菲罗斯,“这样……”
在此之后,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克劳德尽管还是会忍不住在经过萨菲罗斯时看两眼,却从不与她搭话。萨菲罗斯倒也无所谓,她没有预计要和这里的人结交怎样的友谊。不过,那每日都固定地飘来的视线却也使她习惯了。没过几天她建好了屋子,便从短暂的借住地出来,但想到克劳德,萨菲罗斯不知怎的便有了坐在屋外看书的习惯。自然,她可以有成千上百个理由,裹着泥土气息的风与清澈的蓝天都是阅读的好伴侣,那几日来同她打招呼的目光也算一个吧。
彼时的萨菲罗斯并没有料到,她真正与克劳德结识的机会并非某一日她或者克劳德终于向彼此搭话,而是在一次十足的偶然中。萨菲罗斯算是高知识分子,村里最近电网出现了故障,正好有她用武之地,克劳迪娅与她说,要不是萨菲罗斯对这块熟悉,等村子里的人终于觉得该把电路修修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就是在萨菲罗斯去查看故障原因回去时,她看到了在她盖的的小屋附近扭打的身影和三三两两围观的群众。她走近时,正好看见金发姑娘抡起拳头往人脸上打去。
那人很勉强地偏过头,但仅仅被蹭到的部分都擦出一片红,他龇牙咧嘴的,但还不甘心认输般继续与克劳德缠斗。萨菲罗斯向来不是爱管这种闲事的人,然而与克劳德扭打的人不是普通的群众,而是同队的知青。可以料到的是如果把那人打得太狠——萨菲罗斯看得出来那个知青完全不是克劳德的对手——那么这个姑娘一定会有麻烦,而克劳迪娅的脾气太好了。
出于感念和对克劳德的莫名恻隐,萨菲罗斯走上前抓住了两人的胳膊。那个知青看见她就愣住了,然而此时似乎打得有点上头的克劳德完全没注意到,只是有人抓住她就不管不顾地用另一只拳头挥过来。那一拳正正好砸在萨菲罗斯的胸口。
她的力气果然很大,几乎是不可思议。可能比遭遇重锤还要强烈的阵痛从胸腔向全身蔓延,喉间似乎都有些腥甜的味道涌上来,萨菲罗斯在那一瞬没能控制住松开了手。幸亏少女很快反应过来,看清面前的人以后愣在那里,萨菲罗斯瞥了眼那名知青,他可能还算善于躲避,身上的伤并不严重。
“这是什么事?”女人问。
打架的两人都站起来,知青眼神闪躲着不说话,而克劳德就只是冷着脸看别处,也没有丝毫透露的意愿。
萨菲罗斯没意愿当审讯者,她看向克劳德,忽然笑了一下:“我想起我似乎还落下了什么东西在你家里。”
“……那就来拿。”少女平板地说。
萨菲罗斯的移步终于让人群全部散去了,女人跟着克劳德一起回到家中。
“抱歉。”在进门前,她突然低声道。
“你有我没料到的力量。”萨菲罗斯抚了下自己的胸口,“不如称为惊喜吧。”
克劳德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嘟囔道:“你还挺怪的。”
克劳迪娅显然刚听闻这件事,两人甫一进屋,她就从外面赶来,看到萨菲罗斯时便有些愧疚:“真是对不住,麻烦你拦下她了。”
“这没什么。”女人摇了摇头。
母亲的目光便转向了她的女儿:“为什么要和人打架呢,克劳德?”
少女又露出那种倔强的表情,沉默着不说话。
“哎……”克劳迪娅叹了口气,“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好吗?”
克劳德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克劳迪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歉意地朝萨菲罗斯点点头:“今天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饭?”
她显然想表示一点补偿,萨菲罗斯答应了。克劳迪娅微笑了一下,便向厨房走去。这边又只有克劳德与萨菲罗斯两人。
“你不是落下东西了吗?”克劳德开口道,“是什么东西?”
“那是个借口。”萨菲罗斯笑了笑,“结束一件事总需要找个台阶。”
“结束了吗?”少女问。
“谁知道呢。”萨菲罗斯看着她,“如果你没有更多的想法,那么我会让它结束的。你很幸运,那个知青是一个alpha,不会存在你欺负了他的问题。”
“我还以为你知道……”克劳德下意识说道,然后像是发觉自己不该透露,赶紧抿住嘴唇。
“我知道。”萨菲罗斯愉快地说,“很明显。尽管能骗过村里面的人,但还是很明显。”
“那你为什么说……”克劳德突然明白了什么,“哦,我也是‘alpha’。”
女人为此哼笑了一声:“你说不定还挺聪明的。”
“说不定?”克劳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听上去你很聪明的样子。”
“我也未必,所以是说不定。”萨菲罗斯耸了耸肩,但这一下的动作显然扯到了她被击伤的胸口,女人蹙了蹙眉。
“疼吗?”这问题刚说出口克劳德就觉得自己很蠢,“不,我的意思是,要不我帮你……”但她其实不会处理伤势,少女努力回想着母亲会怎么做,“……我给你拿块毛巾敷一敷?”
萨菲罗斯笑着歪了下头:“如果你想让我多留在这里一会。”
克劳德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女人伤在胸口,要“疗伤”势必要解开几颗扣子,然而这样她便不好直接出门回家。“妈妈或许有什么办法……”克劳德看向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老实说,现在她觉得有点挫败,伤是她造成的,但作为一点歉意表示的晚饭是克劳迪娅负责的,连疗伤的方法她也得求助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事情对往常的克劳德并不会造成太多的烦恼,然而在这个与她熟悉又不熟悉的女人面前,她有种异样的心情,仿佛她更期待她能得到女人的夸奖,而担心她会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不必担心。”萨菲罗斯将少女面上闪过的纠结与失落尽收眼底,“我知道如何照顾我自己。在我身上的伤疤不算少。”
“你经常受伤?”克劳德打量着女人,她看得出来萨菲罗斯的肌肤要比她细腻一些。城里人,她这样想。
“比试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更多是做工时。”女人普通地讲述道,“另外,在城里要找到一块合适的观星点,总要费点脚程。”
“你是在上学,对吧?”克劳德低下头,脚尖在地上前后磨蹭,她意识到以后便停下来,妈妈说过这样会让鞋子坏得更快,“你应该看过很多书。我没看过很多……这里的报纸也很少。”
萨菲罗斯忽而有点感兴趣地问:“你是如何识字的呢?”
