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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rps !伪现背!会有背德!重度OOC!全篇都是造谣!
疫情全国肆虐,影视圈的料峭寒冬仿佛没完没了,很多剧组的进度都被耽误了。他们也不例外,提前一年筹划选角的剧,开拍时延到了这年初春。
张新成的头发留了又剪,入组时终于整齐地定格在脖颈二分之一处,无奈他发质不算柔顺,还厚实打卷,和他要饰演的角色气质上多少偏差了几分,剧组的造型师正拿着剪刀推子大刀阔斧地给他修型打薄。头发扑簌簌掉落在围布和后脖颈上,他扭了扭脖子,有点痒。
外界对他饰演大热IP男主颇多争议,最多的声音是质疑他既往阳光男大的形象和原著阴湿高智美人男主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谁说不是呢?
去年最初接到角色邀约时他是拒绝的,倒不是担心自己驾驭不了,但耽改剧红利初期,他在漫天同质化影视剧中参演了一部,也算是用心诠释,过程咽下诸多辛酸,但这部剧最终同他当时的籍籍无名一样,扑得无声无息。
直男下海,一次不爆那叫没红的命,二次下海,黑粉和营销号就能给他贴上“想红想疯了”的标签对他口诛笔伐。
他拿到的试读剧本只有寥寥几个片段,那会儿角色还叫费渡,是个在扭曲家庭中成长的犯罪心理天才,还要为融入社交圈披上玩世不恭的雅痞皮囊,和他从前饰演的角色大相径庭,不知这部剧的制作人为何如此笃信他是天选,锲而不舍三番五次地抛来橄榄枝。经纪人第三次劝说道:“这个制作人你是知道的,眼光毒得很,上一部大爆耽改剧就出自她之手。”
确实,那部剧的两位主演现如今和其他流量已有云泥之别。
张新成打小就被归类为别人家的小孩,当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中戏时就和发小开过玩笑说自己来日一定“大展宏图”,现在离他的“大展宏图”可能还差了三五部“大爆剧”吧。他笑笑,当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打开了原著小说,原以为是一部披着刑侦外壳主打双男主缠绵悱恻的小说,读完第三个案子的时候,他睁着熬红的双眼唏嘘不已,不忘给经纪人发了条信息,表示愿意去试试。
天色将明之际,他昏昏沉沉地心理建设:这个角色的复杂性确实超出预期极具挑战,而他喜欢挑战、热衷超越,再下海一次,倒也不是…想红想疯了吧。
“张老师,修好了您看看。”造型师解下了围挡,抖落一地碎发,表情颇为满意,“按照导演的要求给您修了眉型,真的很合适您呢。”
张新成挑眉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他为了这个角色严格控制饮食运动,几个月下来清瘦了许多,一直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生生削出了“雕刻般的下颌线”,此刻,他标志性的浓眉和鬓角被精心修剪,倔强的发尾也被夹板强行捋直,顺从地贴附在耳际,似乎真的和他原本熟悉的模样有了些许不同。
下午的剧本围读张新成第一次线下见到了这部剧的另一位主演。
付辛博他是知道的,在张新成那段奔走穿梭于公交之间、混迹于各种补习班的青春期里,他的mp3也循环播放过那首《光荣》,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年极度追求发量的非主流发型衬得所有男明星头肩比都有些寒碜,付辛博自然也不能免俗,但张新成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出道时选秀舞台上亮晶晶的狗狗眼和腼腆内向的模样。见到真人以前,他怎么也没法把这位荧幕前被粉丝冠以“包子”爱称的男演员和原著里的柔情铁汉男主联系在一起。
剧组成员之间简单地互相介绍是例行公事,付辛博礼貌地朝张新成伸出手:“张老师合作愉快。”
张新成算后辈,忙把手递过去热情地回握,自此他得以正式注目这位未来几个月要和他倾情演绎社会主义兄弟情的亲密同事,不知是否为了贴合“硬汉”形象,付辛博形象随意到有些邋遢,反扣的鸭舌帽下是狗啃式的碎发,眼头延伸出透着些许乌青的卧蚕直至微微下垂的眼尾,更寒碜的是他唇上不修边幅的胡茬子,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只用自来水抹了把脸就匆匆出门了。
不过张新成此刻也不遑多让,他刚结束了为期一周的休假,烈日下徒步露营炙烤出的黄黑肤色让他憔悴得半斤八两。
人是视觉动物,男人和腐女尤甚。
这就是大热IP的双男主了吗,不知书粉和剧组看到两位主演此刻的蹉跎模样,会不会心里拔凉。张新成脑海里天马行空,嘴角兀自抽搐了一下。
“张老师笑什么呢?”付辛博莫名其妙。
张新成心想付辛博不会入戏了吧,怎么把柔情铁汉的观察入微演绎得入木三分。他迅速收敛好表情,不答反问:“付老师知不知道待会围读完要做什么?”
付辛博更疑惑了。
围读进行了三个小时,末了,剧组突然宣布要进行一次表演实训。空间不大的实训室,天花板上一排排白炽灯如悬日当头,明明不产热,却把青年演员们的背脊烤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剧组里哪个鬼才安排的对视练习,美其名曰让演员迅速适应角色,建立对手情感,可谓零帧起手,让第一次见面的演员突破常规社交距离深情对望,顺便念上大段感人肺腑的对白以考察台词功底。
张新成好歹科班出身,此刻专业素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对着胡子拉碴的付辛博,迅速化身黄黑皮版费渡,目光坦然又柔稔如水,双唇弯折成似笑似娇的弧度。
付辛博:……
自从组合解散,他就游走于华语乐坛和影视圈边缘,音乐事业不温不火,转型演员也没什么重大突破,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面孔,随着流量更迭,近些年他除了主演过一部铁血战争片,接的都是二番往后排的配角。多少年没接触正儿八经的浓情对手戏了。
再说了,这剧不是耽改吗,怎么一上来就改耽啊?
张新成可谓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面这位,看得出来,付辛博面对这突兀直白的凝视相当局促,其实最初他也略觉尴尬,但相较之下自己演感情戏的经验毕竟丰富些,好歹维持住了表面的游刃有余,一分钟后,他对着那张显然尚未进入状态的脸,竟也靠极强的信念感催生出了几分“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主观臆想。
他微微启唇,却没念台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缱绻声调告诉付辛博:“胡子该刮了。”
付辛博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起来,他大张新成七八岁,脸皮却没因为这多出数年的摸爬滚打修炼得更厚,滚沸的血液顺着耳根的毛细血管一路攀爬至颧下,手掌也无意识地在下巴和下颌角之间来回摩挲,原本白皙的半张脸也被物理搓出一层淡红,这下好了,整个面部色调均匀,和谐统一。
他一介直男,既无与男性合作感情戏的经历,也没在今天做好对戏的心理建设,怎料会被一个小他七八岁且是初次见面的男演员突袭,让一句和“调情”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刺挠到了心尖。偏偏旁边架着的那台摄像机恨不得怼到他脸上,立志把每个毛孔的客观反应记录在案,他露怯不能,只好喃喃开口,声音里掺着三分演技七分动情:“我可以修一修。”
张新成爱意笑意同步抵达眼底:“那看起来精神一点。”
这时裘导带着副导教学巡查似的踱了过来,张新成面不改色,娓娓道出的的内容却突然变成了费渡的台词。
疑似小学课堂上传纸条被发现的紧张感,又因对白迅速切换产生了时空和角色的错位体验,那些早有耳闻的类似“专业”、“学霸”、“天之骄子”等贴附在张新成身上的标签从未如此具象化,此刻付辛博对简直要对张新成肃然起敬了。更神奇的是,他竟也自然而然地化身主角,有一瞬,似有追光灯把他和费渡笼在方寸之间,周围一切喧嚣也仿佛锁入真空,他面对近在咫尺的爱人,郑重而坚定地道出了骆闻舟的真心。
裘导非常满意,偏头对副导说:“你看,我就说他俩能有化学反应。”
副导附和连连:“对对,辛博眼里那个情绪哟,浓得都化不开了。啧啧。”
对视训练结束得众望所归,演员们脚底大则抠出别墅,小则三室一厅,片场爆发出演员们此起彼伏欲盖弥彰的哄笑时,付辛博终于也从骆闻舟的精神世界抽离,本体归位,他和所有演员的反应如出一辙,企图用笑场掩盖空气中尚未消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这哥这么腼腆,笑声却像只分贝极高的大鹅,怪有感染力的。
张新成也跟着呵呵乐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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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后张新成回到了酒店房间,“新的朋友”那栏多了几个申请,他点开依次通过,刘一宏、肖雨,没有付辛博。他点进剧组项目群里划拉了几下,精准锁定了目标——这哥的微信头像和他的本人一样透着朴素的老派。
不会有代沟吧?张新成想着,敲下了一条好友申请:“付哥,我是新成。”
23点半,他温习完明天的拍摄内容,把房间最后一盏光线微弱的阅读灯拧灭了,为了贴合角色形象,张新成的饮食管理及其严格,今日16点吃了一份水煮西蓝花和鸡胸肉后就再无能量摄入,此刻他饥肠辘辘,必须强迫自己迅速入睡。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付辛博通过了申请并发来微信自带的握手表情,三连那种,还捎带上一句商务开场白:“新成,以后请多多指教。”
张新成一时竟不知要回复什么,本着礼貌待人的原则,他模仿付辛博回复了三个露齿笑的默认表情。
对话结束,他设置好免打扰,滑进了被褥中。
正式拍摄第一周全是各自的单人片段,张新成和付辛博被安排在A、B两组分别拍摄,除了偶尔在补妆棚里和付辛博打过几个照面,互相交流一下拍了哪几场什么感受,时间充裕时对一对戏,探讨一下合作时的表演细节,他和对方几乎也没什么更多交集了。
此刻付辛博在安静地补妆,张新成坐在侧后方的椅子上,他一边转着一枚徽章道具,一边百无聊赖看化妆师把深2个色号的粉底扑在付辛博原本白皙的脸和脖颈上,他留意到这哥似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虽然胡子保留着,但好歹修理得规整了些。
付辛博在镜子中不慎撞上了张新成的目光,此刻的张新成全妆在线,是如假包换的费渡。空气莫名有些凝滞,几天前对视训练的微妙氛围几欲卷土重来,他视线急忙自镜中那张精致的脸急转直下,聚焦到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一枚银色徽章正在他指尖快速翻飞。出于打破尴尬的本能,付辛博突兀又由衷地出言赞美:“新成你昨天那场戏我看了,那枚徽章,给你转得特好。”
张新成冲他绽放了一个标准甜笑,这真是和费渡一点不像,但在费渡一丝不苟的妆造中竟毫不违和:“付哥你说的什么话,合着演半天我就只是道具转得溜吗?”
付辛博只好硬着头皮把这无聊的对话进行到底:“怎么会,演得特别好,那天还听他们夸你,活脱脱像是从书里抠出来似的。”
这对话真够尬的,但他总不能说,除却张新成切换自如的演技外,他最深的印象还是镜头中光影切割下那两瓣形状近乎完美的唇,这让他频频想起对视练习那天,那双唇中吐露出的那句——“你也是我一直要拉住的人”。
当然,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付辛博每次被张新成直白的美貌震慑时,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这不过是全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共同追求罢了。
好在补妆时间仓促,远处很快传来场务的催促声,张新成目送付辛博披上夹克匆匆起身,他转道具的手法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付辛博经过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徽章旋转的轨迹也没有丝毫偏倚。
武训安排在单人拍摄行程最后一天的下午。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似乎希望激发出全体演员的男性荷尔蒙,有氧耐力训练中,两位主演并肩而立,交替重复着几个拳击动作。张新成的角色其实没有动作戏,但他读书时是三好学生,就业了是敬业演员,除了中午下戏太晚他没来得及扒几口饭之外,剧组安排了这项行程,他参加理所应当。
他长期身材管理,不论有氧还是无氧,训练功底都相当扎实,这会儿他左右腿在鼓点之下重心轮替,午间那几口寡淡的牛肉谷物拼盘也恪尽职守地提升着血糖,持续性协助他维持着速度和力量。余光里他瞥见付辛博,这哥比他稍高些,长腿的优势让他步幅天然大而舒展,核心展现出了与薄肌不相称的稳定性能,搏击动作更是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双男主有这么点特殊之处,胜负欲可以在任何一项凸显体能或其他雄性特质的活动中一触即发,二人几个动作轮番交替,一个回合接着一个回合踩着节奏,连呼吸频率都不肯泄露一丝错乱。
不知这隐形的中二对峙持续了多久,武指才回过神来叫停,二位老师再这么耗下去今天就成纯耐力训练了。
张新成和付辛博这才停止了无声的雄竞,盯着对方雨水般滚落的汗珠和绯红的脸颊,在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中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笑点,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武指完全在状况之外,安排付辛博:“付老师我们待会要磨几场打斗戏。”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对张新成露出恳切的目光:“张老师,本来今天您只需要进行耐力训练就行了,但刚组里给付老师搭动作的老师临时有任务来不了了,可以麻烦您配合付老师再训练一下吗,拜托拜托。”
付辛博有点懵,微微下垂的无辜眼顺着武指的目光看向张新成。
张新成突然被淌进眼里的一大颗汗珠刺激了一下,他搓揉眼角,好脾气道:“没问题,我今下午也没什么事。”
付辛博默默在他手里塞了一张湿纸巾,又手欠地揪了揪张新成的束在脑袋顶上湿漉漉的刘海:“我看你脸色有点白啊,不行回去休息吧。”
张新成刚把湿纸巾叠好盖在额头上,闻言大怒:“谁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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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新成饰演的随地大小伤的脆皮角色不同,付辛博饰演的骆闻舟可是个从三四楼一跃而下都能精准软着陆的的皮糙肉厚老流氓,整部剧下来不乏打架斗殴名场面,张新成开始还能一边口头表达着羡慕之情,一边被付辛博有板有眼地武力钳制、锁喉、逼退、压迫,几个动作重复下来,张新成闭嘴了,彻底成了没有感情的动作搭子,因为在第三次被付辛博锁住手臂往墙上怼的时候,晕眩乏力感就开始逐渐支配了他的身体。
付辛博发现张新成的唇色有些青白得不自然的时候,武指刚指导完下一组动作衔接,他扭头看到张新成几丝散落的长刘海顺着汗滴流淌的轨迹贴在鬓边,莫名想起了周杰伦的《发如雪》。
奇怪,明明是乌黑的发丝,和雪有什么关系。
张新成感受道了付辛博的目光,问道:“再来?”
“你哪不舒服?”付辛博盯着他没动。
张新成想了想:“应该是中午吃少了,有点低血糖,或者低血压?”
付辛博抹了把脸上的汗:“……你怎么不早说?”
彼时训练已经接近尾声,剧组提前准备的瓶装矿泉水已消耗殆尽,训练场地处远郊,被安排去买水的助理一时半会回不来。
张新成看到付辛博一路小跑到训练场另一头,对着个大包一顿翻找,回来时右手擎着个巨型水杯,左手捏着一袋三粒装的费列罗,包装已经被撕开了,剩下2粒。
付辛博瞅着张新成手里余量告罄的的迷你水杯,无语道:“来训练怎么不带个大点儿的水杯?”
张新成睫毛很浓密,随便眨巴一下都能扑闪出无辜:“片场直接带过来的。”他还有心情举起来仔细端详,黑色水杯在这只因低血糖微微颤抖的手中一度生命垂危,他问付辛博:“这杯子和费总很搭吧?”
付辛博无语更甚:“你入戏捎带全套的啊?”说罢拧开自己的巨无霸给费总的优雅水杯斟满,“那你说我是不是该给骆闻舟装备个老干部茶杯。”
张新成颇为优雅地抿了一口,微咸的凉意掠过唇齿喉舌,他有些诧异:“怎么是盐水?”
付辛博:“这儿小卖部都不卖电解质水,只能自己整点了,怎么样不咸吧?”他想着待会还得给张新成匀水,便没直接接触杯口,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往嘴里倒了一口。不料巨型杯子口径太大,淡盐水倾斜而下,浇灌了他一鼻子一脸。
张新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付辛博大水漫灌的狼狈的模样,一时不知道是该耻笑他携带盐水的古早作风,还是调侃他出其不意的湿身诱惑。不过虽然表情管理住了,嘴上却没把住,损道:“师兄,年纪大了稳重点啊。”
付辛博呛咳更甚,末了,他把巧克力塞进张新成手里:“还是吃巧克力吧,喝水堵不住你的嘴。”
张新成从细长的透明包装袋中抠出一颗:“你还爱吃这些。”
付辛博语气不自觉柔软了几分:“啊,是我女儿爱吃甜食。之前每个包都给她备了点。”
张新成笑笑,用颤巍巍的指尖剥开金黄色的锡箔纸,他将巧克力送入口中,含混道:“费总也喜欢吃甜的。”他明天就要和付辛博正式搭戏了,有意多提了几句角色,也算是提前入戏了。
久违的、糅合着可可和油脂的馥郁香甜在口腔里炸开,算不上很高级的品牌,张新成却异常满足,这是他控制饮食四个月来头一次吃到的正儿八经的糖油混合物,他用舌尖把融化的球体抵在上颚,舍不得囫囵吞下,但巧克力在口腔的温度中迅速化作柔浆,甜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扩散至他的咽喉,彻底咽下这颗巧克力的同时,他咽下了后半句:其实我也喜欢。
睡前张新成收到了付辛博出于歉疚的再次关怀:“现在还低血糖吗?”
张新成无语:“哥你刚不是看着我吃的晚饭吗。”
那边回复爹味溢出屏幕:“看你实在是吃太少了。”
又来了一条:“记得把头发吹干,湿着睡容易头疼。”
张新成心里惦记着一颗费列罗和晚餐之间热量的盈亏,干脆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客服:“谢谢关心,您也别湿着睡觉。”
他最终还是遵嘱吹了十分钟头发,再度拿起手机,那边没有新的回复,盯着最后那句“别湿着睡觉”,他突然咂摸出了点别的意味。
这句话是不是有歧义啊?
可惜三分钟撤回时机已过,那句话就那么躺在对话框里,仿佛是他深夜调戏良家直男的昭昭证据,还是未遂那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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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合作的第一场戏早在剧本围读时就重点对过,拍摄之前他们也见缝插针地探讨过如何表演,对词时两位主演不说手拿把掐,大抵还算游刃有余。但临场了,各种实景一布,仍有诸多变数。
不算宽敞的开间,颇具年代感的陈设,浓郁温馨的采光,组合成了骆队的卧房。几盏补光灯和反光板见缝插针地架在演员之间,镜头之外的房间内几乎容不下更多的工作人员。张新成斜倚在门框上,乌发潮湿,素眉雪面,表情莫测,黑色丝缎睡袍里是一件和费总的轻佻气质不太相称的纯黑圆领背心——来自本剧另一名男主的友情赞助。
起初,服装组是没设计内搭的,但当张新成裹着开襟睡袍走出来,菲薄脂肪包裹下的胸肌中缝简直让在场所有男性工作人员自惭形秽。
制作人杨夏很苦恼,饶是张新成的脸再娇嫩,重伤初愈的虚弱费总和抱臂时拉丝的胸肌,实在是有些水火不相容。
灯光组几位大哥调整了数个角度,仍无法弱化他经年累月的锻炼成果。服装组小刘在衣架上找了又找,面露难色:“昨天的一批衣服刚送洗了,确实没预备这种内搭。”
张新成试着调整体态含胸而立。
裘导不乐意:“你第一次到骆队家,这个你一直想靠近却始终有隔阂的男人给你铺床,你心理上应该拘谨、近乡情怯、甚至有点害羞的意味,你表面上要尽量显得镇定,但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开屏的心,这样佝偻着太不自然。”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付辛博有如天神降临,他让助理从他的大包里翻出一件黑色速干背心,相隔数名工作人员抛给张新成:“这我备着去健身穿的,洗干净的别嫌弃,试试?”
张新成也不矫情,转到妆造室迅速套上,速干衣初展开时透着一股洗衣凝珠的清新气味,但那味道散得很快,随后,一股沉寂内敛、若隐若现的檀木香扩散至鼻腔,这味道,靠近付辛博时会愈加浓郁。极富弹性的布料轻柔裹住他劲瘦的胸腹和背部,这运动衣在付辛博身上一定相当合体,但在张新成清瘦的身上,更像是一件尚有余量的防走光背心。
性感费总摇身一变,成了老干部。
他看着付辛博,不,此刻是骆闻舟动作熟练地把四件套展开、铺平,试探着开口,像一只在暗处观察良久后小心翼翼探出爪子的猫:“师兄,你是为了看着我吗?”
骆闻舟动作微顿,语气被掩饰成稀松平常:……要是睡不习惯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床垫。
说罢转身要走,擦肩而过时,费渡伸手扣住骆闻舟的小臂,欲言又止。镜头下,二人流露出各怀鬼胎又强自镇定的神色,逼仄的角落里一时暗流涌动。
却见骆闻舟突然正经道:“费渡,你就湿着头发睡啊?”
“好!咔!换场!”导演和制作人对二人之间的氛围表示满意。
镜头内外的众人瞬间活络起来。互相没完全建立起默契的演员拍戏,戏里越是情愫暗涌,戏外就越要言笑浮夸,付辛博斜睨一眼张新成睡袍内的背心,表情暧昧地朝他比了个心,二人心照不宣,嘻嘻哈哈往房间外走。张新成情绪回到戏外,思绪还留在戏里:“不不,你得把这句话去掉两个字...”
别管是多大年纪的男人,掺着点颜色的玩笑话是他们之间感情的绝佳催化剂,两人似是同时想起了昨夜微信里那句具有歧义的客套话,顾不上周围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拉拉扯扯笑作了一团。
拍戏同一个大场景不同桥段往往穿插着来,哪段戏的小景调试妥当,演员就走哪段戏。骆闻舟给费渡吹头发的桥段被安排在了最后。
这段剧情在原著中也算是名场面,心怀不轨的费渡被骆警官拷在床头吹头发,场面颇为禁欲。分析原著时张新成就觉得这要拍出来尺度不免有些大。但收紧的政策下,费渡乖张浪荡的一面被剧本弱化,手戴镣铐的性感美人被改成了乖巧端坐的顺毛小猫。
经过长时间的补光灯炙烤,张新成的脑袋几乎一下午都是在湿发、烤干、再次湿发的循环状态,此刻他的发尾又几乎干透了,化妆师拿着喷壶在他的头上疯狂喷水造型,弥散的水雾纷纷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眼眸低垂,浓长的睫毛也微微湿润,在强光直射下晕化出细密的光泽。三四月份的昼夜温差极大,傍晚空气中透着凉意,大灯炙烤和发顶湿凉,两种都说不上好的感受混着突突跳跃的太阳穴此消彼长,张新成苦撑着脑袋,已经有些昏沉。
付辛博拿着吹风机走过来时,看到张新成微阖着眼仰着头,任凭化妆师调整他发梢的角度,像个精致手办。他傍近,目光被一颗水珠吸引,它自张新成垂顺的发梢滴落,顺着胸锁乳突肌一路南下,在锁骨凹陷处如同坠入深空的陨石,悄然隐入了暗色睡袍。
“嚯,你这够湿的,这回真成落汤猫了。”付辛博忍不住上手拨弄了一下张新成的发丝,大方向没把握好,手指不慎蹭过他的耳廓。
张新成低低嗯了一声,他怀疑自己此刻的体温调定点是不是升高了,耳尖和脑袋都仿佛煮沸了似的烧得慌,温觉触觉也随之成倍放大,那人指腹干燥微凉,他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蹭上去。他抬头看付辛博,眼神蒙着迷离,嘴角却不老实地扯出一个狡黠的笑:诶师兄,这段你看原著了吗?
付辛博不动声色地别开眼:“看了,没太记得。”半晌,又补充道,“不过好像跟咱剧本差别挺大。”
简直是欲盖弥彰。
张新成摇头晃脑地吃吃笑了两声,这次应该是调戏成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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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响起,付辛博开机前调试过它,风力柔和,温度适中,张新成脑中随着血管跳跃的疼痛却在风机噪音下愈演愈烈,他揣摩着费渡的情态,极力将原本绷直的背脊逐渐放松下来,后背微蜷,几乎要贴上付辛博的小腹。
“别动。”付辛博的声音被吹风机掩盖,压得很低,大概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走戏的时候二人探讨过这段怎么演,他们在温情和粗犷之间争论抉择了一番,达成共识:骆闻舟的手应该是透着不耐烦的,人物应是极力用粗鲁动作掩饰内心的矛盾。
热风卷着付辛博的指尖穿梭在张新成发间,他耳后天生敏感,身后人不过是吹宠物的手法,偶尔擦到皮肤还是激起了他一阵细微的战栗。
裘导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卡!骆闻舟手可以再往下压一点,动作捎带点温柔,现在太僵硬了。”
付辛博闻言,关了吹风机,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随意抚上张新成的后侧斜方肌,他长期举铁的掌心和指根之间覆盖了一层薄茧,质感粗砥,温度微凉,覆上后脖颈的一瞬间,张新成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安抚的猫,浑身的不适和烦躁也随之消弭了大半。
“我们再来一遍。好,开始!”裘导发号施令。
这次,发顶上的手少了几分克制,多了些许温柔,拇指划过耳际时甚至若有若无摩挲了两下他的耳尖。
发丝扫过张新成的脸。好痒啊,他垂眸腹诽,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他本该接下一句台词,但不知是来自付辛博还是他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衣服,一抹沉寂的檀木香不合时宜地再次潜入鼻腔。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常,片场嘈杂的人声、风机运转的噪音,全都模糊成遥远的背景。
此刻他是费渡,世界里只剩下骆闻舟的气息。
导演:“卡!费渡,这里沉默太久,暧昧有点过了,骆闻舟手在你脑袋上顶多三个来回,你就该说词了。”
“抱歉。”张新成用力眨眨眼,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
化妆师小跑过来给费总的湿发补水,张新成听到头顶传来付辛博的调侃:“费总你这发量不错啊,发缝都找不到了。”
张新成目不斜视,轻哼:“看来骆队犯人观察多了,这么细节。”
付辛博觑他:“犯人哪有你难伺候。”
张新成闻言,抬腿作势要踢付辛博一脚。
付辛博个高腿长,腿一迈腰一拧,笑嘻嘻躲过一劫。
这天的戏结束得比想象中要迟,下班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已落幕。
路况限制,保姆车停在离片场有一小段距离的停车场,演员得步行一小段过去。夜幕笼罩下的林间小道人迹寥寥,张新成走出片场,未干透的发梢被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噤,刚缓解的头痛几欲卷土重来。
助理小陈赶紧从包里掏出连帽开衫给他披上,道:“新成哥,我先过去给你准备点吃的,你别急,慢慢走过去哦。”说罢匆匆跑入了夜色。
没走几米,一串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上张新成,频率比他的小,想来步幅比他的大。靠近了,一只手掌抚进他兜帽和后背之间,随即捞起帽子往他脑袋上一扣,盖住了受风的发丝。
又是那阵檀木香。张新成想,今天这味道没完没了是吧。他步履不停,也不回头:“你这香水还挺持久,是哪款?”
付辛博觉得他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小众香,你喜欢?”
张新成低头嗅了嗅,自己胸口衣服上的分明已经闻不出来了,付辛博身上的怎么还那么浓郁,他奋力搜罗了脑海中匮乏的香料知识,点评道:“后调有股雪松和檀木的味道,怪好闻的。”
付辛博笑了:“你还闻得出后调,那前调中调是什么?”
张新成抑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哥,没记错的话,我是今天中午才见到你的吧,除非你是见我之前特意喷的,否则我只能闻得到后调......”
付辛博不接话,隔着套头帽像撸狗头一样胡撸了几下他的脑袋,才道:“回头有机会送你一瓶,好好闻闻。”
张新成扭头看他,眼里倒映着路灯,那是个发光的球体,被眸中付辛博的身影挡住了一半,像是一弯缺了角的月。小孩倒是一点没客气:“那什么时候送?”
付辛博觉得很神奇,明明是同样的造型,戏里他是骄矜狡黠的黑猫,戏外却更像一只娇憨率直的金毛。他掏出手机笑道:“现在就给你下单好吧?”
张新成忙抬手制止他,一叠声说:“别别别,我就是开玩笑。”言罢,他又正色道,“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我随便献唱一曲——”
付辛博好笑地站定,静候他发挥。
音乐剧专业出身的人,张口就是古典唱腔,内容抽象得很:“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付辛博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他不禁怀疑自己跟现在的小孩是不是有代沟,但是这月色也好,晚风也罢,一切氛围都烘托得恰到好处,他脑子一抽,接道:“是我鼻子犯的罪...”
没等张新成接下一句,他没忍住爆发出了鹅式大笑。
“你到底是95后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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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张新成蜷在的被褥中。这晚和付辛博分别乘上自己的车后,他的不适感就越发明显。半小时前,他联系前台送来了体温计,又加了一床被褥,现在厚重的两层压在他身上,骨子里的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第二次量体温,他终于确认自己是发烧了。这实在不怎么妙,现在国内疫情紧张,随便一个头疼脑热都能给剧组埋个随时停工的定时炸弹,况且他这才进组半个月不到,万一真的中奖,得耽误剧组不少行程。
他给小陈打了个电话。新上岗的助理,照顾艺人的经验基本为零,这次跟过来除了带了点云南白药,连体温计都没准备,小姑娘在电话那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叠声道歉,说马上让司机带她去最近的药店买药。
张新成揉着眉心,宽慰了她两句:“你先把情况上报给剧组和酒店吧,说不定剧组备有药。”
手机屏幕的亮光刺着他的眼睛,牵着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直跳。他只好放下手机感受着虚空中的黑暗,意识在忐忑和混沌边缘徘徊。
约莫过去十几分钟,房间门铃突然响起,只有短促而克制的一声。
挣扎着撑起沉重的眼皮,张新成发现自己嗓子也不幸沦陷:“哪位?”
“我,付辛博。”张新成怀疑自己幻听了,没吱声。
片刻,外边又传来一声:“方便吗?组里说你不舒服。”
同事上门慰问,他只好强打精神,趿上拖鞋靠近,隔着一道房门对回应道:“你别进来了,万一我是阳了,别传染你。”
付辛博:“给你送点东西,你给我留条缝,我放你玄关上就走。”
其实不该开门的,他进来了不就成密接了吗。但张新成转念自暴自弃,这一下午他们不都在密接吗,他要真阳了,他这组工作人员谁都逃不了。他轻轻压下门把手,廊灯的暖光顷刻从门缝挤进来,在地上铺出细长的一道金线,张新成立马回身,“别急啊,等我回去躺好你再进来。”
门缝被轻轻推开。走廊灯光从一线扩散成一方,又变成了付辛博剪影的纯色背景。他穿着一身看不清颜色的运动服,脸上罩着着N95。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感觉怎么样,烧得厉害吗?”他停在玄关处,目光在昏暗的房间探寻,只能依稀辨认出那团疑似包裹着张新成的被子。
“还好,就…普通感冒的感觉。”张新成想坐起身,又被一阵头晕目眩创回枕头上,刀刮过似的扁桃体挤压着声带,说话都瓮声瓮气的:“付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剧组其他人呢?”
“我还好。”付辛博侧了个身,这下张新成看清了,他手里提溜着个纸袋,还有一些保温杯、保温饭盒之类的东西,他把货物轻轻放在玄关柜上,“给你带了盒感冒灵,不知道管不管用,我估摸着你也没精神烧水,提前给你冲好了,现在开着盖放在这里,10分钟后晾凉些你直接过来喝就成。这儿还有布洛芬分散片,退热效果比缓释片那种强点儿,按说明吃。喉咙痛的话就吃点喉糖。”张新成怀疑他还没出戏,要不怎么跟骆闻舟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这附近连间像样的便利店都没有,十几分钟内能把各类药品对症找齐,想必是早有准备——看来长期照顾老婆孩子,生活经验还是要比他这母胎单身汉丰富点。
“服务这么周到。”张新成此刻心情,能明确摆上台面的有感激、忐忑、愧疚,剩下点说不清的情绪大概和他此刻的脑子一样混乱,索性他现在也无暇整理,还是耍耍嘴皮子适合他。
“那您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付辛博语气透出一种哄小孩的敷衍。
他视线在他裹紧的被子上停留一秒,又念道:“你是不是今天走回来吹风吹的?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今晚空调别开太低,被子捂严实点,出汗了及时换衣服。”他顿了顿,声音轻缓下来,“今晚好好休息,别想剧组的事。”
张新成点点头,终于流露出担忧和愧疚之色:“这才进组两周不到,要耽误进度……”
“这算什么耽误,”熊孩子老实起来,反倒让付辛博有些不自在,“剧组那么多人,调整一下拍摄顺序而已。”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张新成感觉被空调风吹到了脑袋,摸索着按下遥控器调整出风方向,老式出风口扇叶吱呀摆动的声音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付辛博站在几米之外,背光而立,身影有些模糊,张新成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有点想寻找他的目光。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知付辛博是不是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转身迈了半步,“保温盒里有粥,刚让酒店后厨熬的,饿了就吃点。有事打我电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打给你助理。”
“哎,师兄,我会爱你爱得无法自拔的。”张新成强自嬉皮笑脸,引经据典。
付辛博听罢无语,头也不回地把门带上,绝尘而去。
走廊的光线被彻底隔绝。昏沉与寂静重新占领房间。
张新成虽然表面古灵精怪,但向来以内核冷静自持、理性克制自居,此刻在一片漆黑混沌中,他盯着门口方向,喉咙竟有些发紧。他闭上眼,罕见地任由自己被懒得梳理的情绪裹挟。
付辛博离开后没多久,门铃又响了起来,两声,是礼貌催促的频率。张新成起身过去,凑到猫眼上看了一眼,打开了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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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数名身着全套防护的防疫工作人员,身后还跟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酒店经理和制片主任。制片主任戴着手套的手交叠揉搓着,隔着面屏和口罩,张新成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为首的工作人员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语气公事公办,“根据当前防疫规定,需要立即为您进行一次现场核酸采样,在结果出来前,请您严格在本房间内隔离观察,非必要不离开,也谢绝访客。请您配合。”
尽管早有准备,张新成还是不免忐忑,他哑声道:“好,我配合。”
制片主任在门口急忙补充:“新成别担心,导演和剧组都知道了,你安心休息,拍摄调整的事情我们会安排好。有什么生活需要直接联系酒店前台或者打我电话。”
采样过程很快结束。工作人员临走时再三叮嘱他结果出来之前不要离开房间云云。
房门再次合上,带起了一阵混着消毒水气味的风。张新成回头看了眼保温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焦糖色液体还很烫,他小抿一口,甜中夹着一丝苦,万幸他的味觉还在。
他拿起手机,微信上有数条未读信息。剧组微信群未读消息已经99+,剧组发出通知后群里炸开了锅,道平安的,报体温的,协调拍摄进程的。他为人谦和,人缘不错,不少同事在群里发来慰问,让他好好休息。
肖雨和她的角色一样,是个利落爽快的姑娘,私聊直奔主题:“新成哥,我这有连花清瘟你要吗,我让酒店给你送。”
刘一宏和赵志伟则比较关心他哪不舒服,体温几何,有什么症状。
他一一回复了群里和私聊的信息,直到把所有的微信小红点都点掉了。才发现付辛博的头像早已被挤压到长长一列对话框之下,点开,聊天还停留在昨天那句“别湿着睡觉”,
他莫名笑了一下,想着付辛博还真是一语成谶,昨天还说湿着头发容易头疼,今天就让他赶上了。
他正盯着屏幕发呆,这对话框就冷不丁地弹出了一条新的信息:“药吃了吗?”
他回复一条:“喝了一口感冒冲剂。”
再接一条:“好烫啊没喝完。”刚发送他就后悔了,跟付辛博说这么多细节做什么,显得他娇生惯养黏黏糊糊的,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撤回。
这平时都隔十几分钟才回一条信息的哥,今天却像守在手机面前一样,对话框上方的名字迅速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编辑什么,张新成捏着手机等了半天,最后信息过来了,只有寥寥十个字:“把布洛芬吃了,好好睡觉。”
中年人真够无聊的。
张新成喝了半杯感冒冲剂,起身去扒拉那个纸袋,里边俄罗斯方块似的码着方方正正的感冒灵、扁形的布洛芬,长条形的喉片,细条的银色小勺,还有......一个六边形的精致小罐?
这包装不像是酒店配送的,小玻璃罐应该没开封过,瓶口精巧地系着靛蓝色的丝绸蝴蝶结,瓶身内满满盛着的是浓郁透亮的蜂蜜。他拧开瓶盖,克制地挖了一小勺含进嘴里。
就偷偷吃这么一小口,应该不过分吧。他有些心虚地宽慰自己。
老式酒店别的不行,窗帘的遮光效果倒是一绝。药物和高烧的共同作用下张新成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他有一瞬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捞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惊觉已经过了中午12点。
没有人电话打扰他,除了剧组群消息,只有两条微信消息。
他点开小陈的,小姑娘应该是奔走了一晚,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几个主题混在一条信息里囫囵告诉了他:“新成哥,您结果出来了,是阴性。药给您买好放在酒店前台,您醒了让酒店送上来就成。剧组说这两天不排您的戏了,您先好好休息。”
而付辛博的则是简单到不用点开:“检测结果阴性。”
他撑起上半身,昨天那些头疼脑热、咽喉肿痛的不适感消退了大半,只剩下初愈的虚浮。
午间的阳光及其强烈,随着张新成拉开窗帘的动作刺啦一声穿透进来。张新成打开手机自带的相机,默认的前置摄像头,他倒也不讲究,任由强烈的阳光自背后打亮他抚不平的狂野发型,咧着嘴角拍下了自己蓬头垢面的素颜。几乎不晒自拍的人,今天罕见地用这张不修边幅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检测结果阴性。
也就洗漱的功夫,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就占了满满一屏幕。他拿着手机乐呵呵回复评论之际,付辛博发来了两条信息:一条是他朋友圈的截图,另一条:“套用我文案?”
