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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见——药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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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米尔是宫廷御医,改朝换代对医生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是金冠换了个主人其余都一样。
王座上的新苏丹并不陌生,那是前朝的宠臣,这里谁是不认得阿尔图的?一个总是笑嘻嘻,专长在于讨好苏丹的宫廷小丑,竟然真的由一副魔法卡牌得了苏丹的名。荒唐,但这国家的荒唐事儿够多了,滑稽,这世道不就是一出滑稽戏么,小丑是主角现在当苏丹了。
医官的位子在朝臣的队伍与王座之间,他并不像文臣那般谏言献策,只要苏丹不叫他,萨米尔就是大号的盆栽。他在走神,如今不需要医生神经紧绷,上朝就真的只是上朝,没有人会突然受伤,没有突然降临的死亡,没有等待收拾的,因苏丹兴起而被糟蹋的,鲜血淋漓的活肉。
这里只剩下枯燥空耗的时光。
人太过闲散,脑袋里就会胡思乱想。在王座投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它扭动着蹿向大殿的另一边,忙着吵架的苏丹与大臣们都没看见。萨米尔克制不住的把目光瞥向那石柱的后面,看向白日光芒也照射不到的阴深投影里。
一串怪异的印记沿着墙壁爬行,宫殿里人声嘈杂,但萨米尔听不清一句话,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非自然的怪异上,它爬过屋顶,小小的,猩红的,越来越近,直到看清楚,那是婴孩的手掌印。
医官冷汗直冒,不被称为人的也有灵魂么?他感觉那些冰冷的柔软的触感钻进斗篷里,顺着他的背脊爬行。触感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克制不住的回忆起自己汤药之下,妃子们诞下不足月的死胎。那些苏丹授意之下,让他搅碎取出的小手小脚,如果他们能活着,大概也是这样小小的,软软的,不过不会这般冰冷。
而它最终又回到了王座之后的阴影中,萨米尔直直的瞪着那块黑暗,他知道那儿有东西,黑暗中闪烁着点点荧绿色的光芒……
“萨米尔?”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医生一下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朝臣们已经散下了,阿尔图正皱着眉头望着,苏丹一招手,喵呜的一声,一团白色的毛球从阴影中跳出来,亲昵的卧在了阿尔图的肩膀上。
“啊呀,你是怕猫么,很少有谁是讨厌贝姬夫人的。”
“……是的陛下,请您宽恕。”
萨米尔赶紧顺着话往下说,可不敢让新苏丹发现自己的异常,要是叫旁人知晓恐怕小命难保,谁敢让疯医生给苏丹看病啊。
“这有什么好宽恕的,不过贝姬夫人总得陪着我……嗯,要不你以后也和其它大臣们站在一起吧,那能隔得远点儿呢。”
“陛下,御医的位子是有旧例的。”
“知道,防刺客是吧。”阿尔图笑笑,御医总是在离王座最近的那一个“我身体倍儿棒,要是有救够你跑过来那几脚,要是没救了你坐我身上也赶不上的,走吧。”
阿尔图揉着长毛,惹得小猫咕噜噜响个不停,一面和贝姬夫人玩闹,顺带也按着,省得跳到怕猫的医生身上去。萨米尔松了口气,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道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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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米尔和阿尔图过去在书店偶遇过几次。那时还是大臣的阿尔图虽不喜欢看书,也会经常光顾书店,为他的妻子挑选礼物。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在以混乱著称的贵族圈子里堪称清流,萨米尔羡慕他们。
哦,别误会,御医不喜欢女人,只是羡慕这种相互尊敬平等又和谐的关系。
苏丹满怀期待的带着梅姬来找他。
但很遗憾,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王后身体所受的损伤已经成了确切肯定的事实,如果多年以前刚发生的时候,萨米尔有得是办法,但现在他却只能说“王后很健康”。
那已经不再能被称为可医治的‘病症‘,找医生是没有用的,颠倒事实扭转时光的,大约只有神迹才有办法了。
当然,阿尔图和梅姬都没有怪罪他的无能,即便失望就写在脸上,国家的新主人仁慈而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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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苏丹的御医,他帮不上王族,解决不了问题,医术不精。这般的沮丧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过了,除此之外的,是更加深刻的焦虑茫然,还有恐惧。他的住所离王宫很近,回家的路上脑袋里乱糟糟的,杂乱的思绪一刻不停。
梅姬过于‘健康’了,他曾侍奉的前主人也有世界之外的赐福,既然王后如此,那苏丹恐怕也一样了,即便这力量不如战士王身上彰显得那般强烈,普通的疫病损伤必然不再是问题。但……前朝的苏丹还需要他修理弄坏的玩具,要他维护失手摔裂的有用之人,后宫的妃子们仍然用得上医生。现在他彻底多余了,苏丹不需要医生,王后也不需要,似乎也不再有什么妃子,按照萨米尔在这宫殿多年的经验,用不上的东西很快就会消失了。
萨米尔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熟悉的药草味,一股浓烈甜腻犹如蜂蜜粘稠的果香,参杂着沉檀随青烟缭绕。
“阿米斯特?”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从屋内探出头来,他手中所持的银色香炉正是这股甜味的源头,萨米尔抿着嘴依旧站在院中,室内只会让香料的效果更加强烈。见小把戏给识破了,当然啦,在御医面前香料藏不住秘密。
青年不情不愿的挪步出了屋子,他有着棕色的长发洁白的皮肤,指尖挑起了御医的衣摆。
“我的主人,您看起来相当忧虑,是有什么困扰么。”
“阿米斯特,是谁给你了香料?”
