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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智体危机解除之后小队只在伦敦街头匆忙碰头过一次，人群熙攘，有说有笑，这算庆祝胜利吗？Benji想，人群与他擦身而过，Benji释然一笑，觉得这已足够。那时他刚刚可以下床走路，肩膀上带着护具，左腹的伤口还缠着绷带，但他终于可以穿病号服以外的衣服了。Benji远远地看了Ethan一眼，确认他没事就走了，虽然他已经黑进系统篡改了自己的医疗记录，任谁来看，他只不过是受了些软组织挫伤、面部擦伤这样的小伤，但Benji没有过多停留，他担心Ethan看出他的破绽，他会，他一定会在Ethan面前露出破绽的。时间，Benji需要时间，如果到时候Ethan要刨根问底，他会面不改色地盯着Ethan的眼睛说：扑过去的那一下，我摔骨折了，仅此而已。

那次碰面之后过去了三个月，世界和平，还没有发生什么让小队集结的大危机（谢天谢地），大家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干嘛，只时不常在线上确认彼此的安全和“有事干”，Benji用假身份在瑞士因特拉肯附近的一座更僻静的小镇租下一幢木屋住了进去，开始休养身体，整个小队除了Paris，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Benji的身体在这座宁静祥和风景优美的小镇很快得到了恢复，他经常在清晨出门慢跑，甚至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负重工作，只不过身体上的创口已经愈合，但另一些情况却不容乐观。

上个月初的时候，Ethan半夜突然发来讯息：打开这个保险箱，Benji。十五分钟后Benji回复：好了。十三秒钟，Benji在屏幕前数着，Ethan回复：有什么事吗，Benji？Benji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即使知道Ethan看不见，但Benji还是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迅速回复：没什么。又回复：为什么这么问？这一次回复的间隔很长，三十分钟后，Ethan才回复：没有，只是你刚刚才回复。Benji有些无语，他以为Ethan发现了什么：我需要睡觉！！！

另一边Ethan对着这三个感叹号笑了，他简直能想象到Benji气愤地敲打键盘的样子：抱歉，我忘记计算时差，对了，你现在在哪儿Benji？Ethan看着屏幕上加载信息的省略号的跳动，然后省略号消失，又过了两分钟，依旧没有消息发过来，Ethan熄屏，顺着漆黑逼仄的管道继续往前爬，他正在越狱。过了一会儿，通讯器响了，Ethan把消息调到了眼镜上：我睡觉了:-I。Ethan笑着摇了摇头，最后几个字母什么意思？

Benji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又看了眼时间，破译刚才那个简单的密码程序居然花了那么久吗？Benji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的手依旧是颤抖的。哦，老天。Benji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一些想法不可控地侵袭着他，如果就差那一秒钟呢？恐慌和疑惧的情绪在Benji心中无限蔓延，Benji揪住自己的衣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嗓子，让他难以呼吸，Benji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踉跄着逃离了这里。

Benji身后的房间里摆着各种仪器，电线黑压压地爬满了房间，通过Benji身后的服务器不停歇地接收和发送着加密信号，每一天无数数据从这个小小王国里经由Benji的筛选和重塑向外发送，但整个小镇安详地沉睡着，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第二天清晨Benji会和路过的人打招呼，没有人知道这个纤瘦的英国男人就是几个月前避免人类灭亡的英雄之一。

Ethan应该被指派了新的任务，自己应该还有时间，Benji想，这让Benji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心感。现在，他正在从因特拉肯医院返回小镇的路上，他熟练地打方向盘转过这个弯，在嶙峋高耸的山崖后面是一片深蓝的清澈湖泊，潋滟着粼粼波光，像缀在大地间的一颗晶莹宝石，Benji做了一个深呼吸，清新冷冽的空气盈满了他的肺部，不敢相信，几个月前他差点窒息而死，那时他醒来，是Paris守在他的床边，Benji的眼圈深深凹陷，脸上带着氧气罩，浑身插着管子，手指上夹着血氧仪，除了轻轻一笑，他做不了什么动作，Paris笑着哭了，但她迅速擦掉眼泪站了起来，你醒了，她说。Benji眨了眨眼睛，更多的泪水一下子从Paris的眼中滴落，她对Benji说，欢迎回来。眼泪顺着Benji的眼角滴落在枕头上，Paris俯身，给了Benji一个轻轻的拥抱。Benji迷迷糊糊地觉得，Paris就像某种软乎乎，暖呵呵的小动物。