“妈妈教我的。”克劳德说,“她以前在城里读过书。”
克劳迪娅已经麻利地忙活完了饭菜,将餐具摆放好招呼她们过去。她们的谈话自然是要终止了,但在走向餐桌前,萨菲罗斯对着低眉的少女轻轻一笑:“我带了很多书……或许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诶?”克劳德还没来得及确认这是否是一个正式的邀请,女人就离开了她的身边。她转头,透过窗户看了眼不远处刚刚搭建起来的小屋。她对那里好奇么?答案是肯定的。那是一个属于萨菲罗斯自己、属于一个独身的女性omega的空间,彼时的克劳德并没有弄清楚思及此在她心中涌起的异样的感受究竟叫什么,或许是羡慕,或许是憧憬,或许是她也没意识到的欲望。总之,在那一刻,因为女人的邀约,那间小小的木头屋子在克劳德心里染上了一层令人激动的神秘色彩,好像在那里有什么会改变她,叫她从此不一样了。
在无声之中,克劳德走到桌边坐下,默许了那个邀约。
第二天,萨菲罗斯意料之中地迎来了自己的访客。结束劳作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村里尚未修复的电路使她不得不用原始的火焰为自己照明。其实这时候更好的选择是出去走一走,烛火中的书页未免伤眼——但她在等人。
那小心、犹疑的敲门声传来时,萨菲罗斯便起身过去开了锁。少女的轮廓在火光的余韵里一半朦胧一半沉入彻底的黑暗,明澈湛蓝的双眸却极会捕捉光亮,在昏昧中仿若宇宙落下的两滴泪。女人朝她勾唇笑了笑,侧身示意她走进来。
克劳德显得很拘谨,她像是第一次看见别人的房子一般四处张望着,幅度不大,但这样的分神还是让她不小心撞上了门口用于搭手和放各种杂物的小柜子。插着一朵花的小土瓶摇晃着坠落,被焦急的少女一手抓住。瓶内的水洒了点出来,沾到了少女的鞋子。克劳德在那一瞬觉得挺奇怪的,因为水只是有点凉,在炎夏甚至可聊作炙烤的慰藉,所以她不觉得要退缩,但是当她瞥了一眼萨菲罗斯的鞋,再看回自己的鞋时,却产生了一种想要收回脚、不让它们暴露在火光下的冲动。不过,萨菲罗斯下面的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念头。
“你要有好运了。”女人笑了笑。
少女把瓶子放回去,问:“怎么说?”
“我按玉净瓶的样子做的它,这里没有杨柳,我就折了枝花。”萨菲罗斯捏着细伶伶的花儿的茎,将它别在克劳德的发上,“幸好还没蔫得厉害,不过也该换一支了。”
“玉净瓶……菩萨用的?”克劳德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如何,但女人似乎有点被自己的“作品”逗笑了,于是她知道自己大概看起来挺招笑的,便有些恼怒地反击起来,“捏得歪七扭八的,一点也不像。”但她到底没舍得把那支蔫头巴脑的小花摘下来。
“所以它只是个花瓶。”萨菲罗斯曲着手指抵在唇前轻轻笑道,克劳德有些好奇城里的人是不是都爱这么笑,但昨天和她打架的那个也是从城里来的,笑起来就丑得像嚼草料的牛,不像眼前的女人,身体微微颤动而带起的头发晃动的幅度,都自有一派微风拂柳的美。“而你也不是菩萨。不过,水是不变的,观世音玉净瓶里的水,和我这个小土瓶里的水未必有什么不同。或许它真能给你好运呢。”
克劳德晃了晃脑袋,老实说她几乎没搞明白女人的意思,观世音菩萨的水能起死回生,而萨菲罗斯的水只能在这个夏夜被洒出去后逐渐无影无踪。但她好歹是感到放松了,便跟着女人的脚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想直接说说她受到的邀约:“那我可以读什么书呢?”
“随意挑一本如何?”萨菲罗斯指了指她的书架,“你可以挑这里的,都是些故事。”
克劳德便走过去抽出一本,对着光亮看了看封面的字,萨菲罗斯也瞥了一眼,旋而笑道:“哦……这本。”
“有什么问题?”克劳德打量她玩味的神情。
“你来过初潮了么?”女人突然问。
克劳德感觉有些被冒犯,好像萨菲罗斯在骂她乳臭未干的丫头一般:“这有什么关系?”
“我听闻你是16岁,应该已经成熟了。”萨菲罗斯摇了摇头,“那本书可不是小孩子能看的故事,你要是拿着它走在村里,叫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说不定连带着阿姨的名声也坏了。”
听到这话,克劳德反而偏要看这本了:“本来也没什么名声……谁在乎他们。”她垂着眼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但你大可不用担心。”女人弯了弯嘴唇,眼中流露出玩笑的光彩,“他们看不懂的。”
克劳德愣住了;那一刻她简直以为自己手上的泛黄的书册是一个机密。不,她当然不懂什么叫做机密,但她感觉到一种神秘。像是妈妈告诉她癸水期不能去村里的寺庙一般的神秘。可这种神秘更有力量,一种未来而非过去的力量。在这神秘与力量之上,她克劳德·斯特莱夫也能拒绝任何试图窥探的人。
“你可以看完后再还给我。”萨菲罗斯说,“或者随时——我想听你对它的想法。”
“好。”克劳德攥着那本书,却不想即刻离开,她几乎有点被这个小屋的氛围迷住了,于是她试图再找点话题,“你刚刚……在看什么?”
女人看向自己摊开的书册:“‘我希望,大家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能挣到足够的钱,去旅行,去闲着,去思考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去看书做梦,去街角闲逛,让思绪的钓线深深沉入街流之中。’”她转过头,“这就是我刚刚看的东西。”
这段话说得很简单,克劳德很快理解了,她抓取到一个她更为熟悉的东西:“钓线?”