“新宰相。”
“哎…“
萨米尔试图向阿米斯特解释,作为御医收受宰相的礼物是很危险的事情,权臣的也不行,这是足够致死的罪过。但他只得到了小香炉落在草地上的闷响,那双手绕过他的脖子,阿米斯特钻在他怀里,仰头亲吻着他的脖子,下颌,再把不愿意听的絮叨话全部吞进喉咙里。
这个甜腻绵长的吻结束以后,他对上了那双包含着情欲的紫色眼睛,少有的瞳色,也是他被送来这宫殿的理由,阿米斯特——紫水晶。多年以前,远境的领主向苏丹献上了这美丽的孩子,小孩所学所知的全部都只有讨好主人。苏丹在厌烦之后赏给了他一条贯穿了整个后背的刀伤。
萨米尔救下了性命,也得到了这份奖赏,如今的少年长成青年的模样,但阿米斯特心性依旧如初,他只想着讨好自己的主人。
“走吧,到房间里去。”
萨米尔终于还是妥协了,他拾起了地上的香炉,一点也不怀疑他们继续耗在这里,阿米斯特也能在院子里把事儿给办了。
·······
烟尘缭绕,香精油膏,烦恼苦闷皆在交缠的欲望中被暂时放下,欢愉与放纵始终是安抚心灵的良药,即便是御医也给自己开了同众生一样的药方。
“主人您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呢?”
懒洋洋的阿米斯特趴在萨米尔身边,他还没放下那个最初的问题。医生拨弄着长发,阿米斯特容貌美丽,但他的个性可就不如外貌那么美丽了。
“我只是御医,没你想的那么重要,要是破绽重重恐怕祸患就不远了。”
医官虽是贵族,但却与朝臣们不同,萨米尔可以看但不能说。御医不能有自己的观点,最忌讳的便是与权力走得太近。代代服侍主君的医官皆是王权附庸,他们不过是更加高贵的奴仆,苏丹的御医知道太多黑暗秘密,他无法离开首都,无法自由行医。他所想所知的也都不重要,忠诚就好。君王何以把身家性命放在他们这些御医手里,这正如某种无言的契约,医官只是苏丹的物品,王室以富贵换取忠诚。但现在,恐怕苏丹真的不那么需要他这件物品了。
“我亲爱的主人,您在说什么话呢,您是最尊贵的医生,最好的医生。”阿米斯特凑上来,近乎虔诚的亲吻着他。
多遗憾啊,御医是皇室的奴仆,但他也是奴仆的主人,萨米尔找不到一个他自己的地方,甚至连抱怨的去处都没有,这世道里想要拥有个男宠床伴简单得不行,要个平等的妻子便也有家族血脉作为依仗,唯独想要个真正的恋人就像是永远达不成的梦幻一样。
“苏丹总是要有个御医的,不论他是否用得上。就像王宫里总会有张金椅子,它在那儿才能被叫做皇宫,有也永远只能有一张,我的主人,您比我们这些人稀罕太多了。”
萨米尔愣了一瞬,但之后他什么也不想再想了,阿米斯特又趴在他身上打算再来一次,想不通的事情那么多,遗憾也常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