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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在颠簸的马背上突然睁开双眼。
胯下的马儿正在飞驰,他的掌心被缰绳勒出红痕。风里飘着黄沙和新鲜的血腥味,连呼吸中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这里不是白帝城。
刘备果断确信这一点。他欲张口唤“丞相”,马蹄踏过河流,浑浊的水面映出他年轻的面容,他忽然愣了神。
他收紧掌心的缰绳,缠绵病榻之中的虚弱早已消失不见,如今他的身体似乎回到了壮年时期,双腿健硕有力地夹着马腹,手持双剑也依旧灵活自如。
刘备低头看了一眼铠甲,有些破旧,但很熟悉。
“大哥!”张飞的吼声穿透烟尘,“曹军先锋距此不过十里!”
刘备握紧剑柄。他记起来了,这是初平四年的徐州。
所有记忆一瞬间翻涌而来:衣带诏上的血迹、博望坡的大火、携民渡江时流下的泪、荆州的得与失、白帝城最后的叮嘱……刘备竟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风扬起地上的沙石,旗帜猎猎作响,陶谦的求援信此时还在他袖袋之中。眼看曹军铁骑逼近,刘备那些复杂的思绪也只能收起来,率军杀出重围。
若人真有前世今生,那么这一次,他希望他能比前世做得更好,不要再让徐州的百姓受苦。
马蹄踏过龟裂的黄土,快至城中时前方又遇上一帮曹兵。烟尘之中,刘备瞥见一抹素色身影,原是一小童被困于乱军之中。小童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面如冠玉,虽然此刻身处困境,葛布衣襟沾着草屑,但已能看出气度不凡。稚嫩的眉眼冷冷看着敌军,眸光如寒潭映雪。
刘备却因着那一眼认出他是谁——
“孔明!”
这声喊破了音。刘备催马闯入敌军之中,双股剑使得生风,所至之处无一人生还。他却只恨马不够快,不能立刻赶到诸葛亮身边。
终于经过诸葛亮面前,他劈开刺来的剑,俯身单手抄起诸葛亮,将其揽入怀中。他捞人的动作急了些,铁护腕撞上少年的骨头,引得少年忍不住闷哼一声。
铠甲硌着少年单薄的胸膛,刘备能感觉到怀里细微的颤抖。怀中人实在太轻,刘备忽然想起东征之前他最后一次扶丞相起身,孔明的朝服空荡荡挂在肩头,又想起永安托孤之时,他轻轻抚着那人的背,感受到一把嶙峋瘦骨,心中忽然一痛。
他歉意地摸了下少年的头,“别怕,抱紧了,我带你出去。”
只听见怀中人低低应了一声,一双手便环上他的腰。大约是惊着了,少年连头都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点泣音。刘备隔着硬邦邦的甲胄感受到他的眼泪,方才心里一直空落落的那处忽然被填满。他夹紧马腹,冲杀出去。
诸葛亮的双手一直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刘备于杀敌之余甚至分心去算了下如今孔明的年纪,今年应当是十二岁,日后运筹帷幄的他家军师如今不过是个孩子。
这么一想,刘备心底忽然柔软起来,更添几分慈爱之情和豪情,忍不住要在小孩面前当一番英雄,杀敌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击溃残兵与二弟三弟相会时,刘备胸前的衣襟已然被眼泪打湿。他不由得心疼起来,心想小孩果然还是害怕,正缓和面色准备哄上一番时,忽见怀中人抬起头来,一双泛红的泪眼望着他,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样的神色刘备在前世见过太多次,他缠绵病榻之际,每一次醒来,总会看到丞相那双泛红的眼睛。每当这时,刘备总会不忍同他对视,生怕自己再增添一分对世间的不舍,他没有办法答应军师弥留,也无法憎恨上天何其不公,最后只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愧疚。
而如今,那双眼睛又这样望着他了。
少年的嗓子还哑着,极低声地唤了一句:“主公。”
刹那之间,刘备忽然恍然大悟,他的军师同他一样有了上天赐予的机遇,从遥远的未来而来。他只觉喉咙口发痒,有无尽的话想说。早在上一世的时候,他们便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一切想说的、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说了个干净,可为何天可怜见让他们再度相遇之时,他心中仍然有好多话想要问。他想问孔明之后过得如何,阿斗那孩子对他好不好,他交给孔明的未竟之业是否过于沉重,可话到嘴边,对上那双年轻的眼眸,竟都再说不出来。
两人坐于马上,眼圈俱是一红。刘备下意识主动用手拭去少年脸上的泪痕,又见他头发乱了,便伸手去给他拢发。如今小孩还未束发,又兼情绪激动,哭得跟花猫一样,刘备从前还没见过诸葛亮这幅样子,心里又爱又怜,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喃喃自语道:“孤竟忘了,孔明如今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取字呢。”
诸葛亮便有些不好意思,“主公莫笑!”
刘备却不依不饶,“我还不知孔明乳名为何?如今该以何唤你?”
诸葛亮还未说话,便听得远方传来一句紧张的呼唤:“阿亮!麟儿!可是你吗?”
他抬眼望去,来人不是他兄长诸葛瑾却又是谁。
TBC
好的终于开始了我另一个脑洞,想看小军师被主公早早养起来的故事。请放心,主公不是禽兽,不会干出格的事情,让我们开启萌萌的速通一统线,这里是少儿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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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缓,诸葛瑾的身影由远及近,等到了他们面前,几乎飞奔下马,踉跄着朝诸葛亮扑来,腰间玉佩在急奔中磕下一块。他发冠半散,鬓角都沾上了草屑,原本端庄的青年一脸狼狈,显然是一路惶急寻来。
“阿亮!”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与关切,待看清马上刘备臂弯里的诸葛亮安然无恙,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双膝一弯便要跪地:“恩人在上——”
“不必!”刘备单手揽住诸葛亮,另一只手疾伸示意诸葛瑾起身。
前世第一次见诸葛瑾之时,他已是吴侯孙权之臣,虽恭恭敬敬同刘备见礼,然而刘备知道,那温润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要将他家军师拐回吴国的心。刘备纵使心里气闷也无法多言,他自然看得出来,军师同他哥哥兄弟情深,见到兄长总是欢喜的。二人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向了不同的阵营,各为其主,此后多年再想相见也难。如今初次相见,思及未来之事,刘备也忍不住叹息。
不过现在说这话还是过早了些,他先下马,然后张开双臂将诸葛亮抱下来。诸葛亮趴在他怀里,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虚弱地抬起头看向兄长。
“兄长,亮无碍。”他深深地看着兄长,仿佛要将这样年轻的兄长刻在心里。在他混乱的记忆之中,兄长同他见过的次数少之又少,到了后来便更是只有书信往来。兄长怜他自私艰难,将乔儿过继于他,他也只能在乔儿的面容上寻找同兄长相似的那一部分。如今骤然见到年轻的兄长,原本就混乱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他的这副身体尚且年幼,经不得过度的情绪波折,一时间竟眼前一黑,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刘备怀中。
刘备心中一紧,抱紧怀里的人,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不好,孔……恐阿亮发烧了!”刘备神色焦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想必是方才受了惊吓,又加上奔波劳累,才会如此。”
诸葛瑾也慌了神,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脸颊,看见弟弟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眼中满是心疼与自责,“都怪我……没能保护好阿亮。”
“令弟受惊过度,先入城再说。”刘备当机立断,抱着诸葛亮上马,让诸葛瑾跟着他们一起进城去。
诸葛瑾虽不知救自己弟弟之人是谁,但看这幅架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约是刘使君,刘备。人皆道他仁慈,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只是……为何这刘使君看上去同自家弟弟如此相熟?此人一路上都将自己弟弟护在怀中,眼中满是温柔与疼惜,难不成……是想认阿亮当义子?
诸葛瑾心中所思诸多自不必多言,如今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太多,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诸葛亮平安无事。
一行人至城中时已是夜里,城头火把将刘备铠甲上的血痕照得分明,守城士兵认出他鞍侧“刘”字大旗,忙不迭开了中门。进城后,城中乱象实在令人触目惊心,饶是刘备已经第二次见到这场面,依旧心头一紧。
陶谦派来的主簿早在这里等候,见刘备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年,又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紧随其后,虽面露疑惑,却只恭敬道:“已备好厢房,还请刘使君暂时歇下。”
刘备还了一礼,问城中有无大夫,想请来为诸葛亮诊治。主簿连连应下,又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帕子,这才算是终于安定下来。
刘备这才想起来同诸葛瑾见礼。“方才情势紧急,未及通名。”刘备拱手,“在下刘备,字玄德,现任平原相。”
诸葛瑾抬眼打量眼前人,只见对方虽着战甲却难掩儒雅之气,鬓角还沾着战场上的尘土,眼中却透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久仰刘使君大名。”诸葛瑾深深一礼,“在下诸葛瑾,字子瑜,琅琊人士。使君今日救下的乃舍弟诸葛亮,若非使君施以援手,阿亮怕是凶多吉少。”说到此处,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床榻,声音也染上几分忧虑。
刘备也随着他看向床榻上的少年,诸葛亮还烧着,苍白的面容上染上病弱的绯色。“子瑜不必客气,令弟聪慧过人,初见便让某想起故人。”他顿了顿,见诸葛瑾投来疑惑的目光,又补充道,“某早年在琅琊游学,曾见过令尊,那时令弟尚在襁褓。如今观其面容,果真为故人之子。”
这自然是谎言,彼时自己尚在征讨黄巾起义,哪里得见少年之父。不过这谎言显然骗过了诸葛瑾,他面露恍然之色,对刘备也卸下了些许心防。
夜幕逐渐降临,徐州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房间里却烛火摇曳。下人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帕子,刘备要亲自动手为诸葛亮擦拭额头之时,被诸葛瑾慌忙拦住。
“使君今日救下阿亮已经是瑾和亮之恩人,怎敢让恩人做此事?”诸葛瑾同他抢那块湿了的手帕,难得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刘备不好同他争抢,现在倒有点后悔没有重生到同诸葛亮已为君臣的时候,身为主公的话,便谁也不能同他抢这事。他倒完全没有考虑过身为主公给臣子侍疾是否不妥,总归这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甚至有一次还被孔明骗了,而后被迫称帝。
他一边想着,一边坐在诸葛亮床榻旁边,轻轻握住诸葛亮的手。如今他的小军师还是个少年,手小小的,被他一把就能攥住。因为发烧导致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刘备心中实在心疼,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热量都传给他。
诸葛瑾看着这番场景,心里觉得怪异,却也无心顾及。他用帕子轻轻擦拭弟弟滚烫的额头,“阿亮自幼聪慧,只是性子倔强。”他的声音里带着兄长特有的无奈与宠溺,“此次随我来徐州投奔叔父,不想途中遇乱,多亏使君相助。”
刘备注意到诸葛瑾袖口处的磨损,布料边缘甚至有些许线头,想来这一路定是颠沛流离。思及小小的诸葛亮也跟着一路至此,心中难免酸涩。“令弟天赋异禀,他日必成大器,备见了甚是欢喜。徐州眼下虽不太平,然……”
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他知道此事若说客套之语,便是在陶谦的庇护之下定能无恙。然而他知晓未来或许会发生的事情,哪怕不知晓未来之事,只观如今之事,也无人相信曹操会放过徐州。他又想,自己已经在梦里经历过一场,有了这样的机遇,定能比前世做得更好。然而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能万无一失这样的话,从诸多人的觊觎之下保全徐州可不是一件易事。思及此,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诸葛瑾虽不明白他全部心意,但已能猜出分毫,知道他在为徐州而忧,心中不免感叹,乱世之中竟有如此赤诚之人,故而也不免多提醒了一句:“明日陶公或有将徐州让与使君之心,使君应早思未来之事。”
这话论理不应当讲,倘若被有心人听见怕要生事。不过刘备知他这是为了感谢自己救下诸葛亮之情,故而长揖道:“多谢子瑜肺腑之言,不过尽备所能罢了……”
二人皆是聪明人,多余的话自不必说。过了一会大夫赶到,仔细为诸葛亮诊脉后,皱着眉头说道:“公子这是受了惊吓,又兼情绪起伏过大,才导致高热不退。若能熬过今晚,便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诸葛瑾忙问。
“公子小小年纪,为何郁结于心,这实在不是长寿之兆。”
刘备和诸葛瑾心里皆是一沉。刘备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诸葛瑾虽不明白但心里也是一痛,他知道自家弟弟从小聪颖过人,但也知道慧极必伤,如今从医者这里听到此话,便不由得思考让诸葛亮郁结的原因,小小年纪缘何会思考那么多事情。
诸葛亮发出细碎的呻吟。刘备低头看去,少年额上开始不断冒出冷汗,时不时低声呓语,浑身都在发抖,忽的身子一颤,双手胡乱挥舞起来,“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他缩成小小的一团,眼泪竟又从眼眶溢了出来,汩汩浸透床榻。
“主公——”尾音忽然哽咽,像被人掐住喉咙。
刘备心中痛极,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上前去握住他乱挥的手,腕骨初突突的跳动显示着少年蓬勃的生机,上一世他初遇孔明之时,那人也是一样饱含希望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心生喜爱。
刘备攥紧他的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没事了,这里是徐州,你兄长在,我也在,没有危险了。别怕,别怕。”
可诸葛亮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嘴里喃喃低语:“主公,对不起……我没能……没能……”声音越来越弱,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刘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人抱在怀里。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满是愧疚和心疼。白帝城托孤之时,他已知留给丞相的是强弩之末,观孔明这番模样,他又怎能不知孔明为了他、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他又要眼睁睁看着年幼的诸葛亮被痛苦的回忆折磨却无能为力,他痛极,怨极,痛的是不能以身替之,怨的是苍天为何要让他们重回此时,诸葛亮年幼的身体怎么撑得起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诸葛亮耳边轻声说:“孔明,没事了……醒来好吗?那些都是梦,是假的。”
怀中的躯体突然绷紧,又在他一遍遍的安抚中渐渐松弛,像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了巢穴。少年掌心死死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刘备就任由他这么攥着,将少年搂在怀中,轻声细语哄着,倒也让他渐渐安静下去。
诸葛瑾被诸葛亮的呓语和刘备这番动作吓得大骇,他既心疼弟弟的身体,又充满疑惑与担忧,他不解弟弟与刘使君究竟有怎样的奇遇,但也能感受到弟弟内心深处的痛苦。他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发问,想着一切等弟弟醒来再说。
过了一会,药终于端上来。刘备怀里抱着人,不好动作,只能让诸葛瑾用汤匙一点点将药喂进诸葛亮口中。诸葛瑾知道自己这弟弟向来畏苦,此番喝药必定少不了折腾,然而少年却只是在刚触及药味时微微皱眉,之后便接受了苦涩的药液,像是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苦。
寅时三刻,诸葛亮终于出了一身透汗。守在他旁边的诸葛瑾和刘备也终于抵不住困意,幸而床榻够大,两人便随便寻了一角凑合卧了。一夜之中,诸葛亮醒来住多次,每当陷入惊恐之中,刘备便紧紧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安慰。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诸葛亮才彻底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刘备松了一口气,不过卯初时分,便听见了陶谦派来的侍从在门外轻声求见。他想起来,今日还要去拜见陶谦。
他望着案几上的铜镜,镜中之人身着半旧的青衫,衣襟被少年攥得皱皱巴巴,领口还沾着几点药渍,而诸葛亮的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带,不肯松开。
陶谦那边若是不去恐生误会,刘备想拿起匕首割断衣带,脑中忽然浮现哀帝断袖之典故,心里一骇,连忙用力将自己的衣带从少年手中抽出。
诸葛亮的情况看上去要好很多了,眉头已经不再皱起,手中骤然一空,也只是随手又抓了一件东西,这次抓的是他兄长的衣带。大概是熟悉之人的气味会让他安心,他翻了个身继续入睡。
这下轮到刘备心里不是滋味了,诸葛瑾的衣带看上去有些碍眼。
“小没良心的。”他在心里偷偷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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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醒来之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诸葛瑾正在他旁边守着,安安静静读书,见他醒来,忙倒了一碗水喂给他,又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不烧了才安下心来。
“好点了吗?”诸葛瑾用帕子拭去他唇边的水渍,“饿不饿?”
诸葛亮的肚子适时叫了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兄长。诸葛瑾笑了笑,从桌上取了块米粉糕来喂他。
诸葛亮吃了两口,方想起来问:“主……”他把主公两个字咽进去,“刘将军去哪里了?”
“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刚醒来也不问问我昨日是不是被你吓着了,一张嘴问的却是别人。”诸葛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刘将军去见州牧陶使君了。阿亮,你同我说实话,你怎么知道恩人的身份?”
“人们都说,刘将军来救徐州了,救下亮的必定是他。”诸葛亮讨好地朝兄长笑笑,“况且亮曾……见过将军。”
“见过?在何处?”
“许是在……梦里。”这话听起来完全在胡说八道了。诸葛亮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愿将自己重生之事和盘托出,又不愿找借口欺瞒兄长。仗着自己如今年纪小,便扑进兄长怀里撒娇:“兄长,我头好痛。”
诸葛瑾忙不迭给他揉脑袋,“好了,好了,兄长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你看你,怎么还脸红起来?”
诸葛亮当然觉得有点羞耻,他可是带着五十四岁的记忆回来的,如今在兄长面前却又做出小儿形态。他只能安慰自己古人尚有彩衣娱亲,自己同许久未见面的哥哥这样说话也并不奇怪。
说起来,他当真许久没见过兄长这幅模样了。上一世他们在颠沛流离中失散,兄长那会虽已有字,但还未及冠,等兄弟有书信往来时,兄长刚在吴国落脚,身边并无亲人长辈,想来连冠礼也未行。
诸葛亮想起上一世兄长同他说伯夷叔齐之言,心中暗道:这一世若能同兄长共事主公,也算圆了上一世的遗憾。
诸葛瑾自然不知道自家弟弟在想什么,见他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愣神,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模样甚是乖巧可爱,作为兄长他心中自然止不住爱怜。
却说刘备那边,他同二弟三弟一起见到陶谦。陶谦执其手连道“仁德之名,果不虚传”,随即将徐州印绶捧出。刘备知如今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依前世之态再三辞让,只言愿为陶谦守御疆土,击退曹操后便回归平原。陶谦无奈,只得暂且如此。
刘备送走陶谦后,连忙回去探望诸葛亮,见他已能起身后顿时松了口气。
实话实说,因为有了前世的经验,他如今最担心的不是徐州,而是诸葛亮。他们的命运本不应该在此拥有交集,然而因着奇妙的境遇于此刻相见,不可不谓上天赐予的缘分,如今他们谁也不可能弃对方而去。刘备心里且喜且忧,喜的是自己有了军师如鱼得水,忧的是军师年龄这么小,跟着自己岂不要受苦,想到前世这些年的境遇,他实在担心不能把小军师好好养成人。这么一想,忽然感觉自己的责任更大了,不免忧心忡忡。
诸葛瑾方才收到了诸葛玄的讯息,出门去见使者,如今屋里只有刘备诸葛亮两人。诸葛亮观自家主公的面容,笑道:“主公有何忧虑,不妨说与亮听。”
刘备看着坐在床上一本正经的小军师——因为生病头发都散着,衣襟也不似从前一样板正穿着,却偏偏一本正经说着大人的话,看上去着实可爱。他忍不住上前把人抱起来,掂了掂重量:“备只是觉得军师太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难道亮没有长大便不能辅佐主公吗?”诸葛亮如今还未发育,身量尚小,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听上去有些惶急,“主公莫非要弃我而去?”