Paris对那一天避而不谈，于是Benji转向Grace。我得说实话Benji，那时我真的以为你要不行了，你的呼吸十分微弱，脸色苍白得让我害怕，Paris和我都紧紧握着你的手不敢松开，但医生让我们都离开的时候，你突然醒了过来，你抓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别让Ethan知道这件事，老天，那是你唯一的请求，我答应了，可现在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Benji没有回答，他从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如果不这么做，Ethan是不会离开的，Ethan应该去做这个世界需要他去做的事情，而不是困在自己身边。但是距离上次和Ethan见面的时间过去得越久，Benji就越担心谎言带来的后果。可如果决定瞒着Ethan，就要一直瞒下去，直到真相变得没有那么伤人。 过了许久，Grace试探着问道，Benji，你现在还好吗。Benji的泪水滴在裤子上，他尽量笑得很开心，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很好。电话挂断，Benji冲到卫生间吐了。除此以外，一切还好。

把车停进车库，Benji绕到副驾驶拿上新开的药物，一些镇痛和改善睡眠的小药片，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先生，先生？医生需要提醒才能引起Benji的注意，他的反应确实变迟钝了。先生，如果可以，我们建议您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帮您联系您的家人和朋友。Benji回过神来，哦，好的，他说了再见，然后拿上药离开。两个小时后，Benji旋开门锁，走进没有人等待的木屋，门关上，房间里安静得让人难过。

Benji僵硬地迈着步子从玄关走到客厅中央，那种熟悉的悬浮感又来了，身侧烟雾升起，混乱的枪声和嘶喊在他的耳畔炸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遥远，子弹簌地穿过肉体的幻痛让Benji瞬间满头大汗，即使他只是原地站着，什么也没做，操，Benji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伤口已经愈合，那痛楚却愈加清晰，Benji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手里的药瓶散落一地，他甚至来不及倒出来一片。

还好，都会过去的。Benji的眉头扭在一起。只是疼痛而已。

过了很久，Benji终于能移动身体，他拖着沉重的身躯艰难地爬向沙发，汗水浸湿了衬衫，Benji胡乱地扯开衣领，倒进沙发里，被柔软的织物和靠垫包围，Benji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昨晚一整夜都没能入睡，今早又开车出了趟远门，此刻他盯着窗外，渐渐合上了眼睛。他又梦到Ethan，梦到中弹那天他身边的人是Ethan，梦里四周全是白色的，整个世界只有Ethan和他，他站在一边，看着Ethan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尸体不肯松手，脸上满是破碎和绝望，任他在一旁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Ethan像一具空洞的躯壳，只是呆滞地跪在那里。

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Benji的胳膊麻了，他躺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然后坐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弄点吃的，吃完饭后他收拾了一下家里，先是把地上的药瓶收起来放进柜子，然后是洗碗和简单打扫，做完这一切他下到地下室，开始检查今天是否有人联系他，结果是没有。

Benji又做了一些例行的设备维护和程序优化，就盯着上方的监视器屏幕发呆，夜晚，屋子周围会出现的各种小动物。

时针指向十二点，Benji起身上楼睡觉，他的房子构造十分简单，地下一层，地上两层，一层是厨房和客厅，外面有一个长廊和露台，经本地人热情推荐，Benji购入了一些户外设备摆在那里，但到现在还没使用过，他在长廊的围栏上挂了几盆花草，天气好时，他会把客厅的摇椅拉出来，在这儿晒太阳或者打盹。二层有三个卧室，他收拾出来一间自己住，剩下一间空着，还有一间用来堆放杂物。那里堆放着他在镇上集市闲逛时买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泰迪熊，三个陶制花瓶，两根登山杖，还有两大摞旧书，几张没法播放的碟片，Benji买下它们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些是感兴趣，有些仅仅是因为Benji和他们交谈甚欢。房子周围是开阔的绿草地，远处有一小洼池水，下雨的时候，Benji会坐在客厅隔着窗户看雨，放晴时，更远处雾气缭绕的群山、峡谷和瀑布让他感到平静。