“你会使用钓竿么?”女人闲谈般问。
“我见过村里的人用。”克劳德摇了摇头,“我喜欢直接抓。没什么时间去坐在那里等。村里能用钓竿的,都是家里有人给他们做好了饭的,他们全都结婚了,还有孩子帮他们干活。妈妈说我嫁人没办法得到这样的好处,因为我会是做饭的人。而在家里我也得干活。无论怎样,那种事轮不到我。”她说着说着,像是领悟了什么一般,“哦……”
“这就是为什么得有钱。”萨菲罗斯环顾着自己的小屋,“但有时候进行一些选择或许也能达成。总之,需要空闲、安静的时候。”
克劳德从她的神色中抓取到什么,但她还不确定,于是换了个话题:“所以妈妈不想让我嫁人。她说,我得要个足够成熟的能引导我的人,但是村里没有这样的人,他们会伤害我。”
多么明智的母亲。女人知道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但她更好奇的是:“你怎样想呢,克劳德?”
“我觉得现在还不错。”少女的目光越过屋顶,从星空飞跃至四面八方,“但我想看看外面……在尼布尔海姆以外的地方。”
她等待着女人的回应,但萨菲罗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了看桌上的机械钟,告诉克劳德:“回去吧,再晚的时候,明早起来没精神了。”
于是少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重新汇集到尼布尔海姆村的克劳德·斯特莱夫身上。她抿了抿唇,点头道:“再见。”
在她打开门出去的一瞬间,克劳德听到了一声轻柔的“晚安”,她回过头,看到女人在烛光中朝她微笑。她银白的发丝垂在眼前,阴影打在脸上,叫她的面容朦胧不清。克劳德感觉自己的心脏跳了一下,合上门时,她呆愣地注视了一会沉浸在夜色中的村庄。少女将原本抓着的书抱在胸前,她有种奇异的心情。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从出生就被山村环绕的少女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命运。她只能感觉到那种洪流到来的洗刷感,就像春日的第一个早晨,她打开窗,嗅到万物复苏的生息。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便如那整个蛰伏寂静的冬天般蒙昧不清。而现在,她能隐约地、激动地感觉到,冰层即将被敲碎,被一颗无意种下的种子,被一颗即将萌发的种子。
而那颗种子——克劳德回过头,窗户透露的光亮里,萨菲罗斯恰好抬起头,同她的目光相会。那双绿色的瞳孔亮得惊人。克劳德早就注意到女人有一双不寻常的眼眸,所以她找到了,在一池碧绿的春水中,她看到了——那颗漆黑的、锋利的种子。
克劳德很快知道了为什么那本书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事实上,它的名字——《XX夫人的情人》——就已经昭然若揭。这本书来自于很早之前,那时候还没有如今这样的性别,只有女人与男人。这让克劳德多少有点不适应,但她很快从语句中体悟到她或许可以把这些文字中的“男人”当作alpha,而“女人”便是omega——何况即便到了如今,虽说女人与男人几乎只是一种外表,但对alpha气质的崇尚仍然使得男人更优越一些——人们总是在追求更坚硬的、刚强的,只要明白这样的事情,剩下的东西便不难理解了。
尽管感到些许不适,克劳德还是抓紧了一切时间去阅读,毕竟她能得到的书籍太少了。她用了很大的努力去理解书中的情节,却仍然无法解决许多困惑——在文字以外的困惑。她想要询问萨菲罗斯,然而修理电路故障的日程以及各项活计提上来以后,她很少看见在她回来时坐在屋前看书的女人了。在许许多多的问题积攒了一段时间以后,似乎萨菲罗斯的工程总算进入尾声。但少女的心中却因为阅读的书籍里那些尽管优美却仍然情色的文字升起了一丝羞怯,或许是因为女人是给她这本书的人,或许是因为欲望的引线早已埋下,她在读书时常常想起萨菲罗斯。克劳德为自己的妄想感到扭捏,所以她偷偷在夜里将写好的纸条从小屋的门缝里塞进去,询问萨菲罗斯可不可以与她见一面。而读着浪漫小说的少女是否对这种行为赋予了些许绮丽的韵味,她并不意图这么做,这只是一次回馈的邀约,但是是的——她无法控制头脑里的幻想。
萨菲罗斯便在第二天去找了克劳德。
克劳德没有预料到她的到来——不,她没有预料到她到来的时机。克劳德那时在树下睡觉,身上并不干净,恐怕睡醒的脸也不大好看,这让她在睁开眼看到女人的脸庞时,第一瞬间入迷地注视了一会,接着感到惊喜,而后便生出一丝窘迫。她并不想这样出现在萨菲罗斯面前。
“哦……萨菲罗斯。”她尴尬地呼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女人却在她身边坐下,微笑了一下:“在树荫下确实凉快。”她看见了她身边的那本书,“你有问题?”
克劳德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我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问题……”她同时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摘掉草屑,试图让它和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
“你全部可以问。”萨菲罗斯捏起书脊,随意翻阅着。
“好吧,第一个是……”克劳德盯着她的动作——以及她的手指,“……她为什么很快就爱上了那个人?”少女不安地抠着自己的裤子边缝,“ 我无法理解,虽然他很好……但有那么快吗?我想他还没——那么好。”至少,不会比面前的女人更令人着迷,克劳德能够肯定这一点。而她清楚自己内心如今升起的悸动还远没达到爱。她有一种直觉:爱要比这痛苦多了。
“因为你没有为他心荡神驰。”女人纤长的手指按在了那一页上,“你没有爱上他,所以你不理解。”
克劳德理解着她语句内的含义,但比起更深的哲思,她更想问:“你呢?”
这问题让萨菲罗斯也愣了一下。她盯着少女碧蓝的眼眸看了一会,回答道:“我也没有。但我原谅了她的欲望。”
欲望……克劳德从女人的眼睛里窥探到一丝冷漠。她就像庙里供奉的佛像一样说出了这句原谅。少女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在他们某一次,的时候。”她还不能很直白地说出那个名词,“为什么她最开始一点也不感兴趣?”在书本的原文里,她是“嘲弄”的,“冷眼旁观”的,形容她动心的男人为“丑陋”“荒唐”“鲁莽”“轻慢”的。可是,在结束以后,她又说自己的心开始落泪,说“他像退潮一样退去”,她又觉得孤寂了——“她是被孤独打败了吗?”
“时常会有这种事。”萨菲罗斯说,“ 她这时觉得难堪,第二次的性爱中又觉得自己被洗礼了,新生了,新生为一个女人。”女人的嘴角嘲弄地翘起,“因为她感到了爱。”
“也许她只是……”克劳德努力克服着自己言语上的羞耻心,吐出那个词,“……高潮了?”