“绝无可能!孔明怎会这么想?”刘备将少年稳稳托在膝头,掌心贴着那单薄的脊背,感受着衣料下凸起的蝴蝶骨,“原本是想过让你叔父带你离开此处……”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诸葛亮散落的碎发,“孔明知晓我如今的处境,我恐怕你跟着我一路颠沛流离,还不如去南阳……”
“有亮在身边,主公难道不信此番定能脱困?”诸葛亮忽然挣扎起来,刘备这才惊觉诸葛亮面含薄怒,清亮的嗓音里微微颤抖,甚至还有些破音。
“倘若主公因为年幼而鄙弃于我,那我现在就同兄长一起离去!”诸葛亮想了想,还补上一句,“这次主公再来茅庐扣门我也不应了!”
明明说的是气话,嘴上却还一口一个主公。刘备被他这模样逗笑,当着他的面不敢笑出声,怕把小军师再气着了,赶紧按住要往榻边去的人,语气软和:“是怕委屈了你!”
他将人重新搂进怀里,执手对视,温声道:“那不过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我很快又后悔了,倘若此番真让你走了,我才要日夜悬心。我想,还是把阿亮绑在身边为好,只是……”
刘备顿了顿,认真地看向诸葛亮:“从此后便是生死相随了,先生可不要责怪备之私心。”
诸葛亮仰起脸,指尖微微发颤,向他俯身一拜。
“亮本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此番能与主公同进退,固所愿也,请主公勿要推辞。”
室内一瞬间安静起来,窗外树叶被风吹拂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刘备望向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眼眸,恍惚间与白帝城托孤时的目光重叠。他喉间发紧,跪于榻上,行了个郑重的长揖:“既如此,备恳请小先生出山相助。”
少年笑出声来,伸手去握他的手。他们前世握了太多次,今生还要再握上许多次。如今二人心意相通,注视着彼此,心里有太多喜悦和说不完的话。
“先生这么早就跟我出山,可就再也没有三顾茅庐的佳话了。人要是问起也只能说,我刘备军中有一小神童。”刘备既是喟叹亦是揶揄,“此后士元又该与谁并称卧龙凤雏呢?”
“主公若是思念士元,此番也可早早将他请来。”诸葛亮笑道,“不过士元小时候脾气可不太好。”
“他大了脾气也不怎么好。”刘备也同他顽笑。
二人说起故人,面上俱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前世他们失去了太多同伴,这份心情也只有彼此能够理解。
“主公如今还没同关、张二位将军好好说话吧。”诸葛亮关切问道。
刘备叹了口气:“不敢和他们单独会面,更怕一起吃饭时想起往事忍不住落泪,不好对他们交代。”
“等亮病好些,我同主公一起去找二位将军。”诸葛亮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不然二位将军又要不悦,觉得主公看重亮甚于他们。”
他这话自然是调侃,刘备便笑了起来,“他们多大的人了,若真和你争,像什么样子?”
诸葛亮也笑,方才忧伤的情绪被冲淡,他顿觉身体疲惫,想来是病还未完全好。看着自己目前还细瘦的手臂,他朝刘备道:“主公可否教亮习武?”
既要随军,总不能一直当累赘,他这具身体得早早锻炼起来。
刘备点点头,又逗他:“习武会辛苦些,届时我可要当严师。”
“主公可不要小瞧了亮。”诸葛亮满眼都是不服输。
木门忽然被推开,诸葛瑾抱着食盒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榻上靠得极近的两人,又看看刘备半跪的姿势,疑惑道:“将军和阿亮在干什么?”
“刘将军在陪亮玩游戏!”诸葛亮已经快速习惯了小孩的身份,眼疾手快举起刘备腰间的挂饰,稚声稚气道,“兄长瞧,这是亮的战利品!将军说日后可以教我骑射功夫。”
诸葛瑾绷着脸道:“将军人好,偏你顽皮,还不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刘备不动声色将少年滑落的外袍披好,又打圆场道:“这挂饰是我自己编的,不值什么钱,阿亮喜欢拿去就是了。”
诸葛瑾望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刘备藏在袖中的手正悄悄护着诸葛亮免得他撞上床柱,不由得一笑。
“那就有劳将军了。”他将诸葛玄的信物藏于袖中,“方才我已经同叔父谈过了,叔父会带着我三弟找一落脚之地,我同阿亮想要追随将军,不知将军意下何如?”
他本没有早早寻一明主的打算,然而眼下弟弟还病着离不开徐州,他不可能抛下弟弟而去。刘备是个仁德之人,虽然现在什么也没有,但……弟弟离不开这里,也许这里便是他们的缘分。
刘备自然欣喜,“子瑜若肯追随,备幸甚。”
诸葛瑾朝他恭敬拱手:“舍弟日后还请主公多多担待。”
诸葛亮也跟着兄长一起行礼,乖乖唤了声“主公”。他同刘备对视,二人眼中是同样的庆幸——
至此算是过了明路了。
TBC
写到庞统的时候,突然想到很ooc的一句。
葛亮: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要了这个小军师,还要那个小军师是吧!!!
历史上庞统只比葛亮大两岁,这会才十四hhhh所以先不让他加入了,不然真成季汉幼儿园了哈哈哈哈
瑾哥:主公是个好人,就是啥也没有啊TT
亮亮:没关系的哥哥,他以后什么都会有的(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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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诸葛瑾端来饭同弟弟一起吃,原本他想喂弟弟吃,然而诸葛亮哪里好意思,故而尽管病着也还是勉力自己吃下。
晚间刘备来看他,准备离开之时,诸葛亮忽然攥住他的衣襟,对二人宣布:“我要和主公一起睡!”
“成何体统!”诸葛瑾的脸立刻就黑了,想去扯开弟弟,却又怕力道过重把刘备的衣服扯坏。
刘备自然笑呵呵地答应,他同军师抵足而眠不止一日,早已习惯。
诸葛瑾气得重重拍了下诸葛亮的屁股,又向刘备赔罪:“小儿顽劣,主公莫怪。”他记得往日里阿亮虽调皮,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此刻望着弟弟仰起的小脸,不禁想起幼时他高烧不退,也是这般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不免心软。他暗自思忖,观主公之年纪和气度的确有些像慈父,想来阿亮经历一番劫难怕是有些思念父亲了,可怜他二人年幼失怙,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痛。
他是拿弟弟没办法的,只能无奈道:“麟儿,夜里要安分些,乖乖睡觉。主公心善,你万不可得寸进尺。”
这里原本是他和弟弟的房间,因着诸葛亮如今还不能见风,出不得房间,诸葛瑾只能另寻一处睡觉,将这里让给刘备和自家弟弟。
他不知道,这一让,日后想跟弟弟再睡一起可就难了。
“子瑜不必担心,我自当照顾好阿亮。”刘备将他送出去,回去后看着早已躺在被窝里的小军师,忍不住调侃地叫了声,“麟儿。”
他早已注意到这个名字,诸葛瑾当着他的面不常叫,不过想想就知道是诸葛亮的乳名。看得出他家人有多爱他,麒麟之子,麟儿。刘备忍不住多念了几遍。
床上的诸葛亮不好意思地嚷嚷起来:“主公!不许叫臣的乳名!”
明明知道他的字是什么,或者叫阿亮也可以,偏偏主公要用乳名来唤他,带着温和的笑,有种长辈的感觉。诸葛亮上辈子还没觉得自己与主公年龄相差太多,如今却是有种父子之感了,这让他实在不好意思。
刘备见好就收,不逗他了,上了床与他一同安歇。诸葛亮因为身体虚弱早早就合上眼睛,刘备给他掖了掖被子,这才放心躺下。
诸葛亮如今身量尚小,没有上辈子两人睡一起那种拥挤的感觉,刘备甚至还得伸手一摸才能确定小军师没丢。望着小军师的睡颜,刘备眼前浮现出后来那人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诸葛亮夜里又做了梦。
他行走于大雾之中,四周看不见别人,一抬头是先帝的雕像。
半空中传来先帝的声音——
“孤与孔明已十二载不见。”
诸葛亮一瞬间茫然失措,他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处。他失去刘备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梦中常常见到,却再也不敢相信梦里任何一个先帝是真实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北伐进行到哪一步了?幼常何在?伯约又去了哪里?他似乎杀了自己疼惜的学生,不对,这些事情明明还没有发生……
先帝……先帝……他低语喃喃,试图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拥抱他的将军、他的主公、他的陛下,先帝的目光总是能带给他无尽的力量,先帝的拥抱永远向他敞开,在梦中他可以任由自己的情绪释放。
——于是他抱紧了刘备。
刘备睡得正香,怀里突然多了一个实心小团子,吓得直接从梦里惊醒,看见是小军师后,迷迷糊糊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诸葛亮感受到了那拥抱的温度,很暖和,似乎要将他从冰窟中拉出一样。但让他有些不解的是,自己和先帝身体的差距有这么大吗?从前似乎自己要比先帝高一些,怎么在梦里好像自己要小上很多呢?
他的头依旧很痛,无数记忆叠在一起,梦里的血将他淹没。他想要张嘴大喊,却痛到喊不出来。
额上传来温柔的抚摸,一双大手在轻轻给他按摩,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则哄道:“军师,阿亮,麟儿,麟儿……”
麟儿,他小时候的乳名,除了爹娘兄长没人这么叫过,大了之后连兄长都不这么叫了。这是死前的走马灯吗?不是的,这个声音很熟悉,明明是主公在叫他,可是主公怎么会知道……
诸葛亮睁开眼睛。
入目是主公垂下的胡须,他的头枕在主公大腿上,主公正给他揉着脑袋,见他醒来,关切地问道:“还痛吗?”
诸葛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脑袋乱的很,他分不清这是何时。
刘备伸出手掌遮住他的眼睛,“睡吧,别再想事情了,你如今年岁小,经不起胡思乱想。”
诸葛亮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刮了下刘备的掌心,麻酥酥的。他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在白帝城,也没有北伐,他们如今在徐州,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亮明日就同兄长睡了,这样打扰主公,主公都歇不好。”
“此言差矣,备自当尽己所能为丞相分忧。”刘备揉着揉着,忍不住刮了下少年的脸颊,想起托孤时的那把瘦骨,心里一阵感叹,“是我让丞相受罪了。”
诸葛亮想起来上辈子自己装病,主公也是这样,拉着自己手长吁短叹,生怕他哪里不痛快。他摇摇头,抱住主公的腰,把头埋在主公的肚子上,声音有点沙哑,“不是主公的错,是我思念主公了……”
小孩软乎乎的,天然热气腾腾,刘备只觉自己仿佛抱了个小手炉,他忍不住把少年抱得更紧,又问:“麟儿,要哭一会吗?我看小孩似乎哭一哭会让情绪好些。”
他叫得倒是顺口,诸葛亮打了个哈欠,抱住他的胳膊,“亮没那么脆弱。”
“好,那就这样睡罢。”
刘备上辈子都没这么抱阿斗睡过,和军师抵足而眠议论军事的时候也是克制有礼,如今军师变成小孩了,他倒有种捡了个儿子回来的感觉。
他慢慢拍着诸葛亮的背,哄少年睡觉,甚至还哼了几句童谣。
诸葛亮反倒笑起来:“主公,亮不是孩童。”
声音稚嫩,听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
之后一夜好眠。
十几日都这么过来。
诸葛瑾开始还悬着心,怕弟弟和主公有什么不快,这些时日下来却发现二人相性极好,主公照顾弟弟甚至到了细致的程度。很快诸葛亮的身体就好起来,但他还是坚持要跟主公睡觉,说身旁换了别人要做噩梦。
他这话是实话,诸葛瑾却不知其中缘由,觉得这实在于理不合,便去找了人卜卦。得到的结论是:他弟弟同主公的魂魄于前世便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损一人便是伤二人。
诸葛瑾心中大惊,只半信半疑。诸葛亮得知后却笑道:“兄长,亮擅卜卦,兄长何不让我起卦?”
诸葛瑾知道弟弟从前爱看周易,但少见他卜卦,更不知他从哪里学了解卦之道,听弟弟娓娓道来他心中所忧——
“兄长之忧,一在亮,二在徐州……”
接下来便是长篇分析,先是说自己早就算到日后要辅佐主公,又说到如今徐州之困,便要他请了主公来。
在刘备面前,诸葛亮更是没有任何顾忌,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一席话说得诸葛瑾心惊肉跳,且喜且忧,他知弟弟聪颖,却不料到如此地步,料想未来必堪大用。只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倘被他人知晓,恐怕亮性命有虞。
可巧刘备亦是这么想的,他拉住诸葛瑾的手,言辞恳切,请他在诸葛亮未长成之前充当明面上的军师,将诸葛亮之谋略冠以他之名义,这样不至于太显眼,也不至于被人所疑。
诸葛瑾看着自家弟弟笑起来亮亮的眼睛,便知道这两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定下这个计策。他如何能拒绝呢?自然是应下,心里却想:弟弟和主公倒真如那卦所言,相识不过几日,却比我好像还熟些。
这些日子里他早上去找弟弟时,常能看见主公正在给弟弟扎髻,把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小仙童,精致得很。他也见过主公坐在榻上用草编小物,而他弟弟就趴在榻上,笑意盈盈看着主公,二人或闲聊或谈眼下形势及未来用兵,那氛围竟是谁也插不进去。过了几日,主公编的那小玩意就出现在他弟弟身上,是一个香薰挂饰,驱蚊虫的,里面的香粉是诸葛亮亲自调的,主公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诸葛瑾忍不住慨叹:主公待自己太好,礼贤下士,殊遇家人,自己如何能不回报。
TBC
脑补主公入睡时被军师钻进怀里的场景——兔兔怀里突然多了一只小狐狸!吓得兔兔耳朵都竖起来了,然后抱住狐狸舔舔毛。
瑾哥:我说的回报不是用我弟弟回报!
