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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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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 of 长生仙人传
Stats:
Published:
2025-04-29
Completed:
2025-05-02
Words:
6,536
Chapters:
3/3
Comments:
4
Kudos:
10
Hits:
197

荧渊往事

Summary:

开创一个邪门tag……
柳祚前提的清柳。
人生低谷时的朦胧情愫。老牌江湖的托孤文学……那年的荧渊下,金风玉露一相逢,怎么不是一种活死人墓。

if少东家是李祚和柳青衣的死胎/梦傀之主

更新:
2025.04.29: 《青衣拜谢》
2025.04.30:《胭脂花黄》
2025.05.01: 《降伏其心》

Notes:

感谢@小烬和@Kaki和我整这邪门玩意儿233
江远捡小孩的梗来和@程铣的清远清大纲

Chapter 1: 青衣拜谢

Chapter Text

王清二十多岁,刚离开天泉,游历寻找拯救苍生的答案,至小鹿村,与白衣翩然、山神一般的鹿仙人惊鸿一瞥。

小鹿村惨绝人寰,鹿仙人不愿外人被此处诅咒波及,赶他走,但王清不是一个能被驱逐的人。王清说,这里看起来需要帮助,你守护他们,不愿人插手,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就在村外,有事找我。

那年孙不弃刚刚放弃荧渊,柳青衣一副残躯,苦苦支撑,失去理智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来不及回到荧渊的一次,情急之下只能远离村子、跑上山、找到村外的王清,千钧一发、只来得及说:阻止我,就堕入梦傀的伤人天性。

王清和她打。教坊司剑器对王清的自创剑法,武林人的以武会友,尽在不言中。

柳青衣重回神智时,落进一双美丽到锋锐的眼睛。已经早晨了,王清笑着拱手:鹿仙人好身手。

王清这人很能处。为答恩情,柳青衣带他下荧渊。

王清看过诸多人体实验的遗迹,来龙去脉能猜个七七八八。荧渊底潭水幽深,将鹿仙人的面具照得如同鬼魅。王清问:柳青衣?

柳青衣嗤笑:你想说梦傀妖女?

王清:我只看到了救苦救难的鹿仙人。

 

很多年前,柳青衣带着李祚逃脱朱温的宫廷。逃亡路上,他们其实见过一面,王清和江远对柳青衣和李祚有过救命恩情。

但王清和江远不知道当年那对姐弟就是柳青衣李祚。时过境迁,世态炎凉,不必再提。

 

柳青衣每天都很忙,荧渊和小鹿村都需要她照顾。有了王清这个帮手,她的负担轻了很多,而且不用担心自己失控,反正有王清和她打。小小无相皇抱着王清的腿,说你不要伤害我姐姐,王清应允,把剑插地上,赤手空拳对教坊司剑器,吃了亏,柳青衣重获神智时发现王清的肋骨被自己打断了,最后那点戒备也成了愧疚,只能让王清留下养伤,自己给他治。

王清问:你医术不错?

柳青衣说:在孙不弃身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王清说:他是猪?

柳青衣摇头:猪狗不如。

他俩相视,放声一笑,王清扯到了伤口,柳青衣嗔他,你小心点,不然我又要给你包扎一次。

 

两个江湖儿女,都俊美奇绝,一起带小小无相皇,柳青衣都习惯手头腾不开的时候抱着无相皇送到王清手里,说你陪他玩会儿,讲讲外面的事情。天泉有很多江远收养的各岁数小孩儿,大师兄王清非常会带孩子,一边教拳脚功夫,一边讲故事。

他们互相欣赏,彼此仰慕,又恰逢柳青衣人生精神肉体最脆弱、王清刚刚叛逃师门最迷茫的时候。寂静的荧渊深处,时光静止,磷蝶飞舞,手指衣袖碰到都会慌张地分开,再迟钝地相视一眼,灵犀一动,浅浅一笑,暧昧朦胧的感情如水声暗涌。

但一切都发乎情止乎礼。

王清问:为什么带我下渊?

柳青衣说:你有一双至诚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王清也见过那一地字迹,问:祚?

柳青衣笑答:祚。

王清问:柳大侠喝酒吗?

柳青衣眯眼看他:那要看谁请?

王清问:在下天泉弃徒王清,有幸请柳大侠喝酒吗?

