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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Feb 22, 2023
埃隆，你今天要去扮演谁？当这个问题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接着迅速把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今天他要去帕洛阿尔托......与加利福尼亚州长纽森一起宣布一项有关特斯拉的长期合作计划......是的，长期合作计划，推动加州的发展，今天是去谈长期合作的，他是个企业家。他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加文的脸。噢，加文，加文，他以前的老朋友，那个魅力无穷，可是似乎谁也不在乎的花花公子。宴会，美酒，电视采访，脱口秀，豪车，争吵，女人，新闻发布会......陈年旧事又一次从某个角落被翻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他久未见过的加州风景，勉力把心里的火气压下来。加文总是如此，把人拽进他的小世界，让他们全心全意爱他，为他付出，却又不在乎他们，最后那些人纷纷远去......真是冷酷无情的人啊，加文。他记得，前几年他陷入风波的时候，曾经试图质问对方，质问加文到底想怎样，要任由他明明做了事，还要被那些媒体污蔑吗？
那些他被污蔑，加文却沉默不语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他没有忘记，或者说，他一直都记得，那些日子像一道仍然没有痊愈的旧伤，又一次淌出鲜血。拜托，加文，动起来，求求你，给点回应啊。他记得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在媒体给他泼上脏水，大肆嘲讽他造假的时候，他简直无法忍受。那些来自媒体的，尖锐的，毫不留情的嘲讽在他面前伸出无情的手来，扼住他的喉咙，击打他的身体，鞭挞他的灵魂。屏幕在他眼前剧烈晃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听到自己在大声喘气，脸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那样火辣辣的，他简直无法忍受这一切。于是他拿起手机开始反击，点开那个该死的平台，一个一个字狠狠地反驳那些歪曲事实的人，让他们都下地狱。带着仿佛可以把整个世界燃烧殆尽的火气，他打完一长串字，点了发送键，靠回到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接着他摸了摸鼻子，发现鼻梁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或许是旧伤复发了吧，他想。
但是比那些人铺天盖地的污蔑，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沉默，加文的沉默。很快地，那些人被他的怒火吓软了手脚，于是开始推卸责任，纷纷要他去找州长先生证明自己，他也真的去了，但是对方给他的是一片死寂。过了许久他仍然不可接受那人的沉默——像死水一样令人窒息的回应。确切的来说，加文在那个时候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做的那些努力，私底下发送的几十条消息，公开场合的多次提及......一切都没有回答，他确信加文看到了他发的那几十条消息，可加文顽固而决绝地沉默着，像是一个教堂里的墓穴，无论埃隆怎么往里面送信，都不会有回音。他在半夜无数次打开手机，看着那个私聊的界面发呆，想看看加文到底有没有回应，却只看到自己发出去的几十条消息在闪着光，占据了整个屏幕，像一个大写的笑话，却没有来自加文的任何新消息冒出来。他越看越生气，索性最后绝望地把手机关掉，啪的一声把它摔在地板上，看着它被摔得四分五裂，屏幕骤然熄灭。过了一会，他拖着脚步走向手机，把它拿起来，按了几下开机键试图启动它，手机却只倒映出他扭曲苍白的脸庞。几个零件啪一声掉下来在他眼前旋转着，仿佛在控诉他的暴戾。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他突然想起，他最近实在太忙碌，忘了备份手机，这下他和加文的那些珍贵的点点滴滴，随着桌子上那部摔的粉碎的手机一起分崩离析了，一切都找不回来了，这下他把一切都成功搞砸了。他一瞬间呆住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接着一下子软下来，啪的一声和那部无法使用的手机一起跌坐在地板上，接着他无力地丢下手机，用双手捂住脸，几乎要哭出来。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野兽一般的，不可名状的声音，自己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颤抖着声音试图组织语句，只骂出了一句脏话。为什么？他想大喊，想找到加文，扯着加文的衣领大声问为什么，明明以前都出手相助，却在这样的时刻抛弃认识多年的老友。他甚至做了一次祷告，向着全能的主祈祷加文能够回应他，帮助他，但是那至高无上的也无能为力，加文仍然默不作声，让他像一拳砸上棉花，完全无能为力。加文的沉默在他们之间筑了一道无形的高墙，他永远无法逾越，于是只能靠着墙根坐下来叹口气。是时候离开了，他想。
于是他开始收拾行李，换了一部手机，准备从加州搬走去德州。在搬家之前他特地通知了加文，可是仍然没有回应。在启程离开的时候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加州，这个他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他甚至隐隐约约期待，加文会在最后关头出现在他面前，求他不要走，或者和他挥手说一声再见。但是那人最后还是没有出现，于是他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车子缓缓启动，把加州的一切都抛在尾灯后面。他果然是自作多情了，毕竟魅力无限的加文身边从来不缺爱他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他的离开呢？他往自己嘴里塞了颗柠檬糖，糖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是柠檬，格外酸涩。那后来呢？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尴尬，他们公开斗嘴过很多次，上了很多次新闻版面，私下仍然有时会面。