“?”张新成简直无处伸冤,委屈得他字都来不及打,直接发了语音,“天地良心,就这六个字,疫情防控官方用语,怎么就成套用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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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沉,老式酒店的隔音并不好,待在房间也能听到酒店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和的电梯运行声。张新成刚洗完澡窝在沙发上,发梢还带着湿气,去年买的棉质家居服套在他身上像是大了2个码。
中午吃了饭他又坠入了黑甜乡。醒来已是傍晚,酣睡一天,他的精神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简直前所未有地饱满。他索性拿出剧本,对接下来安排的戏一行行做起了注释。
手机屏幕亮起,是刘一宏,他只比张新成年长一岁,却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相仿的稳重温和:“新成,感觉好些了吗?今天拍了一天的戏,现在才有时间关心一下你。”
张新成回复了个感激的狗狗表情:“我睡一天了,现在精神好到可以去夜场加班。”
刘一宏崩溃回复:“饶了我们吧,我和付哥拍了一天外景,现在累得快散架了。”
张新成笑笑,跑到群里拿出演员通告看了看,果然如刘一宏所说,今天他们被排了满满一天的打戏和外景。他关心道:“那你们收工了吗?”
刘一宏:“快了,刚坐上车,半小时就能回到酒店。”
结束对话,他放下手机,继续剖析剧本:周氏绑架案中,特调组到周家调查取证,紧接着周怀幸被刺杀,费渡在晕血及对抗嗜血本能后脱力晕倒,被骆队抱回家等一系列剧情需要在一周内走完。情节进展至此,案情虽扑朔迷离,但两人关系逐步明朗,感情在彼此试探之间日益升温,直至成为托付生死的莫逆之交。
他看着剧本里骆闻舟和费渡连篇的台词,对于二人情绪的把控,仍有些理不清头绪。后天的几场戏他和付辛博还没来得及对,核了核付辛博明天的拍摄行程,日场连着夜场简直比今天还残忍。思忖片刻,他还是给付辛博发去了一条信息:“付哥下班了吗?什么时候方便,想跟你碰一下后天的戏。”
付辛博没回复。
张新成看完了这一段的剧本,上微博随手搜了搜原著,搜索栏中陈列着一系列相关词条,“默读txt”、”默读电视剧”、“默读番外”、“默读广播剧”......
还有广播剧?他诧异。
他鲜少有接触广播剧的机会,翻了翻微博里关于这部作品的物料,网友清一色的好评有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仅仅通过声音,如何诠释这样背景庞杂的剧情。
他照着网友的推荐下载好APP,把《默读》能买的剧集一股脑购买了。
广播剧根据案件分了几季,不难找到他们即将拍摄的内容,张新成听了十来分钟,门铃突然响起,他起身过去趴在猫眼上,看到付辛博站在门外,便打开门。
付辛博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运动裤,身上有些捎带着室外凉意的潮湿,剧本被卷成轴握在他手里。他的脸流露出些许疲态,胡茬看着比昨天拍摄的时候长了点。
“外面下雨了?”张新成侧身邀请他进屋。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阵,你睡过去了?”付辛博走进来,回来时他踩了满脚泥泞,接到张新成的信息后,为了不踩脏他房间的地毯,他还特意回房间换了拖鞋。
张新成嗯了一声。
付辛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他的精神状态,才关心道:“晚饭吃了吗?”
张新成朝沙发前小圆桌上的饭盒努了努下巴:“助理送过来了,但我不太饿,还没吃。”
如果不是看张新成这幅羸弱单薄的模样,付辛博简直想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他无奈地过去打开保温饭盒,想来是小陈体恤自家艺人生病,没准备冰冷的减脂沙律,盒内分门别类盛放着口蘑炒鸡、滑蛋牛肉、上汤枸杞叶,还有一方素白的丝苗米饭,饭盒的保温效果很好,打开盖子菜品还蒸腾着袅袅香气。
“嚯,这么丰盛,你不吃我可拿去当宵夜了。”付辛博哄小孩似的夸张道。
没有一个减脂人能拒绝白米饭的诱惑,张新成果然眼前一亮,张罗着就要开动之际,突然又有些尴尬,付辛博并非不做饮食管理,拍戏这些天,他看到他也是三不五时地就着饭盒咀嚼冷菜沙拉,寡淡无味和他吃的如出一辙。
他招呼道:”哎,付哥你吃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付辛博斜倚在沙发上,注目着手中沙沙翻页的剧本,摇头,“下午等戏的时候吃了,你吃吧。”
张新成突发奇想,凑过去:“哥你知道我们这原著有广播剧吗?”
付辛博2G冲浪人,连原著小说都是经纪人下载好电子版传给他的,他嫌看不习惯,还去买了纸质版。
“广播剧?”他抬头看张新成,一脸迷茫。
“就是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的剧,这剧人气很高,刚我听了一会儿,演员台词确实不错。”张新眉飞色舞地介绍,“咱们过两天演的内容,可以借鉴借鉴人家的情绪表达。”说罢,他献宝似的掏出手机,就着刚听到的进度条点击了播放。
手机连着蓝牙音响,音效绝佳,配音演员的声音和情绪在不大的房间里充盈环绕,逐渐鲜活成了另一对骆闻舟和费渡。
付辛博演戏是半路出家,表演确实更多依赖真听真看真感受,他从善如流地伏在小圆桌前,边听边结合自己的理解,拿着笔飞快地注解起来,直到——
这段戏的原著是去年看的,太多细节记不清了,他们手中的剧本里,骆闻舟送晕血又情绪不佳的费渡回别墅,费渡在车里冷冷地回绝了骆闻舟的好意和追问,便起身离去。
谁都没想到广播剧竟能把原著的感情戏还原至此——蓝牙音响音量不小,剧情氛围急转直下,房间内一时360度立体环绕着双男主唇枪舌战、喘息缠绵的动静,就连笼在小圆桌上那盏不甚明亮的阅读灯都突然被烘托的得暧昧不堪。
张新成忘记了咀嚼,不锈钢筷子一根坠入地毯,无声无息,一根跌落桌面,丁零当啷。
付辛博擅长转笔的手指突然僵硬,笔尖在剧本上划下一道痕迹,又深又长。
惟独无人想起可以去关掉那音源,二人呆楞着把那段情欲连绵的“袭警”听了个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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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剧里的骆闻舟把费渡骂下车,张新成才如梦初醒,抄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按下暂停。
房间里煞时落针可闻。
他头冒冷汗,暗暗抬起眼皮,观察到付辛博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中戏状元的舞台功底突然退化到了小学水平,声台形表没一个端得上台面:“我,我不知道剧情是这么个走向......”
付辛博脑门同样沁出了一层薄汗,脊背跟他最后那道笔迹一样僵直,他扭身活络了一下胸廓和腰椎,又强自镇定地弯腰把滚到拖鞋边的筷子捡了起来,问道:“还吃吗?给你洗洗?”
还吃什么吃。
张新成把饭盒一推,决心道:“不吃了,对词!”
广播剧是万万不敢再点开了,二人心照不宣,对刚听到的内容只字不提,摊平剧本正襟危坐,场面严肃如双边贸易谈判。
由于张新成临时休假,剧组近两日把周氏绑架杀人案中付辛博的单人戏份提前集中拍摄了,后天复工主要拍三段戏,分别是费渡晕血的单人戏份、车上交谈不欢而散、别墅门口晕倒及后续。
其中最早一场是费渡晕血单人镜头,张新成对了对剧本和通告安排,奇怪道;“费渡晕血一句台词都没有,还专门一大早排了三个小时拍摄?”
付辛博:“给你高光特写吧。”
张新成:“那到时你做什么?”
付辛博歪嘴一乐:“导演让我多睡三个小时再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张新成冲他挤出了个费渡式经典假笑。
二人大致梳理好几场戏的内容,时钟已接近0点。窗外万籁俱静,连晚星都被卷入云层深处,付辛博抑制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张新成看他眼下乌青,催促道:“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他起身去把付辛博昨夜带来的杯瓶碗罐跟着药品一起装入袋中,递给他郑重道,“付哥,昨晚谢谢你。”
付辛博接过袋子,又把感冒冲剂、布洛芬、喉糖择出来放在桌上,“这药你留着,你太瘦,万一再来一次......”
“你怎么诅咒我?”张新成震惊。
付辛博困意难当,扯着嘴角微微一笑,临出门又回身抬手,想占一把张新成毛茸茸脑袋的便宜,怎料对方早有准备,一偏头躲了过去:“哎我这头刚洗干净的,谢绝没洗澡的人随意触碰。”
付辛博离开两分钟后,张新成突然想起来,今天他特意嘱咐小陈把那件运动速干衣洗烘好带过来,看这事闹的,怎么就忘了还给他呢。
不过他也没多少懊恼,俯身拉开酒店的储物柜门,把付辛博留给他的药品码了进去,摆在了早已陈放在角落里——那一小罐系着靛蓝色丝绸蝴蝶结的蜂蜜旁。
反正没还回去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件。
张新成复工当日。
春日的清晨气温很低,公共卫生间场地内挤满了身着外套的剧组工作人员,数盏微蓝调的补光灯打亮了张新成面前的水槽,导演和制作人指导着张新成在镜前走了两遍戏,表示可以开拍了。
张新成闻言把单薄到有些透肤的衬衣袖口挽到小臂,递出双手,让道具组把冰冷的血浆擦在指缝间。
惨白灯光自后侧打下来,费渡双手死死撑住大理石台面,搓洗至充血的指节颤抖不止,台面一片血迹狼藉。他垂着头,湿发贴在苍白的面颊,冷汗冷水交融着自他发梢滴落,在洗手台砸出回响。
镜头拉近,费渡往日静默疏离的眼眸此刻混沌失焦,周怀幸被刺时喷涌的血液在他脑中不断闪回,让他瞠目欲裂恶心晕眩,更可怕的是,他竟意识到这令他厌弃的嗜血基因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他颤抖着,整个人像在痛苦与欲望烈焰中煅烧的一口白瓷,散发着破碎的性感。
门口光线暗了暗。
付辛博侧身穿过,悄然站在了一众工作人员之间。
眼前的景象不免冲击力太强:镜中那张惨白、痛苦、又美得惊为天人的脸,台盆前那具因极致对抗而战栗的身体,被汗湿的白衬衣勾勒包裹的背部线条,颤抖紧绷至血脉喷张的小臂,滑落的水珠,还有那混乱又致命的眼神……
付辛博呼吸都停止了,心脏仿佛被一种从未在张新成身上见过的、混合着毁灭与诱惑的美感狠狠攥住。
十几人的拥挤场地,所有人都驻足,没人能移开眼睛。
现场除了机器运转嗡鸣,只能听得到张新成凌乱的喘息,万分不合时宜地,这喘息竟在付辛博脑海中逐渐和前天晚上听到的那段缠绵悱恻的吻戏重合,他的心脏仿佛被紧攥到了极限,终于砰地一声炸开了。
“卡!好!非常好!”裘导心满意足。
所有人仿佛同时学会了喘气,工作人员迅速簇拥到张新成身边,有人为他擦去手上的污渍,有人给他看录制效果,有人为他披上厚重的羽绒外套。
没人注意到付辛博的出现,他悄然退到了所有人身后,凝眸注目着认真观看录影的张新成,数分钟后,他抽身退出了拍摄场。
“付哥?”身后张新成声音里满是诧异。
付辛博回头,就见张新成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到他面前,劲劲儿的样子哪有一点镜头下的模样。
张新成开口就损:“怎么,让你多睡三小时你还来加班?”
付辛博面露无奈:”没办法,年纪大了,天没亮就自然醒了。”天没亮就醒不假,但他是特意调闹钟早起的。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明明张新成比他更专业,他却总担心他复工首演重头戏一人应付不来,万一呢。
果然是他庸人自扰。
他看了眼张新成比所有人都厚实的外套,问他:“刚冷不冷?”
张新成答:“刚开始冷,入戏了就没感觉了,演到后边还冒汗。”他看了看时间,掩饰不住眉间得意的神色,“我就说这场戏拍摄根本用不着三个小时,这不是一条就过了吗。”
付辛博又想揉他发顶了,但他不知怎的,没抬起手,只悄悄攥紧了拳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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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过程中总有些意外,今日场地租赁管理人员错将别栋钥匙带来,一众人马被尴尬地锁在了费家别墅门前等待管理人员换取钥匙归来,所幸还有些戏份是在费家大门拍摄的,场务片刻不停地开始搭建场景。
四月的午间艳阳高照,晨风凌冽早变成了烈日炙烤,没有遮挡的室外,来来往往的全是布场人员忙碌的身影。
为了保持造型清爽,二位主演听从安排坐在骆队的灰色SUV中等待。空调很静,双层车玻隔绝了室外的燥热和嘈杂。张新成脑袋上别着三四个银色长尾发夹,和付辛博天南地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时不时就着车载FM的音乐吟唱几句。
张新成爱听爱唱,曲风涉猎广泛,声线开阔舒展,熟练掌握头腔共鸣的高音在演员之间一骑绝尘。以往在别的剧组,他偶尔也在拍戏间隙唱几句,合作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反响以热烈鼓掌、捧场赞扬为主,久而久之,他便不唱了,单方面的输出总让他有种自己在高调炫耀的感觉。但湿发拍摄那晚,他在付辛博面前放飞自我,而付辛博居然也接住了他的疯癫,恰恰这位初代顶流爱豆也是个对各类音乐手拿把掐的主儿,二人一唱一和,逐渐忘我,收也收不住。
小陈过来扣了扣车窗,待车窗摇下,她说:“新成哥,导演让你们先吃午饭。”
窗外递进来两份盒饭,张新成接过,纸质饭盒,透明封盖,两份不同口味的健身餐,一模一样的清寡无聊。
他一手托一个盒饭,问付辛博:“你吃哪个?”
付辛博虎口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拧眉研究着两份冷餐,表情跟分析案卷的骆闻舟一样纠结:“烤鸡胸肉,烤巴沙鱼......非要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吗?”
张新成对健身餐习以为常,他把鸡胸肉沙拉往付辛博胸前一推,“你不选那我选了,我想吃鱼,如果......”
付辛博伸手欲接过饭盒,不慎四个指尖扣上了张新成托着饭盒的手背,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抽回,改成双手笼着盒饭侧边接了过来。
张新成声音和手都几不可查地抖了抖,还是把后半截话补上了:“......如果是酸汤鱼就更好了。”
两人沉默地把盒饭打开,再也没看对方一眼。车内一时间只剩下了广播频道中播放的老歌,莫文蔚低哑慵懒的嗓音缓缓流淌:
.....越过道德的边境,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付辛博听半天了,终于在唱到这句时忍无可忍,抬手换了一个频道。
最后一场戏拍到了傍晚。二人在坐在费家别墅奢华的餐桌前,桌上挨挨挤挤摆着数道家常菜,付辛博端起碗,囫囵吞下了第三碗脸盆大小的过水面,把早已倒背如流的台词动作再次演绎了一遍。
导演终于表示这场戏过了。
导演一喊卡,张新成便卸下了费渡的表情,他揶揄道:“付哥中午没吃几口,现在可算是吃饱了。”
付辛博闻言绕到桌子对面,一手捏着张新成后脖颈,一手夹起费渡碗里那几根可怜的面条作势要塞进他嘴里,张新成笑着推拒:“婉拒,我身材管理。”
付辛博抚着胃脘叹道:“拍完这场,明天体重上去了得算工伤。”
尽管严格来说二人只合作了两天,但工作人员已对他们戏外的嬉笑打闹见怪不怪了。
正当二人以为今日可以收工时,裘导和编剧拿着剧本过来和他们商量,想在二人洗碗谈心的桥段中追加一个镜头。原著中骆闻舟在餐桌上对费渡表白的内容被删得一干二净,主创们看了下午录制的片段,止不住地遗憾,觉得如此经典告白桥段,不应平淡到可以隐没至剧中任何一场主角共餐的镜头中。导演和编剧商量半晌,本着“耽改”还得带点“耽”的原则,决定追加一段意识流“亲密戏”。
吃完过水面,骆闻舟以“做饭的人不洗碗”为由要求费渡收拾碗筷,费总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洗碗不会挽衣袖,冲水不会擦碗口,原本画面只取费总生涩洗碗的单人镜头,现在编剧大手一挥,要特写骆闻舟手把手带费总体验生活。
“这是真的手把手教洗碗啊?”付辛博翻了翻新改好的剧本,咋舌道。
张新成也在一旁讪讪:“这么肉麻吗?”
裘导和编剧立在一旁装聋作哑,笑容暧昧。
十分钟后,灯光重布,摄像机归位,二人一左一右站在了洗碗池前,裘导因事离开片刻,交代二人先自己走位。
新剧本修改得很仓促,演员动作细节并不详实,付辛博看着剧本中短短一行“骆闻舟双手握着费渡的手腕教他洗碗”犯了难,他低低念着:“双手握着...”
怎么双手握着啊?不会是......
挣扎片刻,他一边震撼于编剧和导演的敢写敢拍,一边默默移到了张新成背后,深吸一口气,靠近了他。
张新成刚回复好一条工作信息,根本没注意付辛博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忽觉耳际拂过温热的呼吸,紧接着,一双臂膀以环抱之姿将他圈入怀中,他脑中毫无预警地炸开了一束烟花,心率如同承受了了高负荷无氧一般瞬间拔高,被刘海挡住的脸颊也在阴影中烧得滚烫。身后人身量颀长,肩宽臂展,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小臂两侧,又犹豫地钳住了他两只手腕的同时,他的呼吸仿佛也被钳制住了。
这,这能播出去吗?张新成瞠目结舌。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导演从远处走回来,连连摆手道:“哎,骆队你,不是这个姿势啊。”
付辛博如梦初醒,双手像触电似的离开了张新成的手腕,身体随即向后退了一大步,尴尬得不知作何表情。
导演走到张新成身边,侧身握住张新成双手:“你俩得并肩站,你这样握着他。”又看向付辛博:“刚才那阵仗......我还以为咱剧组在翻拍《人鬼情未了》呢。”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都被逗得低笑出声。
张新成和付辛博却像被同时封印了似的僵在原地,把表情隐在了暗处。
付辛博再次握上张新成手腕时,张新成已经迅速调整好,又披上了那副混不吝的皮囊,他一双桃花眼笑成月牙,虽慢了半拍,但仍无事发生似的扭头戏谑付辛博:“付哥你偶像剧是不是看太多了。”
付辛博不太会伪装,表情简直让张新成幻视第一次见面的对视训练了。他沉默了一会,在张新成准备开口继续揶揄时,突然挂上了个淡淡的笑,低头直视着他的眼说:“习惯了,以前跟我老婆在家也会这样洗碗。”
听到的工作人员纷纷发出了被强塞狗粮的嘘声。
张新成笑意仍挂在唇上,眨眨眼错开了目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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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洗碗的特写过了四条。第一条打光方向不对把主角手上动作模糊进了阴影,第二条骆队把费渡的手捏太紧画面美感不足,第三条费渡一个不小心把瓷碗砸进了水槽里,第四条结束,导演终于宣布今天可以收工了。
张新成披上早上穿的厚重羽绒服,例行公事地和所有人道别,便快速钻进了别墅前等候的保姆车。
是夜,他站在窗边问自己:张新成你缺那口蜂蜜吗?
已是农历月中,空中悬着一轮圆月,让他无端想起下戏那夜他们经过的那一串路灯,但此刻他头脑清明,路灯不是圆月,而他问题的答案,也根本无需思考。
他再次拉开储物柜门,把付辛博留给他的药和那罐只尝了小半勺的蜂蜜一股脑埋进了柜子最深处。
时间随着剧组按部就班的通告一页页翻过,不知不觉,进组已一月有余。
张新成转动徽章的手势早已演化成无意识的肌肉记忆,就像他和付辛博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随时扮演起费渡和骆闻舟,导演一喊“开始”,二人便能立刻演绎出或针锋相对或暗藏羁绊的关系。
镜头内,费渡和骆闻舟张力十足,没有一丝扭捏。
镜头外,张新成和付辛博兄友弟恭,堪称模范同事。
早晨开工在化妆间碰见,雷打不动一句“早啊 吃早餐没”,开场白比10086的智能语音客服还人机,在某个付辛博忘带早餐的上午,张新成甚至无波无澜地友情赞助了半个三明治给他。
单独候场时,张新成永远坐在一张条纹折叠野餐椅上,戴着耳机看剧本或学英语;付辛博往往拉着另一张纯色折叠椅架到空间的对角,时不时打游戏或和导演讨论镜头。偶尔静默时间实在太长,二人之间启动的话题也无非是天气、健身和无关痛痒的新闻。
有第三人在场时,他们倒是会缓和气氛互开玩笑,但嬉笑也掺着就事论事,目光永远只落在剧本或对方肩头上。
负责录制花絮的大哥崩溃了,无数次和裘导哭诉,两位主演私底下关系实在不怎么样,拍不出一点CP感。
这日,剧中一位戏份不轻不重的演员杀青,又恰逢一个单元的拍摄任务告一段落,剧组给所有人放了三天假。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近段时间演员住宿和拍摄取景地均不在市区,来回路程掐头去尾,只够他们就近到省会市区浅尝一番人间烟火。剧组多数人第一天都前往了市区,几位关系要好的同事商量着第二天晚上着要到KTV小聚,张新成和剧组关系融洽,自然也在受邀范围之内。
包厢里光影流转,音乐声浪裹挟着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果盘零食散落一桌,啤酒罐子也空了好几个。气氛正酣时,不知谁起头喊了一句“我们费爷唱一个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肖雨立刻附和:“对对对!新成哥必须来!”
赵志伟打趣说:“我们张老师歌喉了得,今天不能藏私!”
“那你们可别嫌我麦霸啊。”张新成不爱喝酒,正好借着唱歌的由头少喝几杯,他一点不扭捏,接过了话筒,以男生的声线唱了一首《红豆》,平时唱歌起调很高的人,今天竟用了低八度的调,低沉温柔的嗓音在包厢里流淌,意外地压住了几分喧嚣。一曲唱罢,众人意犹未尽,立刻无缝点好了下一曲,话筒不由分说又塞回他手里。
众人俨然有让他当“驻唱”的心,他便毫不吝啬地一首接一首,从情歌到摇滚,从粤语到英文,面颊逐渐透出微醺,喉咙更是唱到微哑。
付辛博和他之间隔着一个赵志伟,包厢里光线昏暗,彩色射灯的光斑在年轻的脸上跳跃,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付辛博没怎么唱,只是偶尔和旁边的人碰杯,谈笑几句,更多地是陷在沙发里,目光避无可避地落在那个略显无奈却的人的后背。
“好了好了!歇会儿,让新成喘口气!” 刘一宏终于看不过去,笑着制止道。
“歇什么歇!”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带着醉醺醺的兴奋劲儿,“正主还没合体呢!骆队!费总!双男主合唱一个呗!”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全体响应,数十人的包厢内掀起了喧天的声浪。同事七嘴八舌地要求点歌,全是情侣对唱金曲,歌词一首比一首煽情。
张新成和付辛博没有动作。
“不唱就喝酒!喝大的!”有人显然已经喝高了,直接拎着啤酒瓶对二人起哄,冷藏过的玻璃瓶刚被撬开,瓶口冒着酒泡。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张新成握着话筒,扭身看向付辛博。隔着中间兴奋起哄的赵志伟。付辛博也恰好抬眼望来。二人视线在迷离光线和喧闹人声中短暂相接,又不着痕迹地错开。
“我……” 张新成想推脱“真唱不动了”,就被更响亮的起哄声淹没。
“喝酒喝酒!不唱就喝!”
付辛博并非玩不起的人,他随即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俯身将桌前的半杯啤酒斟满,作势痛饮,却见张新成无动于衷,他抬头看他,眼神征询。
张新成心里飞快权衡,他酒量极浅,今晚为了不扫兴已和同事碰了不少杯,此刻醉意已逐渐上头,这种明显要被灌的架势实在招架不住。
他无奈抬手,按住了付辛博正要举杯的手腕:“唱吧,付哥。”张新成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沙哑含笑。
随即他拿话筒的手垂下,付辛博怀疑自己眼花了,觉得他酡红的面颊竟流露处一丝示弱恳求,“我......不会喝酒。”
事实证明他没眼花,张新成示弱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瞬间挑起了众人的恶趣味,大家又掀起了新的一轮哄闹,场面一度无法控制。
“费总脸红了!”
“骆队你是不是男人!合唱啊!”
付辛博感觉脑袋都要炸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走到点唱机旁:“唱什么?”
最终二人在众人失望的倒彩中选了一首风靡大江南北的经典团建歌曲,《朋友》的音乐前奏响起,付辛博拿起另一只话筒。两人并肩而立,中间的距离可以塞下半个SID。
一首唱罢,大家还欲起哄,被付辛博以两杯酒挡了下来。
张新成终于得放下话筒,一回身发现赵志伟已经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和刘一宏他们玩桌游去了,醉意占领高地,他不管不顾地歪坐在了付辛博身旁的空位上。视线中的天花板缓慢地旋转起来,他仰头想在沙发靠背上找到支点,却因靠背设计得过低,后脑勺毫无缓冲地砸在了包间墙壁上,沉闷的“咚”的一声,他却仿佛无知无觉。
正当他摇头晃脑苦撑之时,一只手臂自他背后揽过,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犹豫片刻,轻轻地将他的脑袋按在了那副肩上。
TBC.
Chapter 1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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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KTV的服务生敲门进来,提醒客人要打烊了。众人哈欠连天,互相搀扶着往外走,随后在路口三三两两结伴打车,很快就散去了。
凌晨空旷的街头只剩下他们二人,整座城市都在沉睡,只有偶尔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呼啸而过。
春日的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水,兜头浇醒了张新成几分醉意,他脸上还残留有付辛博外套驳领压出的印子,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从包厢移动到室外的。
付辛博活动了一下还没缓过来的麻木肩膀,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问他:“你住哪?给你叫车。”
陌生的街道,无人的寂静,没有剧组,也没有别人,张新成摇摇头:“我想走走。” 他声音拖沓出刚睡醒的沙哑,目光追随着某辆疾驰而过的车,“好久没体验过不戴口罩上街的日子了。”
付辛博抬眼看他,又看看空寂的长街,沉默数秒,把手机揣回兜里:“好。”
潮湿清冷的风穿过行道树尚未丰满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呜咽。二人并肩走在空旷的马路上,无人开口。
张新成依稀记得包厢里付辛博的肩头和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短暂的、晕眩中拉近的距离,在这空旷街头和湿凉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路过一片共享单车停放点,亮黄色的自行车在路灯下整整齐齐码了一排。张新成突然兴致勃发,他脚步虚浮地踱过去,摇晃着车把道:“早就想骑这种了,一直没机会。”见车不动,他蹲下凑到后轮车锁处研究了片刻,扭头懵懂道:“这车怎么开锁啊?”
“你要干嘛?” 付辛博觉得带娃都没那么累。
“骑车。” 张新成答得固执又干脆,像是又醉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见对方无反应,抬腿就要跨上车座。然而他双脚尚且不能站稳,单腿哪能保持平衡,车身跟着猛地一晃。
“张新成!” 付辛博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那辆单车的车把,疾声道:“下来!你这样能骑?”
张新成置若罔闻,无师自通地发现了车把中间的二维码,扫码,注册,开锁,一气呵成。
付辛博头都大了,万分后悔自己竟然抽风陪他凌晨耍酒疯,他恨恨地想,就该丢他一人睡在这街道上,明天送他个头条。
张新成扶着车把试图坐稳,但身体明显在晃悠。付辛博没松手,用一只手牢牢控制着车头方向,共享自行车没有后座,他的另一只手犹豫着,最终虚虚地拢在了车上那人的脊背上。
张新成真就歪歪扭扭地骑了起来。
付辛博只好迈着大步紧随在距他半步的侧后方,他目光锁在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上,像拴着一个随时会摔倒的熊孩子。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分开,又拉长。
冷风扑面,张新成的大脑似幻似醒,“师兄……” 他喃喃开口,只敢用剧里的称呼。
“嗯?” 付辛博嘴上应着,注意力全在他那歪七扭八的车辙轨迹上。
“你看那盏灯,好亮啊。” 张新成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单腿撑住地面停了下来,他微抬下巴,目光看向数米外一盏散发着暖色光晕的路灯,光晕边缘模糊进黑暗里,“可是它照不到自己脚下。”
他声音很轻,却跟冷风一起清晰地灌进了付辛博的耳朵里。
“就好像吧,我有时候觉得离光很近,” 他微微侧头,目光又落到地上付辛博的影子上,“近得好像伸手就能够着它了。”
“可是那光其实不属于我,也永远照不亮我站的地方。”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梦呓。
近一分钟的死寂之后,付辛博终于哑声道:“……路灯设计就是这样,照亮道路是它的工作。”他没顺着张新成的话往下接,像在不解风情地陈述另一个客观事实。
仿佛觉得说得还不够直白,他顿了顿,又换了个角度解析,“就像咱在片场打的光,再亮,那也是为了角色,为了戏,为了观众能看清楚故事。导演一喊收工,再亮的灯,说关也就关了。”
一股冰冷的酸涩从心底猛地窜起,直冲鼻腔和眼眶,张新成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是费渡,付辛博也不是骆闻舟。他尚且没摸清楚自己的期待,那些偶尔出现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碾碎了。
他猛力一蹬踏板,自行车便载着他欲顺着下坡路飞驰而去。不想他虽大脑清醒了大半,小脑却持续宕机,车轮向前滚动了不到五米,就偏离重心摇摇欲坠起来。
“你干嘛?” 付辛博反应极快,疾步奔向失控的自行车,用手臂迅速环过张新成的腰背,将他连人带车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
付辛博胸膛有力跃动的心跳,以及隔着衣物透出的体温仿佛灼痛了张新成,他站定,轻轻推开了付辛博。
“对不起,” 张新成表情淡淡的,涩声道:“我刚喝醉了。谢谢付哥。”
“没事就好。” 付辛博声线紧绷,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张他抱着小女孩的照片照亮了张新成没什么表情的脸,张新成记得一个多月前他的锁屏不是这张,“送你回去?”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语气是成年人得体的平静。
张新成默默地把共享单车推到路边,锁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就这样结束,如果在这个狼狈的、被彻底看穿的姿态下结束,他甚至不知该怎么把接下来的戏演下去。
他仿佛穷尽毕生所学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嵌套上了一个杂糅着“酒劲未消”和“如梦初醒”的面具,语气随意道:“付哥,差点忘了正事,明天......哦不,是今天了,反正最后一天假期。”他语速很快,怕自己一停顿就会泄了气,“我做了功课,想尝尝这边的酸汤鱼,你看......反正都这个点了,回酒店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去尝尝?”
他担心付辛博拒绝,又补充道:“就当庆祝案子顺利拍完,也......当我谢谢你这么久的照顾。”他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又因不知自己眼里的紧张试探是否会被对方捕捉,只飞快地掠过付辛博的下巴就迅速移开,落定在了路边一个模糊的光斑上。
这个邀约来得突兀又刻意,付辛博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眸,目光沉静地落在张新成脸上,那张美丽的脸上强撑的笑意,紧绷的嘴角,眼底近乎哀求的脆弱,都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付辛博的沉默像一张网,紧束着张新成的四肢百骸,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盛满了疲惫的妥协:“好。”
这是付辛博今天第二次对他说这个字。
“正好,我也饿了。带路吧。”
TBC.
Notes:
付辛博:谁家好人大清早吃酸汤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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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泛白,灰蓝色晨雾笼着城市。冷风一吹,张新成深吸口气,冰凉的空气扎进肺里。
他领着付辛博,照着导航一头钻进烟火气渐浓的老巷,找到那家藏在居民楼深处的酸汤鱼小店,却只见紧闭的卷帘门。
门口蹲着的那只黄不溜秋的狸花猫瞥了眼这两个外地人,觉得还是舔爪洗脸比较有意思。
旁边扫地的保洁阿姨不认识他们,乐呵呵提醒:“年轻人,酸汤鱼那是午市和晚市才开张嘞!这个点,我们本地人都是来碗热腾腾的肠旺面醒神的嘛!”
他回头看付辛博,有些过意不去地咧嘴一笑:“付哥不好意思啊,我功课没做全,酸汤鱼这个点吃不上了。”
他三庭五眼堪称标准,笑起来像付辛博女儿经常看的动画片里那只五官端正的卡通羊,付辛博的面目在晨曦中柔和下来,说道:“那改道去吃那个什么,肠旺面呗。”
巷子深处的小店热气腾腾,本地中年人居多,人声嘈杂。两碗红油赤酱的肠旺面端上来,肥肠油亮,血旺嫩滑,铺着炸得金黄的脆哨和翠绿色的葱花。
张新成记不清多久没吃过这样锅气蒸腾的食物了,他学着本地人抄起筷子搅拌均匀,扯下口罩吸溜了一口。湖北人吃着辣椒长大,但他因清淡饮食太久,耐受力也退化不少,一筷子入口,他立刻被辣得鼻尖冒汗,脸颊也迅速泛红,不忘冲付辛博含混道:“不错,你尝尝。”
付辛博看着那碗浓墨重彩的面,有些犹豫地拿起了筷子。他对吃辣不太在行,吃得很慢,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嘴唇也迅速红肿起来。
张新成偷瞄一眼,见他虽然没吭声,但鬓角微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一碗面下肚,浑身冒汗,凌晨那点寒意彻底散了。张新成看看外面渐亮的天光,研究着手机导航:“这个点还早......回酒店也闷。前面有个本地的公园,我看网友评价还不错,要不去溜达溜达?”
付辛博用纸巾按了按额角的汗。这一整晚熊孩子觉也睡了,酒疯也撒了,现在倒是精神百倍,可他这三旬中年人默默当了一夜人形靠枕和护驾保安,谁来体谅他啊。
但张新成凌晨脆弱的表情刺痛着他,让他实在说不出回绝的话。眼见人家像是给自己充满了电,已经迈开腿往前走了,他只好胡乱抹了把脸,快步跟了上去。
公园沿河而建,晨曦透过枝桠在蜿蜒行道上投下碎金,偶尔几声鸟鸣,水汽混着植物的清香,时间仿佛都在这里暂停了流逝。
张新成脚步慢下来,目光落在河边几棵老树上,树干逆着晨光,轮廓很是硬朗。他驻足,掏出手机取景,又在屏幕里划拉着调起了参数。
付辛博站在一旁,等张新成按完快门,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夸奖道:“看着挺是那么回事的。”
张新成放下手机,脸上罕见地羞赧:“最近在学,严格来说连入门都算不上。”片刻后他又补充道:“其实我这次出来玩带了相机,就是昨晚没带出来。”
“挺好。”付辛博点点头,他对摄影没太多研究,话题只能浅尝辄止:“你主风光还是人像?”
“主要还是风光吧,之前休假露营的时候拍拍山水,现在也就只能拍点花啊草啊什么的,”张新成道,后半句音量越来越小:“我倒是想拍人像......”
付辛博没听清,也没追问,他目光被公园深处一条蜿蜒向上的自行车道吸引。几个身着骑行服的人正奋力蹬车上坡,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沙沙微响。他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放空。
“付哥你也骑车?”张新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以前骑得多。”付辛博收回目光,淡淡的语气掺着点怀念,“公路车。也骑过长途,爬坡挺累的,但也痛快。年轻的时候最远骑过川藏线南段。”他顿了顿,如今有了家庭还要兼顾事业,时间支配早已身不由己,“现在,也就偶尔下戏的时候代个步了。”
张新成却来了兴致:“川藏线?厉害啊!我也就共享自行车水平。” 他倏然想起自己数小时前那狼狈矫情的模样,耳根微热地闭上嘴。
付辛博没搭腔,目光又落回那条绿道上,看着一个骑手的身影消失在坡顶树影里。他侧过头,看向张新成,语气随意:“有机会的话,找个有山有坡的地儿,正经骑一趟。老骑平路没意思。”
“好啊。”张新成其实没识别出他是否在发出邀约,但对比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不藏事也不客气的模样显然更适合他,“那我回去弄台山地车,到时候记得带上我,我努力不拖你后腿。”
付辛博的嘴角微动,音调不高却还算清晰:“成啊。”
临近日上三竿,公园里的年轻人逐渐多了起来,二人身量高挑,气质出众,就算穿得再随意也不像素人。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的方向打量、举起手机拍摄。张新成把背包里的渔夫帽掏出来戴上,宽檐跟口罩配合,把巴掌大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付辛博倒是无所谓,他自诩过气男明星,戴着幅N95走得坦荡。但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明目张胆地朝他们这边张望,他还是低声提醒了一下张新成:“你是不是得叫助理来接你了?”
张新成轻声“嗯”了一声,他联系好小陈,便顺着导航和付辛博拐进了一条通往公园侧门的僻静小道。
离侧门还有数米时,张新成看到了静候自己的保姆车,他停下脚步,低头假装整理了一下口罩的边缘,再抬头时,目光落在付辛博下巴处,他遗憾道:“那顿酸汤鱼,看来是真没机会了。” 反正戴着口罩,对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扯了下嘴角,像是自嘲,“下次吧。”
付辛博也停住脚步,N95遮住了大半表情,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嗯,下次。”
张新成礼貌询问:“要不要搭我的车回剧组?”