现在是深秋，夜晚已经很冷，但还没到需要打开壁炉的地步，Benji没有脱下毛衣，就直接躺下把自己包裹进被子里，他留下一盏暖黄色的夜灯，整个房间是木质结构的，只需要简单的布置就显得十分舒适，我现在要躺下睡觉了，Benji大声说道。

但Benji只是躺着，睁着眼。他突然想给Paris打个电话，或者Grace，或者Degas，还有，他想念电脑克星，老家伙Luther了。

Benji在床上翻来覆去，药瓶静静地放在床头，时钟滴答滴答。

Ethan现在在做什么。Benji想。

已经凌晨三点了。

Benji从床上坐起来，寒冷的空气让他的身子有些发抖，于是他裹着被子下楼，像一个移动的雪人儿。Benji没有开灯，直接坐进了沙发里，他把电视打开，声音调到了最大，反正他没有邻居，屏幕上的光一会儿暗一会儿亮，Benji就在一片黑暗里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他慢慢侧躺下来，额前的一绺碎发垂了下来。最近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而Benji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一些可怕的想法击中了他，如果Ethan不再联系他了怎么办，如果Ethan联系他时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办，如果Ethan知道了怎么办，他如果知道那时他瞒过了他，他还会安心地让自己跟随他执行任务吗？思绪如潮水般将Benji淹没，令他感到窒息，Benji死死地抓着被子，指节用力到泛白，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那该死的伤口又开始发痛，被子下面，Benji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急促地啜泣，冷汗和泪水打湿了头发和沙发巾，都会过去的，Benji，都会过去的，Benji自己安慰着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黎明到来，太阳升起，然后打开门，走进人群之中。

之后，Benji陷入了断断续续的睡眠，大概八九点钟，Benji被门口的嘈杂声吵醒，他坐起来，被子从他的肩膀滑落，Benji从窗户向外望去，原来是有一小群人聚在他的长廊上聊天。

Benji踩上鞋，随手抓抓头发，走到玄关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问：怎么了？

门口是几个Benji熟悉的村民，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兄弟/孩子/亲爱的，今天一大早有人来镇上打听你，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我们就带他来了。那就这样，再见/下午见。村民陆续离开。

什么？Benji感到一阵疑惑，他把门打开，走了出来，在哪儿？刺眼的阳光让Benji不得不抬起胳膊遮挡。

或许是听到了Benji的声音，那个人转过身来。

Benji？

Benji愣在原地，他慢慢放下胳膊，努力地想要看清这个人。兴奋和恐慌两种情绪同时在Benji心里炸开。会是他吗？哦不，千万不要。

逆着阳光，Ethan爽朗地笑着，浑身上下洋溢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他一定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Benji呆愣在原地，鼻头有些发酸，压抑的情感让他战栗，心狂跳不止。EthanEthanEthan，Ethan就在Benji的眼前，Benji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Ethan的名字。Ethan像听到了Benji的呼唤一样大步走上前，他一把抓起Benji的手把Benji拽进自己怀里，两个人几乎是撞在一起，紧紧相拥。

Benji，好久不见。

Ethan托住Benji的后颈，用鼻头轻蹭Benji的耳侧。

你还好吗，Benji？

热泪夺眶而出，Benji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真的是他。

好久不见，Ethan。

Benji幸福地轻哼起来，他的手掌隔着衣服用力地抚过Ethan背上的每一寸骨头。

一切都好，Benji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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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等待这个拥抱太久，Benji毫不掩饰他的兴奋，像只金色小狗一样埋在Ethan的颈窝，兴奋地拱来拱去，Ethan向后踉跄一步，发出咯咯的笑声。

