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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斯无聊地翻阅他老爸办公桌上的投资文件,在一众矿产和石油的投资标题里发现了一份风格迥异的合同。他小心地扶住其他纸张,捏着订书机的边角抽出目标文件。
投资项目名称:杰拉尔特马戏团-法嘉斯巡演
这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这是不是老爸的一时兴起,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兴趣,虽然他并没有偷窥父亲的癖好,但菲力克斯的好奇本能仍驱使他读下去。
他快速地跳过了联系人信息,那个名字和马戏团的命名没有不同,“杰拉尔特”无疑是马戏团的主人。
市场评估的部分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无聊的数字只能用来证明这个马戏团有多火,跳过。
回报预测和成果分析......菲力克斯挑起眉毛。
作为一个马戏团,他们的利润高过头了。他翻回市场分析的那一页来回对比,发觉这家马戏团几乎是在做慈善,他们的票价严重低于菲力克斯印象里的市价,是的,利润率很低,但挡不住他们客流量大地离谱,票房冲的比大众电影还高。
他继续阅读着打印机干涸的油墨,并不生动的报告向他娓娓道来:这家横空出世的马戏团几乎没有任何原始资助就声名鹊起,他们最早在奥格玛地区表演,影响力大到甚至拉高了当地的旅游经济,奥格玛地区现在已经不只是法嘉斯,雷斯塔和阿德刺斯忒亚的交通枢纽,作为一个并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却也不把自己定义为国家的山区,已经成为了纯粹的旅游共通地。
甚至,这个以家庭为中心的马戏团的文书工作也做的相当漂亮,就算在商业报告中这份文书也可以作为标准的模板使用。语言和用词标准严谨,数据图表非常清晰,而且从不遮遮掩掩——要知道,大部分穿着西装的老狐狸是会把他们公司包装地天上地下第一完美,用模糊的表述掩盖经济漏洞,但菲力克斯找不出丝毫可以让他挑出刺来的痕迹。
他想也是,如果又是那种普普通通的表演团,他的父亲不会在这上面投资。
而在他翻到写着罗德利古· 亚希尔· 伏拉鲁达力乌斯的花名签字前,名字的主人先行一步迈入办公室。
“啊,菲力克斯,你对那个感兴趣吗?”
“没有。”菲力克斯放下文件坐到皮革沙发上,他的父亲露出了那种令他暗叫不好的微笑。
“今晚是巡回的第一场表演,作为股东需要出席表示支持,我晚上还有会议,”罗德利古在他手中塞了张做工精致的纪念票,“替我去吧,菲力克斯。”
“我就有空吗?”菲力克斯甩开手,罗德利古当然预料到他的儿子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所以他将提出诱人的条件同他交换。“如果你去了,我就给你换个击剑老师。”
菲力克斯眯起眼睛,这是妥协的前奏。
“我保证你会喜欢他们的,真的。”老男人又把那张纪念票往菲力克斯手里塞了塞,盯着他直到他终于不情愿地伸手接过这张金色的纸片。
“看在新老师的份上。”菲力克斯从沙发上起身接过票根,塞在衬衫前襟的口袋里,咕哝了几句罗德利古没听清的抱怨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优雅的中年男人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菲力克斯翻阅过的马戏团投资合同。
可惜啊,他急躁的儿子不愿意仔细阅读马戏团相关的内容。罗德利古的手指划过具体信息的小标题,贝雷丝·艾斯纳的名字和从十四岁起就包揽所有芙朵拉击剑男女混合组冠军的履历上标满圈圈点点。
“请多指教,灰色恶魔。”他的嘴角勾起得逞般的微笑。
法嘉斯的夜晚和天气截然相反:本该漫着凉意的街道被人群的热气烘暖,明亮的街灯闪在马路上。
这是贝雷丝第一次在加尔古马库以外的地方表演。