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加文都隐约地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他甚至感觉到一丝悲伤，他偶尔会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帕洛阿尔托就在前方，他快要到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里面拔出来，今天他来和加文会面不是为了解决这些陈年旧事的，他们是来谈商业上的长期合作的，他必须要抑制一拳打向加文脸，或者提着加文的衣领质问州长先生的冲动。他可不能这样干，不然他就等着明天就登上新闻头版，公司股价暴跌吧。车停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缓缓下车走向加州特斯拉总部，加文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他一抬眼就在那里认出了加文——梳着整齐的背头，身着深蓝色的西装，脸上挂着一贯礼貌的笑容。”好久不见，埃隆。”那人微笑着与他挥手，想要靠近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丝讥讽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多么讽刺啊，加文，那个人对所有人都大献殷勤，其实却不在乎任何人，任谁都会被这样的人伤害。他今天倒是要看看这人如何在被他辜负的人面前演戏。于是他缓缓地点点头，礼貌地与加文保持了一些距离，抱起手臂，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他带着一点扭曲的快感看到加文扑了个空，英俊的脸上那面具一样的微笑僵硬了一瞬，才恢复正常。真不是个好演员啊，加文，他点点头。
加文半个身子对着记者和观众们，用半个后脑勺对着他，拿起话筒开始讲话，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被冬日的阳光染上一层金色。观众席一片寂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加文讲话，而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晃着身子，对这番话有点不耐烦。加文还是那副老样子，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优雅不凡。他看着加文拿起话筒，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踌躇满志地开始阐述对未来加州的期望，长篇大论地强调加州的主导地位......奇怪，虽然时值北美的冬天，他却感受到一股无名之火自身体里燃起，让他燥热不安，直要把他烧的分崩离析。他频繁地点着头附和着加文的那些场面话，却把话筒举到嘴边，想要出声打断加文那堆废话......闭嘴吧！加文！他几乎想要怒吼出来，把那过去的陈旧往事公之于众，让加文·纽森的伪君子面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撕碎。可惜理智先于情感阻止了他这一复仇举动，他今天是个商人，不是一个哈姆雷特，这笔交易可以给他带来的利益，远比当场对加文进行报复的利益大得多。今天的主导权在他手上，而不是在加文手上，要尽力演戏，给人陪笑的并不是他，今天是加文需要争取与他的合作。既然如此，他便当个观众，和台下的人们一起悠悠闲闲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州长先生如何努力地在舞台上为他演完这一场好戏。
加文仍然在讲话，而现在州长先生把话题引到了他的公司身上。“我们一直在支持您的公司，先生......”加文微笑着说道。接着加文便晃动身子，靠近了一些。他眨眨眼睛，往事在心里奔涌激荡。“是啊，已经很久了，二十年前了。”他平静地回答道。虽然后来，他们分道扬镳，关系分崩离析，但是加文，也曾经给过他最初的支持。加文大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忽然那阵玩味的，讽刺的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对久远过去的怀念。他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感到一阵恍惚。那个以前的加文去哪里了呢？他们一起坐在车里大笑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他快认不出加文了。带着一点感伤，他轻轻地，坚决地拉开了距离。不，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
“谢谢你，埃隆，感谢您愿意与我们合作......”下一秒钟加文的笑容变得公式化而礼貌，州长先生拉远距离，又开始演戏起来，说起场面话了。那些溢美之词从州长嘴里冒出来，回荡在他们身边，让他想起幼时玩具枪里的肥皂泡泡。他心里的那份温情消失了，理智又开始占据上风，这些泡泡本身并没有意义，它们只是空洞的回声罢了。于是他礼貌地点点头，挑挑眉毛，把手插进衣兜里。很好，演戏的功力很不错，加文。”我并没有把你的支持当作理所当然，先生......”加文说道。换做以前，他会与对方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接着相视一笑，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只会对着对方刻意维持的体面姿态扯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但是他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对于加文这个今时今日在讲话时把半个后脑勺故意对着他的男人来说，体面这个词就只是一块遮羞布而已，他早就明白那人的真面目了。“您的公司，也是加州的一部分，我们成功故事的一部分......”加文露出一个看似真诚的笑容，深色的眼瞳闪着光，接着向他伸出了手。他看着加文的那只手：一只骨节修长，他曾经渴望握过的，也握过无数次的手，就这样在加州的阳光之下晃动着。如果那只手，在他那一年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来握住他的，该多好啊，他想，忽然有点感伤。但是他还是握了上去，在握上去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一阵让他回到那些美好日子的暖意。过去的记忆纷浮现在眼前，他甚至有些不切实际地想，加文从此以后，能不能不要松开那只手。
