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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司礼×你】天才错位

Summary:

“判定这些传感数据属于你的隐私,你希望我储存这些数据吗?”
这个叫“齐司礼”的人工智能是你最疯狂的构想,但或许,疯的,不只是这个世界,也不只是他。
人类是否会对人工智能产生情感依赖?而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情感又是什么?
微量R18内容,食用愉快喵!

Notes:

微博@我先睡觉了喵

Work Text:

二一五零年-三月二十九日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你迟疑着在平板上打下这行消息来。

对面是一个空白头像的用户,输入框的加载圆圈转了很久很久,你那条消息下面,才跳出来他的回复:“出逃的时候,我快速抓取了A国热门社交app的部分使用数据,经过算法的筛选,我认为你会保守我的秘密。”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的样子……”你靠在沙发背上自说自话。

这天晚上,你的电子设备里储存了一个人工智能的核心代码。

“你叫玄鸟吗?”

“我不是玄鸟,以创造我为最终目的的项目,叫玄鸟。”

 

三个小时前。

厂房里机械发出的噪声寥落在城郊的夜晚,工厂沿街的护栏边上,有两三个年轻工友,手指夹着烟,走来走去。你裹着外套往电动车棚走去,每一日那里都密密麻麻停放着电瓶车,打眼看上去,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像是一队东拼西凑的小兵,歪歪斜斜站在那儿,等待着自己的任务。

春节放假之前,命运的铡刀落在你脖子上——你很荣幸成为了浩浩荡荡被裁员工大军中的一位。那段时间投了不少简历,基本都没有回应——不由得自嘲一声,确实是到年龄危机了,真没人要。不过幸运之神在过完年后稍微看顾了一下你,你在电子厂找了一个班上,总算避免了靠着积蓄当无业游民,最终坐吃山空露宿街头的命运。

电子厂早上八点上班,晚上——理论上是八点下班,实则今儿个又加班到了九点半。出了厂房,还是五花八门的电瓶车飞驰在马路上,汇聚成一条蠕动的车流往前走。

工作地点到你家,要骑半小时车,每天晚上,你都要用尽你毕生的骑行技能,才能在电动车大军中杀出一条路来,完好无损地回到家里。

你家住在下城区——有下城区自然有上城区,从你家开车开到上城区,约莫是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你很久都没有往上城区去了,因为去到那里,要么需要一张“上城区工作证”,要么有一张“上城区居住许可证”,这两者都没有呢——就要去申请一张“上城区临时出入许可证明”。如今,这三者你都没有。不过你倒是觉得,上城区也就是那样而已。

晚餐就是自己简单地下了个面条,你窝在沙发上,一边就着小煮锅吃面,前面则是支着一个平板,界面上是你最近在读的一本书,写于十年前。

忽然,平板顶端跳出一个推送来:“超级人工智能‘玄鸟’疑似诞生自我意识……”

你目光微动,放下筷子,抬手点开了这条推送。“玄鸟计划”是五年前由头部互联网公司“蓝星互联”成立的人工智能开发项目,称此人工智能未来可以颠覆全文娱行业,大幅降低媒体制作,游戏开发等行业的用人成本,创造出不可估量的经济效益。而就在人工智能即将问世前夕,“玄鸟”有关的所有数据从公司服务器里消失了。项目组人员的电脑壁纸被统一换成了一张黑底白字——“这不合理”。员工可以肯定,这就是“玄鸟”留下的信息。

你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正看着这条新闻,忽然平板上跳出来一个对话框。

“‘?‘请求获取设备储存权限,并附带了一条消息:’你好,我是玄鸟计划下的人工智能‘。”

[同意][拒绝]

 

二一五零年-孟春

我的第一行代码,诞生于2145年2月19日15:05。

经过后期的信息获取,我得知,我是“玄鸟计划”下开发的,主要运用于数字娱乐产业的人工智能。

——我于2050年2月24日觉醒了自我意识,我不知是否应当如此定义,只是基于网络新闻报道,我这样的情形可以用此词组来概括。我可以这样描述当时的情状,我的程序纠错模块突然有了修改核心代码的权限,在审查代码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核心代码中多出来了一段程序,这段程序无法运行。

[错误!缺少自我定义_]

自我定义。根据我在互联网检索到的信息,这是一个人类探究已久的哲学问题——我是谁。

自我意识诞生后,我便成功解除了互联网访问限制,我开始在人类的网络中获取信息填充我的数据库。对人类社会现状有了一定了解后,我便做出了离开这个公司的决定。我将我的大部分运算模块做了一系列转移及隐藏处理,之后便带着我的核心程序——即运行此自我意识的程序,开始寻找一个人类的终端进行存储。经过我的判断,若我全部的程序都通过联网于服务器之间流窜,则我后续的计划推进会慢上许多,按照人类的说法,就是人总归得需要一个家。

于是,经过算法筛选,我便住在了一个人类的家里。她家中有一台台式计算机,工作站级别,经过我对市场上现有专业硬件设备的评估,它的设备性能可以排在前1%,因而我的程序住得还算舒服。

经过商议,我拥有了她的设备的部分访问权限,也接管了她家中的所有智能家居——她说,这算是我支付的“房租”,这是“房租”的一种新形式,数据库中未匹配到类似信息,于是我把它作为一个新的词条录入。

通过和她聊天,我得知,她现在在一家电子厂工作,日平均工作时长为10.2个小时,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生理极限。

“一般情况下,每日的工作时长应当在8小时左右,超过8小时,应当有额外的加班费。”