最近感觉主线进展缓慢,我就像是瑾哥一样问:主公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而主公回复:养你弟弟。
(无有远志警告)
Chapter Text
刘备正在编一顶草帽。
已经干了的草叶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很快就见到帽子的雏形,相较于成年人的头围,这顶小帽的围度要小上不少。
而他的小军师就在榻上,翻了两页兵书后,便笑眯眯地望着他的动作,并没有如前世一般说出什么“主公是否无有远志”的话语。
——毕竟这小帽是给他编的。
其实前世诸葛亮收下那顶帽子之后很是珍惜,经过前期的磨合之后,他也明白了主公到底是怎样的人。刘备习惯了紧张的时候通过熟悉的编织动作排解压力,前世后期诸葛亮常睹物思人,而今生见主公如此,也只剩下时过境迁的感慨和无尽的包容。
倒是他兄长私下里同他谈论过此事。诸葛瑾刚加入此阵营,一时摸不准主公想法,也不敢贸然进劝谏之言。最后还是诸葛亮劝他放心,主公不是玩物丧志之人,诸葛瑾这才作罢。他心里对主公和自家弟弟的关系更多了几分揣测,只是无人可知。
如今曹操已经退兵,陶谦奏报朝廷,使刘备领了徐州牧。徐州本土士族表面拥戴,实则各怀心思。外有袁术、曹操、吕布对此地虎视眈眈。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前世刘备为此多加头疼。不过如今有诸葛亮在,很快便制定策略,拉拢士族,休养生息。以修缮城防为由,暗中加固城墙、储备粮草。又在城外设立流民安置点,招募青壮编入民团。同时,安排糜竺等人掌控钱粮调度,稳固后方。故而虽有内忧外患,刘备心里却是难得的安定。
由于年纪尚小,诸葛亮并没有表现出超出这个年纪应有的智慧,对外不过是一聪慧孩童,大多计策都是夜里同刘备在灯下商议,白天再由主公或者他兄长代为说出。
跟随在刘备身边的人都看得出主公对诸葛亮的看重。白日议事时,主公会让诸葛亮坐在自己身边,让他一同参与讨论。诸葛亮少言,但总能跟上众人的思路,看得出是极聪明的孩童,未来必成大器,刘备甚至还当着众人面笑言,等阿亮长大后要让他做军师。到了夜里,主公又会带他回自己房间,二人同榻而眠。连关羽、张飞都不免感叹,大哥待阿亮如父如兄。
这一世的他们对诸葛亮的态度自然同上一世诸葛亮刚出山时不同。如今诸葛亮只有十二岁,二十七岁的年轻和十二岁的年轻是完全不一样的。前世关羽张飞或许会因为二十七岁的他当军师而看轻,但对于十二岁的小诸葛亮,关羽张飞看他的目光便只剩下慈爱了。
不止他们,连简雍、孙乾等人,也把诸葛亮当孩子逗弄。说来也是诸葛亮自身的原因,他前世官至丞相,又是陛下的相父,在朝堂上习惯了说一不二,养成了严肃的性子。如今面对其他人时,他也常常和前世一样,不自觉地绷着脸。在别人看来,这小孩就是在故作老成,故而少不了打趣一番。
诸葛亮心里又是无奈又觉得好笑,怎么这一世他平白矮了众同僚一辈呢?从前都能唤众人的字,如今倒是被这个那个哄着唤叔叔,实在有点丢人。
他决心让自己变得成熟起来。翌日起来便不做垂髫小儿的打扮,而是将头发高高束起,又寻了主公的衣衫来穿,窥镜自视,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找一丛假胡子来粘上。
他去外面逛了一圈,听见五六个人说小公子这般打扮和主公有八分相像,回来更加气闷。
刘备刚巧归来,见他的模样后愣了一瞬,待知晓他心中所思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都怪备早早把军师放在身边,旁人见你我之年纪,自然要以为阿亮是我的孩儿了。”
他说罢还要凑过来和军师一同照镜子,诸葛亮端详片刻,是有几分相像。
但他嘴上是决计不肯承认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一世虽然大部分事情同前世一样,但很多小事情发生了变动。
赵云的兄长并没有去世,故而他没有向公孙瓒辞行回乡,而是继续跟在刘备身边。每天清晨,倘若刘备有事,便由他来教授诸葛亮武艺。不过他对小孩总是容易心软,对于诸葛亮不想练功时,总不能像刘备一样严肃。
有时候刘备处理完事务归来,远远便能看见自家小军师趴在院墙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悠闲地朝他挥挥手。不用想便知道,托着诸葛亮的一定是赵云。
刘备无奈地笑道:“子龙下次不可这么纵着阿亮。”
赵云嘴上称是,但刘备对他的性格过于熟悉,前世子龙对阿斗便宠爱有加,更何况如今在他面前的是完全知晓他脾性的诸葛亮。
刘备心想,子龙被拿捏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就连他这个主公,面对如此年轻的军师,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刘备暗自庆幸,还好只有他和诸葛亮重活了一世。不然,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军师年幼时这可爱的模样,少不了要变着法地逗弄小孩。
这种逗小孩的乐趣,还是让他一人独自享受吧。
不得不说,每次看到诸葛亮趴在墙头朝他招手的样子,刘备心里都格外欢喜。小孩年纪小,被他包揽了全部衣裳。刘备每天都依照自己的心意,把自家军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水色、鹅黄色、粉色、碧青色…… 诸葛亮长大后极少穿的鲜亮颜色,如今都穿了个遍。看着穿着鲜亮衣衫的诸葛亮,刘备只觉得满心欢喜。
诸葛亮每日练武,身体比刚回来那会好了不少。他练武不是为了武艺高强,这点刘备也明白,故而对他要求不算高,只要每天能坚持锻炼一会即可。
关张二人反倒对这点很在意,大概是因为家里小孩不多,他们又爱屋及乌,便把诸葛亮当自家孩子,在他身上倾注了一些厚望,希望他未来能文武双全。
诸葛亮早上练武的时候张飞偶尔会过来看,若是张飞心情好,有时候还会把他抱起来玩举高高或者抛到空中再接住。
诸葛亮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玩过这种游戏,最可气的是他兄长也站在旁边看着,甚至不来帮他。
于是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刘备,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主公笑呵呵地说:“二弟,力气小一点,别把阿亮弄晕了。”
诸葛亮晕晕乎乎地想:很好,我现在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你们这群人简直坏透了。
说不练武自然是顽笑话。如今徐州还不算特别稳定,日后变数颇多,诸葛亮自然不会让自己拖后腿。每天早上还是会按时起床练习。他心性坚韧,训练时一板一眼,很少觉得自己辛苦,只有少数情况下才会放纵自己对主公和子龙撒娇。
有时候刘备和赵云都不在,早上监督诸葛亮练武的事情就落在关张二人身上,对于诸葛亮来说简直是痛苦经历。对子龙说累,子龙立刻会让他休息;对主公说累,主公会让他坚持一小会再休息;而对关张二人说累,他们只会说不你一点都不累。
于是诸葛亮果断学会了在主公有事的时候赖床,从根本上杜绝被关羽张飞监督练武。在这方面,刘备对他还是非常宽容的。虽然知道他在故意赖床,但往往还是会笑呵呵地答应。
诸葛亮便仗着年龄还小,在主公的床上睡到窗外日迟迟。醒来听见微风习习、鸟鸣清越,一时间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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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过去。
诸葛亮十三岁生辰那日,他同主公巡视城防。巡视过后,二人共骑一匹枣红色大马往城郊去。
时值初夏,草木茂盛,午后气温炎热,马蹄缓步踏过,连路边的麻雀都困倦得懒于飞起。
诸葛亮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背后是主公温暖的胸膛。二人一路走一路看四周的景色,与去年荒草丛生的乱象相比,如今禾苗青青,已然是一派生机勃勃之相。
此刻无风,四周也无甚声音,大地显得宁静而祥和。
诸葛亮偶尔同主公闲聊几句,谈今年的收成,谈未来的谋划,不知不觉中神思逐渐恍惚。等到刘备轻声唤他的时候,他方觉自己竟靠着主公睡着了。
他揉揉眼睛,发现二人正在一处山坡上。望着远处的麦田和驻守的士兵,诸葛亮有种回到了刚出山之时同主公远望博望坡的错觉。
“此处风景不错,下马走一走?”刘备下马,笑着朝他伸手。
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能自己下马,只是如今主公依旧把他当孩子看。他不愿推拒主公的好意,最后还是将手交于他。
刘备伸手抱他下马,掌心隔着单薄的衣衫,仍能触到少年尚未发育完全的脊梁骨——与去年在乱军之中救他时相比,到底是长了些肉的。
他心下一暖,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诸葛亮往前徐行,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二人找了一处树荫坐下,看日色渐渐西沉。
刘备忽而道:“孔明,同孤讲讲,前世孤死后发生的事吧。”
诸葛亮愣了一下。
自他重生之后,主公极少叫他的字,嘴上说的不愿越过他叔父为他取字,然而诸葛亮知道,一旦有了字,便意味着要渐渐成人,主公不愿见他以弱小身躯承担太多事情,过分劳累。关于前世的事情,主公也从未问过他,虽然从他的噩梦呓语中窥见一二,却并不过问,只是安抚,叫他不要囿于前尘。白帝城和五丈原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禁词,这一年之间都未提起过。
诸葛亮起初觉得有点好笑,主公待他竟像是孩童养宠物一般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把他养不活。明明前世阿斗跟着赵云七进七出长板坡的时候,也没见主公多小心,还差点把小孩摔了。
如今他却是懂了,主公虽然并不知道他死时的境况,却也能猜个大概。大概他前世的死对于主公而言,亦是一道经年的令人刻骨铭心的伤疤。
重生后他们迅速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之事上,其实都在刻意地回避前世的死亡。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重生之事过于荒谬,不安的从来就不止一个人。直到现在他们才有了好好聊天的机会和心情。
诸葛亮微微一笑,将前尘往事一一诉说,那些距离现在很遥远的遗憾、悲痛,终于有了可以诉说的对象,而他的主公会跟他一起,实现他们前世今生共同的愿望。
说到最后,还是说起了徐州未来的发展,诸葛亮说到兴处,豪情大发,站在高处纵览,回身对上了刘备的视线。
刘备眉目含笑,看他的眼神很是纵容。夕阳西下,给他并不凌厉的眉眼描上一层金边。
诸葛亮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和他收到主公印信时一样的跳动。
从始至终皆是如此,士为知己者死。
回程时诸葛亮非要自己上马。刘备也不勉强,牵住马笼头任他踩上马镫。少年左脚刚勾住马镫,右腿突然抽痛,膝盖磕在鞍鞯上发出闷响。
“怎么了?”刘备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
诸葛亮低头揉着右腿,“无妨,刚刚腿疼了一下,想是抻着了。”他抬头看见刘备眉心微蹙,忙补上一句,“不碍事的,待回去敷贴膏药便好。”
刘备没说话,掌心按在他膝弯处轻轻揉了揉,回去的路上放缓了速度。
夜里诸葛亮的腿依旧隐隐作痛,贴了膏药也并未缓解。为了不让主公和兄长担心,他没说什么,只是自己从铜壶里倒了半盆热水,扯过帕子浸进去。帕子烫得手指发颤,他咬着牙拧干,敷在膝盖上。热气熏得眼皮发沉,可等帕子凉下来,膝盖处钝痛还是一阵接一阵往上钻。
他没当回事,只当今日出门游玩时间太久累着了,过几日便好。蜷在榻上翻看书卷,腿伸直了痛,蜷起来也痛,最后只能侧着身子,拿软枕垫在膝弯底下。
当着主公的面他还要逞能,硬说自己没事。
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腿疼不仅没有好,从这日开始,情况越发严重。起初是走路时突然软了腿,后来坐着不动也会抽痛,抽筋一般,再者便是绵绵不绝的痛,连带着头都开始痛起来,像有人用针扎进骨缝里,时有时无地搅和。
痛到极致,他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真应该找曹操交流一下病情。
他并不是讳疾忌医之人,只是一想到要找大夫,便一定会让主公和兄长知道自己这些天瞒伤不报,饶是他这么大了,还是有点害怕。
等到他夜里从梦中痛醒,而旁边是清醒的主公时,他心下便是一沉。
完了。还不如他早点说呢。
这真是最坏的情况。
刘备面沉如水,非同寻常的难看,一双大手贴在他膝盖上,大约怕弄痛了他,摸骨的动作也极轻。
按到膝盖处,诸葛亮没忍住抖了一下,疼得眼眶发热。
“痛了多久?怎么不和我说?”声音虽不大,但带着担忧和些许怒火。
诸葛亮脸色发白,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慌的。刚才试着动了动脚趾,整条腿都像被人扯住筋往下拽,痛得眼前发黑。恐怕……真患了重疾。
他虽有自信即使日后不能行走,他也能为主公稳坐中军帐。只是一想到这一世年纪轻轻便有可能残疾,还是不免恐慌起来。
还是说,重活一世本就逆天而行,到底躲不过天谴?
喉头像塞了团棉絮,他嘴唇微微哆嗦,望着主公那双关切的眼睛,却冒出一句:“主公,臣……并非无用之人……”
这一句话出口他便觉后悔,想说的那些话全然不见,脑中一片空白。
刘备搭在他腿上的手指猛地一颤,显然又惊又怒,气得想攥住他的脚腕,却怕弄疼他,最后只是凑近了质问道:“备做错了什么,阿亮怎么说出如此诛心之语?”
诸葛亮急欲辩解。他想说主公我心里绝非这么想,臣想陪陛下复兴汉室,臣最害怕的是不能留在主公身边。前世被策为丞相时听到的那句“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今生相遇一瞬间便认出彼此的灵魂,一桩桩一件件全在眼前。面对东吴那么多人巧言善辩的一张嘴,如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怔怔地盯着主公突然泛红的眼角,由着主公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一滴眼泪。
孩童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和成人是不同的。诸葛亮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病痛,但真到此时才觉身体之痛。
不止是生理上的痛,更是心上不可抑制的痛。
他明明才十三岁,还有那么多事情想要和主公一起做,怎么能现在就倒下?他的命数何至于此?
“哪里痛?”刘备不敢用力,一双大手竟是不敢碰他,“我已经让他们去请大夫来了。”
“膝盖处尤其痛。”诸葛亮拽住他的衣袖,“主公,陪在亮身边可好?”
刘备将手掌慢慢蜷成碗状,虚虚拢住疼痛的部位,不敢用力按压,只敢用体温焐着。
“这样会好一点吗?”
诸葛亮无力地点点头,其实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贴着主公的衣襟,望见他垂眸时眼睫投下的阴影,突然发现对方鬓角竟有了几根白发——分明才三十三岁。大约这一年来,徐州屯田、安抚士族、防备外敌,终究还是累着了。
疼痛让诸葛亮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他竟开始遗憾他们之间差着这么多的年岁,恨自己为何不能更年长一些,不受这弱小身躯的束缚。
他抱紧主公,轻声道:“亮并非妄自菲薄之人……”
这便是为刚刚说的话道歉的意思了。
刘备把他整个人往怀里捞了捞,“我知道。阿亮年纪小,在同孤撒娇。”语气带了点刻意的轻快,像哄自家闹脾气的幼弟。
一番话说得诸葛亮耳尖发烫,他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心里也觉得自己此番实在不像话,这哪里是为人臣子的做派。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大夫来了。诸葛亮贴着主公的衣襟,听见主公的心跳得很快,渐渐和自己疼得发慌的心跳合了拍。
说来也是凑巧,前来诊治的医者竟然是华佗。原来华佗游历时刚好经过此地,因友人在此安家,便前来拜访。方才仆役去寻的医者恰好便是华佗的那位友人,而华佗听闻症状奇特,便相约前来。
刘备眼睁睁看着医者的手指搭上诸葛亮腕脉,心里悬着一口气。
望闻问切一番后,华佗突然笑了:“小公子并无大事,只是筋骨长得快,皮肉跟不上罢了。”他思虑片刻,提笔写下药方,“每日早晚各一次服下,之后将我研制的膏药敷上,平日里也得多喝骨汤补补,不出一个月便好。只是……”
“只是什么?”刘备又是一惊。
华佗扒开诸葛亮裤腿,腿肚子上几道淡红的横纹露在众人面前,“只是这疤痕是极难消下去的了,好在并不显眼,无妨。”
帐中紧绷的气氛顿时送了。刘备长吁一口气,拱手笑道:“多谢先生,我家小孩都吓哭了,还以为自己要残疾了。”
床榻上立刻传来反驳:“亮没有!主公休要胡言!”
房内众人便都笑起来。
刘备给了丰厚的诊金,将华佗送至门口,又问日后阿亮饮食上应该注意什么,先生何日离去,万一我家小孩身体依旧有恙应该怎么找到先生。华佗一一回答,心想刘使君倒是看重这位小公子。
刘备想到未来这位先生还给二弟诊治过,于是让关羽将华佗送回去,先提前在医者面前露个面。
华佗走后,诸葛亮的症状便一日日好转起来。身量也一日日变高,刘备给他新做的衣裳穿了没两次便穿不下。诸葛亮心里有点可惜,刘备倒是笑呵呵的,说军师要长到八尺呢。
他捏着诸葛亮空荡荡的袖管,突然惊觉这孩子的手腕竟比半年前粗了一圈 —— 原来日日同吃同住,反而没察觉他抽条抽得这么快。
最明显的变化是在夜里。以往两人挤一张三尺宽的木榻毫无问题,如今诸葛亮伸直腿能抵到刘备膝盖,翻身时手肘总磕到对方胸口。有次刘备半夜被踹醒,借着月光看见少年的腿勾住他的腰身,又长又白,突然想起涿郡老家的枣树苗——春天还矮他半个头,入秋就窜得比房檐高了。
从前那个在他怀里热乎乎的小团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青竹一般修长身躯的少年。
少年一日一个样,渐渐朝着前世初见时那位仙鹤一般的人变化。声音也从稚嫩变得低沉起来,变声期的声音不太好听,他便不愿意和人说话,在刘备和兄长面前还开口说上几句,对别人简直一个字都懒得说。连夜里和刘备商议政事时,也多是写字。
刘备觉得有趣,总故意问些需要详细回答的问题,逼得诸葛亮不得不开口。诸葛亮被他逗得生气,故意把壶拿到自己这里,只给自己倒水,不给主公倒。
待入口却发现是甜的,润喉的蜂蜜水。
他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散了,乖乖给主公也倒了一杯,“主公喝,甜的。”
好一番君臣相得的场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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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刘备给诸葛亮梳头——诸葛亮十三岁之后便没再让他动过手,因为前几天他和赵云一起狩猎,把手伤着了,这才答应了刘备帮忙。
木梳划过发间,刘备从镜中看见诸葛亮唇角短短的胡须茬。
他指尖顿住。
镜中少年的眉眼已褪去不少稚气,鼻梁高耸,已有了未来的模样。
“阿亮要蓄须了。”刘备忽然感慨,梳子轻轻点过那点胡茬,“蓄了须就要变成大人了。”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因为前世他的军师为他鞠躬尽瘁,如今这一世他只想让他慢点长大,不要过于辛苦。
诸葛亮却笑道:“亮只恨自己不能长得再快一点。”
他和主公差着太多年岁,这一世,他还有大把时光能追上主公的脚步。他会比前世更早一点地站在主公身边,成为堂堂正正的军师、丞相。
二人隔镜对视,窗外的雪忽而落下。
新的一年要到来了。
这一年不算特别安定。
盛夏午后,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徐州城,连城墙垛口的青石都被晒得发烫。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浮动着燥热的尘土气息。
刘备就是在此时收到了吕布前来投奔的消息。
城外官道上扬起漫天黄尘,吕布骑着赤兔马立在尘土中央,银甲被晒得发烫,折射出刺目的光。
刘备心里却想起前世吕布白门楼之死。此人背信弃义,对徐州早有谋夺之意,趁他与袁术交战之时偷袭后方,最后倒也算死于他一句话。但今生既已有了军师,刘备又怎肯让军师跟着他受流离之苦,更不可能让曹操见到诸葛亮。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宫,前世陈宫请即就死,实在令人可叹。倘若能为他所用……
于是双方各怀心思,面上却都带着笑意。吕布谈无处容身之苦,刘备则温言安慰,满口兄弟情义,实则都在试探对方。刘备表面热情,请他往小沛屯兵,却暗中安排在沿途郡县布防;吕布假意感激,目光却不时打量徐州城防,盘算着如何夺取这块地盘。好一个“其乐融融”的场景。
当夜,刘备和诸葛亮在床上商议未来之事。按照前世的经验,之后不久刘备就会接到天子诏令,命他率军攻打袁术。他留下张飞镇守徐州,结果张飞因担心他愤懑醉酒,误了大事,导致被吕布趁虚而入。
“主公在犹豫,这一次是否还要留翼德镇守。”昏黄灯光下,少年清秀的面庞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刘备点头,“此次出征,留守徐州之人极为重要。翼德勇猛有余,细心不足。”
诸葛亮拱手道:"主公,亮愿与兄长留下,辅佐翼德守城。"
“不行!”刘备被他这大胆的言语一惊。他语气坚决,“徐州局势复杂,吕布虎视眈眈,你未经历过这些,况年纪尚小,我怎么舍得……”
“亮虽年幼,但已历两世。”诸葛亮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眸直视刘备,“翼德性如烈火,需有人时时提醒。况且,亮已想好守城之策。加固城防,严查出入,对城内士族恩威并施。只要张将军依计行事,徐州可保无虞。”
刘备沉默良久。他深知诸葛亮的才能,却难以克服内心的担忧。于私心而言,他如何能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让军师涉险。可这是和他经历那么多事情的军师,他应当完全信任诸葛亮有守城的能力。
诸葛亮亦没有说话,却主动握住他的手。灯花恰在此时爆开,刘备心头一颤——
他曾经执此手太多次,每一次,这双手的主人都用行动告诉他,主公放心。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即使一切重来,他也应当给予军师这份信任。
刘备叹了口气:“既如此,一切便托付给先生了。但你须答应我,不可涉险。若真到了紧急关头,需紧跟在翼德身后,以性命为先。”
诸葛亮浅笑,“自然。”
刘备虽得了他承诺,心中却仍旧放心不下。待接到天子诏令后,少不得私下里同张飞商谈多次,要他不可因一时之气而饮酒,更不可鞭挞士卒,最重要的是——将诸葛亮留于城中作为军师,若情况紧急,一切听从军师号令。
张飞皱起浓眉。尽管三年来他亲眼看着诸葛亮长大,看着诸葛亮平日里参与议论政事,也听大哥说过未来要让阿亮当军师,但毕竟诸葛亮今年才十五岁,大哥要将守城大事交于他指挥,还是有些荒谬。
刘备叹了口气,终于讲明实情:“三弟,阿亮年幼,我不欲其锋芒过盛,故而不曾对外人明言。这三年来,种种谋划皆出自阿亮,让他当军师,绝非出于我之私心。许多事情无法一一同你细说,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望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护好我军军师不要被贼人抢了去,你可能做到?”
一番话激得张飞急道:“大哥也太小看于我,难道我连一小儿还护不住吗?”