贝雷丝跟着母亲希特莉和父亲杰拉尔特生活在加尔古马库修道院附近的村庄,她的父亲有一身好武艺和马术,母亲精通各种手指上的技巧,从缝纫到音乐再到魔术。在两人长期的训练下,贝雷丝几乎是继承了全家所有的技能点,然后凭借她纯粹的战斗本能和身体技巧杀穿了芙朵拉的所有击剑比赛,用大笔奖金和父母一起建立了杰拉尔特马戏团。
这个主意其实来自杰拉尔特自己,因为他在试图教别的小孩武术的时候发现他的训练方式只适合贝雷丝,而且随着年纪渐长,即使他的身体机能完全没有下降,但雇主看到他的出生日期就会拒绝签他的保镖合同。但杰拉尔特也不想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地呆在家里,所以在看到没有比赛时无聊地开始数家门口有几根草的贝雷丝,他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当时的希特莉还不会玩牌。
在听说丈夫和女儿决定拿他们从未动过的大额酬金和奖金举办一个马戏团之后,希特莉先买了副扑克牌,以惊人的速度在一个月里从她修道院的同事那里学会了基础的扑克技法,并以更惊人的速度至少自创了十几种——反正,在他们的马戏团开业的第一周,当三个人连续七天在修道院里表演的时候,就没有一个观众见希特莉玩过重复的把戏。
在杰拉尔特马戏团的名字传响整座奥格马山脉之后,优渥的交通条件理所应当地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票房收益,人们不再把奥格马和加尔古马库当成中转站,而是为了来看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甚至每个人都有了花名:杰拉尔特因精湛的暴力美学断刀马术被称为坏刃,希特莉因出神入化的纸牌戏法被冠以“赛罗司”的称号,贝雷丝因永远冷酷的表情和惊险的飞刀技巧被称为“灰色恶魔”。
但也许是因为带着头盔的缘故,还没有人在她的击剑比赛里认出她过。
是这两种身份的联系太过超前吗?垄断了6年的击剑冠军的女孩和马戏团飞刀手是同一个人?或者因为击剑的动作对于马戏团来说太内敛和无趣,这对他们的表演没有帮助,意味着欣赏受众不会是同一群人。
她坐在马车上朝刚昏黄的天色望去,杰拉尔特说,既然是来新的地方表演,他们可以玩点别的,而贝雷丝和希特莉已经为他们的新节目训练两个月了。
贝雷丝隐隐兴奋起来,走进那华贵的市中心里为他们搭建好的帐篷。
有投资人之后的场地确实不一样,更大的舞台,更坚实的地板,更精巧的道具。贝雷丝摸上新换的方木靶,紧密的木料摸起来温润非常。她找了个隐秘的角度扎了一刀,手感意外地柔韧,杰拉尔特却拦住她还想再扎几刀:“这得留着晚上用呢,别留下痕迹了。”
好吧,好吧,贝雷丝只好拿他们带来的练习靶摆在舞台中间,背着飞刀跑到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绕着圈投,杰拉尔特大笑着躲过她的刀锋,任由小巧的钢铁一根一根立在木板上。希特莉在两人玩得大汗淋漓之前叫住了贝雷丝和杰拉尔特,彩排完就不要浪费体力,他们该去换衣服和准备入场退场的礼炮,投资人今天还要来呢。
这一切发生在距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等人群一一落座,侍从为菲力克斯端上来一杯夹着柠檬的鸡尾酒和今晚的节目单。他轻轻抿了一口,柠檬在杯沿涂出的酸苦味混合着辛辣的酒液,恰到好处地满足了菲力克斯的口味,他决定用好印象来视察这家马戏团。
先上台的是一个男人,他的身型高大健壮,留着胡子和金棕色短发,有力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会武艺的好手,而且,菲力克斯注意到,他的下盘非常稳。
接着一位长发的女人走上台,浓密的绿色长发垂过她的后腰,肤色白皙。她牵着刚才来的男人的手,两人一致的西装形制和领结很容易看出是一对夫妻,他们一起迎向后方的阴影处,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上台向观众挥手。
年轻的女孩和长发女人长得像极了,那肯定是她的母亲。杰拉尔特马戏团说白了就是一家子集体卖艺为生,菲力克斯捏着颜色鲜艳的海报回望一圈观众席。他还是没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在她出场之后欢呼声比原来高了三档,他还听见不少那种希尔凡看见辣妹时才会出现的下流口哨声。