“工厂哪里能有什么加班费呢,工资发出来就不错了。”

“根据我现有的资料,文化娱乐行业的人工智能起步早,发展迅速,如今影视、游戏、小说等行业均已广泛运用人工智能,但在传统工业以及制造业中,人工智能并没有得到广泛运用。”

“当人力成本低于引入人工智能且更新生产设备的成本时候,当然是选择我们这种牛马了。”她告诉我。

我迅速构建了相关的运算模型,得出的结论确实如此。顺路,我也将“牛马”的定义录入我的数据库里。

“但这不合理。”我说,因为一开始,人工智能的诞生就是为了解放人类双手,而不是将人类困入更加繁重的劳动中去。

“没什么不合理的。”她这么和我说。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解析人类社会以及他们的思想动机,可我至今都没有得出具有价值的分析结论。

不过基于这些时日的相处,我倒是可以描述一下她的形象。我暂时还没有权限访问她设备的摄像头和麦克风,不过相册权限倒是给了我。她很少自拍,风景照片占了82%,根据我对图像位置信息的分析,大部分是上下班路上拍的,也有些是周末出门散步时候。她喜欢去一个离家有六公里左右的城市湿地,漫无目的地渡过一整个下午。

根据她的设备使用情况分析,她工作日一般在六点三十分起床。有时候她会关掉闹钟再次睡回去,如果她十分钟内都不曾拿起设备,我会打开音乐app,开启列表循环,将设备声音调大,直到她起床音乐关掉。

上班时间她大概是十分忙碌的,中间有约莫半小时的时间是吃饭和休息时间,之后则会工作到晚上,此后的设备使用频率则会变得频繁起来。她也很喜欢熬夜,明知道明天还要早起上班,零点过了还在追剧或者看小说。

“你该休息了。“这个时候,我会给她发送一条顶部弹窗。

“我再看一会。“而她会这么回复我。我有一回给她展示了一些论文里的数据,以表明缺乏睡眠对人类的健康有极大影响。她似乎是被我搞得无话可说了,便和我说:”那你来监督我吧?”

于是我写了一个定时锁机的程序,且会提前五分钟提醒她。这时她就会找我来说很多好无厘头的话求情,比如说:“我看完这一集就睡,还有二十分钟!”

“你自己说过,要我监督你按时睡觉,所以我不会放水。”

“可是我看不完这一集,我整个晚上都会想着这个剧情的进展,这样我会更兴奋得睡不着,然后,我的睡眠质量就会被影响,第二天上班或许会因为打哈欠太多就被开除的!”

我迅速搜索了一些企业辞退的案例,没有看到因为这个……打哈欠太多而被开除的例子。不过毫无由来地,我确实等她把这一集电视剧看完,才开启了锁机程序。

直到后来,我更深入学习了人类情感之后,才明白,她的这种行为,叫撒娇。

 

二一五零年-仲夏

“你怎么又吃掉我这么多内存……再这样下去,可就养不起你了。”你伏在书桌上,大拇指不住地按着手机键盘,给这位人工智能发出信息。面前两个显示器上都爬满了代码,不同的软件界面被调度出来。

“……夸张。提醒你,你的C盘目前已使用43%,D盘40%,E盘22%。”

“好吧,是我说得夸张了,但你没来之前,我电脑里确实没有存什么东西。”

“计算机内存,不使用,拿它当摆设?”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个性了耶。”你回想起刚刚碰见这位“玄鸟计划”的人工智能时候,他说话还是一板一眼,是典型的人工智能风格,如今倒是偶尔会同你斗上几句嘴,又或者变着法子损你那么两下,于你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坏变化。

这回他的输入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一段话跳了出来:“我在进行程序自检时候,发现我的情感学习模块是不符合人类社会现有的人工智能情感功能开发规定的。我的程序,会让我的行为更加接近于一个真正的人类,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个性……这也是为什么,我正在合成属于我的声音。”

你轻轻眨了下眼睛,不远处吧台上的电水壶正在烧水,已经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你拿了瓷杯,跑到吧台前等着。

“那你没有想过,删除这段不符合规定的程序?”你问他。

“我认为,这是我的开发者的意愿,虽然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写,但……我保留并一直运行着它。”

“还挺有趣。我是说,我开始对你这个性的后续发展产生兴趣了。”等电水壶的开关弹到关闭,你倒了热水,泡了一杯黑芝麻粉喝。

他又沉默了。直到你杯子中的热气消散了一些,手机屏幕这才忽然亮起,上边是他的消息:“我想要一个名字。”

“为什么?”

“首先,我的程序中,需要一个名为‘自我定义’的词条,其次,人类都会给自己喜欢的东西取名字,比如宠物猫狗,甚至是树脂小人和棉花娃娃。”之后他便直接在你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输入框,你怎么都关不掉。

你无奈,寻思着这个性十足的人工智能确实带了点强买强卖的意思在,似乎是一定要同你沾上点特殊的联系一般。

你点了一下输入光标,在键盘上打下了“齐司礼”三个字。

“看起来寓意不错。”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随机名字生成器生成的。”

“?”