柳青衣把自己的面具带上:好,前代天泉把头是吧,鹿仙人收下你的贡品。

二位放声大笑。两个轻功很好的人,翻飞出渊,明月之下,山川如水流动,柳青衣水袖纷飞,王清只管付钱、与她再撞一盅。

那些年痛苦的上下求索,那是他们最快乐的三个月。

 

王清离开荧渊前,柳青衣把自己的身体给王清看。

那几乎已经不能说是一具身体。那最多是一具尸体。孙不弃留下的人体实验痕迹,长生虫的寄生,荧渊寒毒的侵蚀,那句身体布满各式各样的伤疤、缺口、翻出暗红血肉,长生虫在她的血管里爬,在惨白的皮肤下窸窸窣窣,王清只瞥一眼就不忍再看。

柳青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这就是长生的代价。不要求长生。

王清郑重地对她点头。

柳青衣又说:莫要让天下陷入长生之苦。

王清将手放在心脏上:你有我的承诺。

 

一诺千金。

 

李祚离开荧渊,柳青衣自刎谢天下。王清秘密回到荧渊,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找到一个盒子和一封绝笔信。

绝笔信上写:吾子乃天下梦傀之主、长生之极,今托付与君,唯愿君视其如己出,照顾其寻常长大,莫要步我后尘。将军高义,青衣拜谢,泰山府下再报答。

荧渊山门落下,王清蓦然回首,鹿仙人的岩画被闪电照亮。大雨倾盆、雷声滚滚中,那个盒子中的死胎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王清身边的人只道将军带了个风流债回来。

哪里蹦出来的婴儿!是将军的私生子?

 

私生子就是普通婴儿。私生子怎么会是一个死胎怪物呢?

再后来的事情,江晏弑父夺玉、寒香寻捡了个不羡仙少东家,咱都知道了。

 

Chapter 2: 胭脂花黄

Summary:

二位的盛世美颜。
没有对于彼此美貌的心猿意马,只有对于美的共同追求和欣赏。

Chapter Text

柳青衣带王清下荧渊。第二天早上起来,王清问柳青衣第一句话:有镜子吗?

柳青衣:?

柳青衣:有。跟我来。

暗无天日的荧渊,她的居所依然布置得很温馨。每日,她都在这儿对妆奁、贴宫妆,将脸上那些丑陋的梦傀纹路描绘成一幅工笔山水。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还是不是人,无论有没有人看,就算天塌下来,她都是末代教坊司首席柳青衣,就是死,也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就像王清不管在哪里,就算未来在战场上,也得拿头盔上凝的露水洗脸。他这张脸,既然能在少年时悬赏结算的时候让委托人多给很多小费、养活他和江远捡回来的小孩儿,今后一定也有大用。

王清在柳青衣旁边坐着,拿饮水壶倒水出来洗梳。他竟然拿着一把很精致、温润、讲究的牛角梳子,甚至还有发油。

柳青衣也在那梳头,盘了一个时兴的发髻,正要往头上簪花。

他俩挤在小小的铜镜前,施展不开,胳膊肘一碰,皱着眉,彼此仔细打量,确认过眼神,是一样臭美的人!

 

但也实在美。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两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美到足矣成为一种道理。

柳青衣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和一个男人讨论首饰搭配,这个男人还是天泉的前代把头。

这个男人还很懂她的品味。

柳青衣:这套玛瑙的还是金镶玉的耳珰?

王清:金镶玉衬得眼睛更蓝更好看。

柳青衣眼睛亮了:你觉得我这双眼睛好看?

太多人看到这双眼睛的幽幽蓝光,第一句话,都是咬牙切齿惊慌失措的“梦傀妖女!”

王清发自内心地不解:不好看吗?

柳青衣照着镜子,笑容纯粹如孩童:不,我也觉得很好看。

 

柳青衣发现王清并没有耳洞。

半柱香后,王清稀里糊涂地,反正就有耳洞了。

柳青衣也不管他耳垂还在滴血,给他配了一副艳红的玛瑙,又提笔蘸胭脂,寥寥数点,把他的眼角勾勒得不似凡人。

王清见证自己脸上桃花盛开,直接看傻了。这就叫画龙点睛、鬼斧神工。他过去只能说是天生丽质,天泉的生养最多够他把自己捯饬干净,从没有过这种顶级工匠雕刻他这块璞玉的待遇。他瞪着铜镜里的自己,叹道:醉花阴的手艺和柳大侠比,都只能说相形见拙。

柳青衣哼哼道:唐宫教坊司首席,我跟你开玩笑呢?

得了这种装点,王清跟拿到一把绝世神兵似的,手痒得就开始摆弄起来,把一双眼睛捏的露浓花重、春水潋滟:“在下这样如何?还说得过去吗?”

一只妖孽活生生被柳青衣炼化出来了,她自己都不都不震撼得心跳漏了三拍。

但她的心神摇曳迅疾地被一种更强烈的、更本性的争奇斗艳的好胜心取代,她也软起眼神,顷而之间梨花带雨、泫然欲泣:“大侠难道觉得我的手艺不好?”