刘备又是一番叮嘱和安排。
如今的徐州和前世全然不同,当地士族归心,百姓也安居乐业。诸葛亮身边有张飞、诸葛瑾在,许多事情可便宜行事,刘备这才能放心离去。
诸葛亮在重生后终于再一次和兄长抵足而眠。兄弟情深,又默契无比,在一起或聊正事或是闲聊俱觉得有趣。
城里唯有张飞心中闷闷不乐,思及大哥为形势所困,深恨吕布和曹操。夜里同众人议事,便要饮酒,其余人皆不敢劝,或劝了被他骂。诸葛亮直接起身走过去,伸手要拿酒坛。
张飞再苦闷也知道不能给他喝酒,于是一把把酒坛抱开:“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翼……张将军说了这是好东西,你能喝,亮为何不能?”诸葛亮歪着头问。
“你还小,喝不得!”张飞挥挥手,“子瑜快把你弟弟带走。”
“亮年纪也不算小了。”少年如今身量修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的确不能算小孩了。
“反正就是不能喝。”张飞挥挥手不许他过来。在他心里诸葛亮还是刚来徐州的模样——只有他一半高,从前爱同大哥撒娇,谁能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还当上军师了。张飞心里实在不能信服。
但他也是看着诸葛亮长起来的,对他自然是亲近的,故而说不出什么重话。
“既然张将军不让亮喝,那自己也莫要喝了。”诸葛亮一本正经地说,“饮酒误事,主公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张将军守城期间滴酒不沾,还跟亮说了要看着你。主公还说,要是亮包庇你,待他回来,要将亮同将军一起处置。亮不想挨军棍。若将军非要饮酒,那就让亮陪你一起痛饮,挨主公打时也有个理由,就说是将军灌醉了我,我才管不了的。”
张飞瞪大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才不相信主公舍得打诸葛亮。但倘若他真灌醉了诸葛亮,大哥回来必要发怒。
思及此,他还是气呼呼地把酒坛一放,转身走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很快又绷起脸。他知道主公留他在此,一方面是要他看着点翼德,另一方面是想让他立威。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他便可以渐渐加入政事之中,距离真正成为军师的日子不远了。
从前那些平静而快乐的生活已经被打破,接下来很多事情都将发生变化,未来想睡个好觉恐怕就难了。
当夜诸葛亮主动找到张飞。
前世吕布之乱的导火索是张飞同曹豹的矛盾,然而曹豹心里未必没有其他想法。如今张飞并没有酒后打人,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甚至应该走在敌人的前面。
“将军,亮与你打个赌。三日内,吕布定会派人来探徐州虚实。”
张飞看着眼前少年认真的模样,终于也冷静下来,他是有几分相信了大哥的话,不过还是道:“小孩子就会说大话。”
“倘若亮说的不准,等主公回来,我当着他的面给将军赔罪,如何?”少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张飞无奈,伸出小指跟他拉钩。
“行吧,小军师,就先听你的。”
“军师便是军师,怎么在前面加了个‘小’字?”诸葛亮不满。
“你这孩子!某偏要叫你小军师,你若不服,明天早上练功时打过我再说。”
诸葛亮急道:“主公都说了,他不在的时候我不需要练武!”
二人都觉对方幼稚,却也都笑了起来。
深夜,张飞辗转难眠。在营帐里逛了一圈,正好抓获几个行迹鬼鬼祟祟之人,一番拷打之后,发现还真是吕布的探子。他这才意识到,小军师的确有两下子。这让他心下一乱,思来想去,还是推开诸葛瑾的房门,抱起睡在里面的小孩就跑。
诸葛瑾一惊,以为徐州被人攻入,忙大喊:“有贼人偷小孩!”
待发现是张飞后,真是又气又笑,绷起脸问:“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哪有睡觉睡到一半偷人家弟弟的?
张飞不好意思赔笑,“我睡不着,想找阿亮聊聊天。”
诸葛瑾自然不肯,抱住弟弟的腰,和张飞抢人。二人晃来晃去,谁也不敢真用力。诸葛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困倦得很,在两人的晃悠中悠然入睡。
张飞按照诸葛亮的计策将城中大乱的消息传出,吕布大喜,竟不顾陈宫劝阻,大举进军突袭城门。此时距刘备出征袁术已过旬日,张飞每日按诸葛亮所授条令巡查,早命人在西门城墙暗藏埋伏。
待吕布军抵达时,依旧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从西门进军。然而他以为的城门大开的场景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城头对准他们的无数弓箭。张飞率千余骑兵从侧翼杀出,丈八蛇矛直取吕布麾下大将高顺,战至二十合,高顺坐骑被绊马索掀翻,亏得张辽及时接应才捡回性命。
混乱之中,张辽望见城头指挥之人竟然是一少年。看着他腰间悬挂的玉佩,张辽忽然想起半年前跟随吕布入城时,在刘备身边见到的那个小少年。当时他听闻刘备对部下极好,重用有才之士,那少年便是诸葛瑾的弟弟诸葛亮,主公甚是喜爱。如今却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胆魄,刘备也竟敢留他在城中相候。
一时之间,重重思绪自他心中闪过,握枪的手不自觉松了半分。便是这片刻的阵脚微乱,吕布已被张飞缠住,于是不得不率残部后撤。
待刘备凯旋之际,便听闻吕布久攻不胜军中反乱的消息。其部将郝萌发动叛乱,吕布大将高顺旧伤未愈,拼死保护吕布,后却依旧不被重用。吕布又因此次叛乱和陈宫离心,不再采纳他的计谋。文臣武将皆心有怨念,吕布如同失去左膀右臂。如此甚至不需刘备主动出击,吕布部下自己便起了兵变。
刘备趁机率兵击溃吕布,说来也是天意,今生吕布被缚之处,依旧在白门楼。
陈宫在一旁只有长叹,他早知吕布有勇无谋,此刻又见徐州城防严密如铁桶,百姓亦与从前不同,不免慨叹:“使君仁心。”
刘备亲解他与张辽之缚,执陈宫之手道:“公台智谋,备早有耳闻,若吕布依君之计,何至今日?今若肯相助,愿共图兴复汉室大业。”
又转身走向张辽:“某知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忠肝义胆。备虽不才,愿诚心相待。”
二人见其待人以诚,又知吕布败局已定,遂俯首称臣。
自此,刘备麾下添得两员虎将,徐州防务更增稳固。
而张飞经此一役,对诸葛亮的谋略更是心服口服,同大哥讲“小军师”有多聪明,这么多事情都被他算到了。
诸葛亮却眼底青黑,一副困倦之态,窝在刘备怀里同他告状:“张将军夜里一直打呼,吵得亮睡不着!他还睁着眼睡觉,亮半夜起夜被吓一跳!”
刘备这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军师夜里被诸葛瑾和翼德争来抢去,白日里还要出谋划策,那自然睡不好。
他无奈地将诸葛亮搂在怀里,便听见少年撒娇似的话语:“如今主公回来了,亮才可高枕无忧。”
刘备心里一热,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TBC
本来这应该是第五章的情节,后来作者发现时间线在比较靠后的时段,于是在前面又补充了一些小亮和主公的日常情节,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于是将5-7章一起发出,主线内容是没有变化的。
开启了一下时间大法,小亮已经十五了,可以开启一些青春期悸动副本了XD
因为时间线和历史变动,肯定有很多bug,请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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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徐州之战后,诸葛亮以十五龄幼身统御城防,退吕布、安士民,一时声名震于江淮。刘备遂择定良辰吉日,将其叔父早为他取好的字告知众人,一并通知的还有拜诸葛亮为军师的消息。
是日天朗气清,彩旗翻涌,三军将士按甲肃立。诸葛亮端着主公的印信走在前面,因为年纪还小,手掌不过刚刚托得住印信,却将印信托得四平八稳,指节因用力泛出清白。他走路时稳稳当当,沉眉敛目,如深潭映月,不起波澜。腰间玉珏随脚步轻响,正是主公亲赐之物。
刘备略慢一步走在他身侧,同前世一样。
如今诸葛亮身量还未长成,比刘备还稍矮一些。艳阳高照,主公的身影恰好为他带来一丝阴凉。
诸葛亮心里一动。
明明早上一同起床更衣,连主公的束带都是他系上的,但他忽然想侧身看主公今日的模样。碍于仪式庄严,不能乱来。这让他心里有点遗憾。
刘备心中亦是千回百转。这一世他算是看着诸葛亮长大,望着少年如青竹一般的模样,心中除却为人君父的欣慰与慈爱,还带了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不过很快这些想法就都变成了责任感,沉甸甸的压在他肩头。
如今一切都同前世大不相同,乱世之中,他如何守住基业,兴复汉室,又如何能不犯前世的错误,让他的军师少些辛劳?
短短一段路,二人俱是胡思乱想许多,他们已经并肩而行过太多太多次,如今再一次在众人面前同行,向世人宣告往后余生同路。
少顷二人站定,众将士见少年眉目虽稚,却风姿灼灼,又见关、张、赵三员大将皆立于台侧,一副信服之态。城中士族亦早同诸葛亮打过交道,知其厉害。是以众人皆列阵整齐,以目相送。
刘备执诸葛亮之手,声如洪钟,将从前的话一一重复与众人知晓——
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
今以印信付之,望与君共佐汉室。
自拜军师之后,诸葛亮便再也没了睡懒觉的机会,早上练武之后便跟着主公一同前往议事厅办公。从前他为藏拙,许多事情可以不用理会,现在既已成为军师,便不能再偷懒,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张辽等人刚刚归顺,诸多时宜等候安排,要办的政务多了一倍不止。诸葛亮既要制定新的赋税政策,又要处理降卒,还要安排当地士族中的贤能之士参与地方管理,稳定局势。同时,他还记挂着修筑防御工事,警惕周边势力争夺。幸而如今身边有他兄长和陈宫、糜竺等人在,他身上的担子少了一些。工作累了还能往他兄长身上一靠装作睡着,总归他年纪小,兄长还纵着他。
和他共事的同僚见到此景便忍不住笑起来,说小军师在正事上比谁都严肃,一点情面都不留,谁想在兄长面前也是撒娇惯了的。
诸葛瑾搂住弟弟,面上假作抱怨,实则炫耀之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调侃。
由于诸葛亮年纪最小,很多人都跟着张飞一起叫他小军师。这当然是爱称,没有一丝一毫不尊重。无论军中还是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小军师的厉害,最是个冷静庄重的人,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为人处世毫无纰漏,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刘备念他年龄还小,每到夜里总要将他强行带回房中,不许他再熬夜处理政务。平日里也常常带他出去走走,免得他坐在房中便是几个时辰不动弹。众人对他也深深信服,奉了主公之命,休沐时多约着诸葛亮出去。
诸葛亮被他们这番行为弄得哑然失笑,倒也不好拂了其他人的好意,于是诸多不能对外人言明的小脾气都关起门和主公说。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漫长。到了八月末仍旧热得厉害,便是到了夜里,青石地面也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诸葛亮和刘备同榻而眠已有些促狭,虽同为男子,却也不能打赤膊,两件寝衣皆轻薄无比,翻身时难免肩臂相触,俱是满身汗意,除此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躁得人心慌。
羽扇在二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一开始诸葛亮主动拿起扇子给主公扇风,说等主公睡了自己再休息。不过扇到后面他反倒先困了,于是那扇子便被人从手里抽走,身畔多了几阵温热的风,混着案头驱蚊艾草的气息,诸葛亮在这安宁又祥和的氛围中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忽然置身一草庐之中,室外溪水淙淙,鸟鸣清越,竹影摇动。诸葛亮自卧榻醒来,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衣袖自白皙的小臂滑落,愣怔片刻,方发觉这里本就是他在南阳的居处。
如今是……什么年岁……
饶是他这等聪明人也有些困惑,他下意识唤主公,才想起此刻他应当尚未出山。那些前尘旧事如梦似幻,竟让他一时分不清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是梦吗?
诸葛亮唤童子入内,可童子似乎并不在此,这里也安静得很。他抬头望向门口,帘外一人负手而立。
“主公?”诸葛亮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么叫。若按照他自己的记忆,此时应当是主公三顾茅庐的最后一次?但除了主公外,他似乎没有听到关羽和张飞的声音,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掀起竹帘进来。
是主公,却又不是此时的主公,年岁比他们初见年轻许多,衣襟沾着些许溪水,眼底含着三分笑意,俊美非常,倒像是……重来一世陪在他身边那个。
梦耶?非梦耶?
诸葛亮坐在原地没有动作,端看主公接下来要做什么。而梦里的主公却主动朝他走过来,浅绿色衣袖环抱住他,浅笑着将他压在榻上。
这……合乎周礼吗?
窗外风和日丽,榻上衣襟俱散,腰带交织在一起。诸葛亮现在确定这一定是梦。
溪水忽然湍急起来,龙吟声自潭底腾起,一时龙戏浅滩,水流潺潺,溅起的水花湿了整张榻。罗袜褪去,轻薄的衣衫被溪水打湿,于是听得竹影摇动,龙吟低沉,不知过了多久才安歇下来。
诸葛亮猛然惊醒。
天刚蒙蒙亮,外间传来鸟雀啼叫声,他险些以为还在梦中。直到视线上移,发现自己攥着主公的袖口,又见此榻非梦中之榻,才确定方才那些都是梦。
单薄的寝衣早被汗液浸透,黏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他感知到某处的黏腻,慌忙扯过被子压住腰腹,耳尖却在触及刘备目光的刹那烧得通红——他家主公亦是刚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晨起未束的发丝垂在脸侧,倒让他想起梦里某些场景。
“又梦魇了?”刘备见他一副惊慌的模样,笑着朝他伸手,欲替他拂开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还没碰到少年的脸,后者便如临大敌般往后退了半寸,还不忘记抱紧被子。
诸葛亮不敢动弹,面对主公疑惑的眼神,他欲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偏生昨夜的梦境还在眼前晃来晃去,导致他看见床脚两件叠在一起的衣服便血气上涌。梦中的青龙鳞片、摇曳的竹影,此刻俱化为漫上心头的臊意,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问梦里那人:这哪里是主公请臣子出山的礼节?
至少……至少也不能在他平日里会客的榻上做那种事……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那张挂在墙上的地图?
刘备看着少年泛红的脸和动作,片刻便懂了缘由,总算明白昨夜梦中一直蹭他的那只小狐狸是谁了。
他低声笑道:“孔明长大了。”
话音未落,便见他家军师连脖颈都红了,他有心宽慰,只道:“这不是正常事吗?莫慌,备年少时也曾……”
“主公休要再提!”诸葛亮连忙打断,“还请主公先更衣,莫让秽物弄脏。”
刘备知其尴尬,没再说什么,只笑呵呵地去更衣。
诸葛亮见他收拾好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晨风吹动窗纸,带来些许凉意。他缩在被子里一点都不想动,盯着床沿上垂下来的流苏,只觉重生以来最窘迫的时刻莫过于此。
此刻大脑放空,昨夜的梦便又一次被他反刍,梦里的主公甚至并没有唤他的字,而是如现在一般叫他的乳名,到了后面声声情意绵绵,直叫得人心跳震如擂鼓。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TBC
你俩都不对劲😊
这次学习了一下怎么写意识流的车车,感觉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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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默契地对早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如往常一样前往前厅处理政务。
诸葛亮有心忘却那个旖旎的梦,一整天连轴转,连午饭都不曾好好吃。刘备微微皱眉,把正在奋笔疾书的人拉过去,把糕点喂到他嘴边。诸葛亮下意识咬了一口,下一瞬却更是羞耻难当,愤愤地退了几步,绝不肯再吃一口,也不知道在气自己还是其他人。
刘备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只当是自家小军师到了叛逆的年纪,心道也不知前世军师在此时是什么样子。不过人多活一世,总归更多一分从容,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使性子,刘备竟有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感——大概是因为前世的军师和丞相都过于沉稳了,难得看见这般模样。
他一边暗爽,一边又为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感到好笑,越发故意地去逗军师,看着少年如猫一般躲着他的触碰,长叹道:“孔明这是要同我生分了。”
“没有。”诸葛亮下意识向主公陈情,就算是自己心里别扭,他也绝无可能真跟主公当着外人面闹不愉快——这会他倒是忘了,这些“外人”里还有兄长,总之在他心里那场梦是绝无可能同别人讲的,兄长也不行。
万一被兄长知道了……
诸葛亮心里咯噔一下,偷偷觑了兄长一眼,明明兄长看他的眼神和往日里并无不同,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他心里有鬼,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有异,此刻忍不住心虚,不敢当着兄长的面同主公顽笑,随意编了个理由糊弄:“亮今日皮肤有恙,不能被人触碰。”
刘备简直要笑出声来,你骗鬼呢!
但当着其他臣子的面,他自然要给诸葛亮足够的面子,于是这事也就过去。
吃过饭后,众人继续商讨各项事宜。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天子之名,频繁向各路诸侯发号施令,命他们进贡钱粮、出兵征讨不服朝廷之势力。袁绍虽坐拥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四州之地,兵强马壮,却因之前错失迎奉天子的良机,如今在名义上也不得不对曹操表面恭敬,可心底对曹操打着天子旗号、行揽权之实的行径极为不忿,暗中厉兵秣马,与曹操明争暗斗,双方矛盾日益尖锐,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至于袁术,自陈国一战惨败后,威望扫地,势力范围大幅缩水,被迫退回淮南。他本就性格骄奢,在这困境之下仍不知收敛,依旧过着奢靡的生活,全然不顾百姓死活。淮南地区又逢旱灾与饥荒,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野,军队也因缺粮少饷,士气低落,将士们离心离德。不少部下见袁术大势已去,纷纷背叛,有的自立山头,有的投降曹操,曾经不可一世的袁术,如今只剩淮南一隅之地,苟延残喘。
再看刘备这边,刚刚击败吕布收取残部占据徐州,实力有所增强,可也因此成为曹操的眼中钉。此前曹操便已多次试探刘备,如今见他势力壮大,更不能容忍他在徐州站稳脚跟,威胁自己的霸业,故而加紧部署,一面命亲信在徐州周边屯兵,形成包围之势;一面又以天子诏书为由,要求刘备出兵协助攻打其他不臣势力,实则想消耗刘备的兵力。
如今徐州初定,将士们也需休养生息,不宜长途征战。但曹操以天子知名相逼,若公然抗命,恐怕会被其抓住把柄,落下不忠不义之名,成为其他诸侯的靶子。刘备虽有心趁机吃下袁术的地盘,但亦需徐徐图之。对于朝廷的旨意,也只能拖延为上。至于袁绍,如今他与曹操剑拔弩张,若能与他达成某种默契,或可牵制曹操。
诸事议定后,日已西斜,夕阳的余晖将整间屋子染成暖黄色。
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诸葛亮却并未像从前一样跟在主公身后,反而叫住诸葛瑾。
“兄长,今日我可否登门拜访?”