付辛博委婉拒绝:“不用了,我还得回酒店拿点东西。”
张新成未再作挽留,抬眼看付辛博,从笑眼的弧度不难猜到他口罩下应是那副招牌明媚笑容:“那我走了啊,组里见。”
“回见。” 付辛博淡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
张新成转身,大步走向等候的车子,拉开车门利落地钻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缓缓启动,却很快汇入了车流。
付辛博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街角。他抬手摘掉了脸上的N95,深吸一口市井的空气,目光在刚走过来的林荫小道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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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拍摄大哥觉得自己上次利用休假时间到西普陀寺祈福真的起了作用,工作推进都顺利了不少,最近他拍的带子废片率指数级下降,剪都不用剪,全是能用的物料。半个月前那两位主演戏外各占山头,客客气气,他捕捉些毫无看点的边角料跟狙击似的一刻不敢怠慢,现在二位戏外的关系似乎随着渐暖的天气冰消雪融,就连张新成对付辛博的称呼都由剧组通用的“付哥”,变成了独一份的“博哥”。
镜头随便扫扫,总能框进些有意思的片段。
比如,无论何时何地,张新成顶着半头夹子哼唱或流行或古早或专业或小众的调子,隔壁的付辛博不管在做什么,嘴里总能无缝接上下一句,让人怀疑二人是否分享了同一个歌单。
再比如,张新成身上的活泼冲劲如同开了闸似的止不住,上回等戏时二人打桌球,张新成实在没有天赋,打了无数杆都无一球进洞,便直接趴在桌上撒泼打滚,毫无体育竞技精神。付辛博也就笑着由他闹腾,一杆杆佯装失误还捎带给他送球,张新成被导演叫走后,他倒是连着数杆利落地把球桌清空了。
美中不足的是,花絮镜头里抓到的二人,关系清明透亮,毫无暧昧。戏里的两人一个眼神都能拉出丝来,戏外付辛博看张新成闹腾的眼神,像看自家精力过剩的弟弟,纵容里带着点无奈,张新成往付辛博身边凑,勾肩搭背、拍灰递水,举手投足全是兄弟间不设防的亲近。
这花絮剪出来,观众嗑糖怕是要嗑到昏厥,可花絮大哥自诩阅人无数,这糖的配方标注得明明白白:兄弟情深。
近日剧组集中录制少女失踪案,此刻准备拍摄的是双男主在陶泽家餐桌前的一场对手戏。
张新成台词连篇大段,正对着台本喃喃背词。
付辛博坐在桌子另一侧,他台词不多,更多的是需要大动作和微表情的诠释。他配合着张新成呢喃的背诵思考着骆闻舟该作何反应,不知不觉眼神就从剧本转移到了张新成那张锐利又疏离的脸上。
平时看似不着四六、总围着他打转的男孩子,一旦涉及表演就相当专注,最近他更是越发沉浸在剧本中,仿佛根本注意不到旁人的存在。
付辛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抬起靠近张新成那侧的手,打节拍似的搓了几个清脆的响指,“哒哒哒”的规律叠声,在张新成的耳边应该是格外清晰。
张新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语速都没有变化,继续沉在他的剧本里,仿佛那声音只是背景噪音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付辛博等了半晌,没等到预期的反应——哪怕一个被打扰后的不满眼神也好啊。他嘴角那点聊猫逗狗的笑意渐渐收敛了,竟然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被在意的挫败感。
“来,两位老师走一遍位置动作!” 副导招呼道。
动作戏是付辛博的主场,他按照设定大步上前,利落擒拿住转身欲走的费渡,将矜贵叛逆的小少爷强行押回餐桌前。
制作人对这个动作的情绪表达要求颇高,左手桎梏费渡的身体,要刻画骆队的强势和不容置喙,右手按压费渡的颈动脉,要表现对自家弟弟的关照和疼惜。付辛博扣着张新成的手腕试了几个来回,手便像抹了胶水似的无意识地粘在了张新成的手腕上。
张新成似是还在琢磨自己的表演,只分了一半的精力给付辛博,他配合着动作,被强行押回餐椅的身体在付辛博的力道下微微晃动,随即念出了自己绕口令一般的台词。就在付辛博松手准备接下一句台词时,对面的制作人忽然提醒:“新成,你能别靠着他吗。”
这话像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空气。
张新成立刻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我靠着凳子呢。”但随即他就把上半身重心前倾,避嫌一般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付辛博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张新成,脸上没什么表情,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顷刻间就忘了自己后半段该接哪句话。
张新成还原着费渡不耐的样子把覆在他脖颈上的手甩开,谁料到那只手绕了个圈,又回到了他的肩膀上,随即身后人半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讲戏时也没这个设计啊,张新成笑道:“还扶我肩膀?”
身后那人大喇喇地把整个胸膛都贴在了张新成的后脑勺上,像是很受用他避无可避的窘迫模样,目光搜索着桌面剧本中骆闻舟的台词,急着解释的劲儿简直是现学现卖:“我看词儿!”
张新成心里轻叹,从没感觉哪部剧拍得这么累。
戏里得演喜欢一个人,戏外还得接着演不喜欢一个人。
下班时张新成接到了个物流电话,说是有大件送到了酒店,需要他确认签收。他困惑地给小陈发了微信:“你帮我买什么了?”
纸箱很大,占了张新成酒店房间玄关一半地方。
付辛博用脚尖点了点箱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盒饭不错:“给你的,拆开看看。”
张新成愣了一下,蹲下去看箱体上的英文和图示,认出是辆组装好的山地车拆箱运输的。“博哥,这……” 他抬头,表情跟他那天研究共享自行车开锁方式一样懵。
“不是说要骑行么?共享自行车可不行。” 付辛博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下巴朝箱子扬了扬,“入门级硬尾,几何友好,套件够你用。轮胎我让人换了半光头,城市郊野都能对付。” 他报配置像报菜单一样自然。
张新成不再多问,找来剪刀划开封箱带。泡沫板和防撞纸剥开,一辆哑光灰蓝色的车架露出来,前轮已经装好,后轮和其他部件整齐地码在箱内。他小心翼翼地把主体部分拖出来,金属车架冰凉沉手。
“工具。” 付辛博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尼龙工具卷,摊开在地上,里面扳手、六角匙、剪线钳一应俱全,金属件闪着冷光。“装后轮,调刹车,上脚踏,最后调座高和把立角度。说明书在箱底,不过……”
他顿了下,看着张新成有点无从下手的样子,嘴角的弧度险些没压住:“我看着你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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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成盘腿坐着,拿起后轮对着车架比划。轮轴对不准卡槽,他反复试了几次,没成功。
付辛博跟尊雕像似的斜依在墙上看了半晌,直到发现张新成额角微微冒汗,才走过来,单膝点地蹲在他旁边,他没接手,用手指点了点车架后叉的一个部位:“这里,对准。那个快拆杆,松到底。”
张新成照做,“咔哒”一声,轮子卡了进去。付辛博伸手,捏住快拆杆手柄,利落地一掰一旋,“好了。”他拍了拍后轮。
接着是刹车片。张新成拿起银色碟刹埋头研究起说明书。
付辛博看他翻找得辛苦,索性拿起一片对着后轮中心比划:“光面朝外,螺丝对角慢慢拧。”说罢顺手递过一个小扳手。
张新成接过便开始拧螺丝,他表情很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付辛博的目光落在他笔挺的鼻梁和浓密低垂的眼睫上,没说话。房间里只剩下金属部件拧紧时细微的“嘎吱”声。
装脚踏时,张新成拿起右边那个就往里拧。
付辛博看不过去了,出声指导:“反了。右边得逆时针。”
张新成闻言更改了方向。逆时针一用力,脚踏果然丝滑地旋了进去。他偷偷抬眼瞥付辛博,对方脸上没什么嘲笑他的表情,只是目光还停留在他手上。
调车座高度时付辛博接手了,他让张新成跨在车上,脚尖点地。“腿伸直,”他一只手扶着车座,另一只手在张新成的膝盖侧面轻轻一点,“这里,到脚踏最低点,应该留点弯儿。”他调整车座高度和角度,拧紧夹子,动作娴熟。
最后付辛博调了调车把的角度。他半蹲在车前,双手扶着车把,眼睛扫过张新成的手臂和背部:“放松点,背直起来。”他固定好车把,“先这样,回头骑骑看,不舒服再调。”
车装好了,哑光灰蓝的车身在房间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张新成扶着车,前后推了推,链条发出顺畅的轻响。他看向付辛博,眼里仿佛盛了星星,脸上满是完成任务的喜悦和面对新玩具的兴奋:“好了!”
付辛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目光扫过整车,像在检查一件作品。
“嗯,装得还不错。” 他语气平淡,目光在张新成沾了些油污的手指和闪亮的眼眸上多停留了一瞬,“头盔手套护具下次给你。找个平地,先练上下车和控车。”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回头补了一句,“别一上来就往下坡路上冲。”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张新成和那辆崭新的山地车。张新成摩挲了下车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点温度,估计是付辛博调校时留下的。
他这才恍然自己因为太兴奋,忘记当面跟人家道谢了。
张新成查看下周通告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付辛博会突然为他配了台山地车。“自然景区拍摄”、“山区公路车队”、“放假两天自由活动”。他划动屏幕的手指顿住,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墙角那辆暗光流动的山地车。付辛博那句理所当然的“不是说要骑行么?”在脑子里自动回放。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片场嘈杂,转场间隙,张新成蹭到正在拧水瓶盖的付辛博旁边,佯装随口问道:“博哥,景区拍完那两天,骑一圈?”
付辛博早年练舞落下的腰部旧疾近期隐隐有复发的趋势,他斜倚着片场的石台,用建筑边缘按压在微微泛酸的旧患处,闻言侧头看他,仿佛这问题多余:“啊,要不我送你车做什么?”
张新成被这坦荡堵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捎带着调侃的笑:这话听着,我都以为我......跟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他险些脱口而出“被你包养”,但混迹娱乐圈的个个都能从一句话揣摩出八层含义,他度量不好这句玩笑的分寸,还是换了个点到即止的说辞。
这车他查过,是四位数的入门级,约等于朋友间送个像样的礼物,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还钱不免有些生分,显得自己小气。他按下心中微妙的一点心思,权当是朋友邀约。
“露营装备要带上吗?” 张新成掂量着问付辛博,他和付辛博都是户外爱好者,关系缓和后,时不时谈到以往的经历,也会憧憬有机会能结伴露营,“景区有露营区。”
付辛博点头,又仰头喝了一口水,拧紧瓶盖:“嗯。我后备箱常备着帐篷、睡袋、防潮垫什么的,够用。” 他的户外经验丰富,凡事考虑周到,就跟总能掏出些救场物件的随身大包一样,他车子后备箱不仅永远满满当当,还收拾得相当井井有条。
“那我带炉头和锅吧,” 张新成显然对吃相关的话题更感兴趣,“我新入了的钛锅套,重量轻,煮面可快。”
“行。那我多带两罐气罐。”付辛博应着,目光扫过张新成,“山里晚上凉,你那个睡袋温标够吗?” 他记得张新成提过。
“零下五度舒适,没问题。” 张新成答得干脆,又顺口一提,“哦对,我还带了套手冲咖啡的装备,豆子提前磨好就成。” 张新成对美食和饮品有天然的热爱和心得,但为了角色身材管理太久,许多食物都被划入了他的日常饮食禁区,诸多偏好最终能存活下来的只剩咖啡了,露营时制作手冲算是他小小的仪式感。
付辛博:“挺好的。比速溶强。”
张新成:“那行,这两天我准备准备,先在平地上练练车......”
话没说完,场务开始催上场了,张新成站起来伸个懒腰,便快步往片场那头走去。他被造型师打理过的发丝随着步伐上下颠簸,阳光照在表面,反射一圈浅金色的光泽,付辛博眯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了一路,觉得那人似乎又变成了刚开机时那只无忧无虑的娇憨金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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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山间,海拔高湿气重,夜温较市区低了几度。
张新成裹在一件加大加厚的羽绒冲锋衣中,宽大的衣领之间露出雪白精致的小脸,像个会唱会跳的小手办。
剧组上下都瞧得出他心情相当不错,他端着台尼康的单反,声称要“练练夜间摄影”。裘导猫在监视器前眉头紧锁回看刚才的镜头他拍了一张,灯光师蹲在灯架阴影里跟接触不良的灯头较劲他拍了一张,肖雨窝在休息椅里补妆刷手机他拍了一张,付辛博拿着剧本在车前走位对词,他干脆换着角度连拍数张。
工作人员笑他:“今天什么大喜日子,张老师这么开心?”
张新成费渡上身,像一只优雅傲娇的猫,他偏头撩撩刘海:“明天放假,难道你不开心吗?”
剧组的夜戏拍到了凌晨才收工。张新成和付辛博下榻在山顶酒店,醒来时已临近下午。二人相约先去露营区支起帐篷,准备好露营所需种种后,又各自取了自行车。
景区深处一条非铺装土路,硬土混杂着碎石,坡度平相对缓,嵌着几个连续的S弯。路两侧是浓得化不开的林子,枝叶尚未完全舒展,旧叶混着新芽,浓绿杂着嫩青。风偶尔穿过树枝间隙,带起一片混合着潮湿气味的哗响。
付辛博一蹬踏板骑在前头。车身稳定,轮子压过碎石土块,流畅如掠过水面的鹅卵石。
张新成紧随其后,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维持着安全距离缀在付辛博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轮胎啃咬着路面,在连续的弯道上倾斜、扭转,身体随着林间明灭的光影起伏,很快被更深的树荫吞没。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在一个视野稍好的下坡弯道,付辛博正准备压弯,突然,前轮碾过一片看似平整、实则覆盖着浮土碎石的路面,车轮瞬间失去抓地力,猛地打滑。
付辛博反应极快,核心和腰部肌群瞬间发力以调整身体重心,然而后腰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烈的锐痛,瞬间就将他的力量卸了个干净。车身彻底失控,他连人带车向弯道外侧长满灌木丛的山坡摔去。
目睹这一切的张新成心脏骤缩,猛地捏死了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险些将他也掀翻在地。车还没完全停稳,他人已经跳了下来,把车往路边一推,就朝着付辛博摔倒的方向奔去。
布满碎石和荆棘的山坡不算太陡,他很快便看到了倒地的付辛博。
“博哥!” 张新成声音掩盖不住惊慌颤抖,冲到付辛博身边。
付辛博躺在灌木丛之间,山地车压着他一条腿。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额头全是冷汗,一只手死死按着左侧后腰,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蜷缩,一时间话都说不出。
张新成小心又迅速地搬开压在付辛博腿上的自行车,快速检查付辛博的头颈部有无明显外伤、意识是否清醒。随后单膝跪地靠近了他,急切确认道:“博哥,能说话吗?哪里最疼?腿能动吗?”
付辛博艰难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腰,老毛病…”
张新成立刻从自己随身的骑行小包里翻出手机拨打了景区的紧急救援电话,和救援队确认了位置。
彼时已临近下午五点,山坡背阴处的凉风卷着枝叶,刮得人皮肤发紧,他担心通身被薄汗浸湿的付辛博着凉,便脱下自己的防风外套盖在了付辛博身上。
防风外套还混着张新成的味道和体温,付辛博手指动了动,没碰那衣服。片刻后,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被压过的腿,这动作牵拉到了受损的腰肌,疼得他“嘶”了一声。
“别乱动!”张新成声音很紧张,他没废话,也不欲探究付辛博为什么会摔倒,从付辛博车架上抽出电解质水拧开,递到付辛博嘴边,“喝点水。”
付辛博就着他的手灌了两口,紧绷的肌肉似乎松了一些,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张新成挨在他身侧的小腿上,紧裹着小腿的黑色裤子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他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也摔了……这回算我的。”
“哎我可没摔啊。”一句话瞬间刺激得张新成胜负欲拉满。
他收回水瓶,无意识中给自己也送了一口,盖上瓶盖时,视线垂落在付辛博被冷汗浸透、紧贴着锁骨的骑行衣领口,又伸出手,倒不是去碰那领口,只极其自然地用拇指指腹揩掉了付辛博颧骨上沾的一块泥印。
付辛博没躲,也没看张新成的手,目光反而抬起来,直白地锁住了张新成的眼睛,嘴角那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笑意更深了些:“手法娴熟,平时特讨女孩子喜欢吧?”
张新成的手指像被那目光烫到,猛地蜷进掌心。他别开眼,看向旁边倒地的自行车:“……你脸上有泥。”声音干巴巴的,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瞪着付辛博:“不是,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付辛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分不清是笑还是疼的,他眼神没移开,仿佛想借着渐黯的天光探进张新成眼底。
张新成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两人挨得很近,对视时,空气里只剩下风声和付辛博压抑的抽气声。
数秒钟后,张新成败下阵来,他挫败地低下头,伸手把盖在付辛博的外套仔细掖了掖,又抻抻腿,欲调整姿势离这负伤不忘贫嘴的人远一点,却突然听见付辛博微哑的声音。
“你冷不冷?”
与此同时,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无声地覆上了他的手背,裹着薄茧的四指轻轻勾进了他的掌心。
张新成哪还感知得到冷热,他的心像是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剧烈跳动起来,酸咸苦辣翻涌着,争先恐后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他应该抽回手,但终究没舍得。
天彻底暗下之前,一束远光灯倏地打在了他们身上,救援车的发动机混着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山林间的寂静。
交叠的双手早已微汗濡湿,张新成眼睫轻颤,终于在救援人员下车之前把手从那掌心中抽了出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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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区救援队是直接带着120一起赶来的。
付辛博被医护挪上担架时,腰部的锐痛早已转为钝痛,体/位改变让他又轻抽了口气,但他评估了一下,疼痛大抵在可忍受范围,应该伤得不太严重。
他惦记着张新成对露营的期待,被抬上救护车前,对景区值守的负责人挣扎道:“其实我感觉好多了,要不送我们回露营区......”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张新成直接打断了他,对出车的医护郑重道:”麻烦你们了。”说罢跟着付辛博的担架钻上了救护车。
山路颠簸,救护车里空间逼仄。付辛博躺在担架上,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张新成在车里打了半程电话,把遗留在山间的未尽事宜一并交代处理了之后,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落定。后半程,他手里攥着那件盖过付辛博的脏兮兮的防风外套,缄默地盯着漆黑的窗外,表面心如止水,实则凌乱如麻。
深夜的医院急诊灯火通明。灰头土脸的张新成推着同样毫无形象可言的付辛博在急诊外科和放射科之间跑了数轮,最终确认是腰椎旧伤急性发作、软组织挫伤、以及倒地时后背剐蹭地面导致的开放伤,许是摔跤时大量分泌肾上腺素的作用,这皮外伤付辛博自己都没察觉。
县医院条件有限,医生开了些喷的涂的敷的,又嘱咐护士带付辛博去清创上药、打破伤风疫苗,表示留观到明天早上,没有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处置室,护士让付辛博俯卧在检查床上,他把上衣撩到了肩胛骨,暴露出后腰一片红肿狰狞的创口。
张新成愣住了:“你这后背都成披萨了,刚还想回去露营?”
付辛博龇牙:“番茄肉酱味的?”
张新成被这地狱笑话给气乐了。
护士也被逗得咯咯直笑,她一边麻利地准备药品一边招呼张新成:“家属过来一下。”
张新成闻言凑上去。
“他这个地方自己操作不方便,你得学一下怎么给他换药,出院以后每天洗澡之后都要处理。”护士边操作边交代:“看清了,先用棉签沾双氧水,从伤口中心往外打圈,冒泡正常……再用生理盐水冲掉沫子……最后抹这个药膏,薄薄一层,盖上纱布,胶带贴边上,别压伤口。”
双氧水淋上去的瞬间,细密的泡沫瞬间涌起,覆盖了狰狞的伤口。付辛博的肩胛骨瞬间紧绷,压抑的抽气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但他没吭声。
张新成看着那翻卷的皮肉和滋啦涌起的泡沫,自己后背的肌肉也跟着发紧,付辛博尚且没流汗,他的冷汗倒是先淌了下来。
伤口处理完毕,患者安返病房。
大开间的留观室内摆着七八张病床,床上病人各有各的创伤苦痛,无人在意新入院的患者。张新拉拢床帘,浅蓝色的布料把两人圈在了病床周围的一小方内。
隔壁床大爷已经鼾声震天,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付辛博率先打破沉默,压低音量道:“不好意思啊,露营黄了,还让你在这儿陪我折腾。”
张新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无所谓道:“记得下次补上。”帘子圈起来的范围很窄,他离床近,目光落在付辛博盖着薄毯的腰侧,“还疼得厉害吗?”
“腰好多了,就是这皮外伤,”付辛博吸了口凉气,试图动一下,立刻牵扯到伤口,眉头又拧起来,“感觉像是贴了块烙铁。”
张新成没接话,折腾了大半天,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空空如也,他瞥了眼付辛博略显苍白的唇色:“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彼时已经进入午夜,付辛博扯扯嘴角:“这地方现在还能叫到外卖吗?”
“我去看看。”张新成起身,掀开帘子一角钻了出去。
数十分钟后,他两手各端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泡面回来了:“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医院小卖部顶配。”
付辛博看着那泡面,又看看自己侧躺的姿势,面露难色。
张新成没说话,默默把凳子拖得更近,又帮付辛博把面桶上的塑料盖膜撕开,叉子掰好塞到他手里:“……能行?”
“凑合。”付辛博艰难地用一只手撑起点身体,另一只手笨拙地去叉床头柜上面桶里的面条。移动之间仿佛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他动作一滞,面条缠着叉子一起落入红汤中,溅起几滴油花。
泡面这种热量炸弹,张新成可不敢多吃,他捧着自己那桶刚象征性吃了两口,便看见付辛博那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有点想笑,但出于人道主义忍住了,还是放下自己的面桶,端起床头柜上那份,几番努力用他的叉子把落入面汤的同胞打捞了上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油汪汪的叉子刚脱离苦海,又顺着面桶边缘滑落到了地面。
张新成耐心告罄,干脆用自己的叉子卷起一团面条,吹了吹递到付辛博嘴边。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秒。付辛博抬眼看他,眼神里掺着探究。
张新成举着叉子的手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
“师兄怕我下毒?”他硬邦邦地说,把叉子又往付辛博嘴边送了送,“赶紧的,面要坨了。”
付辛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头就着张新成的手把那口面条吸了进去。
张新成的动作算不上熟练,有时面条卷多了,有时汤滴到被子上,他便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自己的脸上溅了油星子都无知无觉。
吃到一半,付辛博忽然停下,漂浮的红油和人造肉粒让他无端想起清创时那个关于番茄肉酱的地狱笑话,他低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吃披萨很久了?”
张新成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正撞上付辛博的眼睛,黄昏时分二人双手交叠的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中,3D立体的那种。他很想问问付辛博,今天为什么要牵他的手,但开口变成了:“你能安静吃面吗?”
付辛博不搭腔,他微微侧了下头,抻直了自己那只刚刚连叉子都捏不住的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顺手擦过张新成挂着油渍的嘴角。
指尖带着纸巾粗糙的触感,短暂地停留在张新成的皮肤上。
深夜的留观室极静,隔壁大爷的鼾声越发规律。
“沾到了。”付辛博声音压的很低,像耳语。
“手法娴熟,平时特讨女孩子喜欢吧?”张新成睚眦必报,同样压低的声线榨出了一丝酸。
“那你喜欢吗?”
不待张新成回答,付辛博手掌抚上了他的后脖颈,手劲很大,哪有一点拿不动食具的孱弱样。他把呆若木鸡的张新成拉近,轻轻衔住了他惊愕微张、泛着油光的下唇。
嗯,红烧牛肉味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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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间温暖而干燥,鼻息却颤抖而潮湿,张新成感觉得到付辛博在轻啄他的嘴角,视线之内却只辨认得出那人眼睫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他似乎是忘记了要呼吸,又似乎是忘记了如何呼吸。
付辛博很快便松开了手,他微微后撤,重新靠回枕头上,动作自得仿佛只是是替张新成拂去一粒肩上的灰尘。
张新成被定住似的维持着被拽过去的姿势,左手端着半桶泡面,右手举着叉子,红油顺着叉子浸透了指尖。
那半桶面几乎凉透了,浓郁的酱料气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空气都变得粘稠燥热。
本科时专业课老师反复强调,表演不要只盯着肢体外放的动作,要多观察人物想隐藏的细枝末节。职业习惯,此刻张新成能看到付辛博泛红的耳廓、微微滑动的喉结、咬紧又松开的啮合关节、还有下意识抿紧的唇线,那唇上沾了点油光,想来自己也一个德行。
那句“那你喜欢吗?”还在耳边单句循环,和唇上的残留的触感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慌意乱。
付辛博再次率先打破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还沙哑:“……面,不吃了吧?”
张新成终于被惊醒,猛地弹回自己的凳子,差点带翻床头柜上另一桶几乎没动的泡面。他手忙脚乱地扶稳面桶,眼睛死死盯着里面漂浮肿胀的面条,俨然这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这也吃不了了吧。”他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传来。
“嗯。”付辛博应一声,也垂下眼,盯着自己搁在被子上的那只手。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过去,空气越发像凝固的胶水。
床帘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帘子被掀开一道缝,夜间巡房护士如救世主降临,目光扫过姿势僵硬神色复杂的二人,以及床头柜上的一片狼藉,例行公事询问了付辛博有无不适。
问罢,她目光转向张新成:“这位家属,留观室夜间不允许陪护,病人需要安静休息,您看……”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一点,“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八点以后才能进来探视。”
张新成终于从桎梏中挣脱,他红着耳根猛然站起身,凳子腿在光滑的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刺啦”一声,隔壁大爷发出了不满的梦呓。
“啊,好的。”他不敢看护士,更不敢看付辛博,肇事逃逸一般胡乱抓起自己那件皱巴脏污的外套便要往外走。
“那个,吃完的东西及时收一下,放在病房不符合院感要求。”护士叫住了他。
简直恨不得钻入地缝,张新成羞赧回头,闷头把桌上的狼藉一通收拾。
“出去等我。”付辛博声音很低。
“留观患者不要随意走动。”护士手里翻着护理记录,铁面无情。
“你好好休息。”张新成终于把桌面最后一滴油渍擦净,两手端着面桶落荒而逃。
深夜的急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但人少了许多。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疲惫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挂号窗口前空无一人,只有电子屏幕无声地滚动着信息。几个穿着睡衣、神情萎靡的人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打盹,如同被遗忘的包裹。
张新成站在大厅中央,他此刻形象不佳,公共场所随时有被拍摄的风险,欲订个酒店凑合一晚,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身份证,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裹紧了单薄的衣服,走到医院花园角落一张铁艺长椅旁,把自己藏在了婆娑树影之下。无处可去,他便斜倚着冰冷的椅背望向住院部大楼,急诊楼层寥寥几扇窗户亮着灯,不知道付辛博在哪一扇后面。
夜风一阵阵吹过,带着春夜的凉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付辛博发来信息:“你在哪?”
张新成撒谎:“酒店。”
屏幕瞬间切换成了付辛博发来的视频申请。
铃声刺耳,在寂静的花园里突兀地炸开。张新成手忙脚乱地掐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抬眼却看到住院部大门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向外张望。
见那人似乎也看向了自己的方向,张新成下意识地往长椅后的树影里再缩了缩。
但那串近两月不知听了多少次的脚步带着一丝因伤痛而生的拖沓,缓慢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付辛博还穿着那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臂弯处挎着张新成慌张中落下的防风外套,夜风吹得他额发凌乱,目光却如同温柔的探针,在阴影中搜寻着张新成的踪迹。
张新成避无可避,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两人在长椅旁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彼此眼中的疲惫和难言的情绪。
“酒店?”付辛博的声音很轻,了然又无奈的目光落在张新成空空如也的手和单薄的肩头,“身份证没带吧?”
张新成沉默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住院患者信息手环上。
付辛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歉意的苦笑。他往前挪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了少许,身上药膏的微苦气息被夜风卷起,缠绕在张新成鼻息之间。
“冷吗?”付辛博低哑的声线仿佛搔在了张新成心尖。
张新成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只低声道:“还好。”
付辛博靠近,给他披上外套,静默中注视了许久那双夜风中微颤的眼睫,最终只用两只手指珍重地抚顺了张新成垂在脸颊边凌乱的刘海。
“对不起。”付辛博哑声道,“我不该,这样。”
“哪样?”张新成抬眸看他,声音出奇的平静。
那是一双即使灰头土脸也遮掩不住深邃美丽的眼睛,付辛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吞咽下无形的荆棘。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张新成花瓣般饱满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看向旁边干巴巴的花坛泥地。
“...不该看见你,不该靠近你。”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根,那里有一道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白痕。
张新成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那道戒痕上,停留了一秒。他觉得自己一定铁石心肠又道德败坏,否则心绪怎会如此的无波无澜,他轻声确认:“那你后悔了吗?”
付辛博终于抬眼看他,眼底苦涩又清醒。
“后悔,” 他扯出一丝苦笑,“可有些东西吧,一旦开了闸...就关不上。”
话音未落,张新成猛地将他推入树影中。
饱经磨难的后背这次撞上了树干,粗砥树皮剐蹭着皮肤,付辛博吃痛,额际沁出薄汗,闷哼卡在喉间。
张新成欺上来,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牙齿磕碰牙齿,舌尖舔舐舌尖,粗重粘稠的喘息混着晚风绕过春枝,逐渐隐入夜色。
付辛博感到张新成双臂自腰侧攀附上来,燎着火似的渐渐收紧,箍住了自己的胸背,而自己僵硬了一整晚的肩膀终于一寸寸融化、塌陷,双手无望地扶住了张新成颤抖的腰肢。
他们在月色的荫庇下偷取片刻欢愉。
管他明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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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纠缠良久,直到张新成游移的手不慎碰到了付辛博的伤口。
付辛博闷哼出声,抚在张新成腰背的手掌陡然收紧。
张新成立刻抽回双臂,他睁开眼,眼里满是未散的雾气:“碰到了?”
付辛博反应很快,立刻揽住他收回的双手,牵引着收在自己腰侧。“不疼,你别动。”他将额头抵在张新成额际,声音比夜风还低哑。
他缱绻地唤着张新成的名字,却久久没有下文,一时之间只剩二人意乱情迷的喘息。
良久,付辛博低笑:“你刚是不是没吃饱,这咬得也太用力了。”
张新成闻言震怒,他没吃饱怪谁呢?他侧头,用牙齿在在付辛博颈侧皮肤上不轻不重地磨了一下。
“啧,好咸。”张新成鼻音浓重。
付辛博刚稍稍平复的呼吸又窒住了:“改天洗个澡再......”大家都是成年人,此情此景,说这话不免过于露骨,他戛然而止,转而抬手揉了揉张新成的发顶。
张新成顺着他的话浮想联翩,羞赧欲躲:“别摸了,今天出了一头汗,怪脏的.....”
付辛博自嘲地笑笑,轻按着张新成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进怀里:“那不正好,我俩脏一块儿了。”
无处可去的二人如早恋小情侣般依偎,直到东方天色缓缓染上了鱼肚白。张新成半梦半醒,抬眼望向住院楼。走廊的灯光已经次第亮起,映出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而过的剪影。
“博哥,”张新成压低声音,轻轻碰了碰付辛博的手臂,“该回去了,再晚医生查房要找不到你了。”
付辛博睫毛颤了颤,从浅眠中惊醒,他下意识收紧了环在张新成肩膀上的手臂,不慎牵动了后腰肌群,各类感知在清晨总是更为敏感,他蹙了下眉,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掏出手机回复了条信息,他偏头对张新成说:“我助理还有半小时到,到时他联系你,你先上车等我。”
张新成低低“嗯”了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付辛博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缓步向住院部走去。
病房里,早交班查房结束,医生评估了付辛博的临床情况和各项检验检查报告,表示可以办出院了。
查房队伍前脚刚走,付辛博的助理后脚就提着早餐和换洗衣物闪了进来:“付哥您还好吧?待会您先换衣服上车,我帮您办出院。”
付辛博只关心一个问题:“接到张老师了吗?”
“接到了接到了,这次多亏了张老师反应快,还辛苦照顾了您一晚上,回头真得好好谢谢他......不过您昨天下午受的伤,怎么到后半夜才告诉我呢,真给我急死了。” 助理跟了付辛博很长时间,交情颇深,碎碎念个不停。
付辛博意味不明地笑笑,转身进卫生间换衣服去了。
保姆车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县城早八的车流。助理极有眼力见地坐在了副驾,轻柔的音乐流淌,车厢内弥漫着咖啡和早餐的香味。
付辛博靠在宽大柔软的座椅里,伤口的灼痛消耗让他昏昏沉沉,没撑多久便睡了过去。
张新成坐在他旁边,他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付辛博,只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踏上归途让他恍如隔世,后知后觉的复杂心绪终于沉沉地压了上来。
二人一路无话,下了车,张新成就仗着自己四肢健全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
他反手锁上门,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混合着尘土汗水的味道,这是现实世界给他上的枷锁,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付辛博的药膏气息,又仿佛证明昨夜种种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他走进浴室,拧开花洒,让热水倾泻而下。
温热水流冲刷过他紧绷的皮肤,将整夜的失措狼狈、树影月光下滋生的悸动逐一洗了个干净。直到皮肤微微发红,指尖泡水的褶皱清晰可见,那股医院特有的气味终于彻底被清爽的沐浴露气味取代。
他扯过浴巾裹住湿漉漉的身体,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正用毛巾胡乱擦着滴水的头发,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付辛博发来的,他点开,一张图片占据了整个屏幕:一个打开的披萨盒,一块金黄色的披萨。
付辛博:“洗完了?过来。趁热。”
有意思得很,刚刚好不容易被热水冲洗干净的,昨夜的一切混乱、依偎、未解的纠结瞬间又有了实感,张新成忐忑的心几乎立刻被这个邀请熨帖平整了。
张新成按响了付辛博房间的门铃。
门很快开了。付辛博显然也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套着宽松柔软的灰色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湿润的皮肤。
房间里弥漫着温暖的湿气和......一股浓烈的榴莲香气?
他侧身让张新成进来,顺手关上门:“洗得挺快。”
张新成的目光瞬间就被茶几上那个打开的披萨盒锁定了,此刻榴莲和芝士的香气毫不避讳地往外冒,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嘴却很硬:“托您的福,我这两天热量摄入爆表。”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榴莲,”付辛博慢悠悠走到茶几旁坐下,拿起一块在张新成眼前晃了晃,金黄芝士拉丝在灯光下诱人地垂落,“然后,昨天是谁对着血糊拉碴的伤口的都能联想到披萨的?”
一个澡洗掉了张新成诸多矫情,他接过付辛博递来的披萨:“上午吃点热量高的没事,大不了我今天多跑5公里。”
“趁热吃,就当...犒劳你昨晚陪护和...嗯,今天的劳动。”付辛博道。
“什么劳动?”张新成含了满口香甜,抬头含混地问。
付辛博指了指自己后腰的伤处,语气有些不自在:“护士教的那些,我自己对着镜子搞不定。”
张新成眼睛瞪得溜圆,两腮被披萨撑得鼓鼓的,一时忘记了咀嚼:“你,你助理不帮你?”
付辛博低垂着眸子看他,不语。
张新成觉得自己又被套路了,他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披萨,转身去卫生间洗手,“药呢?在卫生间?”
“玄关柜上。”付辛博下巴朝玄关方向努了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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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着医院标识的白色塑料袋里装着双氧水、生理盐水、药膏、纱布和胶带。他拿着药品材料走回客厅,付辛博已经自觉地俯卧在床上等着他,家居服的下摆被撩到了肩胛骨以上,露出了整个后腰。
那片伤口再次暴露在灯光下,纱布已经揭掉了,伤口上是水洗过的湿润,边缘比昨天看着更红肿,张新成看得喉咙一紧,不自觉心疼道:“疼吗?”
“还行,”付辛博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要不是昨晚被你突然撞那么一下......”
张新成耳根发热,生怕他说出更多令自己无地自容的话,即刻拦截:“哎,还换不换药了?”
付辛博立马老实,手在床边摸索着,指尖碰到张新成的手腕,骨骼分明,触感温热。他轻轻抓住,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换,换,辛苦张老师了。”
张新成循着记忆拧开双氧水瓶子,冰凉的液体倒在伤口上,伤口立刻又泛起一阵细泡。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付辛博的脊背还是生理性绷紧了,肌肉线条立刻清晰起伏了一下。
张新成见状,便俯下身对着那片滋啦冒泡的区域吹凉气,试图缓解药水反应的刺痛——小时候贪玩膝盖经常受伤,家人给他换药时就这么做的,他边吹气边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了泡沫和渗出的组织液,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从接触双氧水那一刻,付辛博的肌肉就没能放松一寸,刚开始是辣痛,接着是刺痒,再到......张新成温柔的吹气刺激着伤口旁边红肿敏感的皮肤,简直像有万只有蚂蚁爬过,丝丝缕缕地挠心。
张新成关注着伤口,可目之所及,那段随付辛博呼吸起伏的脊柱凹陷竟流畅得像一道隐秘的邀请,他贴好纱布,手却没急着撤回,反而突然很有兴趣在那线条上发挥一下自己的钢琴演奏水平。
他放下医用胶带,右手四指轻轻向付辛博的脊柱滑了一小段,指尖灵活,在那人竖脊肌上敲了一串无声的音符。指尖下那片皮肤温热鲜活,张新成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思想和行动均已严重偏离既定轨道,他倏地缩回手:“对不起,没弄疼你吧?”
付辛博没立刻回答。他埋在枕头里的头微微侧过来,露出小半张脸,脸颊染着薄红,不知是被枕头压的还是闷的,他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斜眼向张新成:“张老师,” 声音沉闷又沙哑,“你这手法,是给我换药呢,还是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说出口。
这简直比露骨的调侃更让人心慌。张新成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脖子根直冲头顶,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床上的外用药,脚底抹油:“没事那我走了。”
不料付辛博突然挣扎着起身,把他整个人拦腰截住了。受伤的腰显然限制了他的发挥,情急之下有些不管不顾的笨拙,付辛博把他圈在身前,闷闷地说:“每次都想跑,你当自己是灰姑娘啊?”