“Ethan！”Benji喊着Ethan的名字，Ethan闻起来就像太阳。

Benji弄得Ethan很痒，Ethan笑得更大声了，他一边笑着小声地说着别Benji，一边任由Benji半挂在他的身上。Ethan把手掌插进Benji乱糟糟的金发里，两个人用力地拥抱着彼此，过了很久才不舍地松开。

“Ethan，你还好吗？”Benji完全沉浸在Ethan突然到来的惊喜中，他捏了捏Ethan的肩膀，好确认这一切是真的，“我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我很好Benji。”Ethan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捧住Benji的脸，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真挚光芒：“抱歉，Benji，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我直到现在才来见你。”

Benji感到一阵恍惚，太阳的光芒令他目眩，他依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美丽的梦，Ethan的声音像是从远处幽幽山谷而来，温暖、干净，带着点神秘的力量，Benji的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不，不，不要道歉Ethan，你知道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Benji迅速别开脸，用颤抖的手将它揩掉，他希望Ethan没有看到，Benji转过身子，门廊的阴影将他笼罩，他不能再看Ethan了，否则他会哭得更厉害，根本止不住。

“嘿，嘿…”Ethan走上前扶住Benji的双肩，将声音放得尽可能的低沉、温柔。

Benji瑟缩了一下，这段时间里，除了医生的例行检查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离他的伤口这么近，而这个人，却是他最现在想躲避的人。内心重逢的喜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无地自容的恐慌，那些明晃晃摆在他床头的药物，还有随便乱扔的护具，如果直接打开电视，Ethan还能看到Benji昨晚刚刚播放的退伍士兵分享关于创伤记忆应对办法的视频。

Benji在Ethan怀中挣扎起来，Ethan不得不放手。

“怎么了Benji？”

“Ethan，先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

“等我一下Ethan。”

Benji拂掉Ethan的手，转头而去。

这一切转折得太快，Ethan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刚他们还紧紧相拥，但现在Benji却推开了他。Ethan歪了歪头，困惑着睁大了眼睛，他站在原地，棕色的发丝在清晨冷冽的风中轻轻摇晃，边缘透着淡淡的金光。

转身的瞬间，Benji的眼泪终于决堤，他低声咒骂着狼狈地逃进屋里，他不知道Ethan为什么会突然找到这里。极力回忆过去几周自己的一言一行，Bneji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相信paris绝对不会透露——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不过只要Ethan想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当初为了不让Ethan起疑，他给自己的定位设置的加密程序并不严格，他不能防住所有人，尤其是Ethan。现实和预估的走向完全不同，Benji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面对面的和Ethan站在一起，Benji发现那些曾排练好的对话完全派不上用场。Ethan太过真诚，Benji在他面前感到无地自容。

不，不，你可以的，你还可以维持住这一切，Benji做了几个深呼吸，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他那半残的肺正在要他的命。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Benji只有极力压抑着情绪：“等一下Ethan，我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等一下，就一会儿。”

求你了，就一会儿。Benji无助地落泪，紧张、恐惧将他攫住，他的手抖得更厉害，连遥控器都拿不稳，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Benji？发生什么事了？”

“再等一下，Ethan！”

虽然昨晚才刚刚收拾过，但有些显眼的地方还存在着他撒谎的证据，Benji尽力，把一切会引起Ethan怀疑的东西全都塞进柜子里，或者踢到沙发底下。

眼前的门是开着的，虚掩着，留了一条小缝，Ethan站在门口，能够听到Benji在里面跑来跑去匆忙的脚步声，一些东西被挪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但出于对Benji的尊重，即使Ethan有些困惑，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Benji？”Ethan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呃——”Benji手足无措，但忙碌了一阵子，他已经止住了哭泣，“等等，”Benji手拿护具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不知道要把它塞到哪里。

Ethan轻轻叩了叩门：“Benji？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我可以进去吗？”

“别！”

Benji猛地回过神来。

Ethan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Benji迅速将护具脱手扔到了小阳台那堆户外用品里，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先Ethan一步拉开了门，Ethan吓了一跳。

“Ethan。”

“Benji？”