“也许她只是没体会过爱和高潮。”萨菲罗斯冷酷地说。
克劳德被那冰冷冻结了一瞬。她感受到萨菲罗斯对这种浪漫小说的轻蔑,然而她想辩解一句,至少为书中那个永无自由的女人:“但那也不怪她。”
“当然,当然。”女人轻声念叨着,“在那个世界里,她所能选择的只有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所以这个男人是她的囚笼,那个男人便成了她的自由。”
克劳德在那一瞬想起了很多:她颈后的隔离贴、母亲的保护和默许的谬误。少女望着天空说:“在我们这里,就会是这个alpha和那个alpha,对吧?”
“你怎么想?”萨菲罗斯问,“你想如何选择?”
少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立刻有了一个答案,可她说不出来。她灰头土脸,扎着相较女人柔顺的银色长发而言土气又平平无奇的两个辫子,她平时很为自己的头发而骄傲——但一场午觉可能已经毁了她精心打理的刺刺。此刻除了一份远称不上爱的悸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支撑她将内心的选择说出来。
“如果我是她。”克劳德换了一个说辞,避开了对真心的陈述,“我会选一个女人。她丈夫的姐姐、自己以前的姐妹,我想她最开始不止这些选择……甚至也不一定要选择爱情。”
“女人可以喜欢女人。”萨菲罗斯吐出的语句让克劳德瞪大了眼睛,“在我们这里……就会是omega可以选择omega,对吧?”
“……我想是的。”少女低下头,不敢将这些话过多延伸。
“在我所阅读的故事里,这可能会是女人第一次喜欢女人。”萨菲罗斯将书本翻回最开始,“她没有喜欢丈夫的姐姐,丈夫的姐姐同样讨厌她。如果她喜欢丈夫的姐姐,这整个故事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上,我想你可以察觉到:这件事被简化了,过于庸俗。因为弟弟的失信,姐姐讨厌他,同时嫉妒着他一无所知的妻子;而一无所知的妻子想到丈夫的姐姐,就只是想着她要生个孩子好来对抗丈夫的姐姐在家中的地位。这个故事是女人与男人的关系的故事,同样描绘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但女人与女人的关系浅显而脆弱,相较而言毫无影响力,就算她们在独处,她们也总是与男人相关。”女人讥讽地嗤笑了一声,“它是个失败品。”
在她的嘲弄中,克劳德很快破除了曾经在她心中萦绕的迷雾,她明白了她的困惑与不适的来源。对于一个从小与母亲独处长大,还不曾对任何一个男人或alpha动心过的少女,她简直无法理解这种忽视。而她无法爱上那个男人再正常不过——贵族对平民自由和生命力那种轻飘飘的向往,“女人”对男人阳刚的崇拜,她作为山狼般凶狠又极富力量的女孩,自然难以体会。说起那种粗野和阳刚,她只能想起村里的男人,而她完全不喜欢他们。她想,那本书恐怕不是给她看的,如果它是给她看的,那么它就只能是和女人说的一样——是个失败品。
少女摇了摇头,向萨菲罗斯提出:“我想换一本书。”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太阳将死未死,天际的灰云包裹着不为人知的涌动的岩浆,内里在燃烧着、撕扯着、哀嚎着。不知为何,克劳德想起了自己的初潮,也是她的分化,她痛得厉害,站不直身子,头上一阵阵冒冷汗,当她看到自己身下流出的血时,她恐惧、惊惶又有种难言的烦闷,好像她突然间有了个弱点。她是敏感的孩子,在那时就从大人的闲谈和母亲的忧虑中理解了经期的含义,母亲瞒下了这件事,没让任何人知道。此后在月事期间,少女就翻来覆去地读她能搜集到的文字和纸张,企图缓解那种蔓延全身的痛;而到了发情期,她便用两倍、三倍的力量去劳作,她在家里狠命地敲打钉子和锯木板,将那种为繁衍而生出的烦躁和冲动都化作额头的汗水——她绝不能暴露出这个弱点。尽管她凶狠又极富力量,在根深蒂固的恶意面前也束手无策。一个alpha将永远不能理解这一点,他们还要写出一些可笑的故事,告诉omega不必担忧,总会有一个足够好的alpha的。
“你可以换一本,但下一本也未必好到哪去。”萨菲罗斯站起身,向她伸出手,“不过好在,书就算写得很差,却很少伤害你,也从不会指责你的背叛。”
克劳德为此笑了一下,她搭上女人的手:“如果我不喜欢,还可以扔了它——我是说假如我未来有自己的书的话。”
“扔掉一个alpha不会有这么容易,除非你在和他打架。”萨菲罗斯的手指蹭了蹭她的掌心,“你可以把他扔出三米远。”她说着又笑了两声,让少女的手与心一同发热。
“我可以。”克劳德轻声说,“……是的,我可以。”
此时的少女忽然觉得她被自然所赋予的弱点变得微不足道,她的力量得到了肯定,她的力量能胜过自以为能将她踩在脚下的性别,也许她有远超成为夫人或情人的选择。她感到心脏里埋下的种子敲打着冰层,她还没能悟透,却已经有了先觉。
奇妙的思绪奔腾过克劳德的脑海,在萨菲罗斯与她同行回去的时候。夜幕低垂着终于吞噬了余光,克劳德眼前闪烁着星星。不,那不是来自天上的——村子里亮起了一片柔和的灯光,每家每户,共同缀成地面的星空。少女小小地惊叹了一声。那是之前故障的电路,如今总算修好。那一片灯火通明,倒像过节时一般。
在这样的微小的光芒映照下,克劳德看向身边的女人。她注视着那些光芒,脸边银白的发丝也亮得像星河倾泻。少女曾经听说,星象会给人指引明路,也会诱导无知者坠入深渊,而不论什么情况下,它都只是一如既往地闪耀。这份光芒究竟是吉是凶,在此刻的她看来完全不重要了。
“电路修好了。”萨菲罗斯平静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少女说:“这有你的一份力。”
“如果帮不上忙,我也没必要来这里。”女人驻足在身形汇入这片星湖中的前一刻。
“你是为了帮忙来的吗?”