……

他俩眼观眼、心观心,迅速拉开三尺距离,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美丽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人性弱点。他们美完了必须出去压马路、招摇过市一番。

柳青衣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是很适合压马路。

但是清风、山川、和煦春日,哪一个敢不欣赏他们这种天地恩赐的美貌?

他二人并肩走过清河的花木春水,至丰和村采购。柳青衣戴上面纱,只留王清这个妖孽为非作歹,扰乱当地物价,莫名其妙就打了五折,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一堆赠品。

王清本人毫无自觉。这很正常啊。更幼年时要不是有这种本能,他和江远怎么拿这点吃赏钱、又撒币又养活这堆师弟师妹。江远只管捡小孩,他王清要考虑的就多了。

柳青衣问:你有没有见过孔雀?

王清反问:我又不是唐宫长大的,怎会见过这种名贵的鸟?

柳青衣:你真应该见见,你和公孔雀一模一样。

王清:我像公孔雀?

柳青衣:无论对面是人是鬼,你都要先过去开屏,用美色震慑一番。

王清:……

 

柳青衣发现王清很喜欢在荧渊底的水边沉思,一站就是半天。

她终于被好奇心烧得过去问:大侠想什么呢?

王清盯着水面,喃喃道:我在想,这个光线,真是很美。

柳青衣双眼蓦地放大,情不自禁拉起王清的衣袖:你你你当真也这么觉得?

王清重重点头,凝视着水面上他们两个的倒影:真的很美啊,让眼睛很深邃,把五官照得和刀削斧砍的一样,我移不开视线。

柳青衣喜出望外、他乡遇故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第二个和她一样,在荧渊临水照影、自我欣赏的人?

她也重重点头:对吧!我每次寒毒发作,就来渊边躺着,看到自己的脸就算这么病弱、也还是这么的美,就会觉得很舒心,就会觉得这世间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她又盯着王清。这是她给王清的最后考验。

——王清千万不能可怜她。

王清根本没听出有什么陷阱,只是瞳孔也在颤抖:什么,什么,我还以为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看着自己的脸,觉得这世道总归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人。

柳青衣:……

王清:……

他二人不禁执手相看,眼角含泪,相顾无言,高山流水。臭美到这个程度的人,这世间竟然有两个,而且还让他二人给遇见了?

 

当然寒毒是很不好受的。

很少有人能想象,意识清醒地如堕冰窖,在里面煎熬大几个时辰,身体逐渐冰冻、感官一点点离开自己,直到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和尸体,是怎么样的一种绝望。

这是柳青衣的日常,过几天就要发作一次。

王清说:我给你引渡真气吧,至少让经络舒服些。

柳青衣摇头:不,我宁愿你帮我照看点荧渊。

王清踟蹰一下,说:恕我直言,您这渊底诸多居民,唯一一个还会乱跑的,就是你那弟弟,但他简直是这世上最乖的小孩,比我师弟师妹们好带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这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柳青衣:那这七八九十个时辰,大侠都要和我枯坐在这里,还要时时聚精会神、以防寒气走差入你的体,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过意的去?

王清一笑:在下真气,广阔如海,对气的操纵更是如今江湖顶级水准,柳大侠不相信?试试便知。

柳青衣:……

还给他装起来了。

 

火盆围绕着他们,王清都满头大汗了,柳青衣还是很冷。

他们在渊底对坐,掌心相对,王清那如他体温一般的温暖真气,丝丝缕缕地护住了她的脉络,和她的内功交汇流转,在她体内的冰天雪地里,闯出一片阳光照过的春水来。

一周天转过,柳青衣吐纳出胸中浊气,睁开眼睛,只看见王清的眸子也刚刚好正张开。

眼神交汇,刹那桃花绽放。

冰冻三尺的心底分明就是有什么松动了,春天到了,生命即将重归大地。

柳青衣默念给自己:他这么漂亮。喜欢看漂亮的东西,人之常情,我就多看几眼,有什么不行的?

 

Chapter 3: 降伏其心

Chapter Text

柳青衣终究是个大唐女人。末代的大唐女人也是大唐女人。

大唐女人就是能在你们喝得醉醺醺、掏心窝子的时候,给你斟满酒,对着你讲的情伤眨着一双白鹿山神的眼睛,眼底波澜涟涟,嘴角欲扬未扬,说:磕到了磕到了,然后呢然后呢?