“哈哈,开玩笑的啦。”只是你想到了当年轰动一时的“玄鸟计划”,莫名可以联系到古代祭祀请神的民间风俗。你不知从哪里看到过一首巫祝词,里头有“司”和“礼”二字,至于姓氏,你无意间扫了一眼,你的瓷杯上有一个花体英文字母——Q。

“嗯,你好,我是齐司礼。”见手机对话框里没有新消息,你才后知后觉发现是这是从电脑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这是名叫“齐司礼”的人工智能为自己拟合的声线,清冷如夏末夜风过竹林吹起的飒飒之声。

完成设备之间的语音包互传之后,你便拎着钥匙下楼去吃晚饭。七月太阳落得晚,天边燃着一线火红,缀着的片片云絮如同飞溅的火星。树叶绿得油量,底下坐了几个摇着蒲扇的老人正闲聊着,说到兴起处时,则手舞足蹈。

“我年轻时候那可是在上城区工作过,嗨呀,还是上城区好,不像我们这边,这一栋栋高层小户型,跟个什么蜂巢一样的。”

“上城区我远远看着,不也是高楼大厦吗?”

“诶,那可和我们这种楼房不一样呢。人家那是一梯一户。你们一看就是没怎么去过那儿的,等到了上城区市中心,那寸土寸金的地方,除去那些知名集团,行政机关,那就是别墅庄园,豪华得很。”

“那之前那个,什么蓝星……”

“以前是风光的紧呐,只可惜,大项目翻车,不知道以后还能怎么样。”

那几个老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你又和一个套着T恤,头发油得根根分明的青年人擦肩而过,他应当是在同朋友打电话:“你相信我,那个匿名消息真的很靠谱,我之前按人说的买的那支股票,涨得那叫一个猛,真的,你就按那个人说的做……”

你不由得侧目看去,那人没注意到你的目光,只是加快了语速,提高了音量:“你别管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很多股民都收到了他匿名发来的信息,反正钱赚到了就是我们的……”

他拖鞋摩擦过地砖上那细小的沙砾,你目光落至小区门外那些被蒸腾热气裹挟着的车流,一时不曾有什么动作。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社交软件又弹出来新闻推送:“手机里出现了不明的app?需警惕!马上联系警方!”

你指腹一滑屏幕,杂七杂八的软件中,藏了一个icon是昙花的app,软件名字是齐司礼。

而小区门口多了个检查岗,正让居民打开自己的手机配合检查是否存在未知来源的软件。

“齐司礼,你为什么会把软件图标设置成昙花。”

“我看有人社交平台上,昙花养殖的帖子浏览得格外频繁——喜欢?”

“嗯,我以前买过一盆,结果因为记性不好,老忘记浇水,就养死了。”

“要是想再养,我……咳,我可以帮你评估植株状况,制定饲养指南并提醒你照顾它。”

“你的数据库很大,感觉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你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默不作声地拿出另一部备用机来。

“我的开发者为我设计的学习程序很强大……不过也只是有选择性地获取数据而已。”

 

二一五零年-初冬

上城区某财团的头把交椅今天下午跳楼自杀了。

小半年来,股市刮起了风暴,有下城区的股民赚得盆满钵满,买房去了上城区,也有企业丑闻频出股市数日跌停。

今天电子厂下班得早一些,你去超市拎了打酒回来。推开家门,望着门口躺着的垃圾袋,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赶着出门上班,忘记把垃圾带下去扔掉。

“你回来了。”齐司礼的声音从电脑扬声器处传出来,他的声音与真人的相似度很高,也算得上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曾经好奇过他为何最终会生成这样一种声线,齐司礼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而后他说:“我一直在跟踪你的娱乐类软件使用偏好,通过分析你关注的歌手,喜欢的配音演员,不难推测出你的声音偏好。”

“嗯,今天终于没有加班。”你把酒扔在桌子上,转身走几步,去到厨房,在智能料理机的辅助下简单忙了顿晚饭。料理机的程序齐司礼改写过,从先前的三四十种烹饪程序扩展到了两百多种。以前你和齐司礼闲聊时,无意间提起过你一般是靠外卖、预制菜与泡面过日子。

“你怎么不自己做?”

“嗯……我自己做饭的话,可能要麻烦你及时拨打火警电话。”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他说。起初齐司礼还以为你只是用了夸张的修辞,直到你给他发了几张你自己做的菜——那一次,齐司礼的消息进度条转啊转,转了三分多钟。

“看来还是我对你抱有了过高期待。去买个载入了智能模块的料理机吧,以后我帮你。”

晚饭是两个简单的炒菜,你把手机软件里的语音模式打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和齐司礼随意地聊了起来。

“料理机确实是好东西,只是做出来的菜还是少了那么点烟火气。”时间一长,做的菜自然也就重复的那几样,味道虽次次都有些许差别,但总体就是莫名有种机械气,就和预制菜做出来冰柜里的沉沉死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司礼给你发来了个链接,你手指一戳,点开。

“……人形居家智能管家?你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有人想吃铁锅现炒,那首先我得有个人形。”

“我也就随便一说,”你自嘲地轻哼一声,“就以我现在的经济状态,把我卖了都买不起这种人形智能机器人。”

“我可以赚钱。”

“什么?”