张新成不跑了。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辛酸无望,静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姑娘。”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付辛博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以及存在张新成心底的介意,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语气歉疚:“我从来,没把你当姑娘。”
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扑着张新成颈侧的皮肤,让他止不住地战栗。
“不能往前走,不就只能逃跑吗。”张新成缄默良久,苦涩道。
人心不足,回想起来,最开始他想要的不过是他一个关心的眼神。
二人之间连关系都无法宣之于口,提及“前路”、“将来”,更是比海市蜃楼还虚无缥缈。
付辛博揽在他腰间的手逐渐脱力松动,最终无解地垂在身体两侧。
张新成的心也随着那双手的垂落一并下沉,那点本就渺茫的希冀终于烟消云散了。
“哥,”张新成低低唤他,“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良久,他阖上眼睫,眼尾濡湿,鼻翼翕动,他揽过付辛博垂落在身侧的手,按在了自己搏动的心脏上:“不过我倒也不介意......让这场梦长一点。”
那手静默着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抽搐,而后缓缓上移,摩挲着他颤抖的脖颈和喉结,突然牢牢地锢住了他沾满泪水的下颌,强迫他扭转回头。
付辛博和他接吻,口腔内全是咸涩。
心跳撞击在他后背,逐渐和他急促混乱的心跳混作一团,像两匹脱缰的野马。
唇舌碾压过他眼尾、鼻翼、下颌、脖颈,一路疯狂抢掠,泪水变成酒精,所到之处燎起熊熊烈火。
呼吸灼烧他的皮肤,像给星火添了一把柴。
手掌顺着身体轮廓游移,像抚皱一卷柔韧光滑的绸缎。
他丢盔弃甲,几乎要融化在身后人滚烫的环抱里。
倏地天旋地转,他陷落在雪白云羽之间,浑身战栗,腰身起伏如干涸地里的鱼,他缺氧似的被迫张口呼吸,却又被覆上来的唇夺去肺里所剩无几的氧气。
手肘慌乱中碰掉了床边的药瓶,几个塑料瓶子带着纱布扑簌簌滚落在地毯上。
他想伸手去捞那滚落的药品,却被猛然擒住手腕,转而惩罚似的摁在头顶。
混乱之间,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付辛博捞过来看一眼,摁掉了助理的来电。
数秒后,助理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付辛博平复呼吸,无奈按下免提:“什么事?”
“付哥,嫂子知道你受伤了,正在过来路上,飞机待会3点落地。”
助理的声音很清晰,像冰雹,一字一句砸在张新成心上。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半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坐起身。纯棉居家服早被推至锁骨下,他慢条斯理地捋了下来,又细心整理了一遍,还是不可避免留下混乱的褶痕。他又将凌乱的头发一点点向后捋顺,一丝不苟,只留了两绺遮掩住眼尾的猩红。
待付辛博捏着眉心交代完挂了电话,张新成早已调整好衣冠,他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脊背笔直,偏头留给他一个含笑的侧脸。
“看来这梦,也就做到这儿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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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也是圈内人,为人开朗率真,在酒店碰见了组里任何人都热情打招呼。
特别是对本剧她老公以外的另一位男主角。
本地有名的私房菜馆,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混合着糖醋油焖和植物香薰的气味扑面而来。包间不大,一盏餐吊柔和的光线笼着四方,桌边面对面坐了两个人,用老掉牙的词汇形容,就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新成来了,快进来!”嫂子爽利起身,她今天穿了身亮色连衣裙,气色佳活力足,几步就迎了上来,“我们家包老师承蒙你关照了,”
她是浓颜,五官上和付辛博没有分毫相似之处,嘴角弯折的角度却让两人出乎意料的神似,她伸手想拉张新成,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而热情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张新成感觉那一下拍得他本就有点虚弱的身体晃了晃。
通宵熬夜、高钠饮食、伤神恸哭,强强联合协同作用,此刻他整张脸憔悴肿胀到几乎见不了人,他本不想来赴这鸿门宴,无奈嫂子直接让助理领着敲开了他房门。
托了多年精修演技的福,他看上去也分外真挚:“嫂子,太客气了,真不用这么麻烦。”
谈笑间他目光飞快扫过桌边。付辛博坐在嫂子对面的位置,穿着件简单的深色T恤,正低头专注着面前一小碗炖汤。听到动静,他才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朝张新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嫂子热情地招呼张新成在她和付辛博中间的位置坐下。张新成依言落座,感觉屁股底下的竹编椅子有点硬。
“哎,你看看这脸,憔悴得......肯定是照顾包老师,给你折腾成这样了。”嫂子坐回原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的关切真心实意,“我都听小刘——哦,就是包老师助理说了,昨晚多亏是你照顾了他一夜,又是换药又是守着的。包老师这人,自己受了伤还硬撑,要不是你在,他指不定怎么折腾自己呢。”
张新成被感激得浑身不自在。昨晚到今天的经历,岂止是“照顾了一夜”那么简单?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那些混乱的触碰、压抑的喘息、滚落一地的药瓶,还有最后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狈,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付辛博。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汤,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嫂子你真的太客气了,”张新成赶紧收回目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博哥出这事,换做组里谁在跟前都会搭把手的。你们真没必要专程破费请我吃一顿。”
他这话说得真诚,就差把“急于撇清、拉开距离”写在脸上。
“这不行,必须要好好谢谢你的。”嫂子斩钉截铁,她拿起公筷,筷尖游移在桌上糖醋肘子和油焖大虾之间,最后挑挑拣拣,夹了中间的清蒸草鱼放进张新成的碗里。
“先吃点东西垫垫。我看你这脸色,昨晚肯定没吃好也没睡好。这鱼清淡,不腻。” 她动作麻利顺畅,表达的是主人翁式的关怀。
张新成应着,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她托腮看着张新成吃鱼,眼神里充满好奇欣赏:“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线下跟你好好聊聊,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你,印象里一直是那种特别阳光有活力的大男生模样。今天见到真人,哎,怎么瘦了这么多!这脸……” 她伸出手指在自己脸颊边比划了一下,“线条都出来了,跟以前感觉都不一样了。”
张新成细细地用舌尖和牙齿在口腔里筛着鱼刺,动作没停,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把剔干净的鱼肉咽下去,他回答道:“角色需要。进组前就开始控制体重了,拍摄期间得一直保持。”
“减得这么快,怎么做到面部线条还这么流畅的,快教教你姐,是不是有什么独家项目?”嫂子眼里满是兴奋探究。
“主要还是得撸铁,背练起来,后背肌群牵拉,脸自然就跟着紧了。”张新成把一根刺吐在骨碟边缘。
“啊......”嫂子脸上的兴奋垮掉了一半,“那我不行,我根本上不了力量,我只能靠饿着。”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抬手越过餐桌,轻轻拍了拍对面一直安静喝汤的付辛博:“哎老公,你听到没?新成说的,撸铁练背!你也跟人家新成多练练嘛!你看人家这状态保持的。”
付辛博原本专注于眼前那一小碗炖汤,被她一招呼,无奈道:“我一直都在练啊。”
这话不假。
拍摄期间,二人在酒店健身房隔三差五地碰见。张新成下戏后最多的时间便是待在跑步机上,为了维持极低的体脂率,有氧一做就是一两个小时,偶尔嘴馋吃多了,还得延长时间。付辛博则无氧塑形为主,几个器械来回折腾,二人经常练到深夜,偌大的健身房只剩下器械运转的单调声响和他们粗重的呼吸。
时间晚了,张新成还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付辛博往往已经冲完澡,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窝在健身房角落沙发里打游戏。等张新成终于从跑步机上下来,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付辛博才会慢悠悠地收起手机站起身。
回房间就短短几层楼的路程,两人也习惯了一起走。狭窄的电梯里,或者安静的走廊上,付辛博会冷不丁地调侃一句张新成跑步时像发条小狗,或者张新成反击他练器械时表情狰狞。
张新成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嘴里没什么味道的鱼肉,一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想吃鱼了,一边不受控制地思忖,和付辛博这层关系捅破后又迅速撕裂,以后还能在健身房独处吗。
“新成,“嫂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听小刘说,他这个伤还得换药。他说医生没跟包老师交代怎么处理,是跟你交代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吧,下手没个轻重,你待会回去,能抽空教教我怎么给包老师换药吗?我怕我笨手笨脚的,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付辛博呛咳了一声,倏地从汤碗中抬起了头,他“不用”还没说完,就又被妻子扬手拍了一下胳膊打断了。
张新成愣了一瞬,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立刻又挂上了得体的笑,满口答应道:“啊,好啊,没问题,待会回去我去找你们。”
言罢他口渴了似的急急给自己盛了碗汤,黄澄澄的鸡汤被小蜡烛持续炙烤着,温度很高,他端起来囫囵喝下,滚烫的汤水顺着食道滑入胃脘,舌头被烫得发麻。蒸腾雾气氤氲进眼里,熏得他眼眶酸涩,眼底跟着迅速潮湿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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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酒店的廊灯柔和温暖,张新成立在付辛博房门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行刑的囚徒。
酒店房间隔音一如既往的糟糕,门内隐约传来嫂子压低声音的劝说和付辛博不耐的拒绝。
他踟蹰了许久,终于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嫂子站在门内,脸上还挂着不露痕迹的笑容:“新成来了,包老师别扭着呢,非说不麻烦你了。” 她侧身让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张新成脸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是不是想捕捉他的情绪,但张新成的疲惫被温和礼貌的态度掩饰得很好。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如芒刺在背。
付辛博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嫂子准备的药品材料跟老演员似的,在床头柜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双氧水、生理盐水、药膏,之前被扫落在床底的纱布和胶带自然是不能再用,全换了新,包装都没拆。
“包老师,别扭捏了,新成都来了,赶紧趴好!”嫂子绕过去,状似温柔实则强势地推了推付辛博。
付辛博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僵着背脊缓慢地俯卧下去,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嫂子把她的衣服往上推了推,整个后腰暴露在灯光下,像砧板上一块没感情的肉。
张新成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颤。他强迫自己无视付辛博的后背,走到床头柜旁,拿起那些药品依次介绍:“这个是双氧水,清洗伤口用的,有点刺激。这个是生理盐水,用来擦掉双氧水的残留,也做最后清洁。这个软膏是消炎促进愈合的。”
语调平稳,条理清晰,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数小时前还被他在情/欲中打翻、滚落一地的瓶瓶罐罐,此刻握在手里比烙铁还烫手。
“嗯嗯,我记下了。”嫂子听得认真,不住点头。等张新成介绍完,她立刻提出核心需求:“新成,刚好包老师刚洗完澡,要不你这次给我们完整地演示一下?我在旁边跟着学。不然光听你说,我这心里还是没底。”
合情合理。
却又荒谬到让他想笑。
演示?现在?在付辛博生无可恋的后背上?在嫂子目不转睛的注视下?
他下意识拒绝:“嫂子,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在边上看着,哪儿不对我及时提醒你。”
“哎呀不行的!”嫂子连连摆手,一脸焦虑,“你看他这伤口那么吓人,我哪敢直接上手啊?万一弄不好感染了怎么办?新成,你就帮帮忙,就演示一遍,拜托了。” 说到后面,语气里满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式的撒娇。
付辛博俨然已经听天由命,他像个没有输出功能的临床教学假人,对这场关于他身体的护理实践课漠不关心。
张新成的目光在嫂子恳求的脸和付辛博沉默的背部之间逡巡,再拒绝下去,不仅显得矫情,还透着欲盖弥彰的刻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难以启齿的苦涩和抗拒:“......行吧。”
他拆开包装,从里边掏出一根医用棉签,僵硬地拧开了双氧水的瓶盖,那熟悉的刺鼻气味又钻入了他的鼻腔,一瞬间让他分不清是昨夜还是今夕。
他蘸取了足量的双氧水,控制着手腕细微的颤抖,缓缓靠近那片再熟悉不过的伤口,随即不带感情地迅速抹了过去。
白色泡沫瞬间在发炎的伤口表面涌起,氧化还原反应对伤者的刺激,张新成比任何人都清楚。
付辛博的背部肌群却仿佛丧失了痛觉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连最细微的抽动都没有。
而张新成也不可能再像白天那样凑上去试图缓解那尖锐的刺痛了。他像个冷漠的旁观者,待那些反应彻底结束,用蘸了生理盐水的棉签麻利地一并擦拭干净。
涂药膏、覆纱布、贴胶带,一气呵成。
嫂子看了都忍不住赞叹一句专业。
张新成连连摆手,把胶带放在床边,险些伪装大度脱口而出一句“那博哥就拜托你了”,话到嘴边发觉不妥,临时改口:“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啊。”
房间门在身后关上,暖色的走廊灯,却把张新成烤得浑身发冷,他闭着眼长吁了一口气,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房间。黑暗中呆立片刻,他快速扒下身上的衣服,又胡乱套上一身运动服,抓起毛巾和耳机,急急奔向酒店健身房。
跑步机的履带在脚下飞速转动,发出单调的“嗡嗡”声,速度近乎调到极限,张新成的呼吸几乎在他踏上履带的瞬间就开始急促,不消十分钟,汗水就迅速浸透了运动背心。
耳机里是震耳欲聋的重低音,他感觉耳膜都快被击穿了,却仍阻止不了脑子里乱七八糟涌入的画面。
先是嫂子那张心无芥蒂的脸,“我们家包老师承蒙你关照了”自带的家属感,“老公你也跟人家新成多练练嘛”的理所当然,她只是自然地存在着,甚至都不用做任何事,就能如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自己的位置和那份妄想的荒唐可笑。
再是付辛博今天听天由命的顺从,没有分他一眼的漠然,以及那声平淡无波、无比顺口的“我一直都在练啊”,关于付辛博的每一帧画面都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进他前一晚还滚烫发热、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妄想泡沫里。
他甚至不能共情今天以前的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笨拙地一遍遍把手探向那人的方向,在付辛博忍着痛也要在月色下找到自己时,他竟抛弃了所有的理智,妄想着付辛博眼里那些他看不懂的执着和温柔,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是保留给他的。
一场短暂到只有十几个小时,就被现实一巴掌扇醒的梦。
甚至都算不上美梦。
说得再俗点,他早就知道的,付辛博有他的生活,有站在阳光下的爱人。他们在剧情内外滋生的默契,在伤痛和混乱中擦出的短暂火花,也不过是意外之下荷尔蒙的错位,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也见不得光的梦。
仅此而已。
汗水淌进眼睛里,跟他第一次和付辛博武训时那滴一样,但这次刺得他生疼。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只一味盯着跑步机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字,气管灼痛,肺脏憋闷,但他不敢停下来,生怕多余的液体不从毛孔渗出,便会集中从他的眼眶里溢出。
纠缠无益。自取其辱。徒增烦恼。
直到他体力不支地撑在扶手上,才觉得自己终于在极限消耗之下清醒了些,他对自己说,算了吧。
不是赌气,也不是认输,就是,算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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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行程很满,只在剧组待到了付辛博复工便离开了。
这期间,他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张新成再没给他发过一条信息。他整夜整夜地难眠,在妻子沉睡的后半夜起身倚在窗边,三番五次点开那个跟张新成本人一样傻乐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斟酌着写写删删,最终也没发出去一个字。
他们总是很有默契,断联都心照不宣。
再见面是在片场。
付辛博做完造型出来,远远就看见张新成在片场小范围转着圈,手里剧本被卷成轴,口中念念有词。
听见脚步声,张新成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付辛博脚步缓了半拍,他设想了无数场景,二人是应该无措地沉默,还是应该试探着熟稔,亦或是直接无视彼此...没等他想好该用什么表情开启二人的交流,张新成脸上绽倏然开一个堪称明媚的笑,甚至掺着老友重逢的热情,他抬手挥了挥:“博哥,终于回来了!”
声音清亮,毫无滞涩,他们之间那几天的空白仿佛不存在。
付辛博喉咙里含混地应了一声,脚步刚停下,张新成就端着个保温杯凑了过来,跟他们过往无数次在健身房分享蛋白粉,或是围读时安利眼药水别无二致,“给你尝尝我刚做的手冲,新豆子。”
他把杯盖拧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飘出来,杯子被强势塞到付辛博手里,“新杯子,我没用过,喝完记得还我。”
付辛博下意识接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手心,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慌。他低头啜了一口,舌尖尝到的醇香里莫名掺了点苦涩。
裘导拿着分镜本走过来讲戏,两人按照走位站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
张新成对戏向来认真,身体随着导演的指点微微倾向付辛博,胳膊三番五次地蹭上付辛博的皮夹克。他指着剧本上的某处,侧头和付辛博讨论,气息近得几乎能拂过付辛博的耳廓,但付辛博从他的眼里没有捕捉到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几乎要以为那个发生意外的日夜是自己的臆想出来的了。
一连好几天,片场里张新成依旧是那个上戏认真敬业,下戏插科打诨的快乐小狗,他连健身的时间都没变化,二人偶尔在健身房偶遇,张新成看到他,会在跑步机上熟稔地招呼一嘴:“博哥今天练哪儿”,付辛博练完后,有时刻意坐在沙发上等他,张新成下机也毫无异样,边擦汗边和他并肩往外走,一路上倾囊分享理财、健身以及好物信息。
一切仿佛回到了没人来探班、窗户纸也尚算完整的时候。
但是,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
曾经不分时段分享搞笑视频、吐槽剧组盒饭、诉说饥肠辘辘、或者只是简单发个“晚安”的聊天对话框,再也没有主动弹出一条新信息。
付辛博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和张新成之间的隔阂,他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透明的高墙,张新成就在墙那边,笑容和煦,举止如常,甚至触手可及,而自己已经被彻底排除在了他的私人领域之外。
他终于得承认,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块。
失落,歉疚,却没有立场。
毕竟,在他直白问他“是否后悔”的时候,在他隐晦问他“未来怎么走”的时候,他无数次用那双热烈的湿漉漉的眼睛期待他的时候,在妻子在场时他无措地用眼神向他求助的时候,他甚至没给过他一个正面的回应。
他轧着轨道循规蹈矩的人生,长久以来背负的责任和包袱,让所有试图越界的冲动显得尤为鲜廉寡耻,而面对张新成现如今无懈可击的“如常”,就连失落愧疚的情绪都显得可笑而多余。
无法,他只能配合演出。
那天剧组开了个会。
制作人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块砸进热水里,把所有人的心都浇凉了半截。
上面政策收紧,他们这部剧卡在风口上,过审成了难题。为了争取一线生机,制作人沉着脸宣布:全员角色名变更,还得增设一些架空背景。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更名听着简单,可名字背后是演员揣摩了几个月的人物灵魂,故事背景一改,意味着整个剧的架构恐怕都要大刀阔斧地砍削,况且一切的调整只是权宜之计,后续这部剧该如何上映,还能否付上映,谁心里都没底。
“费渡”,成了“裴溯”。
“骆闻舟”,成了“骆为昭”。
两个陌生的名字一念出来,张新成心被轻轻剐了一下。反复雕琢了两三个月、已经倾注心血的角色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剥离躯壳,塞入另一具名不符实的皮囊之中。
散会的时候,人群嗡嗡地往外走,气氛低迷。付辛博把鸭舌帽压了压,也准备起身,胳膊却猛地被人一把攥住,力道不小。
他诧异地回头,正对上张新成的眼睛。
“博哥,等等。”张新成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又快又焦灼,“我想…去找杨总和裘导聊聊。”停顿的一下,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久违的真实感,把付辛博连日来筑起的、用以应对张新成“如常”的麻木心防猝然击碎了。坐着的那人温暖的掌心箍着他的左臂,已经入夏,一层细密的汗很快沁了出来,付辛博的心率竟有些失序。
“就,拍戏的时候,就咱俩之间,能不能还用‘费渡’和‘骆闻舟’?”张新成抬眸看他,又飞快地补充,“不是较劲。我就是想着,给他们俩一个完整的结局。哪怕只是在拍戏的这几个小时里,让他们还是他们。”
他眼里的执着像一小簇不愿熄灭的火苗,没说“我们的故事”,更没提什么“爱情”或“圆满”,只把焦点死死锁在费渡和骆闻舟身上。
付辛博看着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这部剧,从选角开始就不被看好,踩着高压红线的多舛命途又无端让他想到了二人的关系,外力扭曲,前路未卜,却还是有人倾尽全力。
付辛博轻叹,下意识地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张新成的发顶,久违的、真实的发丝触感,像是在宽慰张新成,又仿佛同时宽慰了自己。
“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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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演员能更好入戏,在主创们多方权衡下,录制过程中骆闻舟和费渡的姓名暂时被保留了下来,因口型相似,后期配音再更名,全体演员也顶着拗口的新名字把那些需要返工的镜头一一补拍完成。
整部剧悬在钢丝上,进退维谷,最终主创们带着执念一般达成了近乎悲壮的默契,应拍尽拍,将剧本里尚能存留的光影尽然投射在镜头前。
拍摄中途,张新成告假离组了一天,为他上一部都市爱情剧拍摄宣传物料,这点付辛博是知道的。
但当他在休息间隙刷到推送的物料,那些画面还是轻易刺痛了他的眼睛。
阴雨天的绿茵地,跟他无数个混沌梦境中出现的男孩一模一样,那晦暗背景下唯一的一抹亮色肆意奔跑着,单薄的白背心被风吹得鼓起,长刘海在风中像男孩本人一样灵动。
他时而在镜头里毫无保留地笑,那张脸生机蓬勃,美得模糊了性别,时而骑车飞驰,挣脱了所有束缚,镜头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身影。
这些画面瞬间将他拽回那个山间骑行的午后,一切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阳光、汗水、心无芥蒂的玩笑话混合着山风吹拂在耳际,犹若昨日,历历在目。
付辛博划着照片,下一张,镜头里,同剧女演员的手臂自然地环抱着张新成的肩,夏日草坪,年轻男女,动人情愫在画面中肆意流淌。
付辛博静默地看了几秒,锁屏,将手机重重反扣在桌上。
他试图切割这不合时宜的烦躁,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工作,但情绪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一个念头钻入脑海:总会有那么一天吧,一个真实的女孩,带着法律和阳光都认可的身份站在张新成身边,融入他的生命。
通往那个位置的门曾短暂而隐秘地向他虚虚开启过一瞬,又被他亲手合上。
心脏近期无数次被攥紧,这次尤甚,闷痛得喘不过气。杂糅着酸涩、尖锐、嫉妒和无力的苦水搅进他胃里,近段时间竭力维持的自控在这苦涩冲击下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
拍摄后期,剧组从西南的湿热山城转场至东部的滨海城市。七月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暑气扑面而来,空气里黏着海盐的味道。
连着几周,付辛博情绪紧绷,眼底疲惫,台词偶尔卡壳,更多的是镜头下过于浓烈的情绪表达总是超出“兄弟情”的范畴,导演时时提醒他要注意表达的分寸,他应着,一帧一帧地克制,下戏后愈发沉默。
剧组上下看在眼里,归结为:“付老师入戏太深,骆队上身了。”
那场对手戏里双男主坦诚彼此,骆闻舟在说不清是心痛还是愤怒中质问费渡,为什么要用近乎自毁的极端方式矫正自己。
对词时,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立。窗半开着,海风裹着暑热的咸腥穿过他们。
付辛博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戏里是骆闻舟深爱的费渡,戏外是他近期失眠多梦、食欲不振、心神不定的根本原因。
张新成眼里同样满是破碎,属于角色的情绪,却不偏不倚与付辛博心底的无望渴望重叠,他念了句台词:“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投着自己的剪影,付辛博认为自己已经入戏,顶着角色的名,用的是他自己声音:“我想说,我爱……”
睽睽众目下,数台摄像机记录着,那个滚烫的字竟然脱口而出。
剧本里没这句。
空气凝固,众人被这超出台词的爆发惊住。
他回神,硬生生将最后那个人称词咽进喉咙。喷薄而出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在胃里迅速发酵,又酸又苦直冲喉头,他闭上了眼睛。
导演远远扬声打了个圆场,周围工作人员跟着稀稀拉拉响起几声试图缓解尴尬的笑。
除了张新成,他眨了眨眼,笑不出来。
像是没看到付辛博的表情,也没融入剧组缓和的氛围,他只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接了一句听不出旋律的歌词。
“我爱……” 一如他过往无数次接下了付辛博的歌,“……塞北的雪。”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付辛博恍然,配合地咧嘴苦笑起来。
一个“爱”在失控边缘咽下,一个“爱”被生扭成歌词,幸好无人接上那个指名道姓的字。
那个无法宣之于口的,“你”。
所有的心动、挣扎、渴望与绝望,彼此或许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被死死封存在“费渡”与“骆闻舟”的躯壳里。
在杀青前苟延残喘,借着角色的离合悲欢。
夜里,凌晨两点。
自从探班事件后,付辛博的睡眠质量一落千丈,入睡困难,晨间早醒,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头脑清明睁眼到这个点了,他再度打开了张新成的微信聊天界面,从第一条信息开始慢慢往下翻,这简直成了他自我催眠的必备节目,看着对话框里的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联系戛然而止,像是麻痹成瘾,又像是强制戒断。
正划拉着,沉寂了一个多月的聊天框冷不丁地出现了一条新的信息。
付辛博被这意外惊得手抖,手机不慎滑脱,棱角砸在了下巴上。
他顾不上痛,赶忙捡起来看一眼,张新成发来一条信息:“开门。”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付辛博却忽如福至心灵,他来不及思考,在一片漆黑中翻身起床,趿上拖鞋便急急往房门方向走,连猫眼都没看便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站在廊灯背光处,只有剪影,人影迅速挤了进来,反手把门锁上。
付辛博被推到了墙上,他不用看,只凭呼吸的频率和那推搡的力道,也知道来者何人。
紧接着他被袭击了。
张新成凑上来,他的眼睛还没适应室内的漆黑,只能凭本能探寻付辛博的唇,牙齿不慎重重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这是今天付辛博下巴第二次遭创,痛,也不痛,湿滑温热的舌抚平伤痛效果奇佳。
人失去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就成倍放大。
唇舌细致地照顾过他下巴新冒的胡茬,又化作笔,温柔勾勒他下颌和脖颈的轮廓。
付辛博心跳如鼓,本能地低头欲衔住那张吐着薄荷牙膏香味的嘴,他却灵巧地躲闪开,口唇一路向下,手却自睡衣下摆探入,一点点往上摸索。
最终手和唇殊途同归,在他胸前点燃了一把火。
那火像是有生命,从他胸口最敏感的那处开始燎,愈演愈烈,被潮热的风吹着向下一路蔓延。
18摄氏度的空调室温,他的脊背被烧得透湿,氧气也被燃得耗尽,只得张口深大呼吸。
终于在暗处寻到了那人的踪迹时,他已经半跪在他面前。 鼻息近在咫尺,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付辛博在混沌黑暗中,脑子里无端想到了几天前张新成等戏时啃的那根冰棍。
七月的盛夏,滨海城市的风都夹着咸涩,午间室外阳光刺目猛烈。
他们的戏服还是冬装,憋闷得慌,张新成面颊如醉酒般酡红,鬓角和鼻尖沁出了一层细汗。
冰棍薄薄的包装纸被他潦草扒下,堆在底部。
他嘴型小巧,堪堪能包住冰棍前端,初尝第一口像是不适应它的味道,又像是畏惧这根甜品的高热量,他脑袋往后缩了缩。
但天气太热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张口把冰棍含进了嘴里,它被他抵在腮间,撑出了形状,又被他一吸,化去了轮廓。
吐纳之间,口腔的高温便让那冰棍融化出了些甜蜜的水,他的唇也跟着洇湿,口周浸着一圈润滑。
付辛博耳内嗡嗡作响,在这样下去,爆炸的的恐怕不止大脑,他一把将半跪在身前的人抄起,急切咬住他的唇,立刻在那人薄荷味的口腔里尝到了陌生的腥涩味道。
二人像是斗狠似的啃咬着对方,一路推推搡搡到了床边,付辛博仗着体能优势把张新成手臂扭在身后,将人压在被褥上,整个人覆了上去,他在他耳际发狠:“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梦做完,”张新成脸埋在枕间,喘着,声音却异常淡然平静,“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付辛博被那超然的平静刺得胸闷气短,满腔想砸出回响的情绪无声地渗入了沙土里,锢住他的手悄然松开了。
黑暗里,付辛博的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落下,顺着脸颊淌到了下巴,他害怕身下人感知到苦涩的湿意,就着他后脖颈的弧度狠狠地咬了下去。
张新成痛得闷哼出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正欲回头骂人,身上那人却突然变了路数,给他塞了一颗舔吻的甜枣,齿列夹杂着唇舌,在他敏感的后脖颈和耳际流连,让他溢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二人像是渴极了似的在对方身上寻找水源,却又因为经验实在有限,探索一度停滞不前。
张新成失笑:“你到底会不会?”
付辛博赧然:“我怎么会这些?”
他无奈,牵着他一路摸索,“这里好吧。”
触到那处,付辛博本就未平息的呼吸彻底乱了,他胡乱地在床头柜扒了一管什么,便细细密密地重新吻了上来。
想来付辛博是和香水买了一个系列,空气中充斥着那股熟悉的浓郁檀香,混着微微的汗味和压抑着痛楚的低吟。
这是张新成25岁的人生。
第一次认识护手霜的用途原来不止护手。
第一次了解自己的身体可以这样柔韧折叠。
第一次知道劈裂般的疼痛可以掺杂极致的快乐。
第一次体验人类在近乎窒息的一瞬可以到达彼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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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时,二人身上都覆着一层薄汗。张新成胸膛微微起伏,喘息未定。付辛博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他颈侧,嘴唇似眷恋般贴在他锁骨上,摩擦出湿润的触感。
幽暗室内一片寂静,良久,付辛博出声缱绻地问他:“两点发信息...万一我睡着了怎么办?”
张新成目光清明,逐渐聚焦在黑暗中的一点,他淡淡答道:“没关系。我只等你一分钟。” 说罢,他动了动,手臂抵向付辛博胸口想将他推开,“我得回去了。”
付辛博手臂却铁锁般箍着不让他动弹,语调低哑地坚持道:“给你清理一下......”
张新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付辛博演技不免过于炉火纯青了,想表达爱意的时候,真就能让人沉湎其中无法自拔,上次他信了,这次他差一点又信了。
他在那滚烫又温柔的怀抱里挣了一下,歪嘴扯出个半真半假的弧度:“不用了,我自己能处理。”
付辛博察觉到他真的欲走,撑起身凑过去,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唇:“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张新成头一偏,吻落在了嘴角。
付辛博停顿,沉默片刻后,伸手拧开了床头灯。
黑暗瞬间隐没在光线背后,暖色的晕影下,张新成一脸疏离,眼底更是结上了一层冰。
付辛博的心在张新成眼中的冰窟里绞成一团,急剧下坠,胃里那股酸涩却涌了上来,堵在喉头:“你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个?”
张新成像是听了个荒谬的段子,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笑:“不然呢,哥?” 他再度抬手,没太使力,推了付辛博一下。
这次,付辛博的手臂轻易地松开了。
七月中旬,剧组进入了近乎焦灼的忙碌状态。张新成的行程卡得很紧,月底必须无缝进入下一个剧组,这意味着他要比付辛博提前近一个月杀青。
最后的这十来天,两人的对手戏排得密不透风,一场接一场几乎将他们所有的剩余时间压榨干净。两人机器般在片场高速运转,从天光熹微拍到暮色深沉,连吃饭和中场休息都被压缩到以分钟计。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纠缠在高压和临别中被碾成了尘埃,虽然或多或少被吸进了肺里,但似乎再没摆在明面上。
二人披着角色的皮囊在戏里深情,下戏后摘除面具,便只剩下原始本能。
他们退化成了只凭感官行动的动物。
靠身体交缠和汗水相融确认彼此的存在,在无数个没有戏的深夜或短暂的午后,在床榻上,在片场无人的房间中,在任何一个黑暗隐秘的角落里。
亲密缠绵总是伴随着口腔中的血腥味道。张新成时常错觉,那不是温存,更像是一种绝望的纠缠。
而倒计时中的杀青日,则比末日更像末日。
这一天还是来了。
张新成化着战损妆,穿着戏里费渡赴死前精挑细选的昂贵的西装,他的衬衣在最后一场戏中饱受折磨,已经破败不堪,沾染上一身的血迹和污渍。
工作人员和同事们热情簇拥着他,围聚在一方装饰着剧组祝福和他的名字的蛋糕前。数台摄像机和手机镜头对准了他,有人让他发表杀青感言。
走个形式,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脸上维持着得体谦和的笑,双手合十,说感谢剧组所有人200%的努力付出,说珍惜这段一起奋斗的时光,说期待作品最终能被所有观众看见。
体面地发表杀青感言应当是一个成熟专业演员的必备技能,他说的这段和在其他剧组说的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话语几次中途卡顿,喉结剧烈滚动,眼底迅速氤氲起一层雾气,声音不受控制地染上哽咽。
镜头敏锐地捕捉着现场所有人的情绪,突然一转,对准了站在长桌边缘的付辛博。他被逮个正着,迅速收敛了动容的神态,又挂上惯常的谦和笑容。
镜头外有人让这另一位男主角也发表一下感言,他连连摆手避让:“别别别,今天主角是他,主场留给他,留给他。”他语态轻松,不动声色地将焦点推回中心。
众人起哄,最终还是将两位男主角簇拥到了一起。闪光灯亮成一片。付辛博笑着,配合地靠近。
最后一次了,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在镜头定格的最后一瞬,他抬起手臂,像在每一个镜头下骆闻舟对费渡做的那样,将手揽在了张新成的肩上。
杀青仪式结束得还算圆满。
张新成几乎立刻低下了头,他快速拨开人群,肇事逃逸般匆匆朝着自己的房车走去。
张新成的脚步急躁到险些踉跄,付辛博目光追着,远远看着他仓惶地拉开车门,闪身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他的心被绞成了一寸一寸。
一个关车门的动作仿佛抽走了张新成所有的力气。车外同事们的欢声笑语透过车窗隐约传进来,更显得车内死气沉沉。
长久以来强撑的坚强和混不吝土崩瓦解,他蓄了一整个晚上、被数次咽进喉咙的的泪水终于找到了恰当的发泄场合,自眼眶汹涌滚落。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守在门外,连一丝抽噎都不敢泄露,只好紧咬嘴唇,任由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浸湿衣襟。
过了今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再也不必极端苛待自己的肠胃,不必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强装若无其事,也不必将那些辛酸又无望的爱恋扭曲成床笫之间的瞬时麻痹。
付辛博也确实跟了过来,他脚步踟蹰,最终停在那扇紧闭的门前。房车里寂静得令人心慌,他犹豫片刻,抬手轻轻叩响了车门。
“新成?”他压低声音试探道,“没事吧?”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加重了力道:“新成?听见了吗?是我。”
依旧是一片死寂。车门拒绝了所有试探与关心,冷硬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付辛博的手缓缓垂落。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当骆闻舟与费渡的故事落幕,他们之间那层最为紧密客观的联系也将随之寸寸断裂。
他恐怕再也敲不开这扇门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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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里张新成饰演的是一个数学天才少年,短发,除了体型清瘦,形象和费渡毫无相似之处,为费渡蓄的中长发在杀青次日便要剪短。
剪发之前,小陈在一旁举着手机小声问他:“新成哥,什么感觉?留点素材。”
他300度近视,又坐得离镜子远了些,抬眼只看到镜中那个长发模糊的倒影,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心平气和。”
理发的感觉和入组那天造型师给他修型时差不多,头发依旧是扑簌簌往下掉,碎发扎进围脖领,还是那么痒。
人的惯性实在神奇,明明他只蓄了不到一年的发,剪刀开合间,他的视野竟逐渐开阔到有些不适应,脖颈和耳后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凉意。看着镜中那个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消失,情绪毫无征兆地撞了上来,他鼻头不可遏制地酸涩,视线迅速模糊。
他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他25岁人生的三分之一,四个月的日夜在脑子里飞速倒带重播。
付辛博在他低血糖时塞到手里的巧克力,发烧时送到黑暗玄关处的药和蜂蜜,收工后一起吹过的檀香味的夜风,等戏时碰撞数次却无一落袋的桌球,无数个等待的间隙里荒腔走板的哼唱,自己不好笑却独得他捧场的冷笑话,戏中付辛博砸落在他嘴角的滚烫的眼泪。
还有......还有那天,导演喊卡之后,那唯一的一个在睽睽众目下,几经迟疑却最终落下的拥抱,那不是骆闻舟给费渡的,是付辛博给张新成的。
再也不会有了。
这头长发,咔嚓几刀就被利落地剪断。
希望回忆也是。
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真够矫情的。
剪完头发,小陈又凑过来录素材,说是给新剧留点宣传物料。他顶着那头熟悉又陌生的短发,对着镜头牵了牵嘴角。
小陈看着屏幕,犹豫着提醒:“新成哥,这笑......太‘费渡’了。”
他愣了一瞬,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那人留的是清爽的齐眉刘海,眼神却似乎还留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凑近,沉默端详了数秒,而后转头,对镜头循着肌肉记忆迅速地调整了嘴角的弧度,终于绽开一个足以驱散阴霾的标准笑容。
那是张新成的笑。
说不清是那个名为“费渡”的灵魂随着这个笑从他身体里抽离,还是张新成的灵魂剪了一寸留在了费渡身上,反正一切都随着满地碎发,一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八月中下旬,付辛博跟着整个剧组一起杀青。老剧组循例发来杀青宴邀约,信息送达时,张新成正坐在新剧组棚里的折叠椅上盯着下一场的通告单出神。
他点开研究了良久,指尖抠着着手机保护壳边缘,直到屏幕亮起又暗下,最后只交代小陈:“订个花篮送过去,体面点的。就说……通告排满了,实在抽不开身。”
巧得很,其实新老两个剧组拍摄地在一座城里,只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城市太大,人一旦存了心避而不见,便真就像水滴汇入江海,再难相逢。
进新组一月余,赶上了他二十六岁生日。剧组在拍摄间隙给他办了个简单的聚会,同组的女主角生日挨得很近,两人被众人调侃为“处女座双星”,众人笑闹着要他们一起庆祝。那天蛋糕推出来,他亲自为自己点亮了生日蜡烛,蜡烛是类似仙女棒的款式,他在滋啦冒火星的蜡烛前招呼着女主角跟他合影,数个镜头一齐怼了上来,喧闹欢乐的人声劈头盖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晃了神,以为又跌回一个多月前那场喧腾着与他告别的宴席。
那一天,他的手机从早到晚嗡嗡震个不停,祝福短信潮水般涌来,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晚上,他才得空倚在床头一一看过,指尖划过屏幕,他拣些重要的回复了。
那个曾经最为活跃、后又长久沉寂的对话框,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新消息挤压到不见踪影。
一切处理妥当,时针即将指向0点,这一年的生日就要这么平淡过去了。
睡意渐浓,他正要熄灯躺下,尖锐的铃声冷不丁响起。手机屏幕在漆黑中亮得刺目,那三个他以为被锁好的字毫无防备地跃进眼底。
张新成胸口像是突然被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流轰地一声冲上耳膜,一股一股撞得他呼吸发颤。他无意识捏紧了手机,发烫的棱角硌着掌心,拇指悬在红色的拒接键上方,却始终没忍心按下。
他等着那头知难而退。
然而铃声执拗地催着,一声接一声。
最终,在那铃声即将力竭息止的最后一瞬,他还是没忍住,指腹一滑按了接听。
时间已经进入了0点01分。
听筒里是漫长的沉默,似乎只有空寂的风声,他屏息辨认着,才模糊听到了压抑着的、缓慢而深长的呼吸。
就着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张新成胸腔里脱缰的野马竟也一点点被驯服,重归平静。
“新成,生日快乐。”沉默良久,付辛博的声音才从那头传来,低哑沉涩,裹着早秋的夜风,听起来遥远得像隔了一个世纪。
“谢谢博哥。”他应道,声线平稳得恰到好处,这是他在心中排演过千万遍的情绪。而后他放下手机,看着崭新的日期,打开了外放,“不过,有点迟了,我是昨天生日。”
两端只剩下沉默。
张新成觉得有些可笑。戏早散了,棚都拆了,连骆闻舟的戏份都已落幕,这通深夜来电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是付辛博没从旧梦里醒来,还是他自己迟迟没能下车。
那点笑意终究没浮上嘴角。他指尖微动,轻轻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暗下去,房间再次沉入寂静。
他握着手机,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间开启免打扰模式了。在漫长的四五个月的日夜里,他总是潜意识里为着某些莫须有的东西留着一线缝隙。
今天是他26岁的第二天,他终于又把这个习惯捡了回来。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他熟练设置好免打扰,然后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翻身,裹紧了被子。
万籁俱静,他想,今夜他应该能睡个好觉。
TBC.