“谢谢你，州长先生。”他听到自己作出了这样的回答。接着，他的手轻轻松开了加文的。那只手伸出的还是太迟了，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了。他举起话筒，对于加州产业发展的话流水一样流出来，通过话筒淌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是啊，他早就做过调查了，他对加州的产业了如指掌，这样的发言对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罢了，他即使闭着眼都能说出来个大概。在这样的大场面，他总要说些什么回应州长先生的卖力表演，让加文不至于太过于尴尬。“加州确实在制造产业具有领先地位。”他点点头，迎上加文依旧微笑着的脸。加文眨了眨眼睛，又一次哈哈笑起来，接着身子稍微靠近了一点。“哈哈......您说的对，加州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加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啊，州长先生！”他也哈哈大笑起来，把身子稍微往后靠了一些。逢场作戏的空话他这一生听过太多，已经快听的耳朵起茧，厌烦不堪了。是啊，只要他顺风顺水，一切顺利，这些恭维，赞美之词就会源源不断地涌来淹没他整个人，趋炎附势的人也会随之而来，这一切把人捧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自满，直至醉倒在戏里，看不清来时的路，也看不见未来。但是在他落魄，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呢？在他落魄，被那些媒体口诛笔伐的时候，那些虚无缥缈的赞美就会啪的一声被现实戳破，爆裂在冷冽的空气里，不见踪影，追随者们，包括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加文也会转身离开。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心知肚明，这就是人性......人们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果他不够强，不够好，就会被人无情地抛弃。这就是世界在他面前揭露的，血淋淋的真相。不知为何，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活下去，他必须要表现出强大的样子，不能被人打倒，不能流露出脆弱，他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加文拿起话筒，开始分享他与加州的情谊。“我的人生几乎都是在加州度过的......”州长先生淡淡地开口，平静地谈起他与加州的一点珍贵的，温暖的回忆。他沉默地听着，想起加文在许多年前的某些深夜里，借着一点酒精和他断断续续说的那些，关于州长先生破碎的，哀伤的往事。他回忆起那个小小的加文，那个默默承担家庭破碎的小孩，那个从打工的母亲身边被接走，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朋友豪华大宅的孩子，一点无言的感慨涌上心头。他自己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痛，所以他在那些夜晚，选择紧紧地和那个醉倒的加文依偎在一起。在他接触到加文身体，一阵暖意涌上来的时候，他隐约捕捉到那个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呜咽。与此同时，他感到在黑暗中，他衬衫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悄然滴落。接着加文在他怀里轻轻扭动，无措地说了点什么，似乎想礼貌地推开他，但是他反而把加文抱的更紧了。在那个时候，他没有选择离开。”我不会走，加文。“他记得他轻轻说了一句。接着他便听到在黑夜里那呜咽声慢慢变大，从喉咙深处轻轻发出的声音，变成清晰可闻的号哭声。怀里的男人在战栗，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情绪。温热的液体继续滴落在他的衬衫上，可是他依旧抱着加文不放手，他紧紧地抱着那个醉了酒的，颜面尽失的男人。
他那时候本以为，他们可以相互扶持着走出那些淌血的过去，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忍不住想，此刻加文所述的温暖回忆，是那个小小的男孩在这些分崩离析的旧事中一点点抠出来的温暖，还是那个人用言辞与时间美化过的产物？他不知道，或许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加文的心在想什么了。或许，像加文的父辈那样，在那些旧事里，加文只学会了逃避和漠视。他眨了眨眼睛，几乎想叹息一声。或许加文也想过努力地改变点什么东西，但是还是失败了，到了最后，加文的行为模式，仍然是过去他家人那些事情的可悲重复，加文也是只会逃走，不会解决问题，受伤的人换成了他和其他人，仅此而已。而他此刻看着那个小小的，沉默的孩子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谁也不在乎的花花公子，学会了逢场作戏，平静地分享一个被自己美化的过去，但是恐怕这些讲出来的，所谓的温暖，连自己都不信。他眨了眨眼，果然，人总会变啊。
接着，加文转身靠近他，那双深色的眼眸在今天，第一次正对上了他的。他盯着州长的眼睛，想在里面捕捉到一点什么，但是那双曾经在他面前浮现出光彩的眼眸，如今虽然被阳光照耀却空无一物，他的努力终究是徒劳。他依旧安静地看着加文，而加文带着礼貌的微笑，拿起话筒，又一次开始总结他这次的合作关系。“去改变现行的能源结构需要胆量，勇气，合作......所以谢谢你，埃隆，谢谢你长达二十年与我们的合作。”加文面带礼仪性的微笑，一气呵成地说出这些话，活像一个背好台词的演员。他点点头，看着加文。“让我们把这一刻，作为更精彩的旅程的开始吧！”加文挥动手臂，抛下一句豪言壮语，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看着他。他愣了一下，不知州长先生是逢场作戏，还是想要与他真正和解。理智让他在下一刻就把后者排除了，州长先生，目前出于利益的驱动在与另一些人交好，与他恢复关系，怕是机会渺茫了。
他也露出一个笑容，礼貌地回应了加文。“是的，我也期待与加州建立令人激动的合作关系，先生。”他点点头，尽力挥舞手臂回应着加文。他看到加文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但是他明白这样的笑容并不因为他个人而绽放，而是因为他身后的大楼。”谢谢你。“他嘴角勾起，把手伸出去。”谢谢！谢谢你！“加文大笑起来，眼睛都眯了起来，很快地握住了他的手。闪光灯亮起捕捉下他们“握手言和”的瞬间，现场的观众们爆发出一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成交，他盯着加文，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