Benji冲挤出一个勉强尴尬的笑，脸颊不自然地抽搐。

“你刚才在里面干什么，Benji？”Ethan盯着Benji的眼睛。

“噢，没什么，只是收拾一下。”Benji将手插进头发不断向后捋，另一只手则无处安放地胡乱比划着手势。

“好吧。”Ethan歪了一下头，瞥见门廊栏杆上挂着几盆秋海棠，各种颜色的叶子让人眼花缭乱，“所以...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还是？”Ethan接着说道。

“啊，进来吧，当然。”

Benji让开一条道，邀请Ethan进来。

经过Benji时，Ethan停住了，他探腰去闻Benji身上的味道：“你出了很多汗，Benji。”

Benji倒抽一口气，身体僵硬地往后躲。“啊啊是的，我，天气太热了。”

“是吗？在这里，现在？我们在阿尔卑斯山脚下Benji，而且现在是秋天了。”Ethan的脸上的笑容有些迟疑。

Benji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吸了吸鼻子，然后强硬地转移话题：“对了Ethan，你打算待多久？”

“可能一两天？说不准，看那些事情什么时候找上我吧。你要赶我走吗Benji？”Ethan看着Benji的眼睛。

“怎，怎么会。”

Benji害怕和Ethan对视，Ethan的每一句话都敲打着Benji的神经，Ethan每说一句，就有一个声音在Benji的脑子里冲他大叫：哦你这个小骗子，你这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Benji感觉自己的胸口又闷又痛，难以喘息，还好Ethan并没有再追问，两个人终于进了屋子。

Ethan走在前面，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开放式厨房。Benji有些摇晃，他的脚很沉，几乎是挪动着进来的，剧烈的耳鸣和来自后脑一跳一跳的抽痛让他的眼神难以聚焦，左脚绊右脚，Benji把自己摔了出去。

Ethan眼疾手快地转身，托住了Benji的双手，Benji差点双膝跪地，还好Ethan的手掌抓住了Benji的手腕，肌肤之下，Benji的血管凸凸地跳动，频率和他那无法忽略的头痛一样。

“你还好吗，Benji？”Ethan慢慢把Benji扶起来，神色凝重，刚才他只是感觉Benji有些紧张，但现在Ethan觉得Benji有些不对劲，他上下打量Benji，觉得他的左半边身体看上去不太灵活。

刚才那用力的一撑扯到了伤口，Benji紧紧地咬住嘴唇，Ethan的眼神略带茫然，从好的一方面来说，这下他可以确认Ethan确实还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哦这太尴尬了，我只是早上睡昏头了。”Benji开玩笑说，不巧他抬头正好对上Ethan的眼睛，时间大概停止了有几秒钟，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眨眼或者退却，空气仿佛凝滞着，Ethan的眼睛就像一潭盎然的深池，即使是最无可救药的疯子也能在里面找到宁静，Benji却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憔悴面容的倒影，事情不该是这样，他应该以更好的状态迎接Ethan。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刚刚极度紧张和慌乱的Benji突然变得诡异的镇静，两个人站起身，Benji神色如常地说：“真的没什么。”他朝厨房走去，从沥水架上取下两个杯子：“要来杯咖啡吗Ethan？或者花茶？味道不错，我觉得值得一试。”

Ethan有些困惑，自始至终，他都能感觉到缠绕在Benji周身那一股紧张的气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他还不清楚，同时Ethan还接到一个讯息，那就是Benji目前还不想谈论这件事情，Ethan本打算在Benji这里停留一到两天，但现在，他觉得这个时间需要适当延长。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餐台，气氛从刚见面的热烈转变为平静。

“Benji，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Ethan言辞恳切，“你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Benji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面清洗，哗哗水流的嘈杂声再次打断了Ethan，清洗完毕关掉水龙头，Benji打开橱柜，拿出一罐咖啡豆，又拿出一个装满洋甘菊和金盏花的玻璃罐子，然后笑着转过身来问Ethan：“咖啡？还是花茶？”Benji举起那个玻璃罐子晃了晃：“这是这里的人推荐的。”