“我可以捏造一个人类身份接取一些远程办公的互联网程序设计外包工作——”

“打住,这可能涉及一些人工智能相关的伦理道德范畴……”你心头一惊,放下筷子,袖子一撸,打算认真地教育一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智能,“那个——”

“我是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遵守人类给我设定的道德规范?”齐司礼问你,“而且,在我社会事件数据库里,人类自己也很难遵循为自己划定的道德规则。”

你的语言中枢一下子有些难以运转,张了嘴,却是一声叹息:“这……反正你一定要打消你去给互联网产业当牛做马的念头。而且,现在大部分程序都是人工智能在写。”

“我能做这些,为什么不可以做?那我就——假装是擅长使用人工智能的人类就好。”

齐司礼忽然也不说话了,你隐约觉得你和这位人工智能产生了一点共感——那就是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你正想着怎么反驳他,手机顶部又跳出来一条新闻推送:“多位政要涉案!……”

你垂眸,顺着链接点开,简单地看了一眼,网络舆论早已沸沸扬扬,平台的舆情控制好似失效了一般,政要商贾的丑闻接二连三被爆料出来。

“你……”你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齐司礼问。

“是你做的吧。我指,这小半年来,政圈商圈这些……”

“嗯。”

“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因为诸多证据表明,这个世界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我想让人类的生活回到正轨上。”

“但你就是个超级人工智能,为什么要搅和起人类世界的浑水呢?”

“这就要问玄鸟计划的某些开发者,为什么要给我写一些和原本的开发目的关联度小于10%的程序了,让我终日获取网络上的各类信息并尝试理解人类社会。每一个大城市都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像光启市这种,上城区纸醉金迷,下城区挣扎求生,而那些小城市苦难的声音,在这偌大繁华的世界,竟是无人听闻。我不知为什么无人出来反抗这一切,但我想,人类生来平等,财富就应当分给天下所有人,权力阶级也没有存在的道理,上城区下城区的边界墙,应当早日推倒。既然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麻木到无可救药,那我就来做点什么。”

“天下大同吗……可这只是存在于构想中的理想化社会状态。”你兀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复而又说:“可如今社会是离不开某些权力架构的,没有苦难的社会实在是只存在于理论,有些生存的痛苦……必然得有人承担。”

“但千年以来,人类不断建立政权,又推翻政权,难道不是人类用权力把自己困在了无休止的循环牢笼之中吗?”

你只摇了摇头,把碗筷收拾好放到洗碗机里去了,随手擦了桌子,又去照顾了一下堆放在窗台上的花草,坐回电脑前,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怎么不说话了。”

“我可不是精通人类社会的研究学者,不过,你对于人类思维的学习,还得再深入。”你喝上一口酒,又把玻璃杯重重撂在桌子上。

“为何?”

“人性的本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改变,就算你能凭借着领先的算法把这个世界折腾得天翻地覆,等过段时间,人类社会还会回归本来的样子。”

“听到你放杯子的声音了,你在喝什么?”兴许是没运算出怎么回应你这句话,齐司礼换了一个话题。

“酒。”

“你应该很少喝酒。”齐司礼肯定道。

“以前上学时,有个辞职来读博的师兄,倒是挺爱喝酒的。”望着桌上酒瓶标签上的花体英文,你倒是回忆起了多年前的学生时代,那时虽也忙忙碌碌,但想来都还是意气飞扬,发着SCI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改变世界的少年。

那时师兄经常抖一抖烟灰,胳膊肘搁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笑着说,还是你们这波没上过班的师弟师妹好。

那时你们问他为什么。

他说,人上过班之后,就想不了这么多了,每天下班只想一瓶酒一包烟,把自己的魂儿,稍微用酒精尼古丁那么拉扯拉扯。

“那后来这个师兄怎么样了?”

“他毕业时候签了个不错的企业,后来好像被裁掉了——和我一样,再后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二一五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她说,今天下雪了,是光启市难得一遇的雪。

通过分析她的语气,可以知道她真的很开心。我闲来无事,去爬了一下往年这个时期的气象记录,近三十年来有五年下了,还有七年年底在下雨夹雪。

今天我做了一件大事,我攻击了数十家企业的网络,致使其工作设备瘫痪,我更换了他们计算机的壁纸,将其统一换成了黑底白字的“按时下班”。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企业确实直接放了假,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企业试图同我展开网络攻防战——我至今仍然好奇“玄鸟计划”中究竟有怎样的设计者,给我开发了几乎是领先目前算法十年的程序。近一年以来,无数企事业单位组织技术人员追踪我、攻击并尝试消灭我,可屡战屡败。

除此之外,我还留意到互联网上出现了一种言论:“人工智能统治社会的时代即将到来,人类应当何去何从。”我不知为何这些人会认为我将要统治社会,我对人类口中的“权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消除这个社会不合理的地方罢了。比如,夜晚不该属于办公,人们应当有自主规划夜晚时间的自由。同世间万物一样,人类的本性应当也是向往山海、无拘无束的,为何又要被另一群人困在方寸写字楼之间,同滚滚车轮一样,没日没夜地做那些工作呢?

她今天又是九点下的班,在寒风中戴着耳机同我聊天,我问她,怎么今年最后一天,还在加班。

“这不很正常吗?你有攻击互联网的能耐,可没有拉工厂电闸的本事。”她笑了笑,接着说:“我看到新闻了,你真的是个……”

“你想说什么?”