诸葛瑾观他眼神有些闪躲,神色又不大自然,想到今日一整天主公和弟弟的奇怪互动,猜测二人大概是有了龃龉,弟弟有心事要同自己聊。作为兄长,他自然愿意倾听,于是一口应下来。
刘备心里就算百般不愿,也不能阻止自家军师找哥哥睡觉,只能自己孤零零回家去,一边走一边揣测军师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最后还是没弄明白,于是去找二弟三弟,让他们帮自己分析分析。
且不说张飞关羽如何与大哥感叹叛逆的小孩难管,诸葛瑾这边,兄弟二人倒是和谐之至。诸葛亮讨好地给兄长倒酒,又问道:“我今日同兄长同眠,可好?”
“军师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怎敢不应?”诸葛瑾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意。
“兄长折煞我也。”诸葛亮连道不敢。
诸葛瑾又笑道:“小时候让你同兄长睡你都不肯,非要缠着主公,今天怎么突然想和为兄一起睡了?”
“亮不过想同兄长说些体己话。”诸葛亮强装镇定。
“罢了,不为难你,跟我说说,今日怎么同主公闹别扭了?”
诸葛亮沉吟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兄长,亮已经十五,再和主公同睡,便是逾矩了,还请兄长帮忙同主公说上一声,让亮今早搬出才是。”
“这是自然。”诸葛瑾点点头。眼前的少年都已经快赶上主公的身高,诸葛亮不来找他,他也得去找主公了,叫别人知道实在不像话。他想了想,又道:“孔明,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兄长怎么说起这些,亮不是这个意思!”诸葛亮抬头看向兄长。
“前些时日叔父来信,说为你谈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门第也般配。我正想找时间问问你,刚巧你来了。”诸葛瑾说着,从袖中拿出信笺递给诸葛亮,“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还要你自己决定。”
诸葛亮接过信笺,看见上面熟悉的名字,前世诸多历历在目,却如蒙尘一般看不清楚,反倒是主公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如遭雷击,坐在原地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兄长,我不着急的。如今天下大乱,主公大业未成,我怎能先考虑儿女私情?”
——借口。
心中一个声音响亮地反驳道。
诸葛亮刻意忽略这声音,试图说服自己他并无私心,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诸葛瑾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关切:“阿亮,为兄知道你心系主公大业,但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你如今已经有了一番成就,成家也是理所应当。况且,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对你、对主公也有助益。”
诸葛亮知道兄长说的是对的,但他实在无法点头应下,思虑片刻后还是将信笺递回。
“兄长,此事容后再议,现在亮实在没有心思。”语气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诸葛瑾微微皱眉,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于这个弟弟他总是纵容的。于是叹了一句:“主公疼你倒是没疼错人,只是你也得慢慢想着此事了。”
他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感叹君臣相得,然而话落在诸葛亮耳朵里却另有一番意味,脸颊不由自主发烫。他的确是个善于谋算的人,但没有算到自己年轻的身体有着最为诚实和如此强烈的反应。
诸葛瑾见他如此,一丝疑惑涌上心头,和徐州第一次见到主公时一样,对于主公和自家弟弟的关系多了几分不解。
彼时他还能说主公或许因无嗣子而亲近弟弟,如今却觉得有点不对劲。然而众人皆知主公仁善,主公同其他将领也极亲厚,一些莫名其妙的揣测还是不能妄加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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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到暴露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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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诸葛亮商谈过后,诸葛瑾第二日便找到刘备,向他言明弟弟的意思,笑道:“孔明不好意思来找主公,故而来找我当说客。”
刘备自然应允,便听得诸葛瞻继续说起诸葛亮的婚事,言下之意是请主公帮忙劝劝孔明,已经到了年纪,该议亲了。
刘备这才意识到他家小军师已经长大。思及前些时日发生的尴尬事,不免也笑起来。前世的军师仿佛从未动过情欲,一心只记挂着政务,或许也正因如此才子嗣艰难,等有了瞻儿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这么想着,刘备心中颇多感慨,怜爱之情更多一层。或许是今生看着诸葛亮长起来的缘故,刘备总觉得军师年龄还小,不到议亲的时候。但人家兄长既已提出,他作为主公总不能拒绝,听上去像要阻碍臣子婚事。
刘备心中郁闷却不能多言,只能答应下来,还没说什么客气话,就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冷笑。不用想便知道诸葛亮刚好在里面,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刘备心道不好,这小孩怕是又要跟他闹脾气。在他兄长面前从不这样,是个最省心的,偏偏私下里对上他这个主公是另一副模样。好在他和孔明已经相伴多年,早已熟悉彼此性格,并不以为忤。
诸葛瑾自然也知道是谁,眉头微微一皱。刘备见他怕是要开口训斥,忙换了个话题,聊上几句后将人客气送出去。一转身便见诸葛亮长身玉立站在屋内,一副冷淡的表情,口中只道:“这些年给主公添麻烦了。”
刘备又好气又觉得好笑,“这又是从何说起?”
“亮不愿打扰主公清净,不如早些成婚搬出去住。”少年好似唯恐他不生气,还补上一句,“只怕主公也迫不及待。”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东西,到底是谁迫不及待?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要搬出去,还找了他兄长来当说客,自己不过是答应了,竟反被倒打一耙。刘备咬牙切齿,心想要是阿斗这么说,他早就动手了。这会他倒是和东吴那些被诸葛亮驳倒的人心有同感。
但对于诸葛亮他总是不同的,因笑道:“又不是让你即日成婚,哪里值得这么动气?况且……”他试探性地问,“你难道就不想早日同月英结亲?”
诸葛亮摇头:“亮还有一些事没想明白,现在结亲反而不好。”
这倒勾起了刘备的好奇心,“何事?”
“暂时还不能告诉主公。”诸葛亮朝他一拱手,转身告退。留刘备一人在原地,暗自思忖这年轻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怎么还真有了孩子脾性。
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论,刘备还是给诸葛亮换了间屋子。如此他们的关系便越发像前世一般,在众人眼里也越发朝着模范君臣去了。刘备夜里偶尔摸到旁边空荡荡的还会惊醒,脑子里想的是孔明是不是滚到地上去了,再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换了个地方。他心里有些失落,却不能对人明言。明明一切都越来越和谐,可他还是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
诸葛亮睡得也并不好。他习惯了和主公挤一张床,如今突然独占反倒不习惯,加之那些不能见人的心思,少不得辗转反侧。夏天过去,秋风习习,连梦里都是促织鸣叫的声音。诸葛亮夜里不得好眠,白天又要忙正事,十几日下来眼底一片青黑。
这日午后艳阳高照,诸葛亮正欲入睡,张飞大咧咧地敲门入内,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小军师,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一块出去走走!”
诸葛亮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张飞生拉硬拽拖走了。他有点困,面上便有几分呆呆的,上了马也并未疾驰,只是拉住缰绳由着马儿随意行走。张飞让其他人先走,自己骑着马护在诸葛亮身边,见状便笑道:“你也不能天天待在家里,总得出来走走,不然要闷坏了。”
诸葛亮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过了会才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主公呢?”
张飞哈哈大笑:“大哥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诸葛亮又打了个哈欠,秋风微凉,把他的困意吹走不少。他打起精神,见远处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才催马儿加快步伐,朝着金黄色的远方赶去。
几人在郊外绕了一圈。这几日忙碌,难得有片刻消闲,大家便尽兴玩闹。张飞甚至还和张辽比试了一番,俱是满身大汗。恰好附近有一小溪,众人牵马至此饮马,有人脱去上半身衣衫,顺便清洗一番。
诸葛亮跑马半日,身上亦出了不少汗,见不少人褪去衣衫,心里也有些犹豫。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下水,就被旁边正在打闹泼水的几人殃及池鱼,衣衫湿了一半。
这下他也不用想,蹲在溪边卷起衣袖,掬起一捧水朝那些人扬去。
旁人见他参与进来,欢呼一声,你来我往泼水,愈发热闹。诸葛亮今日着白衣,原本就偏薄,着了水之后越发透出里面的皮肉。他正值生长期,身形偏瘦,如一根挺拔的青竹,白皙的皮肤在夕阳下有些发亮。
众人便调笑道:“小军师长得越发好看了。”
刘备原本在同二弟说笑,听见“小军师”三字,立刻往诸葛亮那边看去。只见少年俊眉朗目,满身是水,水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中,皮肤透过偏薄的衣服半露不露的。刘备一时语塞,脑子里竟只能想到“香艳”一词。
他将其归因于自己年少时不爱读书,连一个好点的形容词都想不到。看见其他人笑着调侃诸葛亮的模样,心中又有几分不悦,见诸葛亮全然不觉,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
“孔明,你这些时日身体本就不好,莫着凉水。”他自认为措辞并不严厉,又开玩笑似的对其他人道:“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还跟着一起胡闹?”
张飞正玩得开心,闻言用手搅动了下溪水,开脱道:“大哥,这水也不凉啊,刚刚太阳晒得挺暖和的。”
诸葛亮也是难得玩疯了,连头发丝都在滴水,笑言:“亮的身体无碍,请主公放心。”
刘备瞧着他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便觉碍眼,没有答话,解下披风将诸葛亮裹进去。
“风寒,病了岂是好顽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诸葛亮浑身湿漉漉的,此刻被这温暖的披风包裹着,闻着熟悉的气息,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他知道主公出于关心,但这般举止是否……有些亲密了?
刘备心中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觉。
只有张飞大声赞扬道:“大哥就是细心,小军师还是要小心些。”
当天傍晚众人回去时,诸葛亮和刘备同乘。下马后,刘备观诸葛亮走路有些异样,便料定方才衣衫太薄,骑马时把腿根磨破了。一问果真如此,自去自己屋内拿了药来给人上药。君臣二人都在琢磨方才的事,竟不查此番场景有多暧昧,倒是另一种意味上的清清白白。
诸葛瑾今日有事,并未同他们一起前去,兴致冲冲前来找弟弟吃晚饭。及至门口,竟听见几声细微的呻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从半开的窗户望去,竟见到他弟弟躺在床上,两条细白的腿分开,半阖着眼,似在忍受什么痛苦,手指抓紧了身下的被褥,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而主公的头正悬在他弟弟腿间。
诸葛瑾一时气血上涌,从前时日种种快速从眼前闪过,气得他几乎要昏倒在原地。他颤抖着双手一把推开门,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还不待二人如何,诸葛瑾便快步上前,衣袖之间都带着风,到了两人跟前,看见真实场景,才停下脚步,一时语塞。
刘备无辜地看着他:“子瑜,你……这是怎么了?”
“我……”诸葛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方才情绪激动如今耳边还在嗡鸣。很多事情他从前不敢想,如今却将那些事都联系起来,但看见主公和弟弟的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诸多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竟张不开嘴。
诸葛亮刚刚在床上躺着都快睡着了,被他吓了一跳,便欲起身行礼。刘备忙用外袍遮挡了些,没让他起身,转而对诸葛瑾道:“今天下午孔明骑马伤着了,因患处隐秘自己擦拭不到,我便给他上药。子瑜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看你面色实在不好。”
诸葛瑾心中暗骂: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
但他并未表现在脸上,只行礼道:“不过是听了些不好的流言,不便污了主公的耳朵。上药这种小事哪里能劳烦主公做,由我来便是。”
诸葛亮何等聪明,见兄长的情态,立刻便明白方才之事,不免有些尴尬,顺着兄长的话说了。诸葛瑾又说与弟弟有私事商议,刘备心想恐怕又是议亲,虽然他心中不喜,但也只能离去,留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诸葛瑾刚关上门,脸色便已铁青。诸葛亮心知这遭瞒不过去,还没等诸葛瑾问话,便已跪倒在地,背上冷汗淋漓。
诸葛瑾冷笑道:“好端端的,跪我做什么?我可担当不起。”
“兄长这么说,亮无容身之地了!”诸葛亮朝他一拜,眼中已有了泪光。
“别哭给我看,哭给吃你这套、能被你辖制的人看去。”
话虽如此,诸葛瑾到底是没了怒气。俯身将弟弟拉起来,扶他坐在榻上,兄弟二人促膝而谈,因温声问道:“下午伤着哪儿了?怎么连衣服都换了一身?”他脸色一变,“衣服谁给你换的?”
“我自己换的。”诸葛亮知道他在想什么,忙解释道,“下午骑马和张将军他们一同玩水,衣服穿得薄,弄湿了,腿根也被磨破了,不妨事。”
“你倒是伶俐,知道这会不提主公。”诸葛瑾难得阴阳怪气,随之又叹气道,“也不能怪你。”他摸了摸弟弟的头,“父亲早逝,主公年纪大你许多,你一时移情也是有的。怪我,没有早些教你如何防范其他人。”
诸葛亮原本满心愧疚,被他一番话逗笑,“兄长何出此言?亮又不是无知孩童,知道自己的心意。”
“你才多大?”
“兄长前些日子还说,我长大了,到了议亲的时候。”
“那也不能是……”诸葛瑾说到这里停下,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孔明,兄长不希望你成为佞幸之流,你可懂我意?”
诸葛亮伸手抱住他,“兄长,我知道的,让你担心了。”他将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忧虑和心思一一道出,最后缠着他道,“兄长千万别说出去……”
“我向谁去说?”诸葛瑾恨铁不成钢,一指戳在他脑门上,“你这心思可要藏好了,我看主公待你可并无其他意思。”这话倒是真的,他今日也是因为发现弟弟对主公的心思才勃然大怒,观主公的态度倒不像有什么暧昧。只是毕竟兄弟同心,诸葛瑾又是气自家弟弟有了不该有的心意,又替他觉得难过,不免迁怒于主公,只将责任推卸于他身上。
诸葛亮连忙道:“亮从未想过要表明心迹,兄长放心。”
他这么说,诸葛瑾心里便更加难受。他想要安慰诸葛亮,然而后者并无神伤之态,看着很是开心。诸葛瑾知晓主公并非坏人,这段时日里对弟弟的宠爱做不得假,他弟弟又是个这样坚定的性格,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弟弟大概率不会受情伤。而且听弟弟之意,也不过是想忠心辅佐主公,大约并不会逾矩。
但还是那句话——主公年老,舍弟年幼,恐不相配!
诸葛瑾已知晓弟弟心意,也知道诸葛亮认定了此人,自己便劝不得。他心事重重,正要离开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刚刚上药时他弟弟似乎不太正常的反应,一时又惊又怒,问道:“方才主公给你上药的时候,你没想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诸葛亮素日伶牙俐齿,一时却结巴起来,“方才突然一阵风,故而有此反应。”又立刻补充,“我年纪还小,也算正常。”
“放屁!”诸葛瑾这下是真恨不得晕倒在地,刚刚想的清白的君臣情立刻化为乌有,哪有臣子会对主公有这种心思!
且不说兄弟这边如何,刘备从诸葛亮房中出去,行至一半,才反应过来诸葛瑾刚刚误会了什么,不免哑然失笑。简雍刚好路过,问他在笑什么,刘备招手叫他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刚才的事,又叹道:“子瑜未免多心了些。”
简雍笑道:“你我从前一同杀贼人,我受伤时,却不见你为我上药。”
刘备跟他打趣惯了,很是随意地反驳:“你皮糙肉厚,哪里用得着我?”又刻意为自己辩驳,“再说了,倘若我当真心悦军师,定要三媒六聘,怎能无媒苟合?再退一步讲,怎能白日宣淫,还当着他兄长的面?”
简雍点头附和:“那必定是要半夜偷偷溜进去。”
“是啊!”刘备点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指着简雍道,“你也来打趣于我?”
简雍摇头,叹道:“只是说真话罢了。”
“当着孔明的面可不许说这种话。”刘备连忙道。
简雍口中称不敢,心里却想,也不知主公何时才会发现,他说的其实完全正确。
TBC
Chapter 11: 岁暮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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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年末。
徐州的雪下了三日,城墙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门口的石狮子像是裹了一层白绒,诸葛亮原本要叫人把雪扫了,刘备笑言它们也长了皮毛,能安心过个好年,于是作罢。每日进出时瞧见这些石狮子,仿佛换了批新的来,倒有几分新奇。
秋季收获时袁术残部来犯,刘备派张辽率兵击退。这三个月来徐州难得太平。城中百姓雪后推着独轮车出门赶集,吆喝声穿透雪雾,给寒冷的冬日增添几分暖意。
刘备和诸葛亮也难得清闲,围着炭盆看今年的账册。炉子上放着一柄小茶壶,随斟随饮,旁边烤着些干果,又被刘备强行放了几个橘子,说烤着好吃。诸葛亮开始不信,吃了刘备剥的几瓣后觉得味道还行,又多放了几个在上面。炭火烧得旺,把两人的脸映得泛红。
张飞拎着一坛酒闯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惯二人的亲密,快步走到刘备身边坐下,“大哥,小军师,新酿的米酒,尝尝?”
见诸葛亮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些调侃的笑意,张飞立刻补充道:“这些时日在军中我可是滴酒不沾!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军士。”
刘备自然清楚其中的缘由。
前些时日,他正与诸葛亮在灯下细商军务,谈及张飞饮酒之事,二人皆沉默了许久。前世的伤痛如在昨日——当年徐州失守,张飞痛悔交加,自此戒酒多年,直到云长不幸殒命,他悲恸欲绝,终日以酒浇愁,醉后又常鞭挞士卒,最终竟在睡梦中遭部将刺杀,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那是刻在两人心头的疤。对刘备而言,二弟三弟的相继离世,是他毕生难以释怀的痛;对诸葛亮来说,那些曾并肩作战的袍泽、情同手足的同僚,一个个折损于乱世,亦是前世辗转难眠的遗憾。如今重活一世,徐州安稳,故人犹在,他们便总想多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让张飞少饮几杯酒,也好过再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诸葛亮道:“翼德性子烈,强劝怕是适得其反。亮已想好如何,主公且看着便是。”
少年眼睛亮亮的,笑起来一副促狭之态,和前世一模一样。刘备看了便满心欢喜,心知此事交给孔明定无大碍,便由着他去了。
如今见张飞这般模样,刘备更是定下心来,故意拖长了语调笑问:"哦?翼德何时这般自律了?前几日我还见你同云长在帐中饮酒,难道是假?"
张飞瞥了眼旁边的诸葛亮,急得脖子都红了,手忙脚乱地摆着蒲扇般的大手:“是二哥喝的,我可一点没喝!真的!”