“我很高兴你有了新朋友Benji。”Ethan由衷地为Benji交到了新朋友感到高兴，但Benji还是没有回应他的话。新朋友？很好。他们值得信任吗，一张地图在Ethan的心里铺开，Ethan打算接下来要挨个拜访他们。

“噢，谢谢。”Benji开心地笑了一下，“所以是，花茶？”

“是的，花茶就可以Benji。”Ethan答道。Benji在笑，但那些笑容在Ethan看来十分奇怪，Benji的嘴角扯得很开，但他的眼里没有那种神采。

橱柜的门依然开着，Ethan瞥见一个透明的塑料提箱，里面横竖躺着许多瓶瓶罐罐，看上去是各种各样的药。但是距离有些远，还有一些遮挡，在看清那些东西之前，Benji抬手关上了门。

“Benji？”

“嗯？”

“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什么。你先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Benji的笑容和轻巧的语气简直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

“好吧。”

Ethan没打算再紧逼下去，他相信如果Benji想说，他一定会告诉他的，Ethan打算顺其自然。

Ethan转身来到客厅、他环顾四周，发现Benji的客厅并不大，客厅中央放着一组沙发，其中大的旁边有一株生长茂盛的龙血树，除了它，电视两边还分别摆着一株芦荟和一株仙人掌，这些点缀其中的可爱绿色让整个客厅更加温馨舒适，Ethan不由得扬起嘴角，角落里，有一个被拉到那里的小工作桌，上面散落着一堆Benji刚拆开的复古游戏机的零件，Ethan拿起几个零件端详，然后又放了回去。这是Ethan第一次了解到任务以外的Benji，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能都是从旧屋主那里继承来的，但看得出来Benji在这里花了些心血，而且住了有一段时间。

墙上的木梁上钉着一些海报和相片，Ethan走过去，发现有几张过曝的合影，上面有Ilsa和Luther，每个人的脸都不十分清楚，大概是在笑吧，背影里，自己正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Ethan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他猜到了这是哪一次，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照片上Ilsa和Luther的轮廓，他们像是站在一团火之后，每个人的身影都是跃动而模糊的。阳光从身后的窗户倾洒进来，白色的旧窗帘轻轻摇晃，Ethan从照片上移开视线，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漂浮，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缓缓。

沙发垫十分柔软，Ethan陷了进去。

Benji正在沏茶，茶匙触碰杯壁发出叮铃的响声，咖啡机嗡嗡地磨着豆子，香气从厨房飘来，Ethan做了一个深呼吸，他久违地想起了家的感觉。

白色立体织花的沙发巾一直垂到地上，Ethan收腿的时候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去捡，发现是一个空药瓶，十分显眼的橙色，转过来，Ethan发现这里面是一种强力镇痛药，通常用于持续性中至重度疼痛。

Ethan迅速撩起沙发巾往沙发底的深处望去，可除了几件脏衣服和日常不小心滚到下面的纽扣和电池以外，什么都没有。这个药瓶十分扎眼，与这里格格不入。尖锐的轰鸣声在Ethan的耳中炸开，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有好一阵子，Ethan只是呆呆地捏紧瓶子，大脑完全空白。

望向正在厨房忙碌的Benji的背影，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恐惧在Ethan的心底蔓延，他觉得Benji正变得朦胧，最终，他像照片里的Ilsa和Luther那样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可怕命运。Ethan的心情变得沉重，在Benji转身之前，他不动声色地将瓶子滚了回去。平静的表象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刚握着药瓶的地方灼烧着Ethan的神经，他痛苦地意识到这可能才是Benji这段时间以来生活的真正样子。

Benji端着两个杯子傻乎乎地走过来，把冒着热气的花茶递给Ethan，然后坐在了Ethan旁边单人沙发椅的扶手上，两个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

“所以Ethan，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有什么任务吗？你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的，你知道的，一条消息就可以。”

Ethan没有答话，Benji发现Ethan的神情变了，于是他继续往下说。Benji一直有这个毛病，每当紧张或者害怕的时候，他就开始喋喋不休，这是一种信号。

“你还没看到，我有一个地下室，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你知道吗，就像我们之前的那些武器库一样，噢，只不过里面没有那么多武器，只有，呃，你知道的，更多更炫的科技触手，它们比之前更...”