萨菲罗斯摇了摇头:“不。一部分是因为我没什么选择。”
……没什么选择?克劳德凝视她的面容,她简直难以相信,甚至产生了些许的恐惧。她以为萨菲罗斯多的是选择,当她行走时,全世界都应该为她让步。她认识那么多东西,能自己造一栋小屋,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却说她没什么选择。
“为什么?”少女无法理解。智识、能力、意志……难道这些不足以支撑她有更多的选择吗?
“多的是比个人穷极一切还要强大的力量。”女人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我也有其他的路,但这对我而言是一次机会。”
“机会……”克劳德思考着这个词的含义,她想到萨菲罗斯曾经翻阅的那本书。它说:“我希望,大家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能挣到足够的钱,去旅行,去闲着,去思考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去看书做梦,去街角闲逛,让思绪的钓线深深沉入街流之中。”
女人瞧着她蹙眉的模样,轻声笑起来:“克劳德,机会就是选择,选择就是自由。”
哦……所以这一段话,所讲的就是自由——免于劳碌、空惘、无望的自由。不,克劳德当然没办法完全体会,她甚至不理解自由的含义,她之前几乎没听过这种词。但是她能够体会到,那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与她心中朦胧升起的追求是一致的。甚至,假如她选择揭开那层面纱,或许她就能看到那种模糊的渴望的真容——或许它的名字就叫自由。
在沉默中,少女心中的悸动逐渐喧哗,乃至于让她生出了平时所没有的决心。她扭头看向女人,说:“我想选择你。”
不过,她的决心只出现了一瞬,在女人也转头回应她的目光时就又退缩回去。她太冒进了,她自己也知道,但她并不想要否定,说成玩笑或是冲动的谬误,她掩盖着很多东西,却想将真实献给面前的异乡人。少女抿了抿唇,用比独身探险夜里的大山还要多的勇气问:“我能选择你吗?”
于是,在这个知青到来的、前所未有的特别的夏天,年仅十六岁的克劳德·斯特莱夫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自甘后果的选择。她将她直白又青涩的情感寄托在于她而言神秘无比的女人身上——那个美丽而不可思议的外来者,期望她为自己指引不必躲藏的明日。是的,尽管她如今是安全的,但克劳德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安全下去,破坏那层脆弱的伪装的可能性太多了,她时不时就想摸一摸自己的后颈,确认隔离贴的存在。无数次的,她想如果自己不是一个omega该有多好,克劳迪娅本就如同每一个寡妇那样对自己的处境怀抱不安,倘若她是个真正的alpha,或者是个beta也好,她的母亲便不会如此忧虑。可这副身体是无法更改的,在躲藏中,克劳德逐渐生出了对“更优越的性别”的厌憎,她进一步想,如果alpha不存在就好了。但是在那本书中,在与女人的交谈中,少女终于明白,永远会有更优越的一方,可她会有比优越更强大的力量。而在此之前,她想要认识自己。
“认识你自己。”萨菲罗斯告诉她,“然后你才能选择我。”
可是,她要怎么认识自己呢?妈妈会摸着她的头发说克劳德永远是她的女儿,就算她的臂膀、她的身体早已超越她的母亲,克劳迪娅还当她是个小女孩。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知青会指着她说她是个疯女人,野蛮分子,需要改造。当时围观的人或许也会这么觉得。寺庙中的佛像会说她是肮脏的,由于她胆敢隐藏这份肮脏,更是罪加一等。大多村民当她是个透明人。其他的知青们可能看她和山上的猴子没两样。如果综合下来,她就是一只脏兮兮、会发狂、生来便有罪的小母猴子。
克劳德为这个答案笑出了声,她把这份快乐分享给了萨菲罗斯。女人便也笑起来,说这答案倒也不算太坏。但在她眼里她更像一条小狼,因为她很凶猛,还会摇尾巴。
“我哪里在摇尾巴?”少女觉得她像是在嘲笑自己。
萨菲罗斯摇摇头,偏不告诉她。于是克劳德推定了她在嘲笑自己,她扬了萨菲罗斯一身草屑,说她现在是脏兮兮的猫。
“嗯。”女人笑眯眯地应道,“如果你生来肮脏,那么我也难逃罪责。”
……哦。
克劳德别过脸去,她现在觉得胸腔里那个动来动去跳得震天响的东西有点烦人了。让它激动得太厉害她要喘不过气,但按住它她就要死。她该怎么办呢?她想她该让这只猫变得更脏更土,直到她与她也别无二致。
但是她的手却自发地去给女人沾上草屑的头发清理,一点一点。她想不通,为什么萨菲罗斯的头发带着一股从没闻过的气息,比秋日的桂子还要芳香;为什么这头银发能比夏夜的繁星还要闪耀,触感却胜过她甚少能摸到的罗缎。它染上了尘土与草屑,再被她粗糙生茧的手抚过,却好像更加动人,为什么呢?克劳德看着那对含笑的眼睛,她知道了,是因为她在接近她。她越接近她,好像就越接近自己,如果她变得闪耀,那么她也会光芒万丈。
那因跳动的心脏而生出的蔓延着的疼痛,好像钻石与钻石切割的余韵。但是,克劳德没见过钻石,金银珠宝在她的生命里从不存在,如果要她说,这只是两块玻璃。玻璃的相切并不使人愉悦,它刺耳的声音会叫人耳膜生疼、眉头紧皱、心脏难受。克劳德知道,那将是她人为的罪责。
“你之前说,你来到这里一部分是因为你没什么选择。”少女问,“另一部分呢?”
“我的母亲似乎在这里生下了我。”女人朝她微笑了一下,“我的母亲叫杰诺瓦,她在生下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从没见过她的样子。”
哦……哦。
克劳德简直无法相信。她不敢相信她与萨菲罗斯还能有更多的共同点。出生于这个地方的女性omega,有多少机会就这样相逢呢?她想她明白了什么是命运,这就是命运,命运就是相互吸引的一切终将相会。
命运给予了她不知名的勇气,鼓舞着少女问道:“你来找你的母亲吗?”
“可能。”萨菲罗斯说,“但我想,我只是在找我的过去。如果你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你该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呢?”
这对克劳德、对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个问题。但克劳德却感受到某种相似的心境,只是她不懂的是自己的未来。“那么你知道了吗?”克劳德问。
萨菲罗斯看着她,沉默着。少女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问错了问题。女人幽深的目光闪着变幻的色彩,最后她说:“我有一个线索。”
线索。克劳德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它是钓线,时松时紧,需要费尽心思才能拽出水面之下的鱼。“什么线索?”