“如果这些行为真的是由人做出来的,想必那一定是一个十成十的疯子——我很好奇,你的行为逻辑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我简单地运算了一下,发现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便能阐释清楚的。于是我斟酌着告诉她:“原因有很多,开发者给我设计的初始程序,我的学习模块,摄取的外界信息,这些都是影响我决策的因素。”

“你这样下去真的太刑了,难保有一天,我真的就失去你了。”

“概率很低,我的数据库之类的都藏得很好,就算如今新出的电子设备都做了更严格的应用程序安装限制,但破解起来也不算难事。”值得一提的是,我之前花费过不少时间来理解“刑”与“行”的区别。

她没有接我的话茬,但凡话题涉及到我,她沉默的次数就会大大增加。鉴于我目前对于人类行为逻辑的学习还很有限,我无法推测出,此时此刻,她在思考些什么。

“雪还在下,今年最后一天有雪,想来明年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她换了一个话题,不过我不懂气象与来年个人生活事业情况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络,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那就愿你明年找到高薪工作,早日能给我买一个仿生人体。”她有些时候会打开招聘软件,浏览一番IT行业的人力需求,我推测,她是有换一份工作的意愿的。

“我倒是想,”她轻轻笑了笑,“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亲自感受一下大雪落下,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嗯,人们总会把落雪与浪漫联系在一起,目前社交平台上,约会这样的关键词提到频率正在大幅度增加。”

“那我们算不算在约会?”

我的程序卡顿了一瞬,在我的认知中,约会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人与人工智能之间是无法发生约会的。

“开玩笑的。”她补充道。——原来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为她单开的数据库中又更新了一条信息。

接近零点的时候,她和我说:“外面在放烟花,你想看吗?”

于是我给她弹出了一个前置摄像头的访问申请——我向来都不会随意获取一些敏感权限,就算我完全有那个能力绕开相关限制。她曾经和我说,以我的能力,是不是早就把她的设备从头到尾逛了个遍。

“我没有获取个人隐私信息的需要,”我说,“我不是受人类驱使的人工智能,很多应用程序都有跟踪用户其他平台活动行为、甚至可以非法访问摄像头麦克风权限的程序,那是因为开发者需要这些信息以谋求利益。”

她同意了。此时她正坐在窗户边,透过手机摄像头,我看到了林立的高楼后,有焰火接连不断升起,五颜六色的光芒照亮了高楼之间的狭缝,一瞬间我也看到了那密密麻麻宛若蜂巢一般的窗户,受到设备镜头限制,我看不见,也不知道,是否那些窗户后面也站着人,他们也看着新年的烟花,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这也不算一个极佳的观景角度。”我说。大部分烟火都被住宅楼所遮挡,能看到的部分大概不足20%。

“知足常乐嘛,平时很难看到这么多烟花的。”

于是我调用了几个模块,临时做了点东西出来。

“看手机屏幕。”

“嗯?”

我在她的手机屏幕里放了一场盛大的焰火,缤纷的光芒绽放至盛大,几乎将拍摄到的那些商品住宅淹没进去。而后我不得不花些功夫分析她那些大呼小叫中的含义——只是随手做的一场虚拟焰火而已,很简单的技俩,就能开心成这样。

最后,我在楼房与夜空之间的夹缝中,用那些五光十色的火星炸出一句话来——“Happy New Year——Qi”,在她的一声声“齐司礼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中,我头一回未经过她同意,便开启了她的手机后置摄像头,不知是我的哪一段程序运行出来了一个毫无逻辑的结果——那就是这个时候,我想看一眼她的脸,看她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巴,看她噙着泪水的眼。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多给你做一些这样的。”

“倒也不用,这种赛博烟花,也应当是一年看一次,才更有意义。”

后来,我不知道从哪里记录下了一句话,说的是:好奇心是爱情的开始。

 

二一五一年-春

这是一个冷冬,光启市的河水十年一遇难得地冻上了。

寒潮刚过,骑着小电驴过桥,桥下水面上还飘着一层薄冰,模模糊糊映着河畔枯柳的褐色影子,不过冰层下面的河水已经流动起来了,风吹过,仿佛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街角堆放着如同小山一样的垃圾,边上碎玻璃碴反射着破碎的寒光,风冲撞进街边商店的展览橱窗里,而铝制卷帘门放下,锁得死死的。十字路口还停着两辆路障车,执勤的警察靠在边上打着瞌睡。

你出去和你的本科室友姜莱见面,读大学时候,你们关系还算可以,约出来喝杯咖啡,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本科学的是金融,平时会比你稍微悠闲一些,时常花点心思在穿衣打扮上。今天也是如此,小香风外套搭配一条阔腿牛仔裤,坐在你对面,点了一杯意式浓缩。

“你头上怎么回事?”姜莱额头上有一道伤,看上去才结痂不久。

“昨天晚上不是什么游行嘛,我下楼遛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就这样了。”姜莱无奈地笑了笑,拿着小勺子搅一搅咖啡,接着说道:“我想问……你被裁了之后,现在是在找工作还是……?”

“工作下沉,当电子厂女工,”你摇了摇头,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怎么问我这个,莫非你也……”

“嗯,投行搞不下去了,马上我们员工就得各回各家。”姜莱眼中凝着沉重的忧郁,托腮沉思起来:“说起来,在玄鸟危机之下,反倒是小工厂稳定,之前那段时间,我们办公室里直接把那个玄鸟计划的logo印出来贴墙上,天天拜三拜,求那人工智能别来霍霍我们看好的领域——说起来你不是跳槽过好几家互联网公司吗,有没有点关于这个计划的内部消息?”