耳鸣还在持续，Ethan看着Benji，发觉两个人明明挨得这么近，却像隔着千里在频道里交流，如此词不达意。

“不Benji…”Ethan心如刀绞，他摇了摇头，“没有任务，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一句话完成得极其艰难，几乎用上了Ethan所有的自控力，他有些哽咽。他真正想问的，是那瓶药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药瓶已经空了。自我们分别以后，你都遭遇着什么，Benji。为什么你的痛苦，我一无所知？

“...我现在就能直接入侵国安局的内部系统，或者摩萨德？当然我不会轻易那么做，毕竟会引起国际纠纷，还有...”

“你现在有哪里很疼吗，Benji？”Ethan有些哽咽，他直勾勾地盯着Benji。

“什么？”Benji呆了，“你在说什么呢，Ethan...”

“过来Benji，让我看看。”说着，Ethan站了起来。

“等等Ethan，不，等下，不要！”Benji躲闪挣扎起来，他手里滚烫的咖啡洒在了他的裤子上，同时Ethan想要撩起Benji的衣服。

“停下！”Benji叫了一声，“停下！Ethan。”Benji把咖啡放下举起手向后退了几步，“我说够了！”Benji吼了出来。

“.......”Ethan愣在原地。

Benji先一步低下了头，他不敢看Ethan，Ethan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受伤。

“我，我真的没事Ethan。”Benji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你看，我可以这样，还有这样。”Benji抡了几下胳膊，左右转动身体，甚至还跳了两下，“看到了吗，Ethan，我很健康，活蹦乱跳的。”

“......好。”Ethan缓缓答道。

然后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除了Benji时不时会再做几个动作证明自己没事。

Ethan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没什么，真的。”Benji十分苦涩地总结道。然后他欠身，把两个人的杯子收走清洗，他们都没喝几口，简直难以下咽。

处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人，此刻像站在世界的两端。

Ethan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下午，Benji带着Ethan到镇上的广场逛了逛，如果不进山或者去湖上划艇，整个镇子能活动的地方并不多。一开始，Benji还试图说些俏皮话，他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这里的花草，山坡上的苹果园，还有淳朴的人们，可Ethan的兴致并不高，看上去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于是Benji也不说话了，两个人无言地前后走着，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原点。

傍晚在餐馆吃饭时，有几个人和Benji打招呼，Benji社交性地做出回复，Ethan坐在Benji对面，也心不在焉地以微笑回应那些陌生人。餐馆的灯光十分柔和，其他食客低声交谈，偶尔嬉笑，Ethan心烦意乱，完全无法融入到这个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他看着Benji和别人侃侃而谈，大笑出声，就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天哪，Ethan希望Benji能永远那样。

因为各自怀有心事，两个人吃完晚饭后就匆匆回到小屋，Benji给Ethan准备了牙刷和浴巾，Ethan一直说自己睡沙发就可以，Benji却执意要把那个小房间腾出来，他坚持说这个屋子空着，而且床更舒适。Ethan只是不想让Benji太过劳累，但他只有同意。于是两个人一起收拾了屋子和床铺。Benji的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那一颗，弯腰时，Ethan还是什么也没能看见。

洗漱完毕，两个人站在Ethan的卧室门口互道晚安。

“抱歉。”Benji准备转身离开时，Ethan喊住了他。

Benji看上去有些疲倦，这令他的笑容更加温柔：“我早说过了Ethan，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晚安。”Benji说话很轻，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Ethan感到一阵宽慰，他也轻轻地笑了：“晚安。”

两个人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Ethan和Benji分别躺在墙的两端。Benji走后，Ethan毫无睡意地靠在床头，那个空药瓶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Ethan将在矿洞里和后来这段没有相见的日子全部捋了一遍，他已经有了一些答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矿洞的时候Benji受过重伤，但当时和后来在伦敦碰头时他都没能发觉，Ethan感到自责和挫败，他想联系Grace或者Paris，问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当然得在Benji睡着以后，Ethan靠着墙，安静地等待Benji睡去。