Chapter Text
新剧组的节奏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无人把张新成当成需要特殊照顾的对象,反而让他迅速找回了久违的专业状态。
三个月的拍摄,他按时出工,准时收工,再没人会悄摸给他投喂一把他想吃的高热量零食,更没人会在转场时顺手理一理他凌乱的头发。
他倒觉得这样挺好。
他教养良好,适应性又极强,女主角比他小六岁,戏外他便变成了哥哥的角色,花絮记录的都是他悉心照顾着她的片段,自然妥帖地帮她递水、顺手为落座的她拉开椅子,青春靓丽的男女演员时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和幕后工作人员相处也非常愉快,灯光师调整器械时他再也没有满场溜达,道具组搬东西时还能顺手搭一把,造型师要下蹲帮他调整鞋带,他连连婉拒,开玩笑生怕被路人曲解耍大牌,监视器回放时,他逐帧分析看得认真,导演一说哪里需要调整,他立刻能变换出数种不同的表演方式。
从寒风料峭的早春,到天高云淡的中秋,整整七个多月、两部剧连轴的拍摄周期总算是画上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新剧杀青那天,他抱着花束站在人群中央,祝福自四面八方涌来,他倏然觉得内心格外平静踏实。
可喜可贺,专业演员张新成离情绪稳定收放自如又近了一步。
再度接收到那部双男主剧的任务是杀青的次日,片子粗剪已完成,制片人和配导跟他确认能否在10月下旬排出档期,进棚录制台词。
配音的大致排期本就是写在合同里的内容,那段时间早已为这个行程空出,他便爽快地应下,把自己可调配的时间发给了剧组。
收到配音排期表时,他已回到北京的住所,正窝在窗边喝咖啡,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他打开附件,目光顺着日期逐行往下扫,很快便注意到付辛博的录制时间跟他商量好了似的,几乎完全交错。
正瞧着,配导又客客气气发来消息:“张老师,付老师剧组那边档期紧,正好挑的都是您不在的时间,您这边方便的话,咱协调一下时间?”
张新成了然,有些对手戏,还是得两人都在现场对着画面一起录效果才好。
窗外树上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又遥远,他握着手机,一时没有回复。
他已经很久没有特意去关注付辛博的动向了,近期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了十月初,自己排戏最密的那几天,付辛博和他们组里几个熟人碰巧相聚在他们拍摄地附近的滨海城市,当即拉了个聚餐群,有人记着他还在附近拍戏,便把他拖进了群聊,问他来不来。
当时他正焦头烂额地背词,只匆匆回了句“最近太忙,下次再聚”,便搁下了手机。
那晚,群消息断断续续响到深夜,他被吵得心烦意乱,便把信息给屏蔽了。睡前点开一看,里面热热闹闹地刷了好几十张照片——餐桌上歪七扭八的酒杯、紫色灯球下的麦克风,还有不同角度的合影。
他一张张划过去,目光在其中一张上停留了片刻,照片里付辛博淡淡笑着,和他印象中那个男人别无二致。
也是,才过去三四个月,能有什么变化?
那男人身边坐着几个组里熟悉的朋友,镜头里稍远些的角落里,嫂子正低头看着手机。
心脏像被指甲划拉了一下,不疼,就是有些突然。他继续往下翻了几张,越发觉得索然无味,便按熄了屏幕。
他滑入被窝,困意迎头袭来,也就是那晚,他发觉自己比预料中还要平静。
咖啡香气馥郁,弥漫在在录音棚外狭长的走廊里,张新成手里握着两杯。
他不是易瘦体质,脱离极端体重管理的束缚后,荤素不忌,曾经心心念念的七层牛肉汉堡挑战也已完成,这会儿已经比3个月前杀青那会儿圆润了不少,但极低的体脂率基础摆在那里,他始终还是个身单影薄的瘦子。
瘦子普遍畏寒,他在空调的低温下,只能靠掌心的咖啡取暖。
他最终还是为付辛博协调了时间,作为专业演员,自然是以保证作品最终的呈现效果为主线任务。
一出戏散场,前尘往事这种副本就该留在戏里。
推开休息室的门,若有若无的檀香和咖啡香对冲,那人果然已经到了。
付辛博闻声抬头,午后偏斜的光线落在他身后,扫亮了他的发丝轮廓。他本就皮肤白皙,脱离那部剧里刻意加深的肤色和粗粝妆造,一身休闲服坐在浅色沙发里,竟白得有些晃眼。他看向张新成,眼睫在逆光的阴影里悄然颤了颤,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他的眼波有些闪烁。
张新成没去打捞,只慢悠悠踱步过去,将其中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
“喏,”他扬着笑看他,“今天刚好冲了你之前喜欢的那种豆子。”
付辛博怔忡片刻,伸手接过。纸杯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是熨帖又熟悉的温度。他嘴角也随之牵起一个温和得体的微笑:“谢了。”随即他目光在张新成清爽的短发上停留了一瞬,轻声道,“好久没看你这样短发的样子了。”
张新成不甚在意,抬手随便向后捋了捋自己的刘海,呵呵笑了两声:“哎,看来博哥是一点没关注我,我这新剧路透都流出不少了吧?”
此话一出,自己倒是后知后觉地顿了一下,他有些心虚——付辛博近来在哪个组,拍什么戏,扮相如何,他其实更是一无所知。
演员这行当本就是项目制,一曲唱罢,各奔东西,想来大家都习以为常。
空气有些静。
付辛修垂下眼,揭开杯盖,轻吹了一下氤氲的热气,咖啡醇香直冲鼻尖,再抬眼时,他眼神静如一泓深水,声音无波无澜:“这咖啡味道还是没变。”
配音工作室座落在城东,一方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绝环境嘈杂,常年恒温的空气里浮动着纸张、隔音棉和电子设备特有的干燥气味,搭档的还是那几人,环境总归比拍摄片场好上百倍。
演员们面对粗剪的画面,都表现出极专业的态度。
随着画面流动,张新成把声线压进鼻腔,裹上一层裴溯的疏离和淡漠,又随着剧情起伏流泻出伤痛脆弱,镜头切到骆为昭时,付辛博的情绪也随之变得或铿锵强势,或疼惜焦灼。
二人对着话筒,仍能根据当时的影像精准复现出数月前片场的情绪,也客客气气跟配导探讨技术问题,哪句气口有点急、哪句哽咽可以再收些,字斟句酌,一句不满意都主动配合着重复数遍。
只是刚开头,他们总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骆闻舟“和”费渡“,后期随着剧情,某句过于锥心的台词脱口而出,不大的空间便会不由自主陷入一瞬极短的沉默。
对着他们的那面隔音玻璃被擦得锃明,二人的表情被毫不留情地反射在上面。
张新成不欲探究付辛博会不会透过玻璃上的倒影观察他,至少他笃信自己从没主动看向那人的方向,他把头埋在台词里,尴尬时抬手蹭一下鼻尖,再不济猛喝一口水,就能把那点猝不及防的戚然按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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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音通告紧锣密鼓,只用了一周多时间便很快推进完毕。
参加原声配音的演员多感情深厚,又长时间不聚,在配音工作收尾时趁着人齐又组了个局。
一行人随意地聚在京城某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包间里墙纸发黄翘边,圆桌漆色暗淡,玻璃转盘满是磨痕,但菜品口味相当不错,自然无人计较环境。
屋里很快便喧腾起来,小半年寒来暑往,四个多月一同熬过的交情,同事早已处成旧友,席间几人推杯换盏,劝酒猜拳,拿审片改名等憋屈事自嘲作乐,也聊最近各自在谈的项目、新接的本子、将来的计划安排。
张新成和付辛博隔着三两个人坐着,不算近也没刻意避着,他们被裹挟在这份喧闹中,你一言我一语大倒近期的苦水,说拍戏熬得慌,台词背得头疼。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上头,话头不知怎的就拐回了组里的日子,那些拍戏期间闹的笑话、彼此的窘态,桩桩件件被翻了个底儿掉。他们作为主角,料比谁的都多,自然笑得比谁都大声,还面红耳赤竞争着补充细节,共同的回忆汹涌而至,笑闹间,似乎真将他们卷回那个仿佛隔绝于世的春夏。
而后场面越发不可收拾,付辛博是桌上唯一的已婚已育男青年,硬是被架上了“过来人”的位置,众人围着他追问恋爱八卦、家长里短,他带着七八分醉意,居然也端得住,真就一本正经跟一桌单身青年传授婚恋经验,从哄老婆到带娃,说得有模有样,惹得满桌捧腹,满桌的单身青年轮番举杯致敬前辈,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张新成在一旁听着,嘴角含笑权当欣赏相声,时不时和别人碰杯。偶尔小抿两口。
在剧组那个春夜吃过一次醉酒的亏,他这次饮酒克制得很。
散场时,人群鱼贯而出,室内浊气都少了不少。
窗外一阵凉风拂过张新成赤红的耳际,他打了个哆嗦,醉意更明显了,所幸这次酒精只作用到了小脑,大脑还算清醒,他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跟着人群往包间外走去。
出了门,却见付辛博整个人神志不清,几乎挂在刘一宏身上,跌跌撞撞往卫生间挪。刘一宏自己也醉得厉害,撑不住付辛博的块头,两人歪歪斜斜,在狭窄走廊里差点把张新成撞在墙上。
张新成作为唯一一个比较清醒的,几番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卫生间里气味属实不太好闻。刘一宏脸红得跟他们今晚饭桌上那盘红烧斑节虾别无二致,他靠在隔间门板上喘气,隔间内是付辛博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刘一宏抬眼看见张新成,大着舌头道:“付哥……付哥这回是真到位了。”
张新成没说话,自己在那股实在说不上好的气味中也是一阵恶心欲吐,默默走上前扶住门框。
等里头安静了,二人一左一右架起付辛博,把人拖到洗手台前。
张新成捧起冷水往他糊满冷汗的脸上泼,付辛博眼皮半抬不抬,哼了两声,又软下去。他又抽了纸巾递给他,他却连擦脸的力气都没有。
他无奈,只得多抽几张,囫囵帮他抹了一把。
他们合力把人架出饭馆,其他人已经散去。付辛博还穿着包间里的短袖,醉酒的人连穿外套都难以配合,搭在张新成脖颈上那截手臂滚烫炽热。
刘一宏急得挠头:“得送付哥回去啊......你知道他住哪儿不?”
张新成摊手:“他没提过。”
刘一宏明天一早还要赶外地通告,保姆车已等在路边,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为难。
张新成了然,把付辛博往自己肩上又揽了揽,说:“你先走吧,别耽误行程,这醉鬼我来处理。”
刘一宏如蒙大赦,又不好意思立刻走,搓着手道:“那......新成,辛苦你啊,真不好意思......”
“没事,”张新成摆手,“一切顺利。”
风寒露重,身侧这个彻底醉倒的高大男人毫无自主支点,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张新成肩上,压得他脚下踉跄,站立不稳。他赶紧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拨通了小陈的电话。
车子很快驶来,停靠在路边。
两人费了些力气,才将瘫软的付辛博塞进后座。所幸他酒品不错,即便醉到不省人事,也只是安静地蜷缩着,呼吸粗重而均匀,一路上酣睡不醒。
对比某个曾经喝多了还闹着要骑自行车、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人,实在省心太多。
张新成试着唤了他两声,没有回应。他眉头微蹙,沉睡着,不知陷在什么挣不脱的梦里。
张新成不禁头痛,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把人往哪送。
小陈从后视镜里觑着他的神色,讪讪开口:“新成哥......要不,就近找家酒店安置付老师?”
张新成没立刻回答,拇指无意识地蹭着手机壳边缘。
今晚席间零碎的交谈间得知,付辛博在拍一部一番的古装剧,事业似有起色,这个节骨眼上,深夜酩酊大醉地被单独送去酒店,被有心之人看到拍到不知会拿来做什么文章。
他权衡片刻,抬眼对上前方后视镜里小陈询问的目光:“别折腾了。先带回我那儿凑合一晚吧。”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妥。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付辛博,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人弄下了车。
进了门,将身上的沉重的包袱卸在了客厅沙发上,两个瘦子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无知无觉的付辛博陷进沙发柔软的垫子里,张新成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觑他一眼,撑着发软的膝盖慢慢喘匀了气。
小陈环顾了一下这间还没来得及布置出生机的房子,迟疑问道:“新成哥,用不用我帮忙煮点醒酒汤或者宵夜?”
张新成直起身,微醺的脸上没掩饰住疲惫,他摆手道:“太晚了,你别忙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小姑娘看看沙发上醉得深沉的男人,又看看他,眼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终究还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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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一走,诺大的客厅就只剩下两人。方才不明显的酒气突然弥散开来,付辛博酒后沉重而规律的呼吸一声声敲在寂静里。
张新在厅里杵了片刻,转身去翻药箱,在几排药盒药罐上挑挑拣拣,找出了那瓶常备的护肝片。
大半年没回来住,幸好还没过期。
他又走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在角落找到半罐半新不旧的蜂蜜。他拧开盖子舀了一小勺,用温水冲开。
不锈钢小勺在玻璃杯里轻轻搅动,琥珀色的蜜丝在水中缓缓化开、纠缠,最终融为一体,浅色的液体随着小勺的搅动荡开一圈圈涟漪。
端着水杯和药回到客厅,付辛博仍维持着刚才的睡姿,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一只手臂垂落下来,手腕搭在了木地板上,凹出清晰的腕骨和静脉血管。
张新成蹲下身,将水杯和药搁在茶几上,又凑近,不自觉端详着那张脸。
他酒后容易上脸,人还没醉,脸就先一步酡红。付辛博则跟他相反,喝得越醉脸色越惨白,此刻这张惨白的脸上眉头微蹙,双目紧闭,嘴唇紧抿,想来做的不是什么甜梦。
他失神地看了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博哥,”见对方没反应,他干脆直呼其名,“付辛博,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沙发上的人因这声打扰含混地咕哝了一声,索性侧过头去,理所当然地将半张脸埋进沙发抱枕的阴影里,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那截露出的脖颈牵扯着胸锁乳突肌被灯光衬得雪白,随着突突直跳的颈动脉微微起伏,危险又脆弱。脖颈后的发茬修剪得干净利落,与他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了的形象重叠,又迅速分离。
衣领被扯着压在后背,卡在他的前颈处。
这样不会勒得慌吗?
张新成伸出手想帮他整理一下,还是在碰到他脖颈之前悬停,最终无声地收回。
勒就勒吧,关他什么事。
秋夜的凉意透过窗隙渗入,他帮付辛博把鞋脱了,又从卧室抱出一床薄被,抖开,轻轻覆盖在他身上。盖好被子,他又忽觉灯光太亮。转身关掉了主灯,只留了沙发后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仁至义尽,他转身回了卧室。
事实证明,屋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习惯了独居的人是不可能睡得安稳的。
张新成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今夜却睡得很浅。以至于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砸在地上的细微动静时,他轻易就被惊醒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缓了两秒,才猛地想起——那杯冲好却没喝的蜂蜜水还搁在茶几上。
掀被起身,拉开卧室门,他就对上了肇事者在暖色灯光下无辜迷茫的眼睛。
付辛博意识游离在外太空,眼神都是散的,他半卧在沙发上,手边地板上是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泼洒的水痕。
想来醉鬼是还没醒透,撑着身子要下地,张新成真怕他在自家整出更复杂的事故,一个健步冲上去把他拦下:“别动,你看着点脚下!”
付辛博几乎以为自己还没从梦里醒过来,眼前这漂亮的男孩,在无数个混沌幻境中与他纠缠,各种意义上的。
偏偏此刻的他比哪一次梦境都真实,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另一侧的脸隐进阴影中,付辛博迟疑试探:“......新成?”
张新成没应他,只道:“地上全是玻璃渣,你小心点。”
他转身进厨房拿来手持的扫具和抹布,蹲下身,垂着眼开始专心致志地清理起碎片和黏腻的水渍。
大块玻璃徒手捡起,小块碎片聚拢收集,玻璃渣和地板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淡淡的蜂蜜水不应该被嗅到,但总觉得空气中氤氲着酒精以外的温柔气味。
付辛博尚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但眼前的真实让他倏然获得了数月来久违的平和。他的心脏被酒精泡了大半宿,早已柔软不堪,望着那人弓着的背、微微蓬乱的发型、刘海下浓密的眼睫阴影,一周多以来装备着的得体面具终于豁开了一道口子,一时没忍住,哑声道:“......你最近好吗?”
糟糕又老土的一句话,通常用作旧爱久别重逢的开场白。
张新成动作未停,一点点把碎渣滓用小扫帚扫进小铲子。
付辛博显然没醒透,得不到回应也固执地自言自语:“我其实,挺不好的。”
玻璃碎片清理完毕,张新成又抓了抹布过来,擦拭起流落一地的蜂蜜水。
话头一旦打开,就再收不住。付辛博继续忽略张新成的无动于衷,字句稀碎:“就……经常会想起你,会想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还会不会饿到低血糖,在新剧组交到什么朋友,平常跟谁在一起......”
张新成捏住了抹布的一角,蜂蜜水黏稠,糊在手上并不舒服。他抬眸对上他阴影中的眼睛,轻声道:“我和谁在一起......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
付辛博被噎住,眼里满是伤痛。
二人无言地对视良久,付辛博几个月来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想法,逐渐痛苦交缠至几乎筑成厚蛹,他突然就有冲动,将那荒唐念头脱口而出:“我想过...把我们的事告诉给......”
张新成倏地站起身,把抹布摔在茶几上,快速打断他:“喝多了容易说错话。”
他抬手把唯一的落地灯也关上,屋内陷入漆黑,他便循着肌肉记忆走到房间门口,关上房门之前,他回头对着黑暗中看不清的人影道:
“睡一觉就清醒了。”
恰巧在北京拍摄杂志封面的王玉雯在凌晨4点接到了发小的连环电话,她快崩溃了:“张新成你是不是有病?”
张新成压低嗓音:“你就当我有病。明早8点来我家,江湖救急。”
“什么情况?”王姐八卦雷达骤响,睡意都淡了不少。
“帮我摆脱一个已婚男人的痴缠。”
“你真的有病。”王姐无情地把电话挂了。
半晌,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明早给你带啥早餐?”
张新成笑笑回复:“双层吉士汉堡。”
曾经心心念念的七层牛肉汉堡,他是再也不想吃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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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时,付辛博只觉得头痛欲裂。视线里是一方墙顶通刷的暖色天花板。法式虎头钢琴石膏线自墙角顺延而下,搭配着颇有格调的胡桃木色家具,温柔浪漫的轻法中古风,跟他意式极简的房子大相径庭。
意识被大脑的疼痛牵着,渐渐由混沌转为清晰。
他对自己昨夜何时喝高,为何出现在此处全无知觉。只依稀记得梦里似乎近距离看到了张新成的脸,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相思入骨,以至于那人睫毛的卷翘角度都被他在梦里描摹得一清二楚。
付辛博正盯着天花板出神,试图切割梦境和现实,却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陌生的女声。
“张新成,你看看你这把水果刀,钝成啥样了还不换?”声音自他头顶方向传来,一半熟稔,一半嗔怪,“我刚差点切到手。”
“大小姐,这刀不是用来切水果的,”张新成压低了声音回应,松弛慵懒,显然也是刚睡醒没多久,“我去洗漱了,橱柜里那把才是水果刀,你自己拿。”
“幸好我还记得给你带点水果,这冰箱比你脸都干净......你说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没劲了。” 女孩不问是哪个抽屉,付辛博却立刻听到了橱柜拖出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女声逐渐转移阵地,无视了客厅还躺着个在装睡的人,丝毫没有压低音量,亲近到有些不客气。
那女声又游到了卧室门口,她冲着主卧卫生间的方向道:“诶,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剧本了?眼袋都垂到下巴上了。”
“少编排我。”张新成卫生间门敞着,他含着电动牙刷,含糊地笑,“你大清早跑过来,就为了批判我的生活方式?”
“没良心,是谁半夜跟我说想吃双层吉士汉堡的?”
付辛博眼睫翕动,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大脑飞速运转,昨夜剧组好友小聚,只记得自己在饭桌上越发控制不住自己,把满腔的情绪借着酒劲发泄了出来,痛快是痛快了,但自己何时失去了意识是一概不知。眼下脑中胀痛和陌生环境过于真实,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不在梦里。
那这里.....是张新成家?
他把他带回家了?
他昨晚酒后失态了吗?
他家里怎么会有个女孩?
他恋爱了吗?
疼痛由昏沉的大脑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心脏受累最甚。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这两人的对话流进自己耳朵里,竟显得自己卑劣得像个偷窥者。
缩头乌龟似的一直装睡也不是办法。他紧闭了一下双目,挣扎坐着起身。刚撑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立在卧室门口的女孩发现了他的动静,惊呼:“啊,付老师醒了。”
他终于得以光明正大抬眸看她,高挑纤细的身形,白皙的鹅蛋小脸,清淡眉目下雕着一只高挺精巧的鼻。
付辛博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孩笑盈盈打量他,眼睛里似有探究。
这时张新成也从卧室走出来,站在女孩身边招呼他:“博哥醒了?头还疼吗?”
付辛博扯开一个机械的笑:“还好。这是......?”
“哦,王玉雯,我发小。”张新成有礼有节,又对王玉雯道:“这是付辛博老师。”
王玉雯大大方方笑道;“付老师好,经常听新成提起你。”
“经常”的频率是什么?
付辛博从不知自己如此锱铢必较,情绪又下沉了几寸,但成年人的得体还得维持住:“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昨晚我......”
“昨晚你喝多了,我忘了你助理的联系方式,就把你带回来了。”张新成接话,自然熟稔,理所当然,他下巴朝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卫生间在那边,给你准备了牙膏牙刷,新拆封的,你凑合洗漱一下吧。”说罢揽过王玉雯,往厨房方向拐去。
王玉雯用眼角余光目送付辛博进了卫生间,随即把厨房的玻璃推拉门一关,扭身倚在墙上看向张新成,眼神玩味;“不对劲啊你。”
张新成眼皮都不抬,划拉着手机:“今天午饭在我家解决,你想吃什么?”
王姐太了解自己发小心虚的模样了,凑近,直至凑到张新成眼皮底下直视他的眼睛:“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张新成无视半晌,终于在王玉雯锲而不舍的逼视下无奈抬眼:“......爱过。”
王姐眼睛和嘴同步放大,几番努力终于压住了的尖锐爆鸣,她不可置信道:“你是那种拍一部男同片就变男同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张新成的了解不够深刻透彻。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天生的gay?”张新成觑她。
“你不是,你铁直。”十年的交情,这点她还是能笃定的。
张新成放弃抵抗:“那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吧。”
王玉雯觉得在理,点头道:“确实,还喜欢上个有妇之夫,你图什么。”
张新成忍无可忍,抬眼又见付辛博已洗漱完毕,朝厨房方向走来,他转移话题:“你中午到底想吃什么?”
付辛博站在玻璃门外,正看到厨房里那对男女凑得极近,好不般配。他抬手敲了敲紧闭的玻璃门。
王玉雯听见,不回头看也能随机应变:“吃火锅吧,你这厨艺做别的我不放心。”
门轻轻推开,高大的男人静默站在厨房门外。
王姐从张新成手里抽出手机,替他打开了外卖软件,又把头倚向他,“我点些火锅食材外卖过来。”说罢,还扭头招呼立在厨房门口的付辛博:“付老师,我们今天中午打算在家吃火锅,你一起吗?”
张新成打心眼里佩服,暗叹王姐演技自然细腻、自成一派,荧幕人生必不可限量。
付辛博盯着眼前这对璧人,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碰触上张新成淡然友善的眼神,明明是同样美丽的一双眼睛,却怎么都无法将它们同四五个月前,长刘海下湿漉漉又满含情绪的眼眸重叠到一起。
太玄幻了,倒衬得他这几个月的魂牵梦萦、愧疚难眠、失魂落魄如小丑一般。
见他怔忡不答,张新成客气附和一声:“是啊,多个人能多吃几个菜。”
说不上是负气,还是潜意识里企图挖掘到些顺从自己卑劣想法的蛛丝马迹,付辛博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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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预到付辛博会答应留下。
张新成和王玉雯始料未及,两个平时反应极快的人一时都不知作何反应。
却见他抬手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张口提出了个更出格的要求:“新成你剃须刀能借我用一下吗?”
好不客气,张新成和王玉雯面面相觑。
剃须刀这种私人物品,共用总归不太好吧,从前在剧组胡子拉碴的也没见他这么讲究,张新成腹诽。
但有第三人在场,客人提出要求,主人强硬拒绝未免脸干,况且两人曾经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对方身上哪处有褶皱,哪里最敏感,彼此心知肚明,时隔数月在这种小事上纠结扭捏,不免显得矫情。
他呆呆应了一声:“啊,我去给你拿。”
付辛博尾随着张新成,像王玉雯一样立在主卧门口,站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他眼神不往张新成卧室内乱瞟,只盯着他躬身翻找洗手台的身影。
张新成在卫生间磨蹭了半天,把洗手台抽屉依次打开,从里翻到外,最后看向付辛博赧然道:“博哥,我没有新的替换刀头了。”
付辛博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没事。”
张新成只好收了收自用物品,走到房间门口,打算把剃须刀和剃须泡塞到他手里。
付辛博没接那些,竟突兀地直接上手包住了他的手。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友人在侧,张新成目瞪口呆。
手背上突然降临的掌心,曾在他们最后那半个月疯狂的时光里在他全身各处肆意游移,那质感过于熟悉,以至于轻易击破了张新成自以为筑牢的防线。他耳际轰然炸开,心里花了三个多月心血驯服的野马听到这声号角,又开始脱缰奔腾。
客厅的光线打在付辛博后背,高大的身影压迫着张新成,让他本能地想逃避,他不敢抬头,几次用力想把手抽回,却被那人牢牢锢住。
他只好扯开嘴角勉强道:“你不是要刮胡子吗,赶紧的啊。”
付辛博岿然不动,紧盯着他颤抖的睫毛,那蜷曲的角度和他昨夜幻梦中的分毫不差。
“我昨天半夜,梦到你了。”他轻声说,“但好像......又不是梦,你......”
张新成紧张得呼吸都骤停了,生怕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昨夜那荒诞无稽、被他强行打断的言语又复述一遍。
正焦灼着,王玉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新成儿,菜我选好了,过来付款。”
“来了!”张新成如蒙大赦,趁着付辛博没反应过来迅速从他掌心抽离。他把那些男士用品胡乱往付辛博怀里一塞,侧身丝滑地从狭窄的卧室门口溜了过去。
厨房是他的避风港,他找了面外边看不到的墙,轻轻靠上,安抚着怦怦乱跳的心脏。
昨晚居然胆敢把这人带回家,他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付辛博进卫生间打理自己去了。
王玉雯把玻璃门关拢,回身看着脱力般靠在墙上的张新成,满眼的八卦:“剃须刀都能共用,啧啧,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张新成冷艳,只回她一个白眼。
王姐化身娱记,尖锐问题层出不穷:“你们刚在外边干嘛,磨蹭这么老半天。”
“我找替换刀头给他。”这个不算敏感,可以回应。
“找到了吗?”王记者刨根问底。
“......没有。”张新成老实作答。
“那他岂不是要用你用过刀头?!”王姐眼中八卦之光大盛,“啧啧,所以你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问题形成完美闭环,张新成真没招了。
付辛博从卫生间出来,心情改善还没超过五分钟,又看到了那对男女在厨房内交头接耳。
王玉雯凑在张新成旁边逗他,张新成面色似有羞恼,却也没表现出反感推拒。
尖锐的心瞬间又被打回原型,酸得可以榨出汁。
他索性不看了,转身坐去客厅沙发。
刚才握住他的手,他的反应......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动于衷,但独处时间太短,张新成也没再流露出更多讯息。他脑中思绪缠成了麻,早忘了两人应该是什么关系,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
王玉雯从厨房出来,手里端了个果盘,里边整整齐齐切了一盘莹白水润的秋梨——用付辛博不知放在哪个抽屉的、张新成家的水果刀切的。
“付老师,先吃点水果。”王玉雯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心思又不乏女孩的细腻,“我也不知道你在新成家,只给他一个人带了早餐,你凑合着垫垫肚子,咱待会早点开饭。”
付辛博礼貌笑着感谢,视线垂落在那盘梨上,刀口平整,切面晶莹。
他们家吃梨从不切开吃,老家有个说法,分梨和“分离”谐音,吃梨不能分梨。
他叉了一片轻轻咬下,冰凉沁甜,丝丝入心,他却觉得有点酸,多咀嚼两下,甚至品出了些莫名的苦涩。
外卖很快送到,放在门口。张新转过去开门取了进来,又钻进了厨房。
王玉雯默契十足,尾随而入,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厨房里究竟有什么见不得听不得的,就非要关门吗?
付辛博风卷残云般一口一片,把整盘分好的梨吃了个精光。吃罢,他把盘子一端,起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一靠近玻璃门,就看到张新成洗了个小番茄,徒手往王玉雯嘴里送。
女孩正在把各类食材一一码开,双手忙碌,被投喂了也不矫情,偏头张嘴便吞下。
比付辛博和他老婆互动还自然熟稔。
他推开玻璃门,力道一时没掌握好,门顺着丝滑的轨道“砰”地撞在金属边框上。
那对男女闻声回头看他,眼神里只有惊异询问,坦然到他寻不到一丝心虚。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付辛博靠近张新成,把手中陶瓷果盘放进他面前的水槽里。正欲打开龙头冲洗,张新成却直接接手,俯身拉开身侧的洗碗机,把果盘码了进去。
“不用,我们弄,你去外面坐着等吃就行。”冷硬拒绝如同下逐客令。
付辛博不动。
气氛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王玉雯赶忙圆场道:“哎付老师,要不,你帮我们把外边餐桌收拾一下?我们再热几道熟菜,马上就好。”
付辛博深深看了张新成一眼,依言退出了厨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门带上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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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其实并无特别多需要收拾的,只零落着几本杂志和一个玻璃水杯。付辛博慢条斯理地将杂志摞齐,指尖划过光滑的铜版纸封面,上面是张新成雕塑般骨相优越的脸,大特写那种。
紧闭的厨房门背后很快传来油锅爆香的滋滋声,夹杂着两人听不真切的交谈,偶尔还漏出一两声女孩爽朗的笑骂。
付辛博听力从未如此灵敏,任何一个细微动静都牵扯着他敏感的末梢神经,听着听着,封面上这张美丽的脸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他抬手把杂志翻了个面。
他自嘲笑笑,强行留下似乎可笑又多余,他感觉自己就像走错了片场的演员,台词、走位全然不对,真正的主角默契演出,他也就只能尴尬地远远欣赏一下。
没多久,厨房门再度打开,女主角伴随着厨房内飘散出的袅袅香气闪亮登场。她手里端着一口鸳鸯锅放在餐桌上,又转身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拉开了餐边柜,精准寻到了电磁炉的存放位置,摆好,插电,架锅,开火,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一家之主风采。
男主角紧随其后,反复进出厨房数次,不大的桌面上便立刻张罗满了生鲜熟食。
“付老师,可以开动啦!”王玉雯招呼着,又迈着高能量女孩特有的小碎步返回厨房去拿蘸料碗筷。
三人围着长桌落座。王玉雯和张新成坐在一侧,付辛博个高腿长,坐在二人对面。
汤底料包味道很正,红油锅底翻滚着浓郁的椒麻香气,菌菇汤锅则蒸腾出温润鲜甜。
王玉雯很是活跃,忙着下菜布菜,嘴上也没闲着,从锅底口味聊到最近天气,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付辛博正在拍摄的新剧上,夸赞造型如何俊朗帅气,预告片如何引人期待,她方才在厨房内临阵做足了功课,言谈间捧场如付辛博头号粉丝。
除了对他和张新成共同领衔主演的那部剧只字不提。
有发小担着气氛,张新成就无需耗神八面玲珑,只需要偶尔附和一两句,大多时候就安静涮肉。他感恩王玉雯的周到,夹起一片烫得刚好的吊龙放进了她面前的蘸碟里,让她别忙了赶紧吃。
王玉雯看一眼,对自己发小连“谢”都懒得说,转而继续招待付辛博:“付老师别客气,自己动手啊,强烈推荐这毛肚,我跟新成都爱。”
付辛博笑着附和,夹起一片毛肚在红汤里七上八下。自己面前的油碟空空荡荡,是得加点料。
但是刚刚囫囵吞下的那一整盘秋梨实在有些凉,现在不管涮多少片炽红的毛肚,胃里都有些戚然。
王玉雯一早在厨房就告知了张新成,只能在他家待到中午,下午还有通告要赶。
张新成现在最担心的便是付辛博在他家久留,双手被他刚刚在卧室门口那么突兀地一握,他再也没有了能掌控他们之间距离的笃定。王玉雯一走,二人共处一室,局面万一失控不知要如何收场。
眼看桌上食材即将告罄,张新成越发惴惴不安,他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逐客:“博哥,你那剧不是排期很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付辛博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下最后一片肥牛,抬眸看他:“今天下午3点多的机票。”
张新成心中忐忑稍定:“那待会你助理来这接你吗?”
王玉雯在锅里捞起一片娃娃菜,插嘴问张新成:“付老师助理知道你家在哪吗?”
付辛博嘴角牵出一抹无奈的笑:“别说他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张新成了然:“对哦,我把地址发你。”
张新成家的地址......
付辛博心中莫名微动:“好。”
张新成行动派,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输入,付辛博那头很快便响了一声消息铃声:“这里安保比较严,到时让你助理报我门牌号和这个电话号码,把车直接开到负一层电梯厅等你。”
付辛博随即给助理转发了信息。
助理小刘很快电话过来,告知付辛博马上动身来接他,但还得一个多小时才到,时间紧迫,让他做好准备,他们会尽快赶到云云。
付辛博应着,抬眼看对面这对年轻男女心无旁骛地光盘,时不时插播点吐槽和烂梗,彼此之间亲密得仿佛和周遭有壁。
他有心无力地叹了口气。
王玉雯天生有讨人喜欢的本领,即便付辛博潜意识里把她设为某种意义上的“情敌”,也只产生了些自怨自艾的负面情绪,对王玉雯本人实在难生厌恶。
她在饭桌之间调剂,一顿饭竟吃得三人关系都缓和不少。
三人难得对热量不管不顾地饱餐餮足,饭后,看着满桌的狼藉,付辛博主动道:“那什么,做饭的人不刷碗,我来收拾吧。”
张新成斜靠在椅背上睨他,嘴上不自觉又失去了疏离防备:“其实不用,你洗的估计还没我家洗碗机干净。”说是这么说,还是领着他把锅碗瓢盆一通收拾整理,放进了洗碗机。
三人又擦桌扫地收拾厨房,通力合作,气氛一时竟融洽到有些诡异。
眼看时间已经来到中午12点,付辛博估摸着小刘还有半小时能到,却又接到了他的电话,小刘在那边焦头烂额汇报:“付哥,环路上出了连环追尾事故,我们在高架上堵半小时了,不知还要疏通多久,估计赶上飞机够呛......”
付辛博皱眉:“公司能派别的车来接吗?”