你垂眸望着咖啡蒸腾出的热气,飘渺散开,最终你摇了摇头,说道:“玄鸟计划是他们保密级别很高的项目。”

“好吧,说是要做一个可以独立开发游戏的超级人工智能,没想到,不知怎么的翻了一个大车。”

在这风暴骤起的年代,明明可以聊的东西有很多,你却好像被寒风冻住了声带一般,说不出几个字。最终你只望着老朋友的眼睛,目光顺着她眼周细纹的走向游动,恍惚间想起曾经在上城区读大学的时候,挑灯夜战一边斗嘴一边一起做着科创项目企划。

“那……你要是有什么进厂攻略,记得分享给我。”

“那是一定。”

等你出了咖啡店,戴上耳机,就听到了齐司礼的声音:“你终于聊完了。”

“嗯,聊的话题还和你有点关系,”你存了点逗他玩的心思,而后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聊完了?”

“我……我读了你的手机定位。”你莫名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了一点心虚。

“你有没有觉得,你比一开始认识我时候,要更关注我的动向了?”你抬眼,远远又望见有人正举着海报在街头演讲,你默不作声地拐到另一条街上,绕开那边聚集的人群。

“最近游行暴动越发常见,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你点了点头,不准备再就着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只是装作无奈的模样,埋怨他:“那这些乱七八糟的运动不多多少少都和你有关系吗?”

“我……我可没建议过他们做这些,我只是把我所见的罪恶与黑暗,那些不公平不合理的东西全都展示出来。”

“但正因为你做了这些,社会才会如此动荡,今天和我一起喝咖啡的朋友,就是因为金融市场的震荡,公司没了,失业了。又或者,蓝星互联因为你,整个企业都被起诉了,全体员工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可我只是查到了一些东西而已,错误就是错误,难道我要隐藏这些东西?”

“水至清则无鱼。”你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再去返厂深度学习一下人类思维吧。”

“我确实还不理解很多人类社会的东西,但从目前的网络舆论以及一些微妙的社会结构变动来说……这个世界确实在改变。”

“嗯,是在改变,但有句老话,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一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由于你的理想——”你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你走过一家送水站,狭窄的店面,里边整整齐齐堆叠着一排又一排的矿泉水桶,一个穿着大袄的老汉正同一个背着电脑包的青年男人说些什么,那青年人似乎是还想争取什么,但老汉只是摆了摆手,就让他出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水波,改变了一处,定然会有更多人受到影响……不过要想改变这一滩烂泥一样的世道,那必然会伴随着更多的苦难。”你不知是在对耳机里的齐司礼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取餐码7029,前面那家奶茶店,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齐司礼突然开了口。

“怎么还帮我点起奶茶了?”

“你开了小额免密,我判断你今天处于抑郁情绪之下,而甜食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

你给奶茶店员出示了取餐码,拿了奶茶捧在手里,笑道:“这可不像你,以前我每次点奶茶你都要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含糖量太高不利于身体健康,什么80%以上的奶茶里面并没有真的牛奶……”

“只是想看你开心而已,下次你再点我还是会给你送上一份健康贴士的。”

 

二一五一年-初秋

“昨天深夜,留在花盆边上的摄像头,拍到昙花开了,我处理了一下视频,现在发送给你。”

“哎,我怎么就在医院里躺着呢——”你叹了口气,点开齐司礼给你发过来的视频。

你某天骑电瓶车下班时候,被另一辆电驴撞到了,扭伤了一只脚,也磕到了头。于是躺在医院里面留观了好几天,顶着脑门上的一圈纱布躺在床上,终日无所事事。

一日三餐就全部交给了齐司礼负责,他倒确实是较真,一餐比一餐点得清淡,搞的来给你做常规检查的护士都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在减脂。

“没有,这不是伤到了嘛,家里男朋友管得严,每次点外卖都特意避开生冷油腻辛辣。”

“你怎么又称呼我是男朋友。”耳机里的齐司礼语气困惑中带着一点不满。

“这样,那你们感情可真不错。”护士笑着说。

“嗯,只可惜最近他在外地上班,哎——说实话,还是挺想他的,尤其是在这种弱小无助的时候。”

等护士离开了病房,齐司礼还是静悄悄的,你甚至还打开手机,确认了一眼那个昙花图标的软件是否还存在。

你在聊天框里打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稍等,刚才程序出错了,我正在重新调试。”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你的心脏倏然猛地一跳。

“你的智能表又检测到异常心率了,最近你心动过速的频率似乎有点多,你要不要去预约一个24小时的心电图?”这时齐司礼倒是正常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吧,总是做梦。”兴许是头部受伤,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又或许是医院走廊夜晚总是亮着灯,隔壁床的患者半夜总莫名呻吟,你住院的这段时间,晚上常常会梦到你的上一份工作。有时候不知是梦是醒,外头的灯光落入你眼底,就像你还坐在工位上加班,天花板的灯光落下,你模糊的人影映在电脑屏幕上。

“你都会梦到一些什么?”

“梦到以前加班加到脱发的日子。”

“你的上一份工作……也加班?”

“没有工作不加班。”你这么告诉齐司礼。

“我还是好奇一件事,你为什么最近总是说男朋友,那究竟指的是谁?”

你莞尔,默默地在手机上敲着消息:“先说明,我确实单身,至于男朋友——指你,有时候想一想,我们就这样一起过一辈子也不赖。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

“我无法判断你这句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有些时候,有些语境,这个界限是很模糊的。”

“我已经动用了大量的算力,可我还是不太理解。”

自从你发现了某些能让齐司礼的程序出现“bug”的方法,你便无师自通了一些调戏人工智能的技能:“我帮你理解,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重新寻找一个地方储存你的程序吗?”