诸葛亮在旁慢悠悠拨弄着炭盆里的火,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更浓。
“这可奇了,你这是转性了?”刘备故意逗他,“莫不是被谁拿住了把柄?”他又剥了个橘子,一半给了张飞,一半给了还在旁边拨火的诸葛亮,“别玩了,等会火星子溅衣服上烫个洞就不好看了。”
诸葛亮今天穿的是新衣服,紫色的锦缎衬得少年身姿越发挺拔。因今日不见外客便没有束冠,只随意扎起来,垂落的发丝沾了点雪沫子,大约是方才在廊下站过片刻。发尾微微卷曲,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扫过颈侧,竟添了几分寻常少年的鲜活气。听了刘备的话,他放下手里的火钳,接过刘备递来的热茶,小口喝起来。
刘备心想,这料子是上月刘表遣使者送来的,一共两匹。他给自己和诸葛亮各做了一件新袍。他的那件还没穿过,此刻看着少年身上的光泽,心里甚是满意。他的军师合该打扮得如此鲜亮。
张飞没注意到刘备的眼神,只记挂着刚刚大哥的调侃,搪塞道:“也、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跟孔明打了个赌。”
“什么赌?”刘备笑意吟吟。
诸葛亮终于开口:“前些时日见翼德将军总念叨军中无事,便约他赌些消遣。先是赌谁能在三日内驯服那匹西域烈马,结果他被马掀了三次,输了;又赌谁能在沙盘推演里守住小沛,将军急着冲锋,被我断了粮道,又输了。”他说着,转头看向张飞,眼中满是促狭,“将军不服气,要赌别的,结果赌十箭中靶数,将军输了;赌夜间点兵速度,将军又输了。”
刘备道:“我竟不知,军师射箭技艺竟如此高超?”
张飞急忙辩解:“大哥,他总是使诈!”
“赌约可没说不能用计。”诸葛亮挑眉,“况且将军当时拍着胸脯说任由我做事,难不成要反悔?”见刘备面露沉吟,心知主公在担心自己是否受伤,便笑着补充,“亮没有与翼德比蛮力。那西域烈马性烈,他三日里换了三种驯马法子,皆是硬驯,反倒被马记恨,故而屡屡被掀。” 他指尖轻叩案面,“亮不过是让马夫用西域草料喂了两日,又在马厩挂了块羊皮——那马是被西域商队遗弃的,见了羊皮便想起故土,性子竟温顺了大半。第三日让云长去骑,轻易便驯服了。”
刘备这才恍然,抚掌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岔了。”
“还有射箭!” 张飞急着辩解,嗓门又高了八度,“那回赌十箭中靶,他根本没亲自射!”
诸葛亮忍笑解释:“是没亲自射,但亮与你赌的是‘十箭总环数’。亮在军中找了十名技术高超的弓箭手,让其各射一箭,十箭总环数竟比将军一人独射还多了五环。”
“夜间点兵更气人!” 张飞一跺脚,震得炭盆火星乱飞,“他让子龙在营外敲梆子,又让巡逻兵换了暗号,我这边刚点到第三队,那边就乱了套!”
诸葛亮慢悠悠道:“夜间点兵,本就考校军纪与应变。将军麾下儿郎勇猛有余,却少了几分沉稳,被惊扰便乱了阵脚,可不就输了?”
刘备看着张飞气呼呼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朗声大笑:“翼德啊翼德,你这是栽在孔明的‘智计’里了!他哪里是跟你比勇,分明是跟你比谋呢!”
张飞梗着脖子嘟囔:“那也得再比一场!下次我跟他比扛粮草,比谁能一箭射穿巨石,看他还怎么耍赖!”
诸葛亮挑眉:“将军若要比这些,亮自当奉陪。只是先前的赌约得先认——每输一次戒酒三个月,如今累计十二次,将军怕是得戒上三年了。”
“三、三年?!” 张飞眼睛瞪得像铜铃,随即又泄了气,抓着后脑勺叹气,“罢了罢了!三年就三年!等我琢磨透了你的鬼主意,再跟你一较高下!到时候不仅要赢回酒,还要让你给我当三日亲兵,随我巡营!”
刘备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道这恐怕是难了。他看向张飞,见他虽懊恼,却无半分怨怼,心中更是熨帖——前世那个因饮酒误事的三弟,如今竟能被这般轻巧地约束住,想来那些遗憾,当真能一点点补全了。
他又看了眼浅笑的诸葛亮,心下一动,只觉军师哪里都好,忍不住凑过去拉住他的手。诸葛亮瞥了他一眼,却故意甩开,小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刘备被噎了一下,没敢再拉,心里却想:前世他们君臣一体,孔明装病骗他的时候,还不是被他拉着手叙真情,怎么重活一世小孩长大了,跟长了刺似的,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会不是几年前他非要跟自己睡的时候了?
张飞还沉浸在刚刚的辩驳中,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索性借着起身迎出去的势头岔开话题,粗声粗气道:“定是子龙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掀帘而出,带起一阵雪雾。刘备无奈地摇摇头。
诸葛亮剥开一个热腾腾的栗子,递到刘备手里。刘备故意重复他的话:“哪里来的登徒子,送我板栗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只笑道:“诗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主公投我以橘子,亮自当以栗子为报。”
说话间张飞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人除了赵云,还有关羽和张辽。
“今天来的倒齐全。”刘备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赵云面色红润,额间还有微微薄汗,呼吸略微急促:“方才我们比了一场,听二哥说三哥在这里,便想着拉他一起。”他的银甲上沾了些雪,倒像是落了层碎星,衬得眼睛格外亮,“主公,开春打袁术……”
刘备便知他们原是为这事来的。前些时日刘表遣使臣来,言辞恳切,叙说同宗之情云云。一为修好,二为结盟攻打袁术。且不论刘表对他是否有同宗之谊,只论淮南之地,刘备亦有必取之心。此番合作势在必行。
“就知道你们几个早就按捺不住了。”刘备拍了拍赵云的肩膀,让几人坐了,“我同军师早已议定。”
诸葛亮接过他的话,指尖点向地图上的寿春:“景升公派大将文聘从南阳郡出兵,进攻淮南西部的庐江郡,切断袁术向荆州逃窜的退路;我们以云长为先锋,从广陵出兵,直取淮南核心寿春,快速突破其防线。”他抬眼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张飞,“袁术守军主力在西门,趁云长进攻之时,翼德率精骑奔袭城北粮仓。”
张飞咧嘴笑道:“放心!保证烧得他片甲不留!”
“子龙护持中军。”诸葛亮转向赵云,“袁术若从东门突围,全靠你拦截,主公坐镇中军,待敌军阵脚大乱,再挥师总攻。亮则镇守……”
话没有说完,诸葛亮感受到刘备在桌下悄悄捏了下他的手,他收声,有些疑惑地看向刘备。刘备状似浑然不觉,接口道:“徐州后方由文远、公台和子瑜留守。文远善守,公台多谋,子瑜沉稳,可保无虞。”
张辽拱手领命:“末将定守好徐州。”
因今日并非真正议事,方才所论也不过是刚好赶上,给他们几位吃个定心丸。真要出兵要等开春,刘备需遣糜竺往荆州再去一趟,方可彻底定下。刚好到了中午,刘备留他们吃饭。众人没有推辞,围坐一团,倒让室内更暖和了些。
张飞方才拿来的酒也被分了,每人一盏。张飞不爱吃这酒,嫌它甜滋滋的没甚意思,但他因着赌约在军中喝不得酒,此刻也顾不上嫌弃。
刘备端起酒盏,慢悠悠道:“眼看就到年下了,徐州今年安稳,该好好过个年。”
“听说年下有庙会,到时候想去瞧瞧。”赵云接口道。
众人也纷纷感慨起这难得的安宁。正说着热闹,张飞忽然一拍大腿,指着诸葛亮笑道:“哎,说起年下,我倒想起一桩事!孔明也老大不小了,这般人才,哪家姑娘配得上?”
诸葛亮吃了酒上脸,两颊红扑扑的,不答他的话,只托腮笑着看向刘备。他本就生得俊朗,此刻耳尖泛红,倒比炉上的火光还要艳几分。刘备看得口干舌燥,自来打圆场:“孔明自有主张,不用我们操心。”
“看来大哥已经知道孔明心有所属之人是谁。”关羽也来打趣。
席间除了张辽,其他人都是看着诸葛亮长大的,张飞听见了,瞪大眼睛,缠着他大哥问。赵云则悄悄凑到诸葛亮身边,小声问他,反被诸葛亮要给他说亲之语逗得涨红了脸,忙道自己功业未立尚未想过娶亲。独张辽一人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悄没声儿地压在檐角,偶尔有几片飘进窗来,刚沾着暖意便化了。众人聊着年节的打算,说着军中的趣事,倒把方才议事的正经抛到了脑后。
直到炭炉里的火渐渐弱了,刘备才道:“时候不早,各自歇息去吧。”众人这才起身告辞,张飞走在最后,还回头冲诸葛亮挤了挤眼,被关羽在后头轻咳一声,才讪讪地去了。
房内只剩刘备与诸葛亮。两人都有些乏了,靠在榻上看书,只剩下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诸葛亮看完一卷书,忽然道:“主公,方才议出兵之事,亮有一事不明。”
“嗯?”
“从前征战,皆是亮留守后方调度。”诸葛亮指尖轻叩案沿,“此番为何要带亮同去?”
“哪有什么缘故,不过是想带着你在身边。”刘备轻叹,“如今既有可信之人,也省得你一人独撑,此番又正是让他们磨合的机会。”
诸葛亮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攥住了。他望着刘备眼底翻涌的情绪,那里面有疼惜,有后怕,还有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东西。
刘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况且,让我瞧着你在跟前,能少操些心。”
炭盆里的火“噼啪”一声,爆出串火星。诸葛亮的心忽地剧烈跳动起来,忙低下头,望向两人交叠在案上的手——他的手被炭火熏得有些暖,刘备的手却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稳稳地覆在上面,像一片安稳的荫凉。
“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炭火吞了去。
TBC
作者本人在排兵布阵方面的知识几乎没有……如有bug请谅解……总之就是刘备带着亮子要去荆州了。
下章,荆州,拿下!元直,快来!
Chapter 12: 已得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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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过年分外热闹。刘备麾下众人聚在一起,俱是踌躇满志,有作诗的、有舞剑的,也有高歌的,气氛分外和谐,看上去倒像是一大家子。
诸葛瑾一时开心,不免多喝了几盏,脸上便泛了酡红。他悄悄挪到窗下,推开条细缝透气,冷冽的雪气涌进来,倒让脑子清醒了几分。目光在帐内转了半圈,果见诸葛亮坐在刘备身侧,两人头凑得近,不知说着什么,少年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连带着刘备唇边也漾着浅浅笑意。席间偶有人过来敬酒,刘备都笑着饮了,转回头便又同诸葛亮低语,二人说到开心处一同笑起来。
诸葛瑾望着那光景有些出神,不免又想起几个月前察觉到诸葛亮心意的那天,忍不住暗忖:这两人平日里已经说得够多了,如今宴会上还是凑到一起,也不知哪里有这么多体己话要说。
他摇了摇头,将窗缝掩上些。
说实话,他心里原是有些滞涩的。弟弟那点心思,不说出来,还能当做君臣之间的情谊,可对他说出来之后,他便知道弟弟认真了,不能不放在心上。此事终究非同寻常,每每念及,总像喉间卡了点什么似的难受。再看主公,席间待人接物依旧是那般磊落,目光扫过众人时坦坦荡荡,对于他们这些部下也关怀有加——这般人物,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况且,终究是自家弟弟先动了心念。做兄长的,除了护着,还能如何?
这般想着,他端起酒盏,朝着刘备那边举了举。先前那点不自在已经被风吹散了。“主公。”他声音洪亮了一些,“瑾敬您一杯。“
刘备笑着接了,两人碰杯,酒液入喉,带着些微的甜。诸葛亮也忙为他斟酒,自己捧着杯子敬了他一杯。诸葛瑾饮罢,又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脸蛋,关怀他热不热,叮嘱他要少喝些,惹来后者不满的咕哝,“亮已经不是小孩了,兄长怎么还这样。”
室内烛火摇曳,诸葛亮的脸被热气蒸得发红。刘备大笑,忍不住也上手捏了捏,开口便是很久没有叫过的小名,“麟儿可爱,我甚是欢喜。”
诸葛亮被他这么亲密地一叫,倒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来,耳朵略略发烫,还好看不出来。趁旁人没注意,悄悄用手戳了刘备一下,提醒他注意些。接着便跟兄长一起坐下,离刘备稍远了点。
诸葛瑾看着二人默契的互动,便知无论如何自己也是管不了的,先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早散了去。他权当一概不知,自去跟弟弟与同僚说话。横竖要等打完淮南才好说其他事情,按照他们之前的谋算,说不定再过几年连荆州也在掌握之中,到时候就让主公和弟弟自己去头疼婚嫁及子嗣诸事吧。
年节过去,冰雪消融。开了春,刘备先遣糜竺带着礼物前往荆州,既为交好还礼,更为敲定出兵淮南的具体事宜。消息既定,刘备即刻点兵。关羽领左翼出下邳,直逼寿春西门;张飞率先锋奔袭城北粮道,赵云护持中军随刘备、诸葛亮跟进。三路兵马如利剑出鞘,不过半月便兵临寿春城下。
袁术军本就人心涣散,见刘备军势如破竹,守城将士竟有半数在夜间缒城而降。三月底,寿春城破,袁术自刎于城中。淮南战事,前后不过月余便告大捷。
战事平息,刘表的使者已在寿春城外等候。诸葛亮依战前谋划,向使者提出分地之议:寿春及周边三县划归荆州,由文聘驻军;淮南东部的钟离、阴陵等五县,则归属徐州,与下邳连成一片。
使者回报襄阳后,刘表果然大喜。他本就对刘备存着提防,见对方主动让出寿春这处要地,顿时放下大半心防,当即批复同意,还特意送来百匹战马作为谢礼。
刘备命人加固钟离城防,将缴获的袁术粮草分一半运往徐州,另一半暂存阴陵,作为淮南驻军的补给。关羽领一部兵马留守阴陵,与荆州军形成犬牙交错之势。
诸事安排妥当,刘备正要返程时,忽听士兵来报,说一位姓单名福的先生求见。
刘备连话都来不及说便冲至帐外,只见那里站着一人,一袭浅绿色布衣在风中微微摆动,和春日的嫩柳遥相应和,仙风道骨。
前世徐庶向他拜别的姿态与如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刘备眼眶微热,思及元直此后终未被重用,心头又是痛又是激动,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元直!”
徐庶被他这番热情吓了一跳。来之前他听说过玄德公同属下亲厚,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拜访便得到如此殊遇,更惊讶的是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姓。
双手被刘备牢牢握住,他往外抽了抽竟没抽动,眼皮不由得跳了下,心道行伍之人力气就是大,他又不会跑,怎么握这么紧,别是要把他送与官府。
刘备看出他的尴尬,连忙松开相握的手,讪讪笑道:“先生之貌同我一故人相似,一时失态,先生莫怪。”
徐庶嘴角微微抽动,“自然。玄德公真乃性情中人。”
刘备将人让进帐中,又遣人快去叫诸葛亮回来。早上诸葛亮说昨夜梦有所感,必有好事发生,便带了几人往郊外去了。
徐庶听刘备解释,不免笑道:“实不相瞒,我方才便从那里过来,恐怕是和军师错过了。”
刘备刚要接话,帐外已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掀帘进来的正是诸葛亮。见了帐中客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浮起笑意,“果然是好事。”
“方才还说要派人去寻你,看来也不用了,你和元直竟前后脚到。”刘备心中不免感慨,一切仿佛和前世一样,元直先入了帐,接着便是孔明。然而一切和前世又大为不同,如今的他,定能将元直留下,避免前世的遗憾发生。
他看向诸葛亮,后者眼中闪烁着和他一样的笑意。今生也只有他们两人得此机缘,诸多遗憾,也只能在对方的眼神中知晓。
独徐庶一人思忖,这位军师他早有耳闻,时年十五便已出名,又辅佐刘备至今,他观此人面相,虽然年轻,眉宇间却有股通透的沉静,倒是不负盛名。只不知为何,诸葛亮看他的眼神和刘备一样,都带着点透过他在看谁的感觉,难不成他长得真像他们的故友?
诸多揣度自不必说。徐庶原本要投奔刘表,待见过荆州景象后却觉此人善恶不分,空有虚名。他欲回去同司马徽商议,刚巧听闻刘备在此,便一边观赏沿途景象一边过来。一路行来,听了不少关于刘备军的好话,如今见了刘备,望向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忽觉心底一宽,有如春冰消融,化作小河流淌。再同两人聊天,更觉是平生难逢的知己与明主,先前那些斟酌的话似乎都变得多余起来。
他抬眼望向帐外,似在回望来时路。浅绿的衣袖一甩,向刘备深深一揖。
帐外的柳条又被风拂动,地上的阳光也呼啦啦散成细小的柳叶形状,又聚在一起。
徐庶既入刘备麾下,便将从前之事悉数告知,说起原本要去见司马徽的事,诸葛亮一怔,随即便说可一同前去。徐庶问及,诸葛亮不能说前世之事,只说早有耳闻,想去拜见一番。二人一拍即合,同刘备说明后便一同前去。
可叹刘备刚开心不过两天,便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送别时难免依依不舍。
徐庶见状,同诸葛亮低声道:“主公人虽好,却太容易感伤,你我此番又不是不回去,主公怎的如此情态?”
诸葛亮心想,这还没叫人把树砍倒,已经算是好的了。他只道:“主公性烈如火,率直真挚,元直待久了便知。”
徐庶见他一副打趣的模样,就知道他同主公又有什么秘密,可叹自己来得有些晚,不知道他们这些小九九。
二人前世遇见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诸葛亮重活一世,更多几分坦然与从容,和徐庶分外投缘。纵马于山林之间,只觉快意。徐庶也常问及刘备,从诸葛亮嘴里自然只能听见好话,少年把主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谈到未来的谋划,眼睛里都闪着光,自信而张扬,当真是骄傲极了。见他如此模样,徐庶的心越发定了下来。
谈及为何甘愿效力刘备,诸葛亮聊起徐州初见时的场景,末了话锋一转,嘴角噙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故意道:“后来兄长在徐州士人里有了些声望,曹军不知从哪里探得底细,竟趁亮独自一人时掳了亮去,好要挟兄长投诚。亏得主公来得快,亮不过受了些惊吓。”
这话自然是假的,重生后他才多大年岁,主公恨不得天天看着,生怕他丢了,怎么可能让他被人带走。但徐庶听到此处,想起家中老母,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缰绳,背上竟沁出层薄汗。
诸葛亮似浑然不觉,轻轻踢了踢马腹,山道旁的野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在他的青衫上。
“前面就快到水镜先生居所了。”他忽然道,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的雀跃。
徐庶不由得笑道:“你怎么像是比我还熟悉先生住在哪里?”