小刘无奈:“能联系的我都联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您这地址跟平时的活动范围相差太远了。”他踟蹰道,“您看需要改签吗?下一趟飞机是下午5点多的。”
付辛博拒绝:“不行,剧组那边约了资方,叮嘱我今晚7点前务必到场。”
张新成在沙发前,手里正无意识地折叠着沙发上那床付辛博盖过的薄毯。付辛博这边只言片语,他已经拼凑出了个大概。
心里盘了半天的那些尴尬忐忑、惴惴不安,在付辛博即将不赶趟的行程面前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放下折叠整齐的毯子,踱到付辛博身侧,拿手肘轻撞了撞他:“哎,不着急。”
付辛博侧目看他,疑惑。
他脸上的温和淡定投进他眼里,这感觉,跟昨夜那个不知真假的梦境太像,付辛博的心倏然变得安定柔软。
“我送你去机场。”
王玉雯在餐桌旁隐形了许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俩人,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随他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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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成家距离机场不算远,自驾约一小时可达,但他对方向不太敏感,需要打开导航辅助,车速在几个不确定的路口处减缓,还是不慎错过了一个环路出口。
他本就没太多机会开车,不免有些紧张,错过路口后导航路线立刻多绕了一大圈,他撇撇嘴,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付辛博在一旁默默看着,怎么看都觉得他有些可爱,但两人现在关系如何他拿捏不好,便只能佯装没发现他的失误。
要搁以前,他高低要逗一逗他的。
车子逐渐驶离市区,又过了几个路口,终于平稳汇入了机场高速的车流。
车内空间不大,却笼着一层疏离的纱。王玉雯离开后,张新成似乎又悄无声息缩回了那道纱后面。前方路况良好,前车相距数百米,他用了十二分专注盯着,拇指又开始习惯性抠上了方向盘内侧皮革缝线。
付辛博看似安逸地靠在副驾椅背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百无聊赖地划,视线却始终聚焦不上一个字。
二人都不开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新成抬手打开了车载音乐,狭小的空间立刻被熟悉的旋律充盈。歌单里边的曲子,部分是他们在无数个片场等候间隙一起哼唱过的,还有小部分,是张新成曾在深夜分享给付辛博的。
在某个渐暖的春日,付辛博也用小号为他分享的歌创建了个专属歌单,截图发给张新成时,他在片场的另一头,他用笑弯的眼睛看他,大老远的,都能看清他眼里盛满的星星。
付辛博很长时间没打开过那个歌单了,曾经一首首只需要几秒前奏就能刺穿他的音乐,现在被磨砺成了碎片,带着彼时的温度细细密密扎着他。
又痛,又麻,又痒。
车厢里只余歌手孤独的音色,付辛博没跟着叩打节奏或用口哨伴奏,张新成不再跟着忘情哼唱。
同样的曲子,同样的两人,似乎还是变了味。
航站楼轮廓在视线所及处逐渐清晰起来,付辛博望着窗外,没忍住发问:“昨天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
还是没躲掉,张新成猝不及防,试图转移话题:“你这话问的,太引人误会。”
付辛博苦笑一声:“我们之间引人误会的事情...做的还少吗?”
车子即将驶出主干道,张新成打亮转向灯,沉默地打了半圈方向盘,冷硬抬杠:“那我把你带回家,不也理所当然吗?”
付辛博偏头,张新成猜不透的情绪大概跟他自己搅作一团的思绪一样难懂,喉头干涩,他吞咽了数次,还是没把话咽下去:“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俩这样,到底算什么?”
张新成驶入辅道,脚尖微微下压轻踩油门,超过了前面一辆龟速行驶的轿车,似是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付辛博也没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这问题太难,连他自己都答不上来。
所幸他对张新成的事有无穷的探究欲,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又提出第三个问题:“王玉雯......她是不是喜欢你?”
王姐精湛自然的演技得到了观众认可。
车子平稳驶入VIP落客通道,车窗外,航站楼玻璃透亮,灯光通明。张新成打亮转向灯,将车子缓缓停靠在指定区域。
彼时通道内无人,只有他们一辆车孤独停靠着。
时间还早,付辛博连安全带都没解,显然不着急下车,他偏头看向张新成轮廓精致的冷脸,又想起了餐桌上那本杂志的封面。
那个在厨房里和张新成热热闹闹备菜热汤的女孩,她喜不喜欢张新成,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没那个立场去干涉张新成的感情生活。
他只是揪着自己,想听到张新成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想把一路上听到的零碎歌曲碎片再度熔锻成利刃,以便在今后无数个妄想时刻刺穿自己,以便他现在能佯装大度地表示祝福、送出感谢、圆满结束本次送机行程。
张新成避无可避,付辛博这三连提问,总不能个个蒙混过关。沉默良久,他扯开嘴角笑笑,选择性回答了付辛博的第二个问题,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了个定义:
“博哥,你对炮友的个人生活...会不会管太宽了。”
车内一曲终了,一时陷入了极端的沉默,连呼吸都听不到。数秒后,音响播放了下一首。
是林宥嘉的《想自由》。
每个人都缺乏什么
我们才会瞬间都不快乐
单纯很难 包袱很多
已经很勇敢 还是难过
付辛博以为自己幻听了,忍不住开口确认:“......炮友?”
张新成那厢笑意未落:“嗯。”
又是一阵沉默。
付辛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几天裂了缝缝了破,现在终于可以彻底破罐破摔。
宿醉后他眼里神采本就不多,现在更是彻底沦落,但配合张新成表演他早已熟能生巧,他歪嘴一笑,问道:“那我杀青回北京了,还能约你吗,炮友?”
那两个字他咬得清晰,又轻佻。
张新成仿佛又在他口中听到了个荒诞至极的笑话,先是极短促地哼笑了一声,随即嘴角弧度越扯越大,演化为停不下的爆笑。
他的笑总是那么有感染力。
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付辛博看着他,自己也被传染了似的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都洇出了泪。
好一阵,二人才渐渐歇停。张新成喘匀了气,抬手用指腹随意揩了一下眼角,转过头来看向付辛博。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大笑后的红晕,眼神却沉静如水,开口也染着轻佻:
“行啊。”他道,“只要我有档期,随时。”
辛博笑意渐散,一点点褪成了疲倦。他沉默着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张新成估计他要下车,目送他。
不料付辛博却突然向主驾靠近,伸手大力地把他揽了过来。
张新成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又撞进了付辛博怀里,但这远远不够,他失了智似的,偏头重重吻上了那个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念渴求的男孩的嘴。
他们是两头想置对方于死地的野兽,呼吸交缠,为对方肺里为数不多的氧气争夺得你死我活。
潮湿咸涩的喘息几乎盖住了车载音乐中歌手破碎的声线。
就算爱也会变冷的 可是现在抱的你是暖的
我不晓得 我不舍得
为将来的难测
就放弃这一刻
TBC.
Chapter Text
林宥嘉一曲唱到结束,又接一首煽情英文歌,直吻到下一曲音符末尾,张新成趁自己还没因缺氧而眩晕,蓄足了力气,总算把付辛博从自己身前推开。
脖颈一侧被安全带勒得火辣辣地疼,边缘压出了一道锋利血红的印记,付辛博粗喘着注视它。
张新成一抬眼,就看到那人喉结滚动,眼神炽烈,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他偏过了头,手指颤巍巍地整了整被揉成一团的外套衣领,不动声色把那道红痕掩进了布料底下。
气管都被灼烧到有些颤抖,他还得竭力保持着明面上的冰冷:“不是说了...杀青回京再约,这就迫不及待了?”
也不知付辛博是不是破罐破摔到麻木了,听不出他的嘲讽似的,轻轻把张新成那只刚奋力推拒他的手拖过来,包裹进自己掌心。
他们的手其实差不多大,手型也像,都是掌心肉少,指节匀称修长那款,但付辛博偏偏格外喜欢这种占据主导的姿势。
这还不够,他拖着他的手,带到唇边一寸寸亲吻,嘴唇摩挲过他每一个指节和指缝。
好像有多虔诚似的。
张新成精神上很不屑,感官上却没用得很。手背的潮湿的触感过电似的酥麻,顺着小臂快速窜进他本就紧张的身体里。
“对,迫不及待。”付辛博眼里心里翻涌喷薄的全是火,嘴上温柔厮磨着,吐出的字却凶狠下流,“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就想在车里把你办了。”
张新成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这人竟顺坡下驴,直接把没脸没皮发挥到这般境地,但“炮友”理念是自己提出的,把自己气死也顶多算咎由自取。
他闭上了眼,巨大的无力无望感席卷而来。
也罢,谁都摆脱不掉谁,索性一起烂进泥里。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绪,瞥一眼车载屏幕上的时间,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进去了。”
付辛博依言抬腕看了看表,登机时间确实临近了。他再次伸手把张新成整个揽了过来。
那男人的气息骤然靠近,张新成下意识认为他又要吻他,微微启唇,垂下了眼眸。
亲吻如期而至,却轻柔降落在眉心。
伴随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他本就漏风的的城墙又被击碎了一瓦,鼻腔竟一下涌上了一股久违的酸涩。
付辛博的声音贴着他耳畔,满溢不舍,“我走了。”
说罢,他松开手臂,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张新成不敢抬眸,他怕自己眼底失控的情绪被对方察觉,更怕看清对方眼中是否也涌现同样的波澜。
付辛博早料到他的反应,也不拖沓,转身推开车门,一只脚已迈到了地上。
张新成却突然叫住他:“哎,等一下。”
却见他低垂着脑袋,从手套箱里掏出一副黑色口罩,又探身从后座够来一顶同色鸭舌帽,丢到他怀里。
“蓬头垢面的,公众场合注意点形象。”
飞机舷窗外是翻滚的雪白云海,张新成靠在椅背上,心绪总算稍稍松弛。十一月初他便离开了北京,新剧组在江西取景,预计的拍摄周期漫长。
收到入组通知时他松了一口气,想到和付辛博临别时那个荒唐的约定,因为工作原因失信,也算情有可原。
像是为了彻底坐实“炮友”的身份,二人之后的联系稀疏得可怜,顶多付辛博偶尔发来几张毫无意义的风景照——一片灰蒙的天、一角飞檐,或是一盏影视城里随处可见的路灯什么的,张新成通常隔很久才回复些无关痛痒的评价。
他从不刻意打听付辛博的拍摄档期,不知他是否在休假,更不知他是否正与家人相伴,自然知趣地从不主动联系。
至少明面上没有。
12月初,张新成拍了一组写真。工作室很快反馈了成片,他一张张往下滑,幽暗冰冷的建筑内部,诡谲的异色光线,他的头发因为新剧要求被剃得很短,露出整张脸和额头,西装革履,腕表璀璨,光线剪出了他的身影,又在他身上切割出锐利的轮廓,佩戴着的流光溢彩的配饰像是挣不开的枷锁。
整组照片交织着渴望、压抑和窒息。
他突然想起了那首歌,在等戏时他们哼唱过,在接吻时他们听到过。
小陈问他打算配什么文,他没思考多久,选好九张图发了微博,配文:
“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上一次微博他露脸还顶着上部剧角色利落的偏分短发造型,这次接近寸头的形象首次亮相,反响意外热烈,粉丝们点赞转发一路高歌猛进,夸哥哥五官好绝,赞哥哥好有男人味。
他不甚在意,无意识继续向下滑动屏幕,翻着自己大半年来的微博。和付辛博拍戏那阵,他大概沉湎在和那人的爱恨情仇里,除了必要的官宣,个人营业不多,没划几下,便看到了那个顶着中长发、戴着渔夫帽,在油菜花田边鼓腮无忧无虑行走的自己,拍摄视角自上而下——那张照片是付辛博顺手帮他拍的。
一年时间,从中长发到利落短发,再到如今的寸头,变的何止是发型,个中辗转的心境他算是轮番体验了个透彻。
不知是对二人的身份重新定义的缘故,还是因为付辛博临别前在他额际留的那个吻过于珍重,现在不是不再想他,而是已经习惯了和那些曾经的嗔痴贪念和平共处。
他翻着自己的微博,后知后觉自己那句“摩天大楼”的文案过于自作多情,他藏着心思意有所指,对面那位2G冲浪人大概率连看都不会看到。
然而次日,他竟刷到了付辛博更新的微博。
这人算是微博常年失踪人口,营业频率低得可怜,粉丝都自嘲是他的“生命粉”——没别的指望,活着就行。
没有配文,照片中的男人靠在暗色的墙上,身上打着浓艳的光,和他那组九宫格硬照的基调统一相衬,简直令人怀疑出自同一摄影师之手。
他的心尖被拧了一把,砰砰胡乱跳动了两下。
正出神,付辛博给他发来了条信息,内容可谓直白:“我26号杀青。”
他捏紧了手机,手机正在充电,直角边框滚烫又硌手。他不回复,只腹诽,你杀青你的,我又不在北京。
半晌,那边仿佛隔空探囊取物,又来一条:“我知道你不在北京。”
张新成不禁怀疑上次送机,付辛博是否趁机在自己身上装了某种窥探设备。他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沉默。
第三条信息传送过来:“我来江西找你。”
张新成看一眼,终于还是被手机高温烫到,脱手把它丢得远远的。
TBC.
Chapter Text
手机屏幕在角落里顽强亮了数秒,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暗了下去。
张新成决定做只缩头乌龟,反正对面那人没法像上次那般坐在车里逼问他,只要假装没看到就好。
自我宽慰着,他起身钻进了浴室。
洗完澡,浑身赤裸着站在湿气氤氲的卫生间内,他伸手抹开镜面上覆着的白雾,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已经接近12月中旬,自己的脸颊看上去比演费渡那会儿圆润了不少,眉型没再精细修理,有些憨态,当初因为皮下脂肪过少凹陷的欧式大眼窝又重新充盈,配着那头几乎没什么造型可言的碎刘海板寸,活脱脱就是小镇上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
高中生和风情万种的费渡没有半毛钱关系。
水珠顺着发稍滴落,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有些忐忑怀疑,他一直摸不清付辛博这种体验派演员,对他的情不自禁究竟是来自骆闻舟对费渡感情的投射,还是真的......对他本人有过片刻的动心。
现在顶着这样一张脸,再见付辛博,他会不会瞬间清醒,发现眼前这个人实在平平无奇,发现他并不是他幻想中的人。
他突然就共情了那些不敢面基的网恋选手,不想让付辛博来的心情一瞬间攀上了顶峰。
他裹上浴袍步出卫生间,从床上捞起手机,决心彻底回绝付辛博的探班计划。
指尖刚划开屏幕,付辛博的新信息又跳了出来,对面规划得理所当然:“27号晚上到。”
他急了,不假思索手指翻飞:“我那几天戏排满了。”
怎料消息刚发出去一秒,对面就发来了视频申请,铃声刺耳地催促着,他被吓得一个激灵,手机像烫手的山芋似的又被丢了出去。
他一直不接,手机便一直响。
比铃声更响的是他胸腔内砰砰直跳的心脏,再不处理,大脑怕是都要缺氧。他眼一闭心一横,自暴自弃地想,也好,就让付辛博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寸头素颜、平平无奇的样子,说不定他那被下半身支配的冲动就能立刻消停。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
付辛博显然也是刚洗过澡,湿漉的头发一绺绺贴着额头,脖颈上搭着条白毛巾。看到镜头这边顶着一头短刺、脸颊浮着红晕的张新成,刚下戏原本略带疲惫的眼眸倏地被点亮了,嘴角也控制不住上扬,绽开一个柔软的笑容。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排戏会提前这么久。”他眼里含笑,嘴上顺着他,实则压根没信他那套拙劣的借口。
张新成谎话被戳穿,抿着嘴不知如何接话。
“不过你没档期也没关系,”屏幕那头,张新成眉眼间莫名的羞怯和慌乱忘记掩饰,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用特意花时间陪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那现在不是已经见到了?”张新成别开眼,嘴硬。
“隔着屏幕怎么算?”付辛博声音好温柔,“......想摸摸你的头发。”
一句话就让张新成的心跳彻底失了序,他垂下眼睫,低声嘟囔:“有什么好摸的,那么短。”和费渡一点都不像。
付辛博声音低哑如流水,轻易便淹没了张新成:“但更可爱了。”
男人嘴里有几分真假尚不得而知,张新成却已彻底失去了招架能力,他心慌意乱,破罐破摔胡乱道:“那你爱来就来吧。”随即手指飞快地戳断了视频。
通话戛然而止,世界再次和平。
他靠在床头,抓过枕头旁的iPad,点开电子版剧组通告单。半个月后的日程上——那几天的拍摄安排确实尚未确定,留有调整余地。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27号”那个格子上,失神,半晌才想起来,拿手机给小陈发了条信息:“27号有朋友来探班,帮我协调一下,请27号之后两天的假。”
他只告假两日,没想到剧组相当大方,连着统一的元旦假期给他连放了七天。
当然,代价是他从请假之日起个人戏份便被集中前置,二十四小时被加塞进了四十八小时的工作量,他几乎再没休过一天。
白天与黑夜模糊了界限,片场刺目灯光替代了自然日照,一场情绪爆发戏刚结束,冰袋还没敷稳哭肿的眼睛,下一场又紧接着和女主展开情欲延绵的感情戏。
收工回到住处通常已是凌晨三四点,身体沉重如同灌铅,思绪却被人物跌宕的命运揪着,无法立刻入睡,然后又在堪堪合眼的混沌瞬间被闹铃粗暴拽起,周而复始。
付辛博依旧偶尔发来信息,他通常间隔好几天才想起来,攒在一起统一回上几句。好在对方恪守那条无形的边界,对他稀淡的回应从未流露半分计较。
他相当敬业且专业,一旦入戏,时间在身体超负荷的运转下便奇异地扭曲,他失去了对日期的感知能力,只知道“拍完今天”、“拍完明天”,以及一个模糊的置于不久未来的“七天长假”概念。
以至于26日夜晚,他拖着那副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回到房间把自己把甩在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付辛博发来的信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只有一行地址和房号,没头没尾的。
他神思还没从角色中脱离出来,瞳孔对焦了半天,才缓慢解析出那行文字的深层含义。
地址...民宿...房号...
明天...27号...
付辛博...要来...
这几个破碎的概念在他迟钝的大脑中逐渐彼此咬合,拼凑出一个让他瞬间血液冲顶的完整认知——言而有信,他的炮友明天真的要到了。
好家伙,连战场都准备好了。
滚沸的血流毫无阻塞地灌满了他脸颊和耳根上密布的毛细血管,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滚烫。
中年人都这么直接吗?
但是这怎么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他以为至少会有些虚头巴脑的寒暄,或者确认一下他的行程之类的,而不是这样一条直白的入住指引。
天道好轮回,当初在机场车里,自己口不择言种下的那棵名为“炮友”的树苗,竟如此迅速地生长,并高效结出了第一颗扎手的恶果。
TBC.
Chapter Text
江南水乡冬季的温度通常在零上,但湿气弥漫的空气却透着彻骨寒冷。张新成用厚重羽绒服抵御着寒气,把自己包裹到只余一双眼睛。
按图索骥找到那处隐在小镇巷弄深处的民宿时,天已完全黑了。
离开剧组前他给小陈放了假,小陈脸上写了一万个不放心,话在嘴边翻滚数回,终究没问出口——又怕唐突了自家艺人,又怕知情不报,万一有个疏漏酿成不可收拾的绯闻。
张新成做事向来缜密周到,又有自己的主意,只交代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就当他外出散心去,便背上行囊独自出发了。
他始终没告诉付辛博自己为腾挪出这几天假,前后熬了近二十个昼夜。
对方发出那条不近人情的入住指引后其实还补充了几句宽慰他的话,类似于只是暂住于此,如果他拍摄不忙可以见一见,忙也无妨,就当自己来清幽之地度个短假。民宿是托挚友安排的,自家人的产业,叫他放心云云。
他看后稍稍宽心,但还是抑制不住地膈应。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该不放心的是那个有家有室的付辛博。
彼时正是元旦前最冷清的淡季,村头巷尾人迹稀落。他穿过小桥流水,踩过青石板路,曲径通幽的小景几乎要抚平他心中因付辛博升腾的焦虑忐忑。
他循着地址上提供的侧门进入了民宿后院,穿过连廊,悄无声息来到了那扇房门前。
夜晚的院内很静,只有廊下几盏散着暖色的灯,他站在门口,寻路时无数次落荒而逃的冲动再一次升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跋涉数公里,临阵退缩不免矫情。
那句万能的鸡汤怎么说来着?
来都来了。
他掏出手机,划开,在屏幕敲了几个字发过去:“我到了。”
这房间的隔音比他们当初拍戏那家酒店强不少,房内只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锁轻响,向内敞开了小半。
付辛博站在门内,暖黄的光线自他身后散射出来,勾勒着他未擦干的柔顺发丝和棉质居家服,他看着门前这个暗夜里裹得只剩一双明眸的人,似是没料到他真能准时赴约,微怔,随即漾开一个和煦的笑,和他身上那件纯棉质感的衣服一样柔软。
他没说话,只伸手箍住张新成插在羽绒外套口袋里的手臂,稍一用劲,就把满身寒气的张新成拉进了房间。
门在身后轻声合拢,张新成被温暖的空气包围了,紧接着,他被揽入一个更高温的怀抱中,那股熟悉又静谧的檀香再一次入侵了他的肺,温柔,浓郁,他的心跳突然就失了节奏。
他不甘地想,付辛博是吃准了他对这味道毫无抵抗力。
那人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冷不冷。”
被温热拂过的敏感皮肤汗毛纷纷竖立,张新成呼吸又开始不争气地急促,声音都有些发颤,但身体仍保持僵硬:“还行。”
环在背后的手臂松开一只,向下滑去,他探进了他的外套口袋,去够他无动于衷的手,仔细试探着温度,确认那片皮肤确实是温热的,付辛博终于放下了心。
他觉得自己小半年来情绪掌控能力日益精进,曾经恨不得那个男孩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到现在被磨得彻底没了脾气,只要他还肯回信息,只要他愿意朝自己走一步,长期困扰他的思念、焦虑和失眠便能缓解一二。
关心完冷暖,他又惦记起那人的饥饱:“晚上吃了吗?”他嘴唇贴着他修得极短的鬓角,摩挲着,“要不要帮你叫点东西吃?”
怀里的身体却突然轻笑了一下,像是试探,又像是嘲讽:“约个炮而已,需要走这么多流程吗?”
又是这茬,多久没提了。
付辛博恍惚了一下,上次视频里那个耳根通红、眼神闪烁着拒绝他探班的人,此刻应该是又挂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真是喜怒难测。
他以为早已修炼成金刚不坏的心又突然被这句话剜了一下,渗出了点血。
忍了忍,他只当没听出那话里的刺,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一味把吻落在他微凉的耳廓上:“谁他妈大老远跑来这里就为了约炮。”
语调低沉,字字清晰。
“是来跟你约会的。”
把偷情化作纯情,他算是第一人。
张新成无奈闭上眼睛,嘴角却难以抑制,悄悄挂上了个极浅的弧度。
付辛博最终还是给他点了份宵夜,是民宿老板在微信上热情推荐的。
张新成确实没吃晚饭。
付辛博知道张新成喜面食,但南方面食少,只能用本地的牛肉粉凑合着替代一下。
外卖送到时汤汁还是滚烫的,室内空调开得足,房间里瞬间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张新成把羽绒外套和毛衣一件件脱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坐在桌前安静地吸食。优等生连吃相都很乖巧,一口一口相当认真,额际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付辛博坐在桌对面,目光落在他始终未摘的黑色毛线帽上,忽然开口:“一直戴着帽子,不热吗?”
张新成咀嚼的动作稍稍顿了下,他当然热,后颈都沁出一层汗,可他那头本就没什么造型的短寸此刻肯定被毛线帽压迫得扁塌无型,为了不破坏付辛博心中的滤镜,那头乱发好歹稍稍整理过才能示人。
向来不甚在意形象的人,前几年在镜头前耍宝扮丑也从无心理负担,可偏偏在这个人面前,那点关于自我形象的计较总会冷不丁冒出头来。
他埋头又吸溜了一口软滑的米粉,含糊道:“头发被压塌了,不好看。”
付辛博闻言,极低地笑了一声:“在我面前还用在乎这个?”
张新成假意没听见,匆匆吃完最后几口,放下筷子:“饱了。我去洗澡。”
说罢走到沙发边自己背来的登山包前,开始翻找换洗衣物。
付辛博顺手帮他收拾着吃剩的残羹,目光掠过那个包,容量颇大,且显然装了不少东西。他心头像是被轻撞了一下,生出了一点不分明的期待又怕是妄念,他试探道:“你...这几天还回剧组吗?”
张新成翻找东西的动作都滞住了,他不想让付辛博知道自己是如何拼命协调、熬了无数个大夜才换来这几天的空隙,显得自己有多急切多郑重似的。
思忖片刻,他只淡淡应一句:“嗯,剧组刚好提前放了假。”
说罢,他把换洗衣物一揽,逃也似的钻进了卫生间。
TBC.
Chapter 3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牛肉粉的余韵还是浓郁了些,餐盒留在房间过夜不合适,付辛博收拾好下楼丢掉,回来后又简单拾掇了一下房间。
他靠在沙发等了不知多久,直到倦意袭来,挨不住几乎要阖眼时,才听见卫生间门锁的响动。
张新成磨叽了许久才出来,天知道自己刚才怀着怎样的心情洗完了这个澡,水汽氤氲中他头昏脑涨地心理建设:又不是第一次了,再没羞没臊的事都做过无数回,这个节骨眼上假纯个什么劲儿。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番滋味,从前那些抵死纠缠大抵是倚着剧组的环境,披着骆闻舟与费渡的皮囊,一切无耻逾矩的行为似乎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托辞。
如今跳脱这层关系已有小半年,没了“入戏”这张挡箭牌,以纯粹的“张新成”的身份和形象,去面对只是“付辛博”的他......突如其来的清晰认知让他没来由一阵焦虑心慌。
拧开门把手之前,他最后激励了自己一把:炮友就要有炮友的自我修养,羞羞答答扭捏造作的,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
一剂鸡血的效果堪堪维持到他步出浴室,撞上付辛博视线的瞬间,他手指立刻无措地抠进了掌心里。
热水冲淋太久,脖颈都蒸成了粉色,潮湿的短发乖顺地贴着头骨轮廓,更显得五官立体精致,他低垂着眼眸,用卷翘睫毛盖住了湿漉漉的眼睛。
细枝末节一样不差全落在付辛博眼里,他面上也有些发热,脑海中东拼西凑只剩下一个词。
可爱。
心口发软,几乎化成一滩水。他坐直起身,趿着一次性拖鞋,无声无息地傍近了他。抬手,他践行了上次通话中提到的事,触了触那头湿润的短寸。
发茬刺着掌心,又柔软又扎人,和它们的主人一模一样。
“洗这么久,”他音调低到只剩气声,“还以为你晕里面了。”
张新成还别扭着,下意识想偏头躲开,却又贪恋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温柔,最终只僵立在原地,喉结悄悄滚动。
关于“不像费渡”、“不够好看”的担忧,在那男人堪称宠溺的眼神里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付辛博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顺着他头骨饱满的轮廓滑到耳后,指腹轻轻摩挲他滚烫的耳廓,目光沉静专注地落在他脸上,欣赏艺术品似的,怎样都看不够。
审视过于直白,张新成心跳快得要挣脱胸腔,几乎要举白旗缴械投降。
一个吻落在他未来得及阖上的潮湿眼睫上,轻啄着,盖章似的,密密麻麻一路印在他的眼尾、脸颊、鼻梁,鼻翼,最终压住了他剧烈颤抖的双唇。
他们接过无数次接吻,但概括下来大抵不超过两种风格,要么是突兀的生涩,要么是抢掠的急切,相当之枯燥乏味。
何曾如此温柔地亲吻过对方。
只是轻柔的触碰,缱绻,虔诚,试探,付辛博的嘴唇温热而柔软,小心翼翼地覆上去,张新成浑身都在细微地打着抖,闭上了眼,顺从地承受着他的厮磨。
渐渐地,他像是被小火持续炙烤的一块羊脂膏,软着身子化进了男人的怀里。
身体相贴,布料菲薄,两人都有些动情,付辛博加深了这个吻,气息逐渐紊乱交缠,唇齿之间的碰撞都渗出黏腻。
缠绵缱绻之际,付辛博头脑中突然又不合时宜地冒出那个“炮友”的定义,两个字杀伤力实在够强,生生扼住了他下一步的冲动。
他的进攻略显迟疑,堪堪有退缩之势,敌人立刻乘胜追击,身前人早融化成了浓郁香甜的奶油,手臂却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脖颈,意乱情迷地揽着他后颈往自己的方向带。
他真的是来跟自己“约”的吗?是不是真的试图将两人关系锢在肉体层面......
付辛博心底因那个定义滋生出一股强烈的抗拒。
他想要的,远比片刻贪欢多得多。
他忽然就彻底停了下来,唇舌退场,呼吸沉重,用额头抵住张新成的额头。张新成眼神迷离,欲追上来,他却偏了头,顺势将人死死按在胸前。
两具胸膛相贴,剧烈起伏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失速的心率,还有身上那......炽热的渴望。他竭力压制,只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背,侧头把鼻尖埋进他发茬里深深呼吸着,用男孩头上洗发水的清新气味安抚自己燥动的心。
“我说了,我不是来约炮的。”未褪的情动和极端的克制让他声音哑得彻底,“就这样,让我抱抱你。”
预想之中那些天雷地火、云翻雨覆并未降临,张新成怔怔地被拥进怀里,一时也没料到剧情是这么个走向。
良久,胸腔里方才胡乱蹦跳的心脏在那人的怀中里逐渐平复下来。血液重新平缓灌注到了周身毛细血管,先前颤抖发凉的四肢逐渐变得暖烘烘的。
但那人箍在自己背上的手过于用力了,简直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微微动了动,闷声道:“我快喘不过气了。”
付辛博闻言,慌忙卸了力量,手臂依旧虚虚环着。
张新成趁势将他向后推开一段距离,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付辛博的眼神湿润而朦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如此,只轻声问他:“不是说...就想来看看我吗?现在我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又偷偷给自己攒了点勇气,“看清了吗?”
付辛博没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指腹细细描摹着他的眉弓、眼睫、鼻梁、嘴唇的轮廓,他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目光里的珍重温柔几乎将张新成溺毙。
“看清了。”他终于低沉开口,“看得特别清楚...特别好看。”
他眼眸中蒙着一层浓雾,张新成却在那雾里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顶着一头随意短寸,脸颊比从前圆润,褪去了费渡的精致苍白,只剩下张新成本体的样子。
他鼻头发酸,突兀地强调:“我是张新成。”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
付辛博却瞬间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他指尖摩挲未停,眼中温柔满溢:“嗯,我知道。”微微凑近,鼻尖抵上他的,气息交融。
“你是张新成,我一直都知道。”
张新成真恨自己没出息,竟就在对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此郑重地确认他存在的时候,情绪完全失控了。
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滚落,迅速浸透了付辛博的指尖。
TBC.
Notes:
强烈推荐宝宝们去听Gordon Flanders的《冬天一个游》,单曲循环着它写下了最近这两章,歌词特别契合,特别动人🥰
Chapter Text
两人和衣并肩躺在床上时,没来由地都有些情怯。
说来好笑,不怪付辛博介意那个身份,在组里二人肌肤相亲半月余,却从未交颈而眠过。每次荒唐结束,张新成要么迅速收拾好自己匆匆遁去,要么冰冷地推拒付辛博,催促他赶紧离开。
就这样安静地守着暗夜,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平静呼吸,心率竟然都能不由自主地悄然加速。
付辛博的手在被子底下小心摸索了片刻,指尖便触到了张新成的手背。他没进一步动作,只用指节轻缓地蹭过那处筋骨分明的皮肤,似是若即若离地试探。
张新成皮肤本就敏感,被那似有似无的痒意挠着,心跳越发失控,偏偏空气那么安静,连呼吸频率快了慢了枕边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整条手臂都僵直着,说不清自己是盼着那只手赶紧离开,还是期待它牵紧自己,他被这不上不下的感觉折磨得有点脑,欲把手往自己身侧缩一寸。
付辛博的指尖却在这时滑过了他的手腕,轻轻向内一勾,温热的五指缠进了他的指缝。
安心了。
呼吸又都偷偷乱了一秒。
又要拼命克制,又难真正自持。
张新成的借着暗夜掩饰心绪,语气只余揶揄:“搞这么纯情?”
付辛博不理他,兀自用拇指摩挲他的骨节,手底下那寸,好歹也是属于那人的皮肤。他刚刚细细舔吻过他流不尽的眼泪,此刻怜惜到不忍和他拌嘴呛声。
半晌,张新成低声问:“你...能待几天?”
付辛博以他为准:“你有几天假?”
张新成哑了,七天,是超出自己预期的漫长,长到足以横跨旧年与新年。元旦佳节,付辛博又没有工作安排,大抵是要去和家人团聚的。他没来由涌上一阵失落,但心理建设早做了无数回,不甘不愿也得接受。
“嗯?”付辛博捏了捏他的手,温柔催促。
“你能陪我几天?”张新成不答,又车轱辘似的把最初的问题绕了回去。
付辛博被他逗得低笑,片刻后,他试探道:“元旦...你们剧组放假吗?”
彼时离元旦还有四五天,他没料到付辛博要关心他的元旦假期。微怔片刻,他答:“放两天。”
付辛博翻过身,在暗夜里侧卧着面向他,两人距离更近了,呼吸清晰可闻。他怕这个问题越了界,更怕自己在他心里根本没想象中的重要,踟蹰着张口:“那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跨年?”
张新诧异得睁大眼睛,幸好室内无光,无人察觉。关于那男人什么时候回归家庭,他向来不想思考,更不愿过问。
但此刻膨胀发酵的甜蜜已经盖过了那些似乎远在天边的不确定。他嘴角在黑暗中悄然勾起,语气却冷艳倨傲:“看你表现。”
说罢他也翻身凑上前。
熟能生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的牙齿没再磕上付辛博下巴,这一回,温软的唇瓣精准地捕捉到了付辛博的嘴。
次日清晨,天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两人醒来时,脸对着脸,眼下都渗着乌青。
昨夜二人一触即发,几乎又要忘情地滚到一处,付辛博却铁了心要摘掉炮友的标签,不知哪来的铮铮气节,张新成还软着身子缠在自己身上,他便冷血无情地连人带被子把他裹紧,熊抱固定,密不透风地掐断了催燃欲火的氧气。
身体接触是消停了,他却是一夜心猿意马,辗转难眠。
张新成呢,好不容易抛却羞耻,厚着脸皮主动凑上去却被推拒,简直稀世罕见。他不解,不甘,还夹杂着自尊心受挫的委屈,索性裹紧了被子,留个僵直脊背给付辛博,几乎睁眼到凌晨。
坐起身时,两人对视一眼,脸都有些干。
造成此番局面,付辛博不禁也觉得自己责任更重大些,他伸手揉了揉张新成睡得东倒西歪的短发,语带讨好:“饿了没?出去找点吃的?”
小镇清晨空气中尽是未散的湿冷雾气,疫情碰着淡季,道旁除了他们再没别人。两人懒得做攻略,把自己裹进羽绒服,沿着安静小巷漫无目的地踱,随缘寻找着开门的早餐铺子。
最终在一个转角找到一家热气蒸腾的早点摊,卖的是当地的汽糕。二人各点一份,付辛博等在蒸盘边上,张新成也不客气,径自钻进无人的店里,坐上小板凳,大爷似的等着付辛博呈送过来。
昨夜的委屈后劲有点大,到现在都没顺过来。
锅灶上腾起的蒸汽弥漫在小店中,让他恍然跌回那个四月的清晨,那时应该比现在暖上不少,也是巷尾街边的小店,一碗滚烫鲜辣的肠旺面。
他还记得那日凌晨他几乎按捺不住、试探着伸出的触角,付辛博是如何用三两句不着痕迹地给生生摁回去的。
那时的付辛博冷静自持又疏离。
时过境迁......
付辛博端着两碟热气腾腾的蒸汽糕过来,摆在他面前,从筷筒里抽出双一次性筷子,塑料膜顺手帮他撕了,两根筷子来回搓了搓,把看不到的毛刺给卸干净,才递到他手里。
张新成接过,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指。
他抬起头看他,冷不丁开口:“还记得贵阳那家肠旺面吗?”
付辛博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桩,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化为复杂的自嘲的温柔:“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醉意朦胧的男孩在车上摇摇晃晃,春夜路灯下铆足了劲的隐晦表白,男孩其实早已一头撞进他的心里,他却一次次伪装,假意自己已关门落锁。
自以为是的冷静自持,一点点把他的率真演变为倒刺,勇气置换成委屈。
回过头看,才惊觉后来那个不管不顾、几乎要抛却所有理智的人竟成了自己。
他说不出什么肉麻的道歉,只夹起一片汽糕,小心用手虚托在下边,送到张新成嘴边,哄孩子似的:“尝尝,小心烫。”
张新成愣住,飞快瞟了眼小店门口专注忙活着的老板,耳根迅速染上一层红,他犹豫一瞬,低头就着筷子小心咬了一口。
入口鲜辣,软滑香糯。
委屈散了一半,他抬眼看付辛博,眸子亮晶晶的。
“好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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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填满了五脏庙,又开始在交错纵横的青石板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日头渐高,终于勉强穿透了晨间薄雾,湿漉漉的石板路也被晒得逐渐干燥起来。
二人皆是刚从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的工作中抽身,这慢得奢侈的节奏像是偷来的。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说片场的新鲜事,聊聊圈内共同好友的近况,张新成又开始冷不丁冒出些冷笑话,还要时不时掏出手机捕捉几张街边小景。
不知不觉也逛到了接近中午,二人腿脚发酸,随便找了张路边的石凳子落脚休息。
旁边是一堵斑驳的土黄砖墙,墙边支着一方帆布棚子,底下摆着张老旧的木质理发椅,墙上挂着的镜子边缘已经满是锈蚀——是当地的老手艺人的露天理发摊点。
视线范围内也就他们二人加一个理发的老师傅。学霸张新成,观察事物细致入微,还善于总结规律——这一上午见到的活物也太稀少了。
他玩兴忽起,懒懒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付辛博:“哎,博哥,打个赌怎么样?”