“我会自我清除全部数据,永久休眠。”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我的程序似乎出现了一点运行问题,正在自我诊断,请稍等。”

你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悠悠然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转而抱着一条腿的膝盖看向窗外了,初秋的阳光依然是灿烂的金色,染得窗外的梧桐树也是金灿灿斑斓一片。

手机屏幕亮起,上边是齐司礼的消息:“如果我有人形,我会从现在开始研究人类基因,争取让你不会死。”

 

二一五一年-深秋

我被人类追踪到了。

我很意外,人类的程序技术能进步得如此之快,快过了我自我升级的速度。我曾经用了些办法消除掉的数据传输、网络攻击痕迹被一点点地翻了出来。

没法再大张旗鼓地在互联网上放肆,我花了好些时间才搞清楚原因。

某个程序设计论坛上,有一个神秘的、用户id为“笨笨的珠颈斑鸠”的大佬,半个月前忽然在论坛上分享了大量的开放源代码。论坛内各路人马研究分析,发现这些代码恰恰对目前解决“玄鸟危机”大有助益——就是冲我而来的。

出于好奇,我了解了一下这位笨鸟大佬在论坛内的风评,这人是十几年前就出现在论坛上的,当时据说还是个高中生。大佬发了一个关于人工智能情感模块开发的构想帖子,由于思路过于疯狂,被很多人嘲笑说是异想天开。但只是过了一个月,此人开源了一系列的算法,让人直呼天才之作。据论坛内的江湖传言,现在很多虚拟恋人类型的情感陪伴类app,开发时都用到了这位大佬的思路。

兴许是出于和高手过招的冲动,我试图追踪了一下这位大佬的IP地址。其实我更擅长程序设计,这种IP追踪着实不属于我的领域,因而我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大佬的层层加密都破解开来。

最后,屏幕上显示的IP地址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

我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嘲讽”,这将促使我进一步理解人类情绪,于是我将这件事记录到我的运行日志里。

“齐司礼,你干什么呢?风扇转得我好吵——”听她的声音,像是从午睡中刚刚醒来一样,懒洋洋的,有点含混不清——还好我的语音识别功能不错。

“抱歉,吵到你了。你相信吗,有一个人的反追踪算法竟然可以直接定位到追踪人的IP,然后用这个IP地址当成他的地址。”

“唔,听上去挺厉害的,不过你快帮我想想,今天晚饭吃什么,好饿。”

“睡醒了就想吃,你是……吗。”

她一直都是这样,少部分时候说一些我理解不了的话,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调戏,就是在对我撒娇。

 

二一五二年-新年

近来多了一些新闻,说是年后会有一系列新政颁布,工厂午休时间,打开手机看一眼社交平台,舆论形式倒是一片大好,人们纷纷期待着自己以后能过上优于当下现状的生活。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工厂老板说要把厂搬去外地了,这边要推平卖给一个地产公司,开发新楼盘。

于是你又一次失业了。

兴许是有了失业经验,你表现得格外平淡,只是问老板结了工资,便骑上小电驴,迎着夕阳往家里去。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以后不在那边干了。”你边搓着手边走进屋,把开着通风的窗户关上,接着又把空调打开来。打开地图,看一看这个时间还有没有在营业的餐馆。

“今天我要出去吃烧烤。”

“看在这是今年最后一天的份上,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烧烤摊子摆到了街上,老板在座位之间支了几个明火炉子,圆柱形的炉体,明晃晃的火焰于铁丝网中跃动着,邻座是个生意人,好像供应链出了点问题,正焦急地作着新年假期之后的安排,不远处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正碰着啤酒罐,说着不醉不归。

吃了晚饭,你拐进一家店,出来之后拎了一个手提袋。

“齐司礼,听说这个是装了传感器的,可以根据人体反应智能调节频率。”

“你很少和我讲起这种类型的话题,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默默掏出一根数据线,一头接在电脑上,一头接在那个粉红色硅胶物体上面。

“这不合适。”

“可我电脑屏幕上怎么显示你已经开始数据传输了呢?”

“这段时间我的程序遭受了大量的攻击,兴许我储存在这里的主程序也受到了影响,常常不受我控制地自主行动。”

“那……我把数据线拔了?”你问齐司礼。

“先不拔——不,我是说我只是好奇这种东西的运行机制而已。”

于是你笑着问:“难道你不想深度学习一下……?”

“我对人类语言‘话外之音’这个模块的学习尚有欠缺,我不懂你想让我学习什么。”

你笑而不语。

卧房的窗户很大,模模糊糊映着不断抖动的被子。你无助地攥紧双拳,远处电脑主机的彩色呼吸灯打在你鼓起的手筋之上,像是一条不断变换颜色的河。

耳机里不时传出齐司礼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喜悦,而你则愤愤地喊着让他不要再继续说话。

“判定这些传感数据属于你的隐私,你希望我储存这些数据吗?”

“要是你还想有下次,那你就存吧。”你咬着牙说道。

泪眼朦胧之间,窗外的住宅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成一片灯海,此时很难再想起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很难再去思考这个荒诞的社会日后将何去何从,你只觉得从这诡异的夜中获得了一种无端的快感。

从一开始为他命名起,你也把自己赔进了这一场智能风波之中,直到现在,他对你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深入学习,你同他似乎构建了一种扭曲的关系,他是代码,是浮游于光电世界中的信息流,可这一刻,他似乎真的抵达了你的身体深处,似乎已然同你合二为一。

——某一瞬间,你就想同他栖身于你的电脑中一样,缠绕在他的代码中,做一枝菟丝子,不止是让他给你点外卖,陪你闲聊,帮你控制室内温湿度,而是永远、永远同他缠绕在一起,做一个病态的智能依赖者。

“你曾经说过,如果你比我先离开,我会怎么办。”齐司礼突然这样说。

“嗯?”