女人却兀自笑起来,她以一种审视的、挑衅的目光看向克劳德:“在寺庙。尼布尔山上的寺庙。”
会把她视作肮脏有罪的污秽体的寺庙。克劳德知道她的意思。
“那我们得……小心点。”少女也笑起来,她感到这是一场隐秘的、伟大的冒险,“在夜里去试一试。”
这场冒险是值得的吗?克劳德也不确定,萨菲罗斯说,她们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那条模模糊糊的线索不过是她的猜测。因为这里她询问过的每个人都说杰诺瓦不曾存在过,那么她一定存在,存在于一个不能说的地方。尼布尔海姆村往往没什么秘密,却有自己的禁忌。但无论是秘密还是禁忌都其实是想象,萨菲罗斯的母亲也可能是想象,连那座寺庙都可能是想象。
——克劳德不在乎。她要去冒险的心情绝非想象。
后面的某一天,她们便约好了潜入寺庙。这座庙其实不大,平时的夜里也少有人看管,进去很容易。本身它也乏善可陈,克劳德和萨菲罗斯走过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而后克劳德在打量佛像时,萨菲罗斯说:“有一块供奉的牌位。”
她在角落里把那块木板捡了起来,可能是一直没人在意,上面全是灰尘,在手电的光亮下,克劳德注意到它裂纹丛生,肯定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模糊,却依然能看到“杰诺瓦”的字样。
“我的另一个母亲。”萨菲罗斯说,“她叫露克蕾西亚,她是个beta,精神很早就失常了。有时候,她会说她生了我,有时候,她会说是一个野兽生了我。不论如何,”她捏着那块木牌,“我的确是在这里出生的。”
克劳德愣愣地听着,手电的冷白光亮照着萨菲罗斯平静的面容,但她却觉出一丝隐秘的情绪。那似乎是悲伤,却被埋得很深,在她捕捉到的一瞬间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将它带走吗?”克劳德问。
萨菲罗斯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将那块木牌重新摆放在台上:“明天,陪我到这里来供奉点香火吧。”
“嗯。”克劳德回应道。她们就此离开了这个地方,在月色中下山。
“这算是我的秘密。”行走在幽黑的林中,女人的心情似乎又好起来一般,她看着克劳德,露出神秘的微笑,“作为交换,你也需要告诉我一个。”
克劳德愣了一下,她有什么秘密?她最大的秘密已经早就被萨菲罗斯看穿了。如今她又犯下一桩过错,但这同样是与女人共享的。她还有什么可告知的?
“那天为什么和他打架?”萨菲罗斯问。
克劳德并没有想到她还记得那件事,甚至怀有探究的欲望。这莫名使她有些激动。其实那件事本身不算难以说出口——“他问我有没有碰过你。”
“……啊。”萨菲罗斯怔住了,她睁大眼睛盯着克劳德看了一会,那几个瞬间甚至让克劳德生出点奇异的思绪,她想去弄乱女人的头发,或者咬两口她的面颊。然后萨菲罗斯笑起来,笑得非常开心,笑得有点可恶,便让那种冲动荡然无存——或者加强了许多。
“有什么好笑的。”克劳德感觉自己又像是被嘲笑了一般,“他们觉得我是alpha,你是omega,只要待在同一个空间,就一定会发生些什么。我说没有,我甚至没和你讲过话,可是他不信,因为我的确没法证明。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处女,但她不喜欢这种说法,所以没说出口,“总之,我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来拉扯我,我就给了他一拳。”
“我是。”女人笑眯眯地说,她的确乐不可支,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需要我为你证明清白吗?”
“不。”克劳德摇摇头,“他这么觉得,恐怕很多人都这么想,你不能向每个人证明。而且你为什么要证明?他们说我们之间有……”她忍不住又别开脸,“……我管不着。”
“呵呵。”萨菲罗斯轻声笑着,她伸出手,掰过克劳德的脸,“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可以做实它。”女人说,“缝隙里的光亮使人探寻,太阳却令人无法直视。”她的目光钉着克劳德,叫她无法逃避,然后她在克劳德的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克劳德空白的大脑已经无法去思考她话语里的含义,她恍惚着,时不时勾起很傻的笑容,就这样一路走下山,在要同萨菲罗斯分别前,她将全部的勇气汇集起来说:“我想认识我自己。”
女人微笑着,等待她的下文。
少女认真地看着她:“我要你来帮助我。”
翌日,克劳德便和萨菲罗斯上山去给寺庙里添了几支香烛,庙里的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她们,却没人说些什么。下山时已经到了傍晚,天上的云彩涌动着,她跟母亲说她要在萨菲罗斯那里过一夜。尽管闲话早就无孔不入地传入耳朵,但克劳迪娅并不想剥夺女儿这份快乐,便允许了她的行动。
克劳德离开家时心脏在身体里扑通扑通地跳动,像一只被包在布里的小鸟。她甚至才刚刚踏出一只脚,就已经开始幻想女人的手指,甚至是唇吻落在那处的感觉了。她整个人都被灼烧着,见到女人时简直说不出话。女人把她带进屋子里,她尽管羞涩,却还是邀请女人去帮助自己发现这副血肉之躯。
她自己这副女人的、omega的身体,她想它对她而言更像在尼布尔海姆村、在尼布尔山以外的地方。它很神秘,很不可思议,却又天然地属于她自己。那种体验难以形容,她的衣物被褪去;女人的手掌摩挲着她如同正在待绽的花苞般的肩胛,然后那纤长的指尖便划过她的胸廓,不轻不重地揉捏她小而坚实的乳房。萨菲罗斯的乳房比她大得多,如果她自己是两块圆面包,萨菲罗斯的胸乳就像一大块洁白的奶油,当她在抚摸她的时候,那滑腻的奶油也印在她的身上,比枕头、云朵更柔软。女人挺立的乳头在她的胸腹表面磨蹭,她听见萨菲罗斯低低的喘息声,那叫她也无比兴奋。某种特别的冲动促使她寻着女人的气息,仰起头去衔住那对漂亮的嘴唇。她像一只小狗那样舔吻着,在女人的引导下学会吮吸与唇齿纠缠。
克劳德心神恍惚地想起在那本书里看到的东西,它说她会像大海,幽暗的、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在交媾的过程里,她会像大海分流,从她躯壳的中心蔓延开来,席卷全身。她会因为那进入体内的性器而被揭示、被触动自己的本质,然后她才像一个女人那样出生。