王清:……

 

王清在讲他和江远的故事。柳青衣听着。

听点江湖少年的热切青春,才能让这将发不发的寒毒好受一点。

她躺在王清的天泉厚皮草上,身边堆着火,两个酒蒙子的周围散了一圈空坛子。黄浆肚里滚,心脏还是很冷,但心已经没那么冷了。

王清斜她一眼:你当我给你讲话本子呢?

柳青衣说:是啊是啊,所以你快接着讲啊,你那师弟看着你给悬赏人开屏吃醋了,然后呢?然后你们什么时候心意相通抵足而眠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王清:……

王清:流氓。

柳青衣眨眼无辜道:这刚哪到哪。

王清哪肯吃亏,把话推回去:你和你那祚呢?

柳青衣半晌不答话,王清给她把酒盏满上,她才垂着眼睛说: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啊。

 

说到春花。柳青衣说我们三更半夜、异想天开,读到一个古籍,就去山里找花酿酒。我失足跌了下去,他拉我,我们一起撞到了好多花木,那时候真是少年春衫,都不知道疼,就看他看呆了。

王清说我春困睡午觉的时候,阿远就喜欢捡一堆花,编到我头发里。等我起来,师弟师妹们都围着看,头发能香好几天。

说到夏天消夏活动,唐宫和江湖里的小破房子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但柳青衣坚持声称教坊司也很苦的,谁的工夫不是三九三伏练出来的?不过辛苦的训练之后,傍晚时分,能收到一盅冰凉梅子汤,和一个在等她的少年。

王清阴阳怪气:哇哦,冰的,好富贵哦。

柳青衣:……

不过王清又说,夏天阿远去帮老乡干活,能带回来在河里冰得正正好的瓜。把师弟师妹们哄睡着了,我和阿远就去旷野上乘凉私会,数星星,用摄星拿月捕萤火,回去给师弟师妹们夜读用。

在宇宙漫长亿万年的生命里,那也是最美丽的一刹那夜空。最好喝的梅子汤。最香甜的瓜。最记挂的人。最无忧无虑的年少。这点少年时代,够他们俩走过九死的余生了。

 

柳青衣说我跟着他的马车走了十里地,就非得把绣金舞给他跳了不可。王清说,柳大侠倔得和驴一样的脾气,在下也见识过了。

柳青衣:……

王清说我走的时候把陌刀都还给师门了,这回真是天地茫茫无处去。柳青衣冷笑:你等着吧,等你找到了当兵的地方,过不了几个月,冬天到了,你必收到你那阿远给你寄的冬衣。

王清:……

他不愿自己如此软弱踟蹰、瞻前顾后,但心底却真实生出几分欢喜来,眼神摇晃了几圈,才终于拉下面子问:你真这么觉得?

柳青衣举起自己的酒盏摇了摇,王清从善如流地给柳姐满上。柳姐一盏饮尽,才说:清啊,你听姐姐的,你这是去报效天下,又不是吃喝嫖赌。就算你是抛家弃子,又有谁拎不清楚

你觉得你和师门还有你那师弟决裂了,但你问问自己,你是不是只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主动离开了他们、让他们伤心了呢?你就是不愿意自己欠别人伤心债而已。

王清还没有找到对“清啊,你听姐姐的”的有效反击,就被后面内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杀的,柳青衣是真的懂他、一眼把他看到底。

 

他却不敢懂柳青衣。

人生路捋到代祚喝下那一杯毒药,王清就说不出话了。光是听着,苦就苦到了嗓子眼,何况那个当事人就在自己面前,形如无法解脱的厉鬼。

荧渊底唯有水声。柳青衣就着这点水声,酒意上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都倒给王清听。

王清给她斟酒。

一杯一杯喝完,一杯一杯斟满,一杯一杯人生苦,说给知己与天地遗忘的这处毒泉,醉得她头发都快掉进水里了,王清才从怔然中惊醒,用皮毛裹着,把她背回到屋子里。

小小无相皇是和姐姐睡的,似乎被吵醒了,抓着他的天泉皮毛不肯撒手,翻过身就又睡得吧唧上了嘴。王清莞尔,正要把自己的衣服让给这对姐弟,随便找一位荧渊老乡的地板上对付一晚,就感到自己的袖口被拉住了。

他也醉得不轻,眼前都不是很清晰,只听到一句吐气如兰:留下吧,这里太寒了,你是普通人,没有皮草不行。一起睡吧。

醉后不知天在水。

水在人心里,剔透满月。

酒后无人处,一个单身男人和一个单身女人,热切和冰凉的体温交汇,裹在同一个皮草里,却一点暧昧的氛围都没有。王清醒来时,小小无相皇躺在他身上,柳青衣枕在他肩膀上,他揽着他们两个,他心里都依然是一片剔透满月,毫无阴影。流浪的两位土地神相遇,短暂栖居在一处净土里休憩。