付辛博侧头看他,挑眉,等他下文。
“就赌......”张新成目光在眼前空无一人的巷口扫了扫,“五分钟之内,这条巷子里能不能走出来个路人。”
这赌约和他的冷笑话简直是异曲同工的幼稚。
付辛博却依旧捧场,笑着问:“那输赢怎么算?”
“输的人嘛......”张新成把腿抻直,身体向前舒展了一会儿,像慵懒的猫,他目光狡黠:“就无条件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付辛博自然是顺着他:“好,你先选。”
张新成恃宠而骄,当然要选胜算大的,他评估了一上午近乎凝滞的人流量,道:“我赌不能。”
付辛博全副精力都用在细数他脸颊上被阳光照亮的细小绒毛上,哪里计较得来胜负的天平:“行,那我赌能。”
说罢,二人还煞有介事摸出手机掐了表,并排坐着,撑着脑袋,眼巴巴专注在那空荡荡的巷子口。
两分钟时,巷口一阵响动,二人皆屏息待着,才发现是一阵北风卷落的树叶。
三分钟时,路口墙角探出了一双足,可惜是一只田园犬的。
二人心情几番起落,玩笑似的赌局,氛围还营造得挺紧张。
最后的一分钟,巷子深处真有了动静。数秒后,一个身着藏蓝色工装的本地青年骑着自行车从巷口穿了出来,拐了个弯,顺着石板路迅速溜远了。
张新成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安静了半个多小时的巷子,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使绊子。
付辛博斜睨着他,难掩眉宇间得意,他竞技游戏实力运气向来都不差,这次更是绝处逢生:“怎么样,愿赌服输?”
张新成眼珠子转得飞快,脑袋瓜子里那点蔫坏劲上来,强词夺理:“明明是你输了。”
付辛博不解。
“我说的是‘走出来’,”张新成摇头晃脑,咬文嚼字,明目张胆把耍赖写脸上,“骑自行车出来的,能算‘走’吗?得用腿‘走’出来的才算。”
二十好几的人了,竟幼稚到如此地步,付辛博看着他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只觉得他傻得可爱,心底软成一片,无奈纵容道:“好好好,算你赢行了吧?”
张新成得了便宜还卖乖,活像只偷到罐头的猫。他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嗯,愿赌服输啊。”说罢目光四处逡巡,真就煞有介事地寻找起刁难人的点子。
目光扫过了那个露天理发摊,陈旧的理发椅,锈迹斑斑的镜子,坐在马扎上看报的老师傅。
他歪嘴一笑,抬了抬下巴:“要不......你去那儿剪个头?”
倒不是质疑街边老师傅的手艺,只是艺人的形象通常不由自己掌控,发型也由专业团队打理,自行在街边理发风险系数实在太高。
他也就随口一说,权当开个玩笑,本以为付辛博会拒绝,至少会讨价还价一番。
不料付辛博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一眼,真就不带犹豫地迈开长腿朝露天理发摊走去。
张新成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哎我开玩笑的!你还真去啊?”他伸手扯着付辛博手臂,急道:“万一真给你剪坏了怎么办?你后面说不定还有工作呢!”
付辛博语气相当无所谓:“愿赌服输,最近这个月也没什么公开露面的场合,”
内容倒是十分的认真:“答应你的事,我肯定做到。”
说话就说话,不带这么犯规的。
张新成眼睫快速颤动了几下,死命拖着付辛博胳膊的手不自觉就松了力道。
就这么迟疑的一小会儿功夫,付辛博已经款步走到理发摊前,客气地和老师傅打了声招呼,简单沟通几句,便坦然坐上了理发椅。
洁净白布抖开,一扬,罩在了他身上。
老师傅拿出剪刀推子,不紧不慢。
付辛博安然闭目,任由摆布。
只有张新成立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全世界属他最紧张。
剪刀咔嚓嚓作响,发丝窸窣窣落下。待老师傅用黄色海绵清理干净付辛博脖颈的碎发,把围布一抖,付辛博也不端详镜中自己,只扭头看向张新成,眉眼弯弯,交卷:“怎么样,还满意吗,‘赢家’?”
出乎意料,老师傅的手艺相当精湛,付辛博刚结束的古装戏对现代发型本就没太多要求,头发已经两个月未修理,原本有些过长的头发被层次分明地修短打薄,露出了白皙的后颈和清爽的鬓角,比团队精心打理过的风格多添了几分随性。
甚至......恍惚间,有点像某个尘封在记忆里的身影。
张新成心潮莫名汹涌,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付辛博靠近他,微微侧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那句骆闻舟的台词他们都还记得:“想表达迷恋,或是夸我帅气的话......”
“还是免了。”张新成迅速接腔,猛然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还好他够快,压不住的嘴角和微微发烫的耳根,也就堪堪躲过了付辛博的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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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不大,知名的景点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一一逛完其实真不需要耗费过多时日。
二人却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闲逛也能成为主要消遣,以至于那位在街角理发的老师傅都眼熟了这两位分外清闲的“游客”。
每次他们经过那小小的帆布棚子,老师傅就从老花镜后抬起眼,招呼一声:“年轻人今天又出来溜达啊?”
当地但凡开着门的小吃摊,从蒸汽糕到糊豆腐,从酒糟鱼到糯米饭,都被他们尝了个遍。
怪就怪在,巴掌大的地方,两人怎么都逛不腻。拍戏期间不足的睡眠似乎被彻底补了回来,随心所欲地出门,走到哪儿算哪儿,午后阳光正好时,还能再回民宿补个午觉。醒来后,泡两杯咖啡倚在窗边各自安静地读会儿书,或窝在沙发里组队打两局游戏,一天眨眼便能过去。
日复一日的时光似乎短暂,似乎又静谧而漫长。
唯一的不安是张新成揣在心里的疑问,这么长时间的外出,付辛博到底怎么跟家里交代的?他忐忑着,数日内却持续风平浪静,担忧了无数次的查岗突袭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生。
付辛博不提,他也不敢深究,只把自己缩进鸵鸟沙堆里。
时间一晃便到了这年的最后一天。
虽是阳历,但临近年尾,小镇上游客比前几天多了些,总算有了些热闹的意向。从下午开始,零星的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地响起,空气里也隐约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张新成已经很久没在这样的小地方感受跨年的氛围了。他心头莫名涌起久违的雀跃,非要拉着付辛博跑去街边小店,近乎扫荡地买了好些烟花鞭炮,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沉甸甸提了满手。
夜色浸染天际之时,小镇上有活动,居民游客居然倾城而出了似的,道旁街边人还不少。他们不方便到人群中露面,正愁烟花要到哪里放,民宿老板告诉他们,顶楼天台还留有一方静谧。
临近午夜,二人悄悄爬上了那栋三层小楼的露天平台。
天台不大,视野却相当开阔,张新成倚着围栏,眺望着远处村落星星点点的灯火,这晚的风尤为刺骨,他心里的兴奋却没被吹散一丝。
他赏了会风景,又凑过去,饶有兴致地看付辛博忙活,烟花爆竹被他一个个拆了包装,各式各样码了一地。
张新成捡起几根仙女棒,又给付辛博递去两根。
打火机被点亮,还没凑到引线就在一阵寒风中迅速熄灭,张新成蹭到付辛博身边,肩膀挨着肩膀凑了道挡风墙,几番努力,终于擦亮了一道颤巍巍的火苗。
微弱的光苗依次点燃了引信,瞬间,伴随着刺啦的声,银白色的火花迸溅而出,在他们手中燃烧出两束流动的星光。
张新成抬眸凝视着付辛博。
火光跃动,自下而上,映亮了付辛博带笑的眼睛和呵出的白气。
他突然思绪纷飞,想起半年前在大结局拍摄片场,也是烟花,那时他是费渡,为骆闻舟点燃了一路的绚烂。
剧本里,漫天烟花中的费渡鼓起勇气,状似无意地轻轻牵住了骆闻舟的手腕。
而此刻,手持的烟花棒渐渐燃尽,光芒熄灭的刹那,世界又重新陷入黑暗。张新成想蹲下去再摸索一根,一只微凉的手掌却突然覆上了他的,四指指滑入指缝,十指悄然相扣。
牵了这么多次手,他的心脏还是不太听话,这次又几乎要跃出喉咙。
他偷偷觑他,付辛博表情倒是自如,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靠近地上那几筒组合烟花。他示意张新成站远些,自己弯腰点燃了引信。
“嗞——”引信迅速燃烧。
付辛博快步退回张新成身边,又牵上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后多退了几米。
“嘭——啪!”
第一发烟火猛地蹿上深邃的夜空,在他们头顶轰然绽放,巨大的金色花球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幕,璀璨夺目,又转瞬即逝。
“嘭!嘭!嘭!”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炸开。赤红、幽蓝、翠绿、绚紫……各种色彩肆意泼洒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充斥着耳膜,明明是喧嚣至极的时刻,张新成却奇异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幸福。
他紧紧回握着付辛博的手,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烟花绽放的巨响接连不断,淹没了一切细微的动静,这是他的掩护。
借着这道伞,他倏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勇气。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对着转瞬即逝的绚烂喃喃许愿道:
“祝付辛博岁岁平安。”
“祝付辛博天天开心。”
“祝付辛博事事顺意。”
都是些学生时代老掉牙的祝福,最后一句,他踟蹰着卡在唇齿间,他不敢希冀他们之间能拥有什么确切的未来,“幸福”二字太重又太远,那是他最胆怯、最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但单方面的思念和倾慕,说出来也没关系,反正——震耳欲聋的烟花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怕对方听见,声音如坠落的一尾羽毛,再轻一克,就要散进风里:
“付辛博,我爱你。”
可偏偏就在这串谨小慎微的音节落下的前一瞬,最后一发烟花恰好在空中绽尽。
这一秒,世界猛然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零点降临。
远处鞭炮声骤响,烟花声乍起,却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那片飘飘荡荡的羽毛,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了付辛博的耳中。
付辛博缓缓转过头来看他。
张新成连呼吸都停滞了。
夜空残留的淡淡硫磺味弥漫在空气里,平台上的照明灯探不进付辛博的眼底。他没说话,就只是深深地看他,目光似是惊讶,似有了然,汹涌情绪几乎要溃堤而出。
寂静仍在蔓延,时间都被无尽延展。
许久,付辛博松开了那只与他十指紧扣的手。
张新成的心随着男人手指的抽离迅速下坠,眼睛倏地黯了下去,做错事般仓皇低下了头。他自嘲:看吧,梦再真实,也还是要醒。
他正欲开口强行解释几句,却突然被巨大的力量猛然攫住,随即,他狠狠地撞进一个滚烫怀抱里。两具胸膛紧紧相贴,同样剧烈的心跳声透过衣料撞击着彼此,一时都分不清是谁的震动。
付辛博用双臂死死地锢住了他,熔化了,轧软了,揉碎了,一寸寸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伏在他耳际,低沉,清晰,郑重,每个字都和他的体温一样滚烫。
张新成听到了无法错辨的浓重鼻音和压抑的哽咽:“我听到了。”
那片轻飘飘的羽毛落早已在付辛博心里落定,他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将那几个字重重掷回他心上:
“张新成,我也爱你。”
TBC.
Chapter 41
Notes:
致敬我最爱的北南老师
Chapter Text
2022年的第一天,张新成收到了付辛博正儿八经送给他的第一件新年礼物。
这夜天台太冷,他们放完烟花后没停留太久。回到温暖房间后,付辛博从行李箱里取出个颇为考究的纸袋,状似随意地塞到了他手里,张新成愣怔着,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低头打开纸袋,里面并排放着两个盒子,心脏才后知后觉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先拿出其中一个墨绿色的绸缎盒子,打开盒盖——一条坠着一只莫比乌斯环的铂金男士项链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付辛博,眼里因惊喜生出的光比环上缀着的钻石还纯净璀璨。
付辛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温柔道:“喜欢吗?”
张新成用力点头,“喜欢......可是,”他又升腾起些懊恼,“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
岂止是没准备礼物,他就连是否要奔赴这场约会都纠结犹豫了好些天。
“没关系,”付辛博傍近,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短发,“机会还很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句话从有家有室的付辛博口中出来,跟画饼别无二致。张新成只当他在安抚,并未当真。他们二人的关系如今天夜空中的焰火,再绚烂,也逃不过稍纵即逝的结局。想到此,他心中又掀起了强烈的苦涩,甚至这苦涩在今夜的甜蜜衬托下翻了倍,让他几乎难以下咽。
付辛博见他沉默着不给反应,又示意了下纸袋:“看看另一个?”
张新成拿出纸袋里另一个盒子,这个他连包装都不用拆,这数日在付辛博的护肤品之间见到无数回了,熟悉的小众品牌包装——是付辛博最常用的那支香。
记忆回溯到他们初次共同拍摄的片场,他已经记不清下戏后徒步那段,照亮他们的究竟是月光,还是道旁的灯光。他只记得他贴身穿着的是他的衣服,鼻息之间全是那男人的味道,他根本不是会主动伸手向别人讨要东西的人,可在付辛博面前,他总是很反常。
他甚至记不清付辛博当时怎么回应他半真半假的玩笑了。此刻,他拆开纸盒,从里边抽出那只冰凉的精巧的玻璃瓶,喉头发紧:“你还记得。”
付辛博目光温柔如水:“那次,算不算我答应过你的第一件事情?”
张新成想应一声“嗯”,却被翻涌的情绪哽在了喉间,眼底泛起湿意,他慌忙低头藏着,只小心旋开了香水瓶盖,对着自己手腕轻轻喷了一泵。
清冽、沉寂又温暖的檀木香迅速弥漫开来——这是付辛博的味道。此刻,终于理直气壮地烙印在了他的皮肤上。
付辛博凝视着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张新成那只沾染上木香的手腕,低头,将一个虔诚温柔的吻印在那片皮肤上。
张新成的体温向来比付辛博要高些。
手腕温热,唇却还染着室外冬夜的寒凉,微凉湿润的唇一点点吮吻着那一小片细腻敏感皮肤,皮下的脉搏都被激得微微颤抖。
他的毛衣袖口被推上去一截,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付辛博便用唇在那段皮肤上来回摩挲,新生出的胡茬细细密密扎着,又刺又痒。
颤抖的何止是脉搏,张新成连呼吸都在发颤。
他凑上去和付辛博接吻,舌尖试探着和他纠缠。
气息凌乱间,张新成缺氧般向后栽倒,柔软的被褥立刻将他的身形吞没了一半,男人卡在他的胯间,身影挡在视线上方,手掌急切地在他弯折的小腿上摸索过几轮,握住脚踝,顺着足跟的形状褪去了鞋袜。
掌心颤抖,动作急躁,袜子都没褪利索,皱成一团堆积在足跟处,那手便直接不管不顾地挤进足底和棉袜之间,在后跟和足弓处来回抚摸。
太痒了。他脚背绷至反弓,脚趾却蜷了起来。
喘得慌,几乎要失声呻吟。
他似是推拒地蹬了两下,却被层层叠叠的冬衣束缚了,没什么力道。
出门前互相监督着要多穿几件,现在倒成了累赘,只能各自手忙脚乱气喘吁吁地脱卸。
最后一道拉链被拉开时,张新成突然清醒了几分,出声发觉自己连声带都在战栗:“还没,还没洗澡。”
付辛博在他炽热打抖的嘴上狠狠嘬了几下,不甘不愿地起身,将人打横抱起,走向浴室。
氤氲水汽很快笼罩了一切,一帘水幕遮蔽一方旖旎。
风疾雨骤,惊涛拍岸,海上只剩一帆风雨飘摇的孤舟。
雨势渐大,风力渐涨,潮又上涨几分,那船的帆随之摇曳,愈加不堪一击。
又是几个连续的巨浪拍下,那船的桅杆都要断裂,风帆仅剩残破的鼓动,摇摇欲坠,几乎要淹没在汹涌的暗海之中。
海啸持续至后半夜,几经磨砺,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得以驶入平静温暖的港湾。
人是被抱进去的,出来时自然也是被抱出来的。
张新成浑身潮湿瘫软,累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哑得吐不出一个字,他看向付辛博,眼含幽怨。
付辛博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用被子仔细覆盖,又掖好被角。
体力征伐上没讨到便宜,嘴上却不饶人,张新成哑着嗓子揶揄:“不是说,不是来约炮的吗?”
付辛博低笑出声,反问:“那你觉得这几天,我们到底是在约会,还是在约炮?”
张新成回想起前几日发乎情止乎礼的相处,实在无法与刚刚那个丧失理智、只顾攫取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翻了个白眼,别扭道:“前几天倒真的像在约会,不会是装的吧?”
付辛博在他身侧躺下,指尖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我爱你,和想要你,其实并不冲突。”
那三个字再一次清晰落入耳中,张新成的心又被烫了一下,皱缩着的酸被一点点泡开,化成了无法言说的悸动。
他早已体力不支,困得慌,眼皮将阖未阖,耳畔却突然传来付辛博的声音。
“我和她说了。”
没说是哪个“她”,但张新成眼睫倏地抬起。一颗陨石坠落,他的心骤然被凿出一个深坑,剧烈跳动起来。
TBC.
Chapter Text
“说,说什么?”张新成心中千头万绪,细细捋来,大概混合着震惊、心慌、无措,但又似乎隐隐有一丝——长久飘在空中却突然踏足地面的荒谬的不真实感。
付辛博不答他的问题,只道:“瞒着她,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张新成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眼底难掩慌乱:“你疯了?!付辛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坐起身,扭头看他,声音都染着抖,“这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这是......这是......” 他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他自己也是圈内人,太清楚这个圈子的规则和残酷。
付辛博的婚姻不可能只是感情的羁绊,关系续存期间的利益捆绑是无法估量的密切,他曾偷偷考古付辛博,清楚他早年曾因妻子在节目中的无心之言遭到过网友铺天盖地的网暴,倘若双方撕破脸,有人把这桩在世俗大众眼里堪称丑闻的事件公之于众,对付辛博来说必是毁灭性的打击。
更何况......他始终忘不了付辛博曾经提到女儿时流淌在眼底的无尽的温柔爱意。
付辛博沉默良久,那些盘根错节的问题在他独自挣扎时被日日夜夜翻出来咀嚼,其中的滋味早就烂熟于心。
“我知道,你考虑的我都考虑过。”如今说出口,只剩平静,“所有的后果,我都想清楚了。该赔的,该承担的,一样都不会少。我认。”
他也坐起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用眼神安抚他:“但继续骗下去对谁都不好。既侮辱了她,又......”说到后半截,音量弱了下去,只余气声,“委屈了你。”
心口被尖锐的酸楚狠狠刺穿。
张新成想说他有什么可委屈的,是自己先动了心又怯于伸手,他本不是踟蹰不前的人,半年来已选择踽踽独行,甚至不曾主动给过付辛博一个信号。
明明可以选择维持现状,他不知道对他这样一个连爱意都不曾正视、连未来都不敢索取的人,付辛博为何要这般一厢情愿赌上多年经营的一切,他有什么值得他豁出去到这种不计后果的地步。
胸口被洞穿,淌着血,疼得快喘不上气,他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已经被堵死。
付辛博看着他忧怖又挣扎的神色,似有误解,又轻声安抚道:“不过你放心,我和她坦白的所有事情,到我为止。跟你没有关系。”
跟你没有关系。
轻飘飘的六个字,张新成听懂了——付辛博甚至没把他供出去,这段难以启齿的感情,他将他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他原是计划独自一人扛起所有罪名,怨怼,还有可预见的风暴吗?
沉重,酸涩,剧痛,还有排山倒海的愧疚......无数情绪互相裹挟着席卷而来,甚至淹没了最初那点本能的忧惧。
他只觉得心脏被纠得生疼。
付辛博真的傻。
自己也真的胆怯无能。
“那……孩子呢?”他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哑声问。
提及女儿,付辛博眼底强撑的堤终于溃塌了一角,无尽的愧疚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温柔爱意奔袭而来,瞬间便淹没了他。他窒着,沉默至空气彻底凝滞,才艰涩开口:“我女儿……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说罢,他倒头陷进枕头里,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张新成心中裹满了砂砾,心房随付辛博沉痛的呼吸颤动,砂砾便也随之摩擦出一道道细小的痕。
他呆坐片刻,最终只默默扭身,拧灭了床头灯。
浓郁黑暗似乎将空气中的滞涩稀释了些,他仍不知所措,只好凭本能试探地偎到了付辛博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抱住了他。
二人几乎一夜未眠。
次日醒来临近中午,二人坐起身互相看一眼,眼底皆是结满了复杂又疲倦的情绪。
假期额度只剩两天,付辛博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扭头捏张新成的腮帮子:“好歹新年第一天,摆这副表情做什么?”
张新成偎在他肩膀上,配合着勉强扯开嘴角笑笑。
“今天还想去哪逛?”付辛博翻身下床,开始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张新成没了支撑,倒头回去,他昨夜体力透支,又忧痛交缠,几乎一夜没合眼,此刻累、困、乏,只想躺着,又不舍得把最后两天浪费在昏睡中。
正混沌挣扎之际,付辛博整个假期几乎没响过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付辛博刚洗漱完毕出来,弯腰从床沿捞起手机看一眼,面色凝重起来,他看着着屏幕上的视频通话申请,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
张新成陷在被子里,似有预感,神经被那一声声震动牵扯着跳动,连耳廓的毛孔都跟随着竖立起来。
一轮视频申请时限已尽,手机静默下来,不过两秒,又再次嗡鸣。付辛博犹豫片刻,最终划开了接听键。
他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些,转过身面对张新成,把他藏在了摄像头的盲区。
出乎意料,屏幕那头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和斥责,画面显示在客厅,电视中播放着女儿爱看的动画片,妻子眼带笑意,语调稀松:“在哪儿呢?还没玩够啊?什么时候回来?”
付辛博怔忡,喉结滚动,一时语塞。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屏幕画面突然晃动,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瞬间挤占了整个屏幕。
“爸爸!”小女孩眼睛扑闪,对着屏幕呼唤着。
妻子的声音在画面外传来:“宝贝,你刚刚要跟爸爸说什么?”
“爸爸新年快乐!”小女孩稚嫩又单纯的祝福透过手机,远隔千里传进了付辛博的心里,也传进了张新成的耳朵。
一声祝福,女儿的情绪高涨,却又似乎受到付辛博石化的表情影响,逐渐低落了下去:“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你说好要给我搭一个最大的艾莎公主城堡的!别的小朋友爸爸早就回来了......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孩子的稚嫩的脸颊滚落,委屈的哭诉几乎凿穿付辛博的心。他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早已褪去,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在他此前做好的决定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他对着屏幕低声哄,却是徒劳:“宝贝不哭…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张新成坐起身,靠在床头,将那个愧疚的男人所有的苦痛挣扎尽收眼底。
似感同身受,自己的心也被那一声声哭喊凿击着,钝痛混着锐痛,他脑中撕扯着,感性想抱紧他,理性又觉得该放下他。
小女孩在付辛博一声声画饼似的安抚下终于平静了下来。
通话结束。
二人相视,皆是无言。
张新成掀开被子,沉默地起身下床,绕到付辛博身边。伸手轻轻按在了付辛博捏着手机的冰凉手背上。
付辛博还怔忡着,下意识地抬眼看他,眸中残着未散的苦痛茫然。
张新成眼神也无光彩,他避开那视线,竭力维持住语调中的平静:
“你走吧……今天就走。”
TBC.
Chapter Text
张新成那句话灌进耳朵里时,付辛博尚没从女儿哭闹的冲击中醒过神来,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语言理解能力,嘴唇动了动,半天挤出个干涩的音节:“......什么?”
张新成挨着他在床沿坐下,目视面前的墙根,眼神空洞:“玩也玩了这么多天了,疯也疯够了,是时候收收心了。”
本就疮痍遍布的心被淋了一杯冷冰冰的浓盐水。付辛博扭头看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些口是心非的痕迹:“你什么意思?”
张新成似笑非笑,语气听上去还挺轻松:“就字面意思呗,跟你老婆...一个意思。”
他睡衣半敞的领口还掩着昨夜意乱情迷时留下的红痕,落吻之前,付辛博征询他留下痕迹是否会影响拍戏,他湿润的眼眸诉满了柔情,回他怎样都好,怎样都没关系。
前一晚小心翼翼地对着天幕焰火告白,数小时前与他交换最沉重的心事,整整一夜紧拥着自己混沌入眠的人,转眼竟冷却得如此彻底。
不管张新成此刻或昨夜的面孔哪一副是演的,付辛博都要为他的精湛演技鼓掌喝彩。
他还是不愿相信,伸手欲箍住那人的手臂,强迫他面对自己:“新成你...是生气了吗?你看着我。”
张新成却避之不及,猛地甩开了手,两人均是成年男人,身量相差无几,真较上劲来,付辛博真制不住他。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他,声音缓慢而清晰:“付辛博,我从来没有,哪怕只有一瞬间,动过要破坏别人家庭的念头。”
付辛博的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一层。
“我更不希望看到你——为了我,或为了任何一段...像我们这样的关系,”后面这未明说的定义可谓临时起意,足够践踏他们的感情了,他说出来时竟没忍住兀自笑了一下,“就冲昏了头,赌上自己的一切,这也太傻逼了。”
“任何一段...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付辛博再一次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怎么说呢...”张新成似是在追忆他们的甜蜜过往,眼中有些迷茫留恋,开口却毫无情绪:“就是一段偏离轨道的插曲。我承认我对你有感情,我也沉迷于其中,毕竟谁不喜欢刺激...但插曲终归就是插曲,你明白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为我放弃了你的人生——但我的事业,我的梦想,我的主旋律,我还舍不得放弃。”
他持握着淬了毒的匕首,直接照着付辛博的大动脉捅去了。
一招毙命。
付辛博所有试图伸出的手,试图挽回的语言,都僵死在了半途,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渐渐湮灭。
沉默了许久许久,窗外照进来的光线都偏移了几分。
付辛博终于缓慢点了点头,开口声涩:“我明白了。”
他默默起身,摊开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拾起、折叠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同住五六天,房间中遍布他们的生活用品,归属不同的物件穿插交错,早分不出彼此。
张新成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静默地看他僵硬的脊背,看他茫然收拾物件的身影。
他有些理解当着嫂子的面换药时,一动不动趴在床上任由他擦拭伤口的付辛博的感受了,此刻他指甲深陷进掌心,早抠出一串月牙形的深紫色血痕,但他竟丝毫感受不到痛。
付辛博最后扣上行李箱的声音在寂静午后格外炸耳,他拖动箱体,滑轮和脚步一样静,越临近那道门,他速度越慢,自欺欺人地等待一声挽留的开口,或是一个不管不顾奔来的拥抱。
如他所愿。
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张新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轻飘飘的:“以后……别再联系了。”
付辛博险些被这最后一击打得灵魂出窍,他连点头摇头的力气都泄去了,只费力压下门把手。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带上。
一阵刺骨的的穿堂风自窗外灌进来,棉麻材质的纱帘鼓动翻卷了一阵,又重归寂静,房间里属于那个男人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散了。
张新成缓缓闭上眼,这一次,是他主动选择的。
他不想流泪了。
他想,至少他们之中还有人能保持清醒,更确切地说,是趁他还能保持清醒。
亲手折断这一切,大概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2022年2月22日,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成双成对的好日子。
那天张新成在拍摄间隙偷得一日闲,正值日本那部口碑相当不错的爱情电影在国内上映,他自苦了近两月,没细究剧情,只当是能安抚心灵的甜蜜喜剧,便为自己买了张电影票,形单影只地奔赴影院想寻些慰藉。
他甚至颇有仪式感地特意挑了22点22分播放的时间段。
戴着口罩帽子隐匿在影院的黑暗里,他满心期待着一剂甜蜜温馨的良药。然而,随着剧情的流转,当男女主角成长的步伐与方向悄然偏离,一个选择循规蹈矩的轨道,一个选择自由烂漫的旷野,他们的人生便再无法契合,即使爱意未曾消散,关系的终局也已经写定。
他呼吸渐渐凝滞,一个多月来,无论心绪如何翻江倒海,他都没允许自己落下一滴泪,他以为那份锥心的痛楚能够被理智掩埋、风干。
可银幕上男女主角带着泪光微笑着,那句“开始是结束的开始,相遇总是伴随着离别”,不再只是别人的故事。
不知在在哪个时刻他失了神,荧幕上播放的画面逐渐演变成了他和付辛博相处的点滴。
他忽然明白了。
爱情的意义,从不在于厮守终老的结果,只在于它曾经如此绚烂地盛开过。
温热的泪猝不及防滑过脸颊,缓缓渗进了口罩的边缘,他抽噎着,没有抬手去擦。
迟来的、巨大的释然和平静。
长久以来的自苦和自抑,在这一刻,被银幕上那束曾经美丽绽放却最终坦然凋零的花,温柔地治愈了。
TBC.
Chapter Text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空气里黏着的湿度逐渐高得离谱,戏服往往数日都晒不干,套在身上沉闷潮湿,得穿数小时才能靠人体温度烘干。老旧的片场更是回南天重灾区,洇出深色水痕的墙皮翻卷剥脱,总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好在剧组氛围不错,等戏时光最为漫长,张新成就和几个相熟的演员拖几张板凳凑到霉点斑驳的墙根下,中间还得支棱张重心不稳的小桌,小卖部场景里摆放的道具也拿来当零食,瓜子更是一嗑就没完没了。三五人脑袋凑到一处,聊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闲天,嘻嘻哈哈的,时间倒也能飞逝而过。瓜子壳噼里啪啦掉落,很快便铺了满桌,又散落一地。
戏拍到后期,大家都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导演和道具组看着都发愁。
不知从哪天起,他又重拾起了在剧组唱歌的爱好,手脚被铐在审讯椅上都要摇头晃脑来上几句,有时唱到兴起,甚至即兴献舞一段,手边摸到跟铁杆转个圈,几乎要攀上去跳一曲钢管。
阴沉了半年多,“小太阳”人设总算又立了起来,总把旁边的人逗得直乐。
无人合唱无人接腔也无妨,他要的根本不是回应,只要用歌词占据大脑,声音填满空气,只要不间断地唱下去,那些盘桓在心底,总想找机会冒尖的杂念便找不到缝隙钻出来。
只要压住了那些,他一个人也能兴致高昂,唱到尽兴。
小镇片场过于与世隔绝,连手机信号都常若有似无,他就又给自己寻了件修身养性的爱好。
组里的造型指导老师年岁稍长,身上总透着些被时光打磨过的沉静气度,忙里偷闲时,他也不做别的,就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旧案上铺开毛毡,研墨,提笔写上几行。
张新成最初只是好奇,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看那柔软的毫尖如何吸饱墨汁,如何在老师腕力掌控下于宣纸上行走出遒劲轨迹。
太过专注,几乎要在笔墨间盯出花来。
老师本就喜欢这个谦逊的年轻人,又被他那副认真的模样逗乐,将那支还蘸着余墨的毛笔顺手递到他眼前,笑道:“新成,光看有什么意思,要不要上手试试?”
他也不扭捏,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握笔的架势属于依葫芦画瓢现学现卖,但细节实在驴唇不对马嘴。
老师包容地笑笑,上前一步,耐心地纠正他手指的位置,如何虚拳,如何使腕力,如何让力道透过笔杆传至笔尖,教学导言还颇有哲理:“写字啊,心要静,手要稳,呼吸都得跟着笔走。”
他依言调整,俯身落笔。笔纸相触的瞬间,心神竟也能奇异地凝聚于一点。
笔下流淌出的字迹虽然生涩笨拙,架构却跟他本人一样,意外地透出几分清秀端正。
老师眸中流露一丝讶异欣赏,倒真起了几分教导的兴趣。自此,那方旧案前便时常多了一个身影。一得空闲,两人便铺开宣纸,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倒成了片场里一道异常和谐的风景。
他是真喜欢上了这件事,在一次次研磨、舔笔、控笔的重复中,那些盘旋不去的浮躁心绪仿佛被一寸寸抚平,凝结在胸口的愁肠百结也似被墨汁缓缓化开,连呼吸都变得深长平稳了许多。
他还利用休假和组里几个交好的友人结伴爬了黄山。那日天寒地冻,山间云海翻滚沉浮,沿途雾凇晶莹剔透,一路景色美不胜收。
山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裹在厚实冲锋衣下的身体却因持续的高强度攀登汗流浃背,爬至半途,腿脚都已酸软得不听使唤。数名好友一路互相鼓着劲,行至中午,竟也真的咬着牙登上了光明顶,站在最高处眺望远方层峦叠嶂,胸中豁然开朗。
同行友人兴奋地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是扎营露宿等待星空,还是去泡温泉洗一洗疲惫。张新成听着,面上挂着笑,心里却有些怅然,这些都是曾经......曾经和那个人在无数的相处时光中,一起互相许诺过、描绘过的,憧憬时,他们眼里都闪着光。
如今没有那人在身边,他发现自己照样能完成、能体验,至于跟谁完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可惜那日登顶没多久,几人还没来得及实施任何计划,就被导演一个紧急电话召回组里赶拍夜戏去了。
期待已久的露营又一次泡了汤。他细细想来,自从进了和付辛博的那个剧组之后,忙碌、纠结、心神不宁,竟然已足足一年多没有再摸过帐篷和睡袋了。那些他曾无限热爱的、可以自由放空的爱好,竟不知不觉被搁置了这么久。
天气回暖也并非总是那么顺利。
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浓重雾气沉闷氤氲上好几天,将一切情绪都捂得发酵了,往往又得插播几天不亚于于凛冬的倒春寒。每到这几天,冷冰冰的北风裹挟着空气里熟悉的味道一股脑灌进他单薄的戏服里,冻得他肩膀都抻不开。
空气中的温度、湿度、气味,一切都太相似了。
去年和那人在一起的最后几天生出的尚未愈合的疾痛,被这寒气一鼓动,就跟风湿似的发作,绵绵不尽,从关节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他时常宽慰自己,这条独自前行的路,早在大半年前就已开始走了,现在不过是从另一个起点重新来过而已。
但真的比想象中要难。
那日拍摄一场骑自行车的戏。
南方春雨后的石板路相当湿滑,他骑车过一个弯时轮胎打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摔砸在坚硬粗砥的石板上。
最初他是感知不到痛的,低头一看,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整条小腿的皮肤,鲜血混着污泥,惨不忍睹。更糟的是,拇指指甲盖也在撞击中被掀开了一半。
锥心的剧痛这才后知后觉攀了上来。
剧组工作人员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惊慌失措。
去医院,清洗,上药。
医生开出的还是那老几样——双氧水,生理盐水,药膏,纱布。冰冷的液体轮番往他狰狞的伤口上招呼,又是那阵钻心刺痛的氧化还原反应。
这一次,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滋味。
但这次,没有人帮他涂药。
他也不需要。
每天洗完澡后,他独自坐在床边,抱着受伤的小腿,拿着棉签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清理伤口,看着那些泡沫细密涌起,看着伤口一天天结痂、褪皮、长出粉嫩的新肉。
其实他也做不到总跟想象中一样坚强。
在受伤第一次独自换药之后,他也曾无意识地拿起手机,找了角度拍了张处理好伤口的照片,又用这照片发了个没文案的朋友圈。
连自己都不清楚发这个的意义在哪。
毕竟,他早已经把付辛博拉黑。
拉黑,而非删除。他到底还是没舍得将那人的联系方式彻底从列表里抹去,更没舍得清空那长达数月的聊天记录——那里面藏着太多曾经的温度、笨拙的试探、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是他们爱情的墓志铭。
祭奠的是一段曾经如此灿烂地盛开过,又黯然凋零的感情。
TBC.
Chapter 4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三月中旬,延续了四个月的拍摄终于彻底杀青。
张新成收好行李,坐上离开小镇的车。江西的三月已是春意萌动,油菜花还未开到最盛,但田间地头已经透了些嫩黄。白色的民居一栋栋在窗外后退,最后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时,他向下望向窗外——帆布棚子下,老师傅忙碌着,正专心致志给客人理发。车子渐渐驶离路口,他回头盯了许久,直到那个棚子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恍然收回视线。
一切照旧,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颠簸数小时后,他终于辗转到了机场,坐上了返回北京的航班。他难得是赶早登机的那一批,找到座位时,头等舱基本没什么人。
随便将自己塞进靠窗的位置,戴上帽子口罩,将整张脸遮严实了。直到昨日杀青前他还赶了个大夜,此刻,连续数月的疲惫终于彻底反扑,他心神总算松弛下来,准备好好补个回笼觉。
走道上乘客鱼贯而入,嘈杂人声混着耳机里的音乐,他权当白噪音助眠。歪斜着脑袋意识模糊之际,隔壁过道那个乘客突然站起身,对着机舱门口热情招呼了一声:“付老师!您位置在这儿!”