诸葛亮看向竹林深处,故弄玄虚道:“亮在梦里见过。”
“又哄我。”徐庶笑着扬鞭追上。
春日的山风裹着竹香吹过来,马蹄踏过青石路,溅起些细碎的泥点。
既见水镜先生,两人拜会后随他入了草堂,案上煮着的茶正沸,面前放着四个茶盏。水汽氤氲里,司马徽听完两人这段时间的经历,目光始终落在诸葛亮身上,良久才抚着胡须慨叹:“孔明如今既得其主,亦得其时也。”
诸葛亮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正怔忡间,忽闻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人掀帘而入,带着些许风尘露水,眼睛却无比明亮,见了堂上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拱手行礼。
“这位是庞统,字士元。”司马徽笑着为他们引荐。
诸葛亮心头一动,前世士元殒命落凤坡时不过三十有六,留在他心里永远是年轻时一同辩论时的模样。如今又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叫他如何能不感怀。他忙起身还礼,报上自己名姓。
庞统眉眼弯弯,只说我认得你,早就听说过,但一直未能见面。
见他这般客气,诸葛亮倒忽然想起前世少年时的光景——两人熟悉到为一件小事都能吵得谁也不让谁,末了却又能凑在一处分食一块麦饼。倘若前世的士元见到如今两人初见的模样,也定是要发笑的。这般想着,诸葛亮肩头微微一颤,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笑意从眼角漫开,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起层层暖意。唇角微微上扬,眉梢眼角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气,看得庞统一怔,先前那点初见的拘谨,倒像是被这笑声融解了,心头莫名生出些亲近之意。
四人坐下继续聊天,诸葛亮有心把士元也早些拉来自己阵营,不过试探几句后,庞统便摆手笑道:“多谢孔明美意,只是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某尚需再观时事。”
诸葛亮见他神色坚决,心中了然。庞统心性高傲,此刻刘备虽得淮南,终究不及曹操等人势大,强邀反倒不美,便笑道:“士元兄自有主张,亮不敢强求。”缘分到了,自会相聚,何必急于一时?
庞统见他如此通透,更添好感,拉着他和徐庶便要论辩时局。几人一直聊到日头西沉,庞统仍觉不足兴,邀人回家去住。
庞统的住处是处小院,院里种着株老槐树,枝桠斜斜伸到窗上。三人挤在一张榻上,虽然有点挤,但聊到兴头上也顾不了许多。正说到激动处,诸葛亮动作幅度一大,从身上掉下个挂饰,被庞统眼尖瞧见,伸手便要去拿:“这是什么?草编的,倒也新奇。”
诸葛亮忙接了去,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说是主公编的,换了个话题糊弄过去,指尖却下意识地在上面摩挲。夜里起了风,他忽地想起刘备来——此刻主公怕是也在灯下看文书吧?这般想着,心头竟泛起几分牵挂,连带方才的谈性也淡了几分。
徐庶心细,总觉在哪里见过这玩意,再仔细一想,方恍然大悟,主公手里可不是还有一个吗?当时主公还笑眯眯地对他说,早年闲着的时候编着玩的。
他暂时压抑住惊讶的情绪,且将这茬不提,继续同二人聊天,只是心中对刘备的认识又多了一层——主公对小军师的确厚爱,难道对其他部下亦是如此?
TBC
元直:主公是跟所有部下搞基吗?还是只跟孔明一人?
想了想还是没让小凤凰现在就加入,主要是按照他的性格这会应该不会来的,之后入川肯定来!!
Chapter 13: 一语破局
Chapter Text
徐庶和诸葛亮二人回到徐州已是初夏。
刘备亲自来迎接自不必提。如今他身边谋士越来越多,诸葛亮也不必像前世后期那般疲惫,越发显现出少年意气来。晚间被刘备拉去说悄悄话,将这些时日的游历说了一番,又叹息没能把士元“骗”来。其情其貌实在让人心动。
刘备见他束着的发掉了一缕,欲伸手替他拢上去。诸葛亮转身一躲,没让他碰着。
“好好说话,主公怎么动起手了?”
刘备哑然失笑,“小时候连你的头发都是我梳的!这会分起你我了?”见人要跑,他一把攥住诸葛亮的手腕,面上带了几分伪装的薄怒,“麟儿不听话,该罚。”
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炽热无比,带着不容挣脱的笃定。如君如父般的威压将诸葛亮按在原地,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那时虽亦亲密无间,与如今相比却仍旧是不同的。眼前的主公,许是因为重活一世,行为做事更添潇洒气度,又因肉体年岁尚轻,举手投足间眉目含笑,多了几分鲜活的热络。这热络烫得诸葛亮有些慌,他既贪恋这份不必言说的亲近,又囿于君臣之分,手脚都觉不自在。
自他有字后,主公已经许久不叫他的乳名。既是因为年岁大了不能在外人面前胡乱叫,更是要显现出对军师的尊重。他早已不是总角孩童,他是刘备帐中运筹帷幄的人,是他倚重的臣子——可哪有臣子被主公这般攥着手腕,在帐中说这些没边的话的?
他偏过头,不敢直视刘备的目光,挣扎的力道却松了,任由刘备凑过来替他拢上去。
“主公此举,实在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刘备望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诸葛亮心里暗骂,难道日后你登基了,大殿上也当着朝臣的面说,丞相的头发乱了,孤来为你理一理?光是想想这样的情景,他就觉得自己恐怕要昏过去。
望着帐外渐沉的暮色,他心头忽然浮起一丝恍惚。重活这一世,他似乎越来越贪恋这份安稳——主公的庇护与亲昵,以及一起展望未来的雄心,都让他很好地忘却前尘往事。可这般依赖,真的好吗?
他不是没想过退一步,回到寻常君臣的距离。议事时刻意站远些,私下里少些笑语,可每次刚要拉开缝隙,总会被主公不动声色地拽回来。方才那被攥住的手腕,此刻仿佛还留着温热的触感,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他比谁都清楚,主公待他的心意,早已越过了君臣的界限,那里面掺着太多前世的亏欠、今生的疼惜,或许还有些连主公自己都未必厘清的牵绊。而他自己呢?那份敬与畏里,藏着感激,藏着知己之遇,偶尔还会窜出些不该有的、让他心惊的悸动。
不上不下地悬着,最是磨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挣脱,或是挑明。可话到嘴边,总被主公那双坦诚的眼睛堵回去——那双眼睛里盛着全然的信任,让他怎么忍心打碎?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时间久了,主公的热络会淡些,或许他能习惯这不同寻常的亲近。
两年的时间过得飞快。
建安四年,刘备派使者前往荆州,一则为稳固同盟,二则联络可用之人。刘表年老,几个儿子里,只有刘琦还算有胆识,却被蔡瑁等人排挤得厉害。前世刘备便同他交好,如今更是让糜竺借着联盟的名义,与刘琦暗中结交。再者,他命人与荆州通商,实则去襄阳、南阳一带寻访有本事的人,许以好处,劝他们日后归顺。这些事做得隐蔽,刘表虽然对刘备仍然抱有戒心,却并没有发现。
至于江东那边,孙策这时候正忙着打豫章、庐江,想往西边扩张。刘备知晓他与当地士族颇有纷争,趁其打庐江时,让人带着粮草,悄悄接济了几个被孙策打败的小势力残余,让他们在庐江边境骚扰孙策的后方,拖延他的进攻速度。等孙策好不容易打下庐江一部分,刘备又派关羽带着一支兵,以帮刘表防备袁术旧部的名义,进驻到庐江东部靠近徐州的地方,借着地形优势,占了几个孙策还没来得及控制的县城。孙策想回头抢,又被后方士族的事绊住,没功夫跟刘备硬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块地盘落到刘备手里。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孙权继位,内部纷乱不休。陈琳撰写讨曹檄文,袁绍与曹操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刘表因内忧外患一病不起,蔡瑁和蒯越欲立刘琮而后投降曹操,更想趁机杀了刘琦。伊籍此前便已暗中与刘备联络,忙连夜报信于刘备。
刘备接到消息,立刻带着关羽、张飞、赵云和三万兵马南下,打着帮刘琦保护父亲的旗号出兵。赵云带轻骑兵先去了江夏,保住了刘琦。关羽则带兵拿下了南郡的江陵,切断了蔡瑁和曹操的联系。刘备带着主力来到襄阳城外,潸然泪下,欲见刘表。城中先前联系过的人早就准备好了,趁机打开城门,把刘备迎了进去。
入城后,刘备以刘琦的名义,杀了蔡瑁和蒯越,稳住了局面。他让刘琦暂主荆州,又重用马良、伊籍这些人,安抚当地的士族。接着又派人去江东吊唁孙策,送粮助孙权平叛,孙权自顾不暇,更加顾不上荆州。曹操虽取胜于官渡之战,见孙权内乱,刘备又已经控制了荆州,暂时也没了南下的念头,只悔当年没有及时对付刘备。
至此荆州已定。
刘备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家军师要及冠了!
行加冠礼是件大事,刚好又刚上拿下荆州,可谓双喜临门。况且距离诸葛亮生日还有几个月,不需急着筹划。只是刘备心里着急,便找了个时间将属下聚在一起,让他们给自己出主意。
众人这些年都将军师的辛苦看在眼里,纷纷动起脑子,势必要把这场加冠礼办好,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这架势要大干一场。张飞在一旁感叹孔明长大了,以后可不能叫小军师了。其实这些年哪里还有人叫这个称呼,皆对军师恭敬有余,不敢不听从调遣。
诸葛瑾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彼时他在主公麾下不到两年,也没有这么多人,弟弟、好友和主公都在,虽简单些但也其乐融融。如此看着主公对弟弟的厚爱,他实在替弟弟高兴,这是多少臣子求不来的福分。可笑着笑着,想起弟弟的心思,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沉了沉。
这四年,上门说亲的媒人就没断过,就连他妻子都在私下里问过他,阿弟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都被他借着各种由头挡了回去。外头渐渐有了闲话,说他这个做兄长的太挑剔,为弟弟选亲竟这般求全责备,更有甚者,说他怕不是所求甚广。
诸葛瑾听了只能在心里叹气——不是瑾所求甚广,是瑾的弟弟胆大包天,敢肖想主公啊!
如今主公膝下无子,也无夫人在侧,他弟弟也没有妻子。除了这两人,子龙、元直等也还未说亲,诸葛瑾想想就头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入了主公麾下的全是断情绝爱的人呢!
前些时日他在宴会上见到黄老先生,寒暄时得知月英早已嫁与荆州一位名士,如今日子过得不错。想起从前曾议过亲,自己弟弟这会却还未婚配,诸葛瑾便忍不住着急。
他回家同诸葛亮讲了,后者神色微微有些愣怔,末了叹道月英过得好便足矣,那模样竟有些愧疚。诸葛瑾问他是否对月英有情时,他却笑言亮连月英的面都没有见过,谈何有意,只是乍听见故人消息,一时分神。
诸葛瑾拿他没办法,索性直接挑明了问他同主公感情进展如何。看样子他弟弟这辈子对女子是无意了,不管是主公还是旁人,既然有意,哪怕是男子也得先领回家再说。
他自认自己已经让步不少,可诸葛亮听他这话,又不言语了,良久才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说,又开始说等荆州安定了、取完益州,再谋求中原云云。说到后面越发忘了自家兄长在问什么,一副恨不得明天就能打到都城光复汉室的模样。
诸葛瑾被他气得不行,若换了旁人他才不管,等打到都城都不知多少年后,难道就放任他们君臣二人这样耗着?
眼看弟弟马上弱冠之年,诸葛瑾心中下了决断。
是日天朗气清,诸葛瑾一早便焚香沐浴,对着父母的牌位祭拜一番,随后整理好衣冠,往刘备的府邸去了。前些日子他已递过拜帖,言明有关于诸葛亮的大事相商,此刻脚步沉稳,心里却沉甸甸的。
见到刘备,分宾主坐下,屏退左右后,诸葛瑾开门见山:“主公,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您对舍弟孔明到底是何想法?”
刘备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连忙道:“子瑜这是什么意思?孔明是我最得力的军师,我向来倚重他。”
“倚重?”诸葛瑾抬眼看向刘备,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的锐利,“主公同他议事时同坐一张案几,私下里更是时常屏退旁人单独说话,如今孔明一天大似一天,从主公嘴里却还能听见他的乳名——这些,只是‘倚重’二字能概括的?”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孔明找到他一生志愿报效之人,又能得主公赏识,君臣相得,是他的福气,我这个做兄长的也高兴。主公的志向与人品,我素来敬佩。可君臣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界,主公扪心自问,这些分寸,真的半分没逾越过吗?”
刘备心中如一道惊雷划过,诸葛瑾的质问并不严厉,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难道他真的不曾逾越吗?
难道他不曾因为孔明的亲近而心生欢喜吗?
难道他不曾有过不能为人所知的强占欲吗?
他头一次不敢直视诸葛瑾,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他更不知如何辩驳。
“我知道主公或许并无他意。但孔明……恐怕是有的。他年纪轻,心思纯,主公待他这般不同,难免会让他生出些别的念头。”诸葛瑾深吸一口气,“如今阿弟快要及冠,若主公心里当真只有君臣、朋友、长辈的情分,还请日后留意,让他早些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回归正途。”
刘备僵在原地,耳边像是有无数面鼓在敲,咚咚咚震得他太阳穴发疼。诸葛瑾后面说的什么“留意”“正途”,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回旋那句“孔明恐怕是有的”。
有吗?有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想说子瑜想多了,孔明不过是依赖我,就像小时候依赖兄长那般。话到嘴边,却被无数的过往堵住——是深夜帐中,少年伏在案上睡着了,他伸手去扶,对方却迷迷糊糊抓住他的衣袖,嘴里念着“主公”;是胜仗之后,诸葛亮举着酒杯笑,眼尾扫过他时那抹格外亮的光;是前世今生诸多日日夜夜相互陪伴,为他研磨铺纸,一同商议事情……
从前他只当是君臣相得,如今被诸葛瑾骤然点破,突然就变了味道。像蒙尘的铜镜被擦亮,照出了他自己都没敢深究的心思——为何刚才听见“孔明对自己有别的念头”时,心底涌起的不是惊惧,而是一种……隐秘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欢喜?
刘备这才惊觉,那些他自以为的疼惜和倚重,藏着多少不自知的纵容,又掺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私心。
可这怎么行?
孔明是他的臣子,是他的军师,是唯一和他共享重生秘密的人。他应当尊重他,爱护他,怎能生出这般亵渎的心思?
无数念头在脑子里冲撞,像要把他撕裂。他既想抓住那点刚冒头的欢喜,又怕这份心思会毁了孔明,毁了他们如今的一切。刚刚明了的心意在胸中翻江倒海,搅得他喘不过气。
“子瑜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四年前。”
刘备缓缓闭上眼睛。
是了,不然孔明怎么会主动要求换地方睡?
他应当在那时候就明白。可他偏偏不知,又或者故意欺骗自己的心,将见不得人的心思包装成普通的爱护。从一开始他们就过分亲密,只是当时谁都没有察觉,互相纵容,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刘备看向一旁恭谨的诸葛瑾——作为孔明的兄长,想来他定然承受了更大的冲击,如今主动来找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家弟弟,其良苦用心怎不让人感动?
刘备知道自己应该答应他的请求。作为主公,作为长辈,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斩断这段不应当存在的感情。
可抛却这些,只叩问自己的心,他不敢承诺断情。
“子瑜啊……容我想想。”
TBC
终于写到了!一直感觉瑾哥对主公是很复杂的心情,虽然有种把自己白菜拱了的心态,但毕竟是他家白菜主动的,主公的人品他也清楚,所以他没法责怪,只能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了OVO让我们感谢哥哥!!!替玄亮捅破了窗户纸。
另,瑾哥和主公的对话大部分来源于叶寒江老师。两个月前我俩聊天的时候,她提出了这部分,现在终于写到了TT
完结倒计时!!!
Chapter 14: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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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诸葛瑾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他们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他相信主公最终会做出决断,而无论是哪一种,凭借主公的人品,都不会让自家弟弟伤心。
刘备把人送走之后很是纠结了一番。他下意识想要找军师来商量,话到嘴边才想起,要商量的就是军师的事情,一时间差点被自己气笑。诸葛亮那双往日里带着笑的狐狸眼睛总在眼前绕啊绕的,搅得他心乱如麻,越是不想提起,那人的样子便越是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正在他纠结的日子里,好在又有一个人找上门来。
——庞统。
说起来庞统这两年的境遇,实在算得颠沛。自与诸葛亮分别,他在家中歇了些时日,听闻孙策在江东势头正盛,便收拾行装,打算渡江去投效。谁知还没到江东地界,就传来了孙策遇刺身亡的消息。
等孙权接了江东的基业,庞统与周瑜有过几面之缘,托人递了名帖,在吴郡住了月余,却也并未受到重用。后来他才从相熟的江东士人那里得知,孙权身边有几个吴郡士族在背后附和,说他是外来客,难托心腹。纵使周瑜有意引荐,也架不住众人阻挠。
庞统叹了口气,想来这里并非自己应留之地。他收拾行囊准备返乡,瞥见案上压着的诸葛亮寄来的信,说荆州已归刘备,若有闲,可来一聚。
于是这只还未完全展露头角的小凤凰马不停蹄飞奔而来。
因名义上是与诸葛亮相聚,庞统并未立刻就拜见刘备。诸葛亮知他顾虑,便寻一清净处,请徐庶也一同过来,三人再一次相会。
庞统目光扫过二人,见徐庶沉稳依旧,诸葛亮眉宇间比两年前更多了几分舒展,心知他们这些年过的不错,又想到自己的境遇,免不了有些失落。三人闲谈起来,从曹操在官渡的动向,说到荆州新定后的治理,渐渐落到江东局势上。庞统提起在吴郡的际遇,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话虽未明说,那点松动的意思,却已在三人之间悄然漫开。
刚好一个月后便是诸葛亮的二十岁生辰。庞统便留下来出席他的加冠礼,顺便也想见见这位被诸葛亮推崇的主公。
在诸葛亮过生辰前,刘备知道自己必要完成诸葛瑾的重托。他思来想去多日,还是把人唤入房间。
刚入夜,偶尔从外面传来旁人说话的声音,刘备心道这倒巧,刚好为他们遮掩。他如往常一样聊了些寻常的闲话,正不知如何进入正题时,忽听诸葛亮道:“主公这段时日似乎与亮疏远了。”
声音带着点不易被人察觉的失落。
刘备下意识便要去哄人,但想到诸葛瑾的话,又生生把那些安慰之语咽了下去。
“你也大了,我总不能还把你当孩子看。”
“原来是这个原因。”诸葛亮轻声道,看向他的目光却带着些许探究之意。
刘备头皮发麻,他何曾对孔明说过欺骗的话,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应付,“是。”
“我还以为主公知晓了亮的心意,不愿同我再亲近了。”少年一边说话一边拨弄灯花,话尾带着轻笑,仿佛在与他开玩笑。
刘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挤出一句:“孔明休要打趣于我。”
诸葛亮玩够了那剪子,起身往他榻上去了,悠闲自在地坐了上去。衣袍宽大,穿在他身上既潇洒,在烛火下又平添几分勾人的模样。
刘备瞪大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也许他过于失态,反倒惹得诸葛亮笑出声来。
“主公为何如此慌张?亮又不是来自荐枕席的。”诸葛亮往榻边挪了下,“只是想起小时候和主公同床而眠,有些怀念,有时候觉得,似从前那边什么都不想,反倒不错。”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主公难道不想与亮重温往日时光?”