她还没有醒。

他轻轻抱起睡眼惺忪的小小无相皇去洗脸烧水,整点吃的,看了一圈荧渊老乡,这一切都做完了,回到小屋里,柳青衣早该起来梳妆了,但她还是没有醒。

不仅没有醒,姿势都和他们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清的瞳孔怔然收缩,飞过去把她揽在怀里,被这体温冰得一个激灵。

——这具寒冰做的身体没有心跳。

 

王清的宿醉霎时间就醒了,瞳孔缩得针尖一样的大小,热血上头之后留下一种尴尬的无力感: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重复了数十次,体内除了普通致命毒药还有长生虫还是梦傀还有寒毒入体,能熬死十个青溪圣手,何况他一个天泉王清?除了罪魁祸首孙不弃,谁能有办法?

他都不知道本来她这具身体本来是应该有心跳的吗?惊慌失措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只留下一种纯粹又无地自容的迷茫。

但天泉人最擅长在绝路中找出一条出路来。

王清对准柳青衣那条心脉,捻出一点比融化的雪水还轻盈的气,就往她沉默的丹田里注去。

 

小小无相皇“哒哒”地跑来几次,沉默地趴在门边看,又听话地“哒哒”地跑走,后来实在累了,倒头就在门口睡去。

王清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他在往一个万丈寒渊里一桶一桶地注水,石沉大海,杯水车薪,连个响都听不着,却也只能继续注下去,把自己的真气都往柳青衣的气脉里渡。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间模糊,他自夸的“广阔如海”的内府都要被抽干了,眼睛酸涩,眨眼干痒无比,连带着四肢百骸的经脉细细密密地针扎似的疼起来。

他十六岁之后就没有这么窘迫过。此一番走神,心念一岔,柳青衣气脉里的百丈寒冰竟然反过来顺着他的气脉爬到了他身体里。就这么一点点,足够冻住了他的心跳一瞬,徒留一种濒死的错觉。

王清神色一凛、条件反射就要与这股寒气较量一番,却马上听得一声极微弱又极坚决的:“莫要硬碰硬。你现在内府空虚,最容易寒气入体,不要抵抗,我把你的真气渡回去给你。”

他一低头,看到了她的眼睛。

幽蓝的、瞳孔还涣散着,但她还是从昏迷中苏醒的第一眼就弄明白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王清为自己曾经在她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对气的操纵更是如今江湖顶级水准”,而无地自容。

他在鹿仙人面前班门弄斧什么呢。

柳青衣与他掌心抵掌心,万丈寒渊不仅给他听了个响,还把他注进去的东西都用什么包裹着还给了他。柳青衣自己的真气和护送着他的真气,把侵入他体内的寒毒碾得粉碎,重新充盈了他的内府。

春风驱散寒冬。

他听她笑道:我要是一直不醒,你难道要一直注下去?

王清无奈道:那我有什么别的法子吗。我只能希望鹿仙人显灵了。

就着掌心相抵的姿势,她收拢了手指,与他十指交扣。

她的手还是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大侠,你该走了。”

我就要真的死去了,你也该走了。

 

就在王清怀里,柳青衣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他们的心里依然是剔透的满月,只不过王清心中的满月碎了。

那还能称为人的身体吗?腐尸都比她完整些。孙不弃反复地杀死过她数十次,那些死亡都顽固地黏在她的皮肤上。身体正中一条巨大的伤口几乎把她披成两半,透过惨白泛紫的皮肤,隐隐能看到暗红的内脏的动静。

长生虫在她身体里爬,是真的在爬,王清看得清清楚楚。

王清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静、无言、不忍地张大眼睛注视。她独自承受过所有,他至少得全部见证、牢牢记在脑子里。

她说:觉得恶心吗?

他摇头,握紧她的手。

她说:这就是长生的代价。不要求长生。

他点头。

她说:不要让天下人受这种苦。

他点头,说你已有我的承诺。

她说:好。我心愿已了,你可以走了。

 

王清离去前向柳青衣一拜。

他自肺腑中慨叹:柳大侠,在下对你,不仅折服,而且畏惧。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随便一个就足够人发疯了。你经历了所有的,却没有疯,不仅没有疯,而且比我知道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清醒、仁义。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击败你,因而畏惧。

柳青衣一笑。

她像在说喝了酒就会醉,太阳早晨会升起来,人终有一死,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击败我。

 

王清再拜,近乎焦急: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强?

——无畏便无敌。

 

王清三拜:何为无畏?

——降伏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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