另一侧，Benji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先是平躺着，然后侧身，无论什么姿势都让人难受，他用被子把自己蒙住，意识到今晚自己不能再在屋子里乱逛或者睡沙发了，他只能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卧室里。Ethan到底会待多久，他也还不知道。胸口的闷痛一直没有消失，Benji在被子下面瑟瑟发抖。

更难以忍受的是各种声音，窗外呜呜的风声，水龙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汗毛立起的声音，那些他竭力想要忘掉的记忆又强迫性地开始在他脑子里闪回，矿洞，智体，钥匙，U盘，人，枪，子弹穿过皮肉，射进了他的身体里。疼痛像网一样从那一点开始蔓延。

“不...不....该死.....该死！别想了，别再想了！”Benji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身体蜷成一团，他用力敲打太阳穴，想让这一切停下，但是无济于事，那些感知和记忆加倍汹涌地朝他袭来，丝毫不留情面。

Benji的喘息十分沉重，最终，他再也忍受不了，他翻身滚下床，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离床头柜上留下的那瓶药只有一点距离，可Benji怎么也够不到，“哈...哈啊......”Benji渐渐无法呼吸，他尽力够了一会儿，药瓶滚落在地，白色的药片滚得哪里都是，Benji胡乱捏起几粒放进嘴里干嚼着咽了下去，那种直白的苦盖过了一点疼痛，但是有一点，他在坚硬的地板上双手抱臂缩起身子，慢慢等待药效发作，快点快点快点，Benji在心里祈求，时间煎熬着他，Benji的冷汗浸湿了衣服，他刚开始觉得时间变慢，后来他失去了时间，整个房间向四周消散，自己正不断旋转着坠落，渐渐的，Benji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Benji猛地抽动了一下，他在一片黑暗中慢慢睁开眼，惊觉自己并不在床上，他不知道这是哪儿，只是看上去像是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他先感到自己的眼睛被蜇得生疼，头发被汗湿成一绺一绺粘在额头上的那种黏腻感，然后身体各处都痛，Ethan头朝下一动不动地倒在离他不远的前面，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

“Ethan....Ethan......”Benji想要发出声音，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随即，一股血的咸腥味道自胃里向上翻涌，Benji想吐，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喉咙不断在做吞咽反应，这让他更难呼吸，Benji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胸腔就像一个破烂的风箱，他张着嘴，空气根本无法灌入。

Benji的头垂到一边，盖在腹部的手掌也随之滑落，他看到自己的腹部有一个黑色的大洞，“Ethan......”Benji感到绝望，黑糊糊的血液正在从那个洞里往外涌，钻心的疼痛让他快把后槽牙咬碎。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Benji努力让自己的意识回笼，现在的问题是，他快要无法呼吸了，在失血过多休克之前，他会先死于窒息。他不能死。Ethan就在前面，Ethan还需要他。不能死。太疼了。正在流血。无法呼吸。无法呼吸。无法呼吸。我就要死了。无法呼吸。

要先解决这个———

Ethan原以为自己无法入眠，但没想到再醒来时已经是几小时之后，他看了一眼表，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夜还长，房间里很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Ethan打算下楼打电话，他担心打扰Benji休息。

Ethan穿上拖鞋，慢慢地打开门，却发现Benji卧室的门也是开着的，他屏气走过去，想要看看Benji是否安睡，可走进门，Ethan发现Benji不在床上，旁边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白色药片，又一个药瓶滚落在一旁。

“Benji？Benji！”Ethan瞬间慌了，他挨个打开衣柜和厕所的门，试图找到Benji的踪迹，“Benji！你在哪儿？”

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Benji！”Ethan毫无犹豫地冲下楼。

月光将客厅照得惨亮，眼前的景象令Ethan呼吸一滞。

Benji意识涣散地倒在墙边，衣领凌乱地敞开，他手里握着一把餐刀，而刀尖，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