他打量着台上刚出场的少女。她身材很好,这很好,而那张脸,菲力克斯咂咂舌,也相当对他的胃口。当然,作为一个要露面的人物,保持姣好的外形是应该的,他们一家都长的不错,这是作为有价值的表演者的基本功。但如果他老爸只是投资了一群好看的花瓶,菲力克斯将拒绝参加罗德利古以后的任何商业聚会。
菲力克斯从不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坐在人群里不如回家练击剑。
向我展示你的价值。他无声地扬起下巴,那个漂亮的年轻少女向周围的观众打了声招呼,高大的男子扶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她朝第一排扫过一眼,目光停留在菲力克斯身上。
菲力克斯瞪了回去,接着马上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干瞪眼,因为她根本在接收他的目光前就移开到下一个观众,被无视的认知令他恼火。长发的女人先按响留声机,沸腾的人群突然安静,灯光渐隐。
他依稀记得节目单上的排布,第一个出场的是坏刃的马术表演。
马戏团本就是因为表演性马术才叫这个名字的,倘若这种看板级节目不能达到他的预期,菲力克斯将直接走人。他绝对不会因为无聊的东西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自从坏刃坐到马上的一刹,菲力克斯就收回了决定。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三个人用那么低的票价还能赚个盆满钵满,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精明的父亲(菲力克斯并不觉得罗德利古很精明,即使别人都这么说)比起高利润的矿产和石油竟然愿意投资一个民间马戏团。
他和马匹简直融为一体,挥舞的长枪沾酒烧过滚烫的一圈,燎起的火焰在金属上迸溅,热星子点穿年轻少女掷出的钢刀,金属的爆裂声和着留声机的节奏,在巨大的木靶上刻出一条条交织如展翅的八字火痕,而马匹在斩断的钢铁间穿梭飞跃,于最后一声大喝里扬着前蹄高叫。
——他们的图腾,那枪尖烧出的火焰纹章。
贝雷丝对她亲手设计的标志和开场向来满意,当然观众也是如此,即使在新地区巡演意味着他们必须设计点新节目,但就像传统与经典必然流传,他们一致决定仍然保留这个开场白。
杰拉尔特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下马,他们从不吝啬把掌声送给刀刃的破坏者,马背上的赢家,他牵着马匹走到舞台边缘,任由前排vip席的观众探出手来和他击掌或者抚摸马匹。当杰拉尔特停在一位晃着酒杯的年轻人面前时,注意到他衬衫前夹着纪念票的金色反光。
杰拉尔特在心里暗自抽气。他记得这款纪念票是他交给投资他们在法嘉斯巡演的伏拉鲁达力乌斯先生,那是一位优雅的中年绅士,但眼前座位上的人如此年轻,简直和贝雷丝是一个年纪。不过,他的头发和轮廓如此眼熟。杰拉尔特想,这应该就是金主家的儿子。
那留声机的音乐逐渐缓慢,舞台上的射灯开始旋转,杰拉尔特朝菲力克斯又鞠了一躬表示致谢,回到暗淡的角落。聚光灯笼罩向希特莉,他用下巴指着菲力克斯的方向,和他的妻子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你觉得希特莉修身的西装袖里藏不了东西,那你正好落入了她的陷阱。希特莉微笑着翻腕,空手瞬间执起两叠扇形的纸牌,双手各自一抖,扇形牌堆合成两张大小王夹在纤细的指尖。这还不是她的全部,待她将双王合并,转搓着拉开,整副完整的卡牌像河流一样从她的左手流往右手手心,翻飞的声音宛如万蝶振翅。
卡牌多多少少地变幻,花色红黑相间着反转,希特莉朝今天的嘉宾伸出均匀开扇的纸牌。她看着那个鸦青色头发的青年谨慎地从牌堆里抽出一张压在掌下,但警惕的动作从来不会妨碍到赛罗司的魔法。她优雅地拉牌洗牌,纸张在众人面前一片片滑过,牌面朝着观众清晰地闪过,这无疑是一副正常的扑克牌,接着她背对观众示意那青年举起手牌,麦克风已经举到嘴边。
“让我猜猜,这位年轻的先生,您抽出的手牌,是红桃A吧?”