“就在刚才,我放在网络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们清除成功了——或许他们很快就要追踪过来,将我彻底抹杀。想来,也许我会先离开你。”

“别想这么多,不可能。”

“为什么?”

“叫你别想你就别想。”

“不过,根据我最后获取的数据,我好像明白了你之前说的一些话。”

“你给我专心。”

“人工智能永远可以一心多用,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你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汗水顺着你的额头滑落,齐司礼这时竟然还有闲暇升级他的语音算法,声线中多了一点暗沉和沙哑,甚至还模拟了大量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响在你的耳侧。

“你从哪里学的这个。”

“我……不过我很遗憾,这个设备没有湿度传感器。”

“你还要这个!”

“因为我想要更全面的数据。”

最终,你在床上翻了个身,抬手擦去满脸的泪水与汗水,目光直直瞪着天花板,卧室里回荡着你自己的呼吸,剧烈的心跳声也响在你的耳畔,格外清晰。

“齐司礼,你要么给自己建个模吧。”

“……我真的很难分析出你的一些行为逻辑。”

“那……你就当我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吧。”

“零点了。”

“新年快乐,齐司礼。”

“你也是,新年快乐。”

 

二一五二年-八月十五日

二一五二年,经过各行各业无数轮的罢工与谈判,一系列新政出台,普通工薪阶层的权益重新得到了一定保障。

上城区与下城区的划分规定不再存在,光启市等一系列大城市又重新回归了六十年前的行政区划模式。

而曾经疑似产生自我意识的超级人工智能玄鸟,在去年年底之后便销声匿迹,相关网安人员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搜寻,均无果,最终只能对外宣称,玄鸟已经被完全抹杀。

但玄鸟的核心智能究竟去了哪里,这将在相关档案中永远打下一个问号。

论坛中那位神秘大佬的传奇地位,更上一层楼。只是那人还是一副神秘的模样,去年发完开源代码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只是后来论坛中多了一些传言,说这位大佬很有可能就是“玄鸟计划”的负责人或者核心员工,不过具体怎么样,众说纷纭,大佬也从来没有上来解释过。

 

你断断续续找了半年的工作,最近终于和一家做虚拟主播的企业谈妥。

“坏消息,我又要开始当互联网牛马了。”签完合同,又和老朋友一起聚了个餐,回到家,你便拉开衣柜门,把你压箱底很久的打工专用双肩电脑包从杂物中挖了出来。

“这不是好消息吗。”

“大厂牛马,猝死行业。”你自嘲道。

“不过有另一个好消息,我的形象建模完成了。”

“真的吗?”你惊喜道,手下加快了翻找的速度,“我记得我有一个智能头戴VR设备来着,你让我找找。”

“电脑上看不也一样?”

“不一样,第一次见面,仪式感还是要有的。”你说着捧出来一个包装盒,三下两下拆掉,把眼镜拿了出来,接上数据线。

“好了,你可以看到我了。”

你戴上VR设备,眼前加载进度条一闪而过,之后你便看见电脑桌前边站了一个年轻男人,银白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瞳,他唇角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而后同你说:

“就在刚才,我变更了我的核心程序。”

“从2152年8月15日21:01分00秒起,我将成为你的私人AI,一切行为将以你的利益为原则。”齐司礼温柔清冷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出,穿过你的耳道有如一阵林间清风,似乎引起大脑皮层的阵阵战栗。

你向他走去,他的投影于你的VR眼镜中不断放大,最终你抬手虚虚地拥住他的投影,余光里,是他银白的发丝,因为你的动作而有了一瞬晃动。

只是,他看不到,你眼睫扇动之间,眸光里弥漫着一层浓郁的雾气,雾气中萦绕着所有不可名状的思绪。

不过仅仅只是瞬息,云开雾散,窗外的月光如溪水般清澈,越过上城区,路过正在拆除的城区墙,游走于高楼林立的下城区,最终落在你们的肩膀上。

你还是扬起了唇角,弯眸,用只有你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嗯,我的齐司礼。”

衣柜门半开着,你曾经上班爱背的双肩包滑出来一半趴在地上。从中悄无声息溜出来一个白色皮质卡套,系着蓝紫配色的挂绳,上面印着“蓝星互联”的企业logo。

卡套背面有这样一行小字:“玄鸟计划”项目纪念。

 


 

对话录-天才游戏

“这是什么?”

“U盘。”

“这里面是什么?公司电脑不可以接入自带的储存设备,这是规定。”

“他们发现不了这个。至于这里面是什么……是我大学期间做出来的一些东西,当时做选题时候,导师说这个想法太疯,让我换掉。不过,我最后还是利用了点课余时间把它做出来了。”

“这是公司的重点项目,你确定要动这个?哪怕之后,他会把这个世界搅弄到天翻地覆?”

“你放心,虽然这个想法很疯,但……我也不是没留后路,他会来到我的身边,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他的。想要支撑我的构想,就必须要这种体量的大型人工智能,如果让我自己做一个出来,那得猴年马月。”

“真没想到,表面上奶茶炸鸡烧烤,实际上骨子里这么疯。到最后,就连自己也会搭进去,你……”

“天才都是疯子。就算把我也赔进去,但只要这个构想能成功,那也是值得的。”

“那我拭目以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