可是在女人的指尖顺着她的胸骨向下一路直抵肚脐, 攀越过她连绵起伏的山脉,深入她多湿的隐秘峡谷时,当她被女人的胸乳、臂膀、嘴唇和发丝包裹着的时候,克劳德却觉得她像被火灼烧着,她就是一团火。她确实觉到下体的渴望,它在渴望触碰、渴望摩擦、渴望爱抚,但她的内里,她的产道,她的子宫,却前所未有得安宁而满足——为她与另一名女人的内里,另一条产道,另一个子宫隔着温热湿黏的皮肤紧紧相贴。而那份渴望很快也得到了照顾。她感受到自己身下闭合的肉瓣被打开,好让它以全然的紧张与兴奋接受另一具躯体那厚实、柔软的阴户。她被唤醒了。她也感觉到萨菲罗斯被唤醒了。女人的阴户收缩着、吸吮着她,汩汩的黏滑的水液在她身下蔓延,克劳德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它们融汇在一起,于她们的摩擦中让两人的小腹也全部都湿淋淋的。克劳德在间隙中看了一眼,银光照过来让她的肚子表面反射出晶亮的水泽,好像她的身体里住了一轮圆月。
高潮来临时也是这样,萨菲罗斯一点也没掩盖自己的呻吟,如果附近有人,如果母亲正好在最靠近这个小屋的窗户边,就一定能听到,在她愉悦的叫声中克劳德也敢于发出哼吟,这一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比她们身下的床铺的状况还要糟糕。克劳德迷迷糊糊地想她现在不是处女,或者还是处女,要看处女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为这朦胧的思绪笑起来,然后觉得身体里的火焰还没被扑灭,趴在她身上的萨菲罗斯也像一团火,温度很高也很重的火。克劳德想起她在探险的夜里某几个瞬间的思绪,于是她咬了一口女人的面颊,再把她柔软厚实又沉重的身躯翻下来。
不知怎么的,她们开始打架。克劳德疑心自己或者萨菲罗斯迎来了发情期,或者她们一起处于这种奇异的身体状态。当然也有可能与发情期毫无关系,她只是早就期待着和萨菲罗斯打一架,而萨菲罗斯也一样。她们缠斗在一起,用牙齿去撕咬对方,扯着对方的头发——萨菲罗斯在这个方面具有相当的劣势,谁让她的头发这么长,对吧?床板比刚刚还要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血液涌上大脑在克劳德耳边轰鸣着,她们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啊!她确信就算此时天上下了暴雨,雷鸣电闪也盖不过这声响。
——似乎的确下了暴雨。原来刚刚照进来的光并非月亮的光么?克劳德也弄不清。但她喜欢这氛围,喜欢在黑暗中女人明亮妖异的双眸。她问,你是妖精吗?萨菲罗斯说,没错,我是一条蛇,来吃掉你的。她便大笑,说她可没有阳刚的精气,她从古至今都是月亮,是阴面,是黑暗——是轰隆隆作响的大暴雨。萨菲罗斯那双眼睛便亮得更厉害了,两条细细的缝张开来,让克劳德想到纺锤。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有两个纺锤?于是她问。萨菲罗斯说,因为人生命的原质就像一个纺锤。
她开始絮絮叨叨什么有丝分裂,什么纺锤体。克劳德完全听不懂,于是她把女人的嘴用她的嘴堵住,不让她继续说了。老天,她可不想听得睡过去了!那简直是不战而败。亲完以后,萨菲罗斯说她把打架的含义扭曲了。克劳德在想她又说什么屁话。萨菲罗斯告诉她,打架的时候不能接吻,如果接吻了,就和做爱没什么区别。克劳德想她真是好像醉了一样,说出这些不知廉耻的话也平平常常的。可能她们都醉了。克劳德回她道,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没做过。
所以她们又开始做爱。比第一次激烈得多。第一次萨菲罗斯像一条温柔地缠上猎物的蛇。这次她像要把她吃了。她用自己水淋淋的阴户去撞克劳德的,快感便一阵一阵地来。克劳德当然不甘示弱,她去咬女人的乳头,去将那对乳房捧在手里胡乱地揉捏。她一会想,揉面团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一会又想,可能在与萨菲罗斯之间,打架和做爱的确没什么区别。克劳德弯起眼睛,笑得露出牙齿,她问,喂,萨菲罗斯,你是不是在我第一次打到你的时候就爱上我了。在今夜之前她简直不敢想她能问出这种问题。而女人就可恶地笑一笑,不回答她。
哦,她真讨厌她这样。但是她没来得及追问,因为高潮很快来了,这次她觉得她浑身都在抖,一下一下地痉挛,完全控制不了她自己。这感觉好极了,却又没来由地使她悲伤。那一瞬间她又想到她未卜的前程,想到这个夏夜可能不会永恒。
但是萨菲罗斯捧起她的脸说:“我想要一点你的头发。”
“你要头发做什么?”克劳德脑子里盘旋着头发的各种用途,不至于她要在此刻把她勒死吧,那用她自己的头发不就够了?
萨菲罗斯爱怜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大傻瓜:“结发,克劳德,我也会给你我的。”
“……哦。”克劳德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她还没转过弯,她看着女人下床去拿剪刀的身影,为了看清楚点,萨菲罗斯点了灯。于是克劳德开始打量乱七八糟的床铺,她希望萨菲罗斯有备用的,不然睡起来可要遭罪了。她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信她们有人的信息素漏了出来,但她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它闻起来完全一致,并不像两种不同的信息素调和在一起。所以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她和萨菲罗斯有着完全一致的信息素。
为这个想法,少女咧着嘴傻乐。直到萨菲罗斯把剪子拿回来。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女人:“给我把辫子剪掉。只要留下一条很小的……足够把你的头发编进去就够了。”
“好。”萨菲罗斯让她坐到椅子上。在动手前,她忽然问:“我听闻传统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母亲会在意吗?”
“妈妈会为我的选择开心。”克劳德说,“我早就不想留着了,但是没有理由把它剪掉。”
“现在你的理由是什么?”