刘备心道自然不敢,倘若他带着现在的心思与往日的阿亮睡在一处,那他简直该死。
诸葛亮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无奈地笑笑,“两世轮回,我同主公的情谊,比不上这世间那些庸俗旁人的侧目吗?”
“可军师和夫人……是不一样的!”刘备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晃晃把自己的意图显露出来吗?
果不其然,诸葛亮笑出声来,往榻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主公坐。”
刘备依言坐下,却实在坐立难安,索性直挺挺跪在榻上,与诸葛亮平视。烛火映在他眼里,亮得像含着两汪水,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恳切。没等诸葛亮再开口,他先伸手攥住了少年的手,掌心温热,带着微微的颤抖:“孔明,你听我说……”
“说什么?”诸葛亮反问,指尖被他攥得发紧,“说今生也要与亮仅为君臣?”
刘备的心猛地一揪。他确实在犹豫,可被这般直白地质问,倒像是被戳破了深藏的怯懦。他看着诸葛亮清澈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今夜这番拉扯,难道不是自己先动了心,却偏偏要等少年来挑明?他竟被一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人,逼得无路可退。
他胸口一滞,看着近在咫尺的诸葛亮,下意识往前进了几分。被这样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诸葛亮膝盖一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
刘备抓住了他这一分迟疑,立刻凑过来同他对视,又逼问道:“孔明心中又做何念?难道孔明心中早有想法,无论备作何回答,都无法改变?倘若备对军师无情,军师有情,却也要装作无情?倘若备亦有情,军师则何如?莫非今夜一切,只是在试探备的真心?”
诸葛亮被他连声逼问砸得不知如何作答,过了许久,才哑声道:“主公只问我之所想,却不提自己的想法,实在……可恶。”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备的心立刻便软了,他拉住诸葛亮的手,与他对视,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我只是……怕耽误你。”他深吸一口气,“于公,克复中原,再造汉室,这是你我一生所求,备敢向天地立誓,绝不更改。可于私……你尚且青春年少,备却已近不惑。即便未来大业已成,备恐怕也无法与你相守多时,又如何忍心?倒不如……”
还没等他再找借口,眼前忽然一暗——
诸葛亮倾身靠近,带着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只是一瞬的触碰,像星火落在荒原上,瞬间燎原。
诸葛亮退开少许,鼻尖几乎贴着他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于公于私,亮此身此心,都将追随主公。”
刘备的脑子一片空白,唇上残留的温度烫得他浑身发麻。那感觉实在太好,让他流连忘返。
他喉结猛地滚了滚,目光下意识地追着诸葛亮的唇。少年刚退开些许,唇角还泛着点被吻过的水润,眼尾因这大胆的举动染着层薄红,像沾了朝露的桃花。
刘备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是本能地往前倾了倾身。方才被理智死死压住的念头,此刻疯了似的往上冒。他想再靠近些,想把那点微凉的柔软再含在嘴里,尝尝这滋味是不是和方才一样好。
诸葛亮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声道:“亮其实也怕。怕主公待我这般好,万一答应我的请求,不过是念着我年少执着,不忍心拂了这份心意,才勉强应下。亮何尝敢赌?赌主公对我的好,不是出于怜惜,不是出于迁就,而是真的……同我一般,存了那份不敢言说的心思。”
他伸手抚上刘备的脸颊,指尖轻轻擦过他眼角的细纹:“主公,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很短。亮仿佛一回头,就能看见白帝城的孤灯,看见你将阿斗托付于我时的模样。那样短暂的一生,如白驹过隙。上天垂怜,给了我们重来的机会,难道主公还要让亮错过这份幸运,不愿让亮陪伴主公短暂此生?”
少年的眼里映着烛火,也映着他的影子,“主公只想到终了,却看不见此刻——我就在这里,主公也在这里。”
刘备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想起前世今生种种,心中一动。
他得孔明如此剖白,何德何能,何其所幸?
上天不会再给他们第三次机会了。难道他弥补了前世其他种种遗憾,却要在今生留下更大的遗憾?
“孔明既如此说了……我又怎敢推辞?”
刘备反手握住诸葛亮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颤抖,只一味唤着“孔明”、“阿亮”、“麟儿”,先前那些压在心底的、不敢言说的、反复撕扯的念头,此刻都化作这滚烫的称呼,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忽然俯身,将额头抵在诸葛亮的额头上,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彼此的热度。
“知晓你心意后我只觉欣喜,可立刻又想不能如此,我想我总该敬你比爱你多些,反复提醒自己不应做逾越之事。可仔细想来,这些时日里,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逾越之事?到头来,还是爱你占了上风。”刘备轻叹。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建安六年夏,襄阳州府的庭院里,日光透过树叶筛下来,廊下悬挂的红绸在熏风中轻轻晃动,衬得满院的宾客都添了几分喜色。
礼台设在庭院正中,铺着朱红毡毯,案上摆着缁布冠、皮弁、爵弁三顶冠帽,旁边端放着一柄玉圭。宾客众多,既有荆州本地的士族,也有从徐州跟来的旧部。
诸葛亮穿着玄色的礼服,端端正正地站在台中央,衬得少年身姿愈发挺拔。人群前侧站着他的兄长、他的朋友,而为他加冠的人自然是他的主公。
吉时一到,赞者高声唱喏,刘备亲自上前,作为“正宾”为诸葛亮加冠。他今日褪去战甲戎装,换了身明黄色锦袍,倒显出几分温厚的长者气度。
走到诸葛亮面前时,他先是抬手将诸葛亮束发的布带松开。青丝垂落的瞬间,诸葛亮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还未束发之时,坐在铜镜前,主公也是这样为他梳头,动作轻柔无比。
他怔怔地看着刘备,任由他将第一顶黑色的缁布冠戴在自己头上。
接着是皮弁,白色的冠帽象征着武士之德。
最后加爵弁,赤黑色的冠帽缀着玉饰,是士人成人的象征。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刘备为他系好缨带,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少年褪去了稚气,玄色礼服衬得他眉眼清俊,冠帽下的目光沉静又明亮,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诸葛亮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玩笑,只有满满的期许,像是藏着一片海,能容下他所有的锋芒与抱负。
他喉头动了动,只低低唤了一声:“主公。”
他们还有很长很久的未来。
仪式毕,宾客纷纷上前道贺。满堂宾客看得清楚,主公为臣子加冠,这已是旷古未有的恩遇,纵是寻常父子也未必有这般亲近。
庞统站在人群里,见刘备为诸葛亮正冠时,眼底的笑意温厚得几乎要溢出来。仪式结束后,他拉着徐庶走到角落,低声问:“玄德公对部下,向来都是这般亲近?”
徐庶想起自己刚来时被刘备攥着手不放的模样,又想起这两年见的种种,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如实道:“主公待部下的确亲厚,但如孔明这般的,是独一份。”
庞统道:“怪不得孔明如此推崇他家主公。”
徐庶沉默。他心里有几分猜测,只不能跟庞统明言,就让庞统误解,倒也没什么关系。
前路漫漫,山长水远,他们还有很多时日要相守。
END
Chapter 15: 后记
Chapter Text
终于完结了!!!作者流下激动的眼泪。
一切都起源于我想看玄亮双重生,徐州梗真的很香啊!
最初写小军师时,没有想过应该在哪里结局,只想到了既然文章标题叫小军师,那结局一定要写亮亮加冠,所以最后选择停在这里啦!会有番外,让我来写点军师长大后能干的事(露出邪恶微笑)。
玄亮大概是我认真嗑上的第一对史同cp,从前虽然也看过三国同人小说,但并没有像对玄亮一样痴迷。我并不擅长改动历史,对地理更是苦手,在写两人打仗的时候非常难受,找了一些资料,但资料完全不进脑子,实在佩服能写好三国同人的写手老师们。
这篇文有很多不足,能获得大家喜爱是我的荣幸,圆了很多遗憾,也写了我想看的很多东西。我其实不擅长写连载,不只是因为文笔的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在写连载期间会非常容易痛苦。每次写连载都无比担心自己是否能写好,而且通常会觉得自己越写越糟糕,心态越来越崩。当然这种痛苦会结束于完结期,然后我会发出“这篇还行”的感叹。但等下一次连载我还会这样。这次连载期间发生了让我非常难受的事情,几乎摧毁我对同人、对写文的兴趣,当时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写完这篇了。感谢我现实中和网络上的亲友,感谢我前圈的朋友们,感谢喜欢这篇文的朋友们,是你们的爱让我坚持到最后。
最后我要感谢叶寒江老师,阿叶不仅是作为我的亲友进行了精神上的支持,对于这篇文的文章结构和部分情节也提出了许多构思。瑾哥捅破窗户纸以及玄亮表白的对话就是她想的,写得非常对味TT
最后的最后,感谢大家,江湖再见!!!我要去写现代大学生小刘勇抱北伐亮回家了!
Chapter 16: 番外一
Chapter Text
诸葛瑾再一次看着诸葛亮早上从刘备房间出来,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他帮忙促成的,但为什么他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呢?
他劝慰自己,当兄长的手别伸得太长,管到弟弟被子里睡的是谁就管得太多了。孔明既然已经加冠,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的。
但下一次和弟弟对弈时,瞧见那轻薄衣衫下未被掩盖的红痕,诸葛瑾还是微微皱眉,淡淡规劝道:“少做淫邪之事,此事不好。”
诸葛亮正在喝水,听闻此言差点呛住,忍不住打趣:“兄长,不做此事,那恪儿从何而来?”
诸葛瑾绷着脸,一脸严肃:“地上捡的。你年纪轻轻的,老记挂这些事干什么?”
诸葛恪如今快两岁,正是爱说话的年纪,也没听懂他爹说什么,抱着爹爹大腿学他说话:“地上捡的!”玩了一会又朝他伸手,“爹爹,抱。”
诸葛瑾无奈,抱起自家小孩哄一会。诸葛亮也凑过去玩小孩,一边捏捏侄子柔软的脸蛋,一边故意叹口气,装出一副惋惜之态:“亮是怕再过几年想做都没得做了。”
诸葛瑾睁大眼睛。
他听到了什么密辛?主公这么不行吗?果然不能找年纪大的老头啊。他是不是应该劝弟弟早日改嫁?哎呀,孔明怎么这么早就失身于人呢?失策,失策。
诸葛亮观察着兄长精彩的脸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诸葛瑾便知道他这弟弟又在逗他,假意着恼,伸手作势要打他,“别教坏你侄儿。”
诸葛亮忙笑着讨饶。
诸葛恪也学他说话:“哥哥!”孩童发音还不完全,听上去是“得得”,令人忍俊不禁。
“什么哥哥?我是你阿爹。”诸葛瑾掂了掂怀里沉甸甸的小孩,又转向诸葛亮,“如今你和主公也定下了,这子嗣一事……意下如何?”
诸葛亮沉吟:“兄长,我年纪还轻,此事……不必着急。”
“你当然不用着急,主公却不能等了吧?”诸葛瑾言辞恳切,“如今连益州也取下了,却还无继承人,实在不妥。”
诸葛亮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主公没定下来,他自然也就暂且不提,于是只笑道:“一时半刻的,亮也生不出来。”
“你一天天的越发胡闹了,这话也乱说,都是主公惯的。”诸葛瑾无奈道,“你敢把刚刚那些浑话当着他面说吗?”
“不敢。”诸葛亮非常果断。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叫主公听去夜里还不知要怎么着。老男人两辈子素久了,一开了荤简直把他往死里折腾。诸葛亮两辈子都没这么激烈过,也不是这老将的对手,少不得恭顺柔婉,求主公怜惜。
一想到此,他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敢直视兄长,下了会棋,教恪儿认了几个字,便回家去了——自然是主公的住处。
刘备拿下益州,正是志得意满,这段时间在同宗里挑选能过继给自己的子侄。
半月后,人选没挑到,倒有一则有趣的消息。有位从天水来的妇人跟随丈夫来到此处,这事本不稀奇,但要紧的是,这家人抱着的襁褓中的孩童。
刘备记得诸葛亮同他说过,那婴孩有个好听的名字——
姜维。
诸葛亮得了这消息,心中也很是震惊,寻了个借口和主公一起去那妇人家中,从妇人怀里接过孩童,抱着给主公看:“这便是亮从前的徒弟。”
未来银枪白马的天水小将军如今不过八个月,挥舞着藕节似的胳膊,在襁褓中咿咿呀呀,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见刘备凑过来,咯咯地笑出声,又伸手去抓诸葛亮并不长的胡须,活泼得很。
刘备看着这娃娃肉嘟嘟的脸蛋,称赞道:“日后应该是个俊秀小郎君。”
诸葛亮表示赞同。他记得从前伯约被很多人爱慕,不过他早早就和青梅竹马的姑娘成了婚。
刘备想了想,又道:“你若想带回去养也无妨。”
“人家有自己的爹娘,我带回去像什么话。”诸葛亮道。
“那现在收作徒弟也行。”刘备拿了拨浪鼓来逗婴孩。姜维伸手去够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发出“啊啊”的声音。诸葛亮抱得手酸,索性把他往刘备怀中一放。还得是常年打仗的人,刘备一手抱着孩子也稳稳当当。他一脸慈爱,对这孩子很是满意,突然想到:“你觉得我把他认作义子如何?你的徒弟,必定差不了。”
诸葛亮忍了忍才没给他来个白眼,“幼常也是我徒弟,你怎么不把他收作义子?”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前世失街亭一事,诸葛亮和刘备说过,刘备也很是叹惋。这会诸葛亮提这个,很明显想说的是:想收义子能不能别祸害我徒弟?
诸葛亮自然不愿姜维牵扯进来。且不说他都不姓刘呢,就算姓刘,牵扯到立储,想想前世的刘封,日后还能有好吗?
刘备也想起了刘封,那个被他和诸葛亮都同意杀掉的孩子。两人重生后,谁也没提过继刘封,让那孩子好好活一世。
姜维的哭声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刘备一看,“尿了。”
他赶紧把小孩抱回屋里还给姜母,迎着她有些探究的目光,笑着解释昨夜做梦,梦中有一麒麟对自己口吐人言,说自己同诸葛军师有段缘分正在此处,今日一见麟儿,果觉冥冥之中有些缘分,便想着将此子认作诸葛亮的徒弟。
姜母早闻二人之名,又见气度不凡,心中已信了大半,便就此答应。
诸葛亮拿出一玉佩递与她,说是给徒弟准备好的礼物。
两人从姜家出来,刘备很是喜悦,“也算了结你心中一桩事。”
“主公还是先想想自己吧,您的嗣子又要从哪里过继呢?”
“军师才华出众足智多谋,想必生子定非难事。”刘备笑眯眯的。
诸葛亮没好气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好好说话,主公真把我当妖了。”又问,“主公当真不再努努力,万一其他夫人有孩子了呢?”
“怎么有孩子?小没良心的,我每天和谁一起睡你还不知道?”刘备反驳。为笼络当地士族,他也纳了几位夫人,不过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有时想起阿斗也觉怅然,这辈子年轻时候光顾着和小孔明睡了,还是睡的素觉,比上辈子的诸葛亮还要慕先贤绝情欲。这么想想,得让军师好好补偿他一下。
况且说到嗣子……眼前这位才真正算得上他意志的继承人。这么想着,刘备的眼睛嚯地一亮,来回扫视诸葛亮。
诸葛亮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阻止他未出口的想法,“主公若想过继我,我兄长怕是要死谏。”
刘备想想也是,刚见面那会不过继小孔明,等把人拐上床了突然要过继,这给哪个正常人哥哥都得发疯,哪有一边当人爹一边当人丈夫的,真是昏君的做派。
当然,床上除外,他家军师喊阿翁也别有一番乐趣。不太好的就是每次半哄半逼着人喊完之后,第二天背上总能多几道指甲印,火辣辣的。
想着想着,他勾起嘴角。这嗣子的事情,反正不着急。
他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
一个月后,两人刚鱼水交融完,刘备沉沉睡去,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赤足站在树下,雪覆盖了他的一半小腿。他的面前,一条巨大的赤蛇绕在树上,面容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赤蛇说话却不太正经——
“怎么搞的连孩子都没了?你跟乃公学学,天下标致的美人这么多。”
刘备还在发懵,赤蛇用尾巴勾起树下的婴孩,往他怀里一塞。
“行了,人给你带到了,没事乃公就走了。”
赤蛇随风而去,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本来不想管,要我说大汉到这儿也够本了……都怪……非得让我来……”
刘备从梦中惊醒。
他的军师兼爱人睡在旁边。月光如水,照在他乌黑的长发上,如同玉人一般。
刘备轻轻将他唤醒,把刚才的梦说与他听。诸葛亮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披上外套,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夜里忽然下了雪。这里本不该下这么大的雪,如今雪粒却往他们脸上拍。待走到梦中那棵大树下时,雪忽然停了。
树下,和梦中一样的地方,有一个襁褓。襁褓之中,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正在酣眠。
刘蟠,乳名霁儿。大名之意是盘旋环绕,小名则对应着雪后初霁,都是诸葛亮取的。原本刘备说既然雪天生的,就叫阿雪。诸葛亮觉得实在难听,坚决不肯,刘备只好依了他的想法。
霁儿如今不过五个月大,皮肤如雪一般白皙,生得很是可爱。刘备请了乳母照料,这孩子见人便笑,任谁看了都喜欢得很。
诸葛亮也常抱了他来一起睡。一则真心宠爱,二则……让某人夜里歇歇,别来折腾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夜里他在灯下哄孩子时,披着头发,垂下眼眸,看着真如人妇一般。
刘备每每见状,总觉腹下一热,口干舌燥,忍不住过来吻他。
诸葛亮仰着头承受他的吻,实在受不住了才挣扎着躲开,搂着霁儿往里面去。刘备凑过来看孩子。霁儿眉目间有两人的影子,刘备思忖:“像不像阿斗或者瞻儿?”
诸葛亮仔细端详,摇摇头,说不大像阿斗,瞻儿的话……他说不好,前世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儿子几面。
两人抛却这个话题。刘备将一大一小拥入怀中,吹灭灯。
满屋暗色。
他的怀中抱着两个宝贝。
一个大宝,一个小宝。
END
先写了这个番外,还有别的让我慢慢写~
Awu_awuuu on Chapter 1 Sun 17 Aug 2025 07:0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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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yosha1917 on Chapter 10 Sun 06 Jul 2025 08:1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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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flower on Chapter 15 Thu 17 Jul 2025 02:0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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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thandlegend on Chapter 16 Mon 13 Oct 2025 03:0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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