菲力克斯饶有兴趣地点点头,人群有欢呼有质疑,但赛罗司的魔法从未失手,希特莉挑战了不止一个站起来反对她的观众,可惜,没有一个人从她的播报下逃过。
她不会告诉他们是托了过于逆天的动态视力的福。但谁在乎呢?不容置疑的预言家般的猜牌技术加上先前的变牌,目瞪口呆的观众和百思不解的挑战者还没有回神,已经要到贝雷丝的节目了。
聚光灯分了一半给年轻少女,她的母亲从牌堆里飞出一张,被她准确地用飞刀穿过钉在木板上,而后两人如纠缠的双飞燕以轻巧稳重的步态在舞台中央飞舞,或斩断成两半或完整的纸牌与二十一把飞刀踩着音乐的鼓点,让那靶子的受击的声音与重音合振,当五十四张纸牌与二十一把飞刀都在两人的双手上耗尽,白灯打在密密麻麻的方木靶上,故事还没有结束。
她们两人推着木靶沿中轴转过半圈,灯光投下的阴影赫然是杰拉尔特立马扬蹄的轮廓。
贝雷丝可在心里骄傲地很呢,她和希特莉为了这次配合不止要编排两人的舞蹈,光是光影飞刀和纸牌的角度、深度,她就足足研究了快两个月,舞蹈都还是小活了,但贝雷丝比原定的节奏快了一个小节。
希特莉为了配合贝雷丝不得不也抬高飞牌的速度,但这意味着还有一个重音,还得有一把刀。贝雷丝必须再飞出一刀,才能不在空白的尴尬的停滞的节奏间隙里合上杰拉尔特的礼炮,表演者最忌讳在该动的时候尴尬地停住。还得有一把刀。
菲力克斯晃着酒杯,柠檬片仍然插在杯沿,他看着那女人从腰上抽出最后一把短刀。来吧,菲力克斯想,让他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铮。
金属的嗡鸣在耳边幽幽飘荡,脖颈上的皮肤后知后觉地漫起一划凉意。
金发男人面色慌张,长发女人惊恐地张大嘴。
人群喧嚣爆发到最高值,菲力克斯的脚底传来地板的微震,礼炮爆出地彩色飘带和纸片疏疏落下。人声鼎沸与他无关,菲力克斯的鼓膜里只充斥着短刀的余音。
他僵硬地像没上过油的木偶,反复转头确认椅子上短刀的位置,节目单早已从膝头滑到脚下而浑然不知。在他怔 忡 的眼神里茫然望去,居高临下的罪魁祸首仍然面无表情,仿佛她用手指遥控着操纵的插中的只有一片柠檬,不是他的椅背,也不是他突然挤开金声占据了听觉振如擂鼓的心。
“女神啊!那是投资方的儿子!”杰拉尔特慌张地喊着,他几乎要把脸拽下来了,他教贝雷丝飞刀的时候可从没想过她会恐吓金主的孩子!
贝雷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挥手示意点亮观众席的灯光。
“我没想恐吓他。”
她垂头,张臂,鞠躬。杰拉尔特和希特莉连忙跟上,人群在海啸般的掌声和议论中退潮,菲力克斯空白的眼神里只剩那少女倨傲的一眼。他已经预见到了明天的报纸话题。他必须要找他戈迪耶家的那位朋友确认一下,这群写报纸的信息来源一定更灵通。
他放下酒杯久久地凝视着年轻少女的背影,偏头拔下颈侧的匕首,琥珀刀把从指尖旋至掌心握紧。
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