“哦……”少女笑起来,“我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很多时候他们都喜欢直接忽略我,好像我不存在,小时候玩游戏也是,没人邀请我一起,我也不愿意问他们。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不得不注意我,我那时候就这样想。”
“哼。”萨菲罗斯也笑起来,摇摇头,“太多的关注也未必是好事。”
“你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克劳德比划了一下,“那种一直都很受关注的人。”
“你猜得没错。”女人说,“但我想你也知道,那些目光未必在看你。就像忽视你的人也未必是因为你本人而忽视你。从根本上而言,被关注的也被忽视着。”
她当然能理解,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少有的时候她也被关注着。那是在她八岁的某一天,她做错了事——她做错了吗?不重要。反正那过后有一段时间她是同村孩子的眼中钉,大人们看见她也会议论纷纷。她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因为愧疚?因为烦躁?还是因为她在诘问自己时,胆敢觉得自己其实没做错什么呢?没人关心。因为他们看着她却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自己心里的某种想象。
头发掉落在地上,暴雨不停地倾注,萨菲罗斯给她留了脸边的一小绺头发,然后剪下自己的头发,细细地编进了她的金发中。与之相对的,克劳德也将自己被剪下的一条辫子编进了萨菲罗斯的银发。她一边做着,一边恍惚地想,啊,这简直就像一个婚礼的仪式。
婚礼……婚礼,克劳德想起妈妈曾经说她的婚礼上有一束捧花。少女环视着整个屋子,目光落在那个曾经险些被她打碎的小土瓶。那里换了一支花,普普通通的白色小花,克劳德认不出来是什么。
她想起来那本书的一个情节,女主角将来路上采的乳白色的勿忘我插在情人腹部的阴毛中。在某种神秘的思绪的驱使下,克劳德去把那小土瓶拿起来,将它里面的水倒尽。她打开门,风雨灌进这小屋里,少女将那手法稚拙的容器捧上,迎接来自天空的无根之水。然后她把它带到床上,迎向萨菲罗斯注视着她的目光。
女人看到她手上的小土瓶,挑了挑眉:“你要做什么?”
克劳德笑了笑,拉着她将她和自己的下体再次紧紧相贴,她着迷地注视了一会那金色的银色的阴毛交错着在她们的躯壳中间,将那支白色的小花的软茎插在这奇异的草丛中,又拈着土瓶将刚接来的雨水细细地向下倾倒。她做得认真又虔诚,直到沁凉的水用尽,那支小小的羸弱的花也颤颤巍巍地立着。
“在为我施洗吗?”萨菲罗斯轻轻笑着。
克劳德也觉得这么做有点傻,但她很开心,她说:“当然了,我免了你的罪,也免了我的罪。从此我们就没有罪了。”
她晶亮的眼睛看着女人,便注意到萨菲罗斯的沉默。一种无言的气氛蔓延开来,暴雨仍然在轰鸣,萨菲罗斯拨开她汗湿又黏在一起的头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女人发出了一声喟叹,幽微而浅淡……但在这无限的暴雨、无限的时间中,克劳德知道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第二天,克劳德听说,山上的寺庙被烧毁了。狂风让供奉的蜡烛尽数倒下,佛像和供奉的牌位都在火焰中焦黑得面目不清。幸好暴雨止住了火势蔓延,没造成更多的灾难。
她还听说,有一具无名的女尸藏在佛像之下。
克劳德和萨菲罗斯去看了。女尸自然是早已成了白骨,但那骨骼很奇异,村里的人看不出来什么,但萨菲罗斯说她知道这骷髅的某些部分不属于人类。萨菲罗斯说,她确信那就是她的母亲。因为那是具女尸,怪物一般的女尸,而且她异常得高大。克劳德打量了一样萨菲罗斯鹤立鸡群的身高,点了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村里的流言很多,却没人清楚那具尸体究竟是从哪来的。最后,还是在这里一直待着的一位僧人说,他曾在很久之前的某一日听到寺庙里的啼哭声,那天同样在下着暴雨,啼哭声若有若无,他很害怕,犹豫了很久才去看。但是当他去看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
当年的真相,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了。萨菲罗斯却说这已经足够。她说,她在昨夜的暴雨里重生了一次。她过去的迷茫,生来的罪孽,在克劳德接来的雨水中洗涤殆尽。
当然,她们还没能逃过人世间的罪孽。队长找到萨菲罗斯,说她和群众乱搞AO关系,村里人都很不满,因为之前她的alpha——他说的是克劳德——打伤了队里的知青,知青也很不满,所以要开关于她们俩人的斗争会。这件事没得商量。
克劳德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们之间的第一夜就让村里的寺庙被烧得面目全非,或许正是萨菲罗斯那一声叹息让香烛尽数倾倒,再让她们继续下去整个村子都得遭殃,对吧?于是她满不在乎地上了斗争会,然后在斗争会上撕下了自己的隔离贴。参与斗争会的一些知青立即脸色变了,克劳德笑着说,我其实是omega。然后她又把看戏的萨菲罗斯拽过来,说,但我的确和她发生了关系。
萨菲罗斯优雅地点了点头:“并且我爱她。”
她说,这不是友情的异变,不是同寂寞斗争的失败,也不是对寻常恋情的模仿。她爱她好比她爱她自己,她看见她好比她看见她自己。然后她也揭开了自己的隔离贴,与克劳德的信息素一般无二的气味融洽地汇入,分不清彼此。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斗争会开得乱七八糟,吵翻了天。有的人大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大罪,要把她们送去游行。但老实说,还从来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审判一个omega和另一个omega之间的淫行。他们只好把她们先放回去,过段时间再拉出来斗争。
这大概是个错误的决定。至少克劳德这么认为。她一回去就收拾了东西,问妈妈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克劳迪娅却说,这阵风头会过去的,而有些东西需要她在这里留住。比如她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比如她丈夫的墓碑。
于是她和萨菲罗斯走了。从尼布尔山离开,尽管那是座被称为活人无法越过的山,但她知道总有条路可以通向外面。
在路上,萨菲罗斯说,其实队长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因为只要她们跑了,只要克劳迪娅配合,他就能说她们从不存在。没有人会怪罪,也没有人会主动想起这份惊天的罪孽。而她们能就此从忽视中得到自由。
这是双赢。女人笑盈盈地、轻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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