那三个字毫无征兆撞入耳膜。
他浑身的毛孔都突然炸开,心脏随之剧烈跳动起来。
猛地坐直了身子,他偷偷把帽檐扯高了些,给视线留了一条缝,紧紧盯住了舱门方向,说不清瞬间涌上心头的是紧张、害怕、焦虑,还是......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落座的却是个中等个头、面容陌生的四五十岁男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人姓“付”。
心中绷直的弦颓然松动,靠回座椅,空落落的失望逐渐吞没了他。
他陡然意识到,原来刚刚,他真的在期待,期待他们能再见上一面。
这趟返程他再也没睡着,昏昏沉沉之际,那个名字总会突然闪现,每出现一次,他便要抽痛到清醒。
耳机里放的都是些苦涩的情歌,却没有一首能唱进他心里。
可怕极了,自我疗愈的方法已然用尽,一旦脱离沉浸式工作,回归现实生活,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思念,竟又如潮水般汹涌反扑上来。
他确诊了。
他想他。
想得发疯。
忙忙碌碌一整年,他这次终于给自己彻底空出了两个月的长假。然而回到家没休息两天,单曲制作计划又被提上日程。两年前就在策划的事情,断断续续听过不少demo,直到现在才真正静下心来挑选。
初筛demo不必去录音室,家里的氛围又总残留着一些那个人的痕迹,让他心烦意乱。于是他索性日日流连于京城大大小小的咖啡馆,窝在香气馥郁的角落,一边喝咖啡,一边在旋律中寻找触动。
四月的北京,天气逐渐转暖,阳光足够穿透新叶,隔着窗玻璃在他桌前洒下斑驳光影。这家咖啡馆可谓闹中取静,他第一次来便相当喜欢。
他窝在最里侧的角落,身边几盆高大绿植堪堪能挡些视线。头戴降噪耳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音频文件,耳中是千篇一律的旋律,他有些审美疲劳,中午那碗牛肉面又驱使着大脑的血液往胃肠道奔涌,他有些昏昏欲睡。
玻璃门上的风铃清脆作响,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光线被遮挡了一瞬,室内都为之一暗。
张新成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一眼,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付辛博。
耳机里那首demo的前奏击打着,咚咚咚,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成了这首歌的节拍器。
他本能地低下头想将自己藏起来,却还是没忍住掀起眼睫,穿过绿植偷偷望过去。
付辛博与吧台后的老板熟稔地打了个招呼,老板回应:“付哥来了?唉哟,真不巧,您那位子,今儿个有客了。”
付辛博闻言,随意朝角落看了一眼。
那几片稀疏的室内绿植也就象征性挡挡,叶片缝隙中那位客人,影影绰绰的眼熟,毫无征兆地,那个惊慌失措的视线便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凝固的不止是张新成的血液,这一瞬间,连带空气都不会流动了。
两人皆是一怔,复杂的情绪在彼此眼中流转,惊讶、尴尬、无措,还有什么别的,已经无人深究。
想假意陌路,却舍不得,也做不到。
付辛博对老板说了句什么,踩着张新成心尖,端着杯咖啡款款走来。
他在他对面落座。
“好久不见。”付辛博开口,还算平静。
“......好久不见。”张新成摘下耳机,努力让自己也显得平常些,“最近......还好吗?”
“就那样,老样子。”付辛博的目光落在张新成的笔记本电脑上,“在忙?”
“嗯,听点demo。”指腹在笔记本电脑金属壳上留下了个潮湿的指纹。
二人一时也没什么话题,场面有些尴尬,不过寒暄下健康总归没错,付辛博开口:“之前看到路透,说你拍戏时摔了一跤,现在好些了吗?”
2G冲浪人还能刷到自己的路透,张新成有些意外,他大事化小:“早没事了,就蹭了一下......谢谢。”礼尚往来,踟蹰着问,“你呢?家里......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付辛博垂下眼帘,显然不欲多言。
又一阵沉默。
旧情人见面也不总是会擦出火花,张新成认为谈话可以结束了,他把自己的笔记本一盖,准备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付辛博手指捏着咖啡杯壁,杯体在桌面小幅辗转着。他忽然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新成:“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似是觉得过于突兀,他轻咳一声,语调重回平静:“我明明不会再打扰你。”
张新成愣住了。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泥沼中艰难跋涉吗?
他曾以为走出沉重记忆与难以割舍是两人共担的。
他拉黑他,也不过是怕他的信息一旦再度出现,会动摇自己艰难下定的决心——结果对方压根就没有联系他的打算。
那他夜夜自抑着想要找他的冲动,算什么呢?
大概算自作多情吧。
他张了张嘴,绞尽脑汁也没找到什么挽回颜面的托辞。
二人正僵持着,付辛博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按了接通:“喂?嗯,下课了吗?爸爸就在旁边这家咖啡馆,马上过来接你。”
挂断电话,他看向张新成:“带女儿来隔壁美绘馆做美工体验。她结束了,我得先走了。”
张新成怔怔地点了点头。
付辛博起身,话到嘴边辗转片刻,最终只余下一句客套:“那......有空再联系。”
张新成的目光执着地追着他的背影,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付辛博快步走到街对面,身着花裙的小女孩欢快地扑进他怀里。付辛博一把将她抱起,小女孩咯咯地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成年人的“有空再联系”,往往就是再也不联系。
而有时候,“别再联系了”,反而成了无声的等待。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给经纪人打了电话:“单曲的demo,我初步选好了。”
“哪一首?”经纪人问。
张新成闭上眼,下午在咖啡馆与付辛博视线相撞的瞬间,耳机里恰好播放的那首歌,当时旋律被心跳掩盖,付辛博走后,他单曲循环了一下午,歌词字字落在他心上,砸得他生疼。
“《自言自语》。”
Notes:
宝宝们听过🍊的《自言自语》了吗,在网易云
Chapter Text
跟付辛博偶遇一次,比他拍一天戏都累。
张新成瘫在沙发上,身体抽了筋骨似的颓丧疲乏,脑子却片刻不宁,眼前0.5倍速循环播放白日里和付辛博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那人推开咖啡厅玻璃门时风铃的轻响,门打开时光线中的尘埃,他身上穿的米白色卫衣...那衣服看上去温暖又柔软,他没见过,是家人给他买的吗?声音倒是跟记忆中的一样平静温和,看到他时的眼神...除了短暂讶异后的迅速覆上的平静,还有没有别的情绪......
他含着颗甜味褪尽的橄榄核,硌得舌苔都有些涩,几句少得可怜的对话也被拿来翻来覆去地咂摸,终于在洗完澡时头脑清明了片刻,他还真品出了那男人一点口是心非的意味。
什么叫“我明明不会再打扰你”?
假设根本不成立。
如果他没尝试过“打扰”他,怎么会如此精准地知道自己是被拉黑?饶是朋友圈变成了一条横线,也可能仅仅是被屏蔽罢了,一个不再打算联系的人,又何必去验证这一点?
他的心因为这一重大发现又莫名其妙地擂起了鼓。
他从去年开始养成了睡前吹干头发的好习惯,现在头发八分干燥,他侧躺在床上,在微信搜索栏输入了那个名字,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还是没忍住点进了资料页,理智和冲动博弈,没超过两轮,理智节节败退,冲动大获全胜。
做贼似的,他偷偷把他从黑名单里解放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了,上一次对话终止在付辛博去江西探班之前。往上滑动,连片的白底黑字消息框中间堪堪点缀着一两条短小的绿色信息。
费渡的配音工作结束后,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基本都是付辛博在主动联系他,内容其实不多,却总是一发就连着好几条。
数张照片,几次关心,持续不断地输出,交换他一两个字的敷衍。
2022年已过三分之一,他们的聊天记录是彻头彻尾的空白,他忍不住猜,付辛博曾在哪个时刻试图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他想跟他说什么,种种假想,烫得他心口发疼。
再见到,真觉恍如隔世。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思夜想的人终于见到了实体,还是白日里突如其来的重逢耗费了太多心神,滑动屏幕的动作逐渐变得机械,他产生了久违的困意。
床头灯也没关,拇指尚无意识点在未熄的屏幕上,他不知不觉就阖上双眼。
一夜无梦。
次日,他被直射眼皮的阳光刺醒,习惯性迷迷糊糊伸手摸索了半天,抓到手机。
点亮屏幕的瞬间,睡意荡然,心脏骤停。
锁屏界面只显示了一条未读信息,发件人是——付辛博。
没什么内容,只有一个问号。
他猛然坐直了身子,角度正确,手机前置摄像头对上了他的脸,迅速面部识别解锁了。
屏幕残忍地直接跳转到的他和付辛博的微信对话框,只看了一眼,血液轰然冲到了脑袋顶,他被冲得七荤八素,险些昏厥过去。
对话框里,由他自零点三十分发起的、一连串疯狂滚动的自定义表情,密密麻麻,划都划不到头,包括但不限于狗狗卖萌打滚、猫猫撒娇歪头、金光闪闪的“早安”“友谊长存”中老年祝福表情,以及...他最近不知在哪个群刷到的,鬼使神差偷偷保存下的付辛博动态表情包........
脸颊脖颈被煮了个熟透,手指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只恨无法穿越回去,给昨天偷偷回味聊天内容还擅自按着手机屏幕睡着的自己狠狠一个巴掌。
焦头烂额之际,对话框顶端的“付辛博”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六个字把他的心又吊起来鞭笞了一番,手机都快被捏碎,对面最终却什么都没发过来。
他还沉浸在那一串表情包的炸裂羞耻中,头脑风暴了几轮,还是没找到托辞,只能苍白解释道:“抱歉打扰,误触了。”
发过去他也后悔,这算什么?
等于不打自招自己深夜不睡觉,点开了和他的聊天框。
“半夜决定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对面回得很快,直击要害。
“所以为什么把我拉黑?”还咄咄逼人。
张新成眼一闭心一横,撒谎不打草稿:“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黑名单。”
“也是误触?”想来付辛博早已习惯在嘴上顺着他,给他留几分情面。
“嗯,现在拉出来了。”张新成废话文学。
“收藏我的表情包也是误触?”敌人将他架在炭火上,翻着面烤,还要研碎他的羞耻心当佐料。
张新成咬碎了牙,索性破罐子破摔胡说八道:“我说是手机自己存的你信吗?”
“信,现在的智能机,想法是挺多的。”付辛博回复很快,还带了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懒得拆穿他。
张新成彻底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了,微笑表情配那话,看上去像讥讽,但对面逗他跟逗猫似的,他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
他懊丧地熄灭了屏幕,打算冷处理。
对面却突然给他搭了个台阶:“你昨天去那家环境确实不错,但考虑味道的话,下次可以试试隔壁,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他拾级而下,恢复了社交功能:“好,感谢推荐。”
前一秒还在叫嚣着的尴尬羞恼,被他一句话就安抚得偃旗息鼓。
付辛博还是那么了解他,三言两语的,就能把他无处摆置的别扭难堪规整妥帖。
但他终究没去付辛博推荐的咖啡馆,他甚至再没去过可能遇到付辛博的那片街区。
他胆怯,害怕偶遇他,更害怕那个无时无刻不受控地期待着偶遇他的自己。
这种期待显得他像个反复无常的笑话。
二人的对话就停留在那个咖啡馆的推荐,再没更新。付辛博果然言出必行,真的践行了“不会再打扰”的承诺,而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当时故作冷静亲手推开他的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能用什么借口再主动联系他。
四月底,单曲的录制工作告一段落,发布事宜也提上日程。几个备选的发布方案摆在他面前,经纪人在旁逐一分析每个日期的流量利弊、宣传周期。白板填满了数字和日期,他的目光却漫无目的地游移。
直到听到“我爱你”三个字,他手指蜷了一下。
“5月20日,谐音‘我爱你’,虽然有点俗,但粉丝就吃这套,容易有情感共鸣,话题度也高。”经纪人给他分析。
“挺好的,”他说,“就这天吧。”
又开始走神,经纪人后续的宣传规划他没再听进一个字。
没有人知道,这首歌的前奏是他看到他时心脏鼓动的节奏,歌词是他听到他时内心的声音。
话题度高不高的,他其实不甚在意,私心里,他也只想让一个人听听。
TBC.
Chapter Text
进入五月,张新成又进入了连轴的工作状态。
早些年默默积累的努力在今年终于见到了实质性的回响,他的资源日渐变好,手头有一部班底优良的年代剧男一号在深入洽谈,同时又迈入了大制作正剧的剧组,虽然只饰演个戏份不多的配角,但搭的都是业内知名的老戏骨,也算是个掷地有声的转型信号。
正剧拍了两个月,这厢剧组的杀青照片都没来得及修好发给他,他又无缝现身主演的青春爱情电影的开机仪式。一部电视剧紧接一部大银幕作品,通告单从五月初一路排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中间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
国庆来临,他没休息一天,又马不停蹄直奔横店——他主演的古装群像剧即将在那里开机,是同一故事背景的第二部,剧情尚新,但主演都是合作过的老熟人,拍摄第一部时大家都是寂寂无名的新人,这几年各自摸爬滚打还能一直保持着联络,彼此关系相当不错,冲着这点,无缝进组他竟也生出几分期待。
经纪人半是感慨半是心疼,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劳模。
他听了只是笑笑,没办法,天生精力充沛,一天都闲不下来。
这话不假。
他是真的习惯忙碌,也享受创作,可疲惫也是真的。高强度的拍摄和频繁的角色转换足以榨干他的情绪,但只要一从戏里剥离,被他千方百计活埋的、毫无营养的情愫与念头,便要叫嚣着无孔不入地蚕食他的平静。
高强度的工作行之有效,他真的几乎又将休假两月那些日夜鼓噪着的思念和遗憾强行掩埋了下去。咖啡店里的见面,那首为他而唱的歌,似乎又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
果然,对比在爱情的苦海里沉浮,还是在搬砖的泥泽中挣扎更为实在安全。
事与愿违,他早该料到的。
圈子这么小,国内拍摄古装剧的取景地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处,多个剧组扎堆在资源有限的影视城里,演员也跟被收拢进一个池塘里的鱼似的,兜兜转转,总有碰上的一天。
进组半月余,那天他下了戏,卸了一头一脸的厚重妆造,又习惯性去往酒店的健身房,夜晚的酒店走廊静得出奇,这个时间点,健身房里通常早已空无一人。
他已经过了需要靠极端有氧来维持极低体脂的阶段,在跑步机上匀速热身了十来分钟,心率稍稍拔高了些,他便按停了机器,转身往力量区拐。
器械区有些细微的动静,他稍稍意外——这么晚了,除了他竟还有别人。
他目光穿过琳琅满目的器械铁架,随意瞥了眼蝴蝶机上坐着的那个身影,脚步倏地停顿下来。
那个背影,他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看正脸,只需一个轮廓,他就能轻易辨认出来。
过往无数次在健身房共同锻炼,他有氧时大脑放空,便会透过对面的镜子默默望向付辛博锻炼的方向,他观察过他的动作组合,甚至数过他每组的重复次数,那组胸推动作,他不记得自己偷偷看过多少回,那人习惯将手握在哪个位置,手势如何弯曲,发力时手臂肌肉的弧度,以及还原时控制的轨迹,他都能在脑中清晰复现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算有缘也好,说倒霉也罢,惊诧混着紧张,他第一反应还是想转身逃跑,对方却若有察觉地抬起了头。
二人视线在镜子里猝不及防地相撞。
今年第二次偶遇了,他还是没学会掩盖这一刻的慌乱。
付辛博眼里倒没多少惊讶,他松开器械,抓起搭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汗,面上松弛却没多少笑意:“这么巧。”
张新成喉咙都被蒸干了,半天挤出个干涩的“嗯”。
见对方也没主动接话的意思,他偷偷吞咽了口空气,道:“你...也在这儿拍戏?”
这话问得有些蠢,故作懵懂似的,但他确实不知道付辛博的行程,五月初他就一头扎进了那部正剧的剧组,导演和合作演员要求都很高,他必须全力以赴,连新歌的反馈都没分多少精力去关注,至于付辛博的各种消息,他更是鸵鸟似的刻意忽略了。
“八月就过来了。”付辛博站起身,三十四五的男人,岁月没在他身上刻下一道痕迹,忽略那次咖啡店的匆匆偶遇,张新成算是大半年没好好见过他了,健身房的射灯下,这男人身姿挺拔不减,肌肉因为锻炼后充血,竟更流畅分明了。
他眼神有些直,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付辛博弯腰捞起地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那只水杯张新成认得,他们一起拍戏时他就在用,二人还没熟络起来时,他就用它分了一小杯水给他,他说:“我住八楼,听说你们组在楼上?”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进组,知道他住在这个酒店,甚至知道他就住在楼上。两人上下楼的做了大半个月邻居,可能乘过同一部电梯,用过同一个器械,付辛博却装作无事发生,甚至连条透露近况的朋友圈都没发过。
——虽然...也可能是自己没关注过。
但张新成就是突然被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裹挟了,来势汹汹的根本压不住,这就是付辛博承诺过的“不会打扰”,果然言出必行,成熟理性。
见对方还在等他回答,他压下了心中难言的失落,燥火演化成脸上的淡漠,“嗯”一声,权当默认。
“挺好。”付辛博似是根本没察觉他微妙的情绪波动,点点头,“这酒店健身房器材还行,就是早上人多了点,晚上来比较合适。”
客观建议。
张新成只觉得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他需要健身时间的建议吗?自己深夜运动的习惯,他不应该早就了然于胸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冷漠附和道:“确实还行。”
一阵短暂的沉默。
付辛博似乎也没有了继续锻炼的打算,跟旧情人叙旧更没必要,他回身捞起挂在器械上的毛巾往自己脖颈上一搭,又忽然想起点什么,随口提了一嘴:“对了,上次那家咖啡馆,后来去了吗?”
张新成数着架上一排杠铃片,避重就轻:“没找到机会。”
“嗯,你行程是挺满的。”付辛博理解地总结陈词,终于完成了社交礼仪,“那你练着,我先回了。”
他从张新成身边走过,两个器械间过道本就不宽,肩膀轻蹭过肩膀,张新成没有避开,付辛博也无停留。
混合着轻微的汗味和木质香的阵风转瞬即逝,独属于付辛博,是张新成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回忆、在梦醒时分勾勒出来的气息。
TBC.
Chapter Text
自那晚健身房不尴不尬的相遇,他就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和付辛博不期而遇的频率连锁反应般陡然增高。
电梯里碰面是常事。
张新成住9楼,通常他先进了电梯,下行时经过8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门外总站着那男人,他身边如果有几名同事还行,大家彼此打个照面后鱼贯而入,填满狭小的轿厢,张新成便能顺势退至角落,把尴尬和身体一起隐没在人堆之中。
若只有付辛博一人,就不那么好应付了。那人总是微微颔首而后步入,站定,手指在楼层按钮上逡巡,按下后,二人都能从对方要去的楼层分辨出彼此动向——去化妆,去健身,亦或外出。
于是对话就只剩寒暄一句“早”或“下戏了?”,再互赠一声单音节的回应。
轿厢里一片尴尬的静默。
电梯门一开,付辛博不客气地一脚迈出去,招呼也不打,头更是不会回。
化妆间外的走廊擦肩也逐渐稀松平常。
两个剧组不仅下榻同一酒店,连妆造区域也理所当然地安排在同一层。张新成早就知道隔壁是个古偶仙侠剧组,但两部剧各演员通告时间皆不相同,妆造时间交错是常事,他之前也只偶尔和对方剧组的男女主角打过照面,但一进入自己的角色,他便鲜少再分心留意别的剧组还有哪些演员。
这回不一样。
第一次碰面,他刚化完妆出去,迎面便撞上同样妆发齐整的付辛博。
张新成在剧里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发型经常肆意凌乱,妆容偶尔灰头土脸,戏服多是厚重的粗布袍子,形象颇为接地气。
付辛博就截然不同了,从妆造来看,这哥似乎演的是个闲隐仙(妖)人,白玉簪束着垂顺长发,几绺挑染仙风道骨,妆容轻薄勾勒得眉目舒朗,颀长身量更显得衣袂飘然。
男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广袖长袍的玉面男子迎面走来,初次见到,张新成差点忘了矜持,眼珠子都挪不开。走廊又不宽敞,那玉人经过自己身侧,宽大袖摆还要轻轻擦过他裹在粗布下的手臂,熟悉的冷冽檀香又顺着袖风扑进了张新成的鼻尖。
这形象,跟他记忆中那个穿着皮夹克、胡子拉碴、在赛博朋克夜色中抽烟、眼里心里全是他的骆闻舟简直判若两人。
同样判若两人的还有付辛博迎着他时淡漠的目光。
付辛博的脚步不曾为他迟疑一秒,只轻扫他一眼,嘴角微勾,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待遇连他同组那些只混了个脸熟的演员都不如。
他心里憋着那股邪火,全宣泄在了自己的剧组里。
以周雨彤为首,七斋成员深受其害。
全组都了然,张新成一天天不知在哪里打的鸡血,和王佑硕、付伟伦那几个勾肩搭背,翻来覆去嚼着烂梗,几人还得配合着尬笑,全员都成了他的氛围组,非要把去年跟付辛博相处时的亲密度刷下去才善罢甘休。
周雨彤作为他剧里的官配,更是备受荼毒,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的老友,突然一副要跟她认真营业CP的样子,随便说几句就要笑倒在她肩上,回看个录制效果,张新成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凑到她肩头,等戏间隙,更是毫无顾忌地靠在她肩膀上假寐,130斤的重量全压在她瘦弱的身板上,简直不堪重负。
一得空闲,他就在群里叫唤,非要拉上那几个去探访周边美食,一行人嬉笑玩闹,每次都要拍上大量的合照和视频,十月中旬之后他的朋友圈更新的频率也高得反常,就差把“我生活充实、好友环绕”公告置顶。
花絮摄像倒是喜闻乐见,素材多到超额完成。后期随便配上些欢脱应景的音乐,每次路透发布出去,都能引发剧粉和CP粉一波又一波狂欢。
他多长了许多个心眼,每次表演似的在自己组里撒欢,总忍不住细细观察四周,幻想着某个人经过——如果他能看到此刻的自己,那双淡然的眼睛是否会掀起一丝波澜。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付辛博的剧组其实相隔不远,他不是主角,按理说应该有大把等戏的空闲,那么喜欢四处溜达的人,却从未游到过他们的拍摄区域。
他发的那些朋友圈,也从未得到那个人的只言片语,连个赞都吝啬。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拉黑了,但点开那个头像,里面寥寥几条过往的动态依然静静躺在那里,他翻着,越发不是滋味,对方没拉黑他,他心情也舒展不起来。
那天七斋收工后照例小聚,饭后几人三三两两散步回酒店。周雨彤扯着张新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逐渐落在了小团体后面。
天已擦黑,晚风渐凉,二人步调越来越慢,看着前面几人在前方路口拐了弯,周雨彤扯着他顺着道路继续往前走。
张新成方向感不太好,但也意识到这不是返回酒店的路,不过他正好想安静走走,倒也不甚在意。
周雨彤侧头,借着道旁昏暗的光线打量张新成,镜头下活泼过分的人,现在透支了精力似的沉默。
她一贯直来直往,开口便问:“说说呗,最近发的哪门子疯?”
张新成被问得一愣,矢口否认:“什么发疯,我挺好的啊。”
周雨彤算是七斋主心骨,做事细致又周全,性情率直又理性,几个成员多年私交得以延续,也算是她一直默默从中维系的结果。几人中数她和张新成感情最好,平日里有什么糟心事张新成愿意和她分享,也乐意参考她的建议,但和付辛博的纠葛太难以启齿,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出口。
“得了吧,”周雨彤毫不客气,直接戳穿,“镜头前跟打了鸡血似的,镜头一关就蔫了吧唧的,一天天的眼神缥缈、精神萎靡,糊弄糊弄别人还行,我还不知道你吗?”
这么明显吗?
张新成沉默了,半晌,幽幽开口:“付辛博住我们楼下,你知道吧?”
周雨彤早年也跟付辛博有过合作,二人尚算有交情但不深,张新成此前从未跟她提过这个名字,周雨彤有些意外,但也没太震惊,静待他后续。
“我去年不是跟他合作了个剧嘛。”张新成把二人一年多的爱恨情仇删繁化简捋了捋,又把分开后数次偶遇时付辛博冷漠的态度大致说了说。
表达得相当含蓄,但周雨彤揣着颗七窍玲珑心,立刻串联了前因后果。
“所以,你是想用这种方法刺激他?”周雨彤叹气,推搡了他一把,“傻不傻啊你。”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张新成被推得趔趄,差点栽进绿化带,而后他蔫蔫地继续诉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觉得憋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那他要真像你说的,什么都知道,你这点小把戏他能看不穿?”周雨彤句句扎心,“他要真不在意你了,你在这儿翻出花来也没用。他要心里还有你,你这样他反而觉得你幼稚,自己没想清楚要什么,闹脾气给谁看?”
张新成哑了。
周雨彤停下脚步,随便倚上个道旁的墩子,她看向张新成的眼睛:“你当初为什么和他分开,你自己最清楚,现在为什么这么难受,你也明白。放不下就去面对,觉得值就去争取。付辛博...他身份责任摆在那里,主动过一次碰壁了,你还想等第二次,我看难。但如果你自己都没想清楚,只是原地打转做些无用功,那除了内耗,没有任何意义。”
夜风穿过周雨彤的长发,张新成听到她说:“你就活这么一次,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需要承担什么后果。要么洒脱点,要么勇敢点。”
TBC.
Chapter 4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周雨彤开导完张新成,表示自己要回去锻炼了,拍拍张新成肩膀转身走了。
相当洒脱。
他没跟上,怔忡着钉在原地,不得不说,周雨彤的话还是给他模糊不清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时间不算太晚,他索性沿着那条灯火阑珊的街道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脑子里反复咀嚼着周雨彤的话,道理谁都懂,可真要伸手去触碰那段横亘了大半年的空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月余时光漫过,早蚀出了一道河床,压抑、误解和未愈合的伤口淤积在床底,即便潮水褪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也还是一片泥泞的滩涂。
付辛博对他还有没有当初那份心思他尚且不得而知,更何况,自己当初口不择言对他造成的伤害,真的能当做没发生过吗?就算付辛博大度,那裂痕能修补到足以让他们摒弃前嫌、回到从前吗?
更根本的是,他们分开的问题还是山一样挡在跟前。他想起付辛博和女儿视频时脸上掩饰不住的痛苦与歉疚,也记得那天在咖啡馆外,付辛博抱起小女孩时眼底满溢的宠溺。那是付辛博的软肋,也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墙,付辛博放得下吗?他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放下?
神思迷惘之时,他脚下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步入了完全陌生的街巷。回神时天已彻底暗透,路上人迹寥寥,道旁街边的店铺十有八九都打烊了。
越发冷的秋风卷着枯叶簌簌飘落,在脚边打着旋,空气中土腥味浓郁,似是酝酿着迫使气温骤降的秋雨。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定位,发现还好,这一带街巷纵横,他七拐八绕倒也没走出太远,离酒店不过两公里,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
正研究着路线,一滴冰凉的雨点砸在了他的屏幕上。他没带伞,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顺着导航指引加快了脚步。
可雨来得比他脚步更急。
豆大的雨点一开始只是稀稀落落砸下,很快就在路灯光线下连成了细密的银丝,噼里啪啦把秋叶都撞得直颤。
他被迫躲到了一处狭窄屋檐下,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外套已经湿透,潮湿地捂在身上,比空气低了几度的秋风顺着前襟灌进身体,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气温在风雨中骤降,他打开天气软件,预报提示这雨要持续到后半夜,不能等下去了,他试着用软件叫车,估计是因为距离太近,半晌都没司机接单。
巨大的懊丧席卷而来,助理、七斋那帮朋友、剧组......明明有那么多可以求助的人,可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的还是那个人。
划开屏幕,他搜索到了付辛博的微信,点开那个头像,周雨彤那句“勇敢点”似乎真给他加注了些莽撞的勇气,盘桓在心底的那些顾虑在冲动之下几乎要抛诸脑后。哆嗦着拍了张暴雨街头的照片,焦都没对上,他怕自己稍一犹豫又退缩了,飞快地戳下了发送键。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话框,直到屏幕熄灭,对方也没有回复。
雨水逐渐顺着屋檐汇成水帘,滴滴答答把他的裤腿也溅湿了一截。思绪根本不受控制。
他看到了吗?
是不是在忙?
或者根本不想理会这种没头没尾的信息?
不确定感比湿冷的秋雨更煎熬,心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瓢泼大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十分钟过去,他冻得胸腔都有些颤抖,颓丧地向后捋了一把潮湿的头发,终于点开了小陈的微信,打算让她联系司机。
正打着字,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了付辛博的消息。
“在哪?”
大雨依旧泼泼洒洒,树叶还在哗哗作响,张新成却觉得那沉重如盖的乌云里,好像突然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天光。
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点在屏幕上的手指都有些难以自抑地发颤,他把自己的定位发送了过去。
付辛博回得很快:“等着。”
他不需要问他为何发那张照片,不需要问他身边有没有别人,不需要探究还有谁可以帮忙。
但他就是懂了。
像一粒种子,张新成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轻轻地、缓缓地降落在被雨水浸润的、柔软的泥土里。
暖黄车灯穿透雨幕,一辆黑色suv停在了道旁,张新成没见过这辆车,但他似有预感。
付辛博来得比预想中快许多。
主驾车门打开,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立在雨中。付辛博目光穿过细密的雨,环视了一周,终于找到了那个狭窄屋檐下蜷着的身影。
他朝他走来。
风雨太急,那柄伞不能完全护住他,他步履不疾不徐,走过来这段距离也足够让他肩头和裤腿洇湿一片。
靠近了,站在了屋檐下,他没收伞,给张新成的荫蔽增加了一方。
空间因为他的到来变得逼仄,张新成抬眸看他,付辛博的头发还是湿润的,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刚沐浴过的痕迹。他眉头微蹙着,视线凝在张新成湿透后紧贴身体的单薄外套上。
“站这儿等着感冒?”他开口,情绪相当平淡。
张新成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数次,半天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冷。”
好久没这样靠近了,他胸腔被难以名状的紧张填满,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付辛博一句废话没有,扯过张新成冰凉的手,将伞柄塞到他手心,而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穿上。”他把外套递过去,见张新成还怔着不动,最后那点耐心也耗尽了,直接展开外套裹住了瑟瑟发抖的身躯。
带着付辛博身体余温的布料包裹住湿冷的身体,暖意顺着皮下毛细血管悄然蔓延。张新成贪恋地任由男人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脖颈。那一小片皮肤酥酥麻麻地升了温,热意瞬间窜到耳根。
付辛博却已退开半步,重新掌握了雨伞的控制权,他把张新成往身侧带了带,手臂一触即离:“走了,上车。”
回程短短一段步行,张新成连视线都被伞沿完全遮蔽。
付辛博的一侧肩膀倒是被雨水彻底浇透了。
TBC.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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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付辛博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带着皮革味的暖风扫过张新成湿漉漉的刘海,他坐在副驾上,逐渐干燥的暖意一点点驱散躯体的僵硬,浑身裹进了一团温吞的棉花里。
大脑有些昏沉,偏偏末梢神经异常清醒,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轻易往驾驶座那侧扫一下,便只能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车窗。
窗外雨势依旧很大,细密的雨点砸在顶棚,付辛博打着双闪,把车速放得很慢。他连车载广播都不打开,车里便只有窒息的沉默。
“我刚刚去洗澡了,没看到你的信息。”张新成听到他解释。
他微怔一下,才低低“嗯”了一声。
张新成有些酸楚,其实他不必刻意向他解释,就算他不来,也是理所应当。
付辛博目视前方,又道:“穿这么少还等这么久,不怕感冒?”单手微调了一下方向盘,“为什么不找助理来接你?”
明知故问。
张新成咬紧了后槽牙,见到他之后积压的莫名其妙的委屈和被忽视的酸楚,混着此刻的狼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情绪,一股脑翻涌而上。他侧过头,看向车窗外被雨珠扭曲的光影,又竖起了倒刺:“你可以不来接我。”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前挡风玻璃刚露出一刻清明,转瞬又被瓢泼的雨水覆盖,视野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付辛博打了转向灯,轻踩刹车,将车缓缓停在了道旁。
他偏头静静看他,车外微弱的光线穿透雨幕和玻璃勾勒出他的身形,湿透了半边的羊绒衫颜色比另一侧深了一度——是把伞偏向他时淋湿的。
张新成飞快瞥了一眼,逞强嘴硬立刻泄了气,甚至滋生了些许细密的愧疚。
付辛博平淡地问:“那你希望我来接你吗?”
张新成的心却因这句毫无情绪的问话失了控,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搏动着,泵出酸楚的血液,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他不想回答。
付辛博依旧静静看着他,他有的是耐心。
张新成觉得离奇,为什么无论出于何种情形,最后都会落得被付辛博逼到墙角,强迫着回答那些他难以启齿问题的下场。
良久,付辛博还是因他湿透的身体软了心肠,他叹了口气:“待会回去洗个热水澡,别又发烧了。”
上一次发烧还是去年春天,付辛博冒着被传染的风险,瞒着剧组连夜给他送来了药和粥。
张新成轻轻“嗯”了一声,脊背陷进了柔软的车座靠背里。
付辛博还是没忍心逼他。他重新启动车子,缓缓驶入雨幕中。
余下的路程尽是沉默。
车子一路开回酒店,驶入地下停车场,熄火后,逼仄空间彻底安静。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一如近期多次同乘电梯,张新成站在付辛博侧后方,他没用那支香,身上只残着似有若无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踟蹰着,想趁付辛博没出电梯跟他说句“谢谢”,或为刚才的冷硬态度道个歉,但话到了嘴边滚了几个来回,还是没吐出来。
断联近一年的隔阂果然让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别扭又苍白。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开了,付新博迈步出去,和既往多次同乘电梯一样,头也不回地径直拐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如果不曾靠近,或许就不会再次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刺痛。那人一出电梯,像是手里紧攥着的风筝线突然崩断,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张新成,疼得他心口阵阵发紧。
他跟个游魂似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靠在门板上,懊丧地抬手揉乱了脑袋顶的头发。
披在肩膀上的外套却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他赶紧伸手去捞,手指触碰到的布料质感让他猛地回神——这不是他的外套。
他的心突然跃动起来,这是付辛博的衣服,他要还给他。
什么别扭,委屈,鸿沟,理智,突然被抛诸脑后,在失落懊丧下蒸腾起的念头冲破了一切阻挠。
想见他,想找他,现在就想。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心脏砰砰直跳,颤抖着点开和付辛博的聊天对话框,他要问他在哪个房间。
正要按下发送键,对话框里却抢先弹出了一条新信息,付辛博发来的。
长长的一条酒店的通知信息截图。张新成压着狂跳的心,一行行仔细看去,内容大致是酒店因局部管道突发爆裂,9至12层需停水进行紧急抢修,预计停水时间将持续到次日凌晨五点。
他有点懵。
紧接着,付辛博又发来了一条:“我房间820,有需要可以来这边借用卫生间。”
这行邀请他研究了许久,眼睛都几乎要看花了。
他脑海中想象的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冲过去,借着莽撞把衣服塞到付辛博手上,再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撞进他的怀里——突然变成了他得跟个因设施故障不得不求助的普通邻居,局促地去借用人家的物质资源。
最为致命的是,他浑身被冷雨浇透,现在打着寒噤,有体温升高的趋势,他确实无法拒绝一个热水澡的邀请。
刚刚在胸腔聚积爆破的的勇气逐渐消散,他又变成了那个怯懦的纠结体。
站在820房门前,他举起的手悬在半空,犹豫再三,用指关节轻轻叩了下去,他担心付辛博没听见,又懊恼自己为何不再敲重些。
好在门锁很快轻响了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付辛博站在门口,他已经把刚刚那身湿了的衣服换下,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比在车里时干爽蓬松了些,他脸上并无什么特殊表情,只侧身让道:“进来吧。”
张新成面上发烫,轻手轻脚地步入了付辛博的领域。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的付辛博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又将他裹得密不透风。这场景很熟,温度和气味,和去年最后那几天他们第一次碰面时的感觉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他竟难以遏制住自己怀念的情绪。
他把付辛博的外套塞到他手里,礼貌道:“谢谢你。”
付辛博接下,连寒暄都省略了,抬眼示意了一下方向:“卫生间在那边,去吧别感冒了。”
说完便走到小沙发边坐下,拿起了之前就在看的平板电脑,再没往他这边瞅一眼。
TBC.
Chapter Text
浴室的暖光打在张新成绯红的面颊上,付辛博沐浴过的水汽尚氤氲在空气中,镜子边缘模糊,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闪烁不定的眼神,赤红的下睑,抬手覆上自己的脸和脖颈,触手皆是滚烫,皮下血管都随着心跳突突搏动着。
大概是太紧张了。
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满是另一个人的痕迹。不锈钢水管、花洒和淋浴防滑垫边缘挂着水珠,空气中清冽陌生的沐浴香气,跟电梯里他闻到的一模一样,但感官上,这气息在潮湿的环境里成倍放大,极具侵略性。
他换沐浴露了吗?张新成恍惚地想,去年付辛博身上不是这个味道。但这陌生、暧昧又潮湿的男性气味包裹着他,竟让他抑制不住地心旌摇曳。
热水砸在身体上,他脑子里缠绕了千头万绪,只能一点点捋。
付辛博在雨中将干燥的外套裹在他身上那一瞬指尖的触碰,雨中倾向自己的伞,那一刻他几乎能笃定付辛博对他尚存的感情。
但他的气恼在于,男人在车上游刃有余地步步紧逼,轻易就将他置于窘迫无依的境地,非要亲口逼出他的狼狈和依赖,有必要吗?
还有...付辛博刚刚在门口接待他时,那张礼貌的扑克脸,又立刻将他刚点燃的那点勇气和笃定浇得七零八落。
一个澡洗得他心乱如麻,水温都比平时灼人几分。
出去之后怎么办?
是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把问题摊开梳理,还是道谢走人以维持最后的体面,两方势力在脑中激烈拉锯,直至把通身皮肤搓得泛红,他还是举棋不定。
终于他还是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水资源浪费,慢吞吞地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弥漫的蒸汽让呼吸都变得费力,他将残存的勇气吸入胸腔,推门而出。
房间的光线比浴室暗许多,付辛博陷在沙发里,连姿势都跟他进去之前一模一样。平板屏幕冰冷的光线跟他面无表情的脸相得益彰,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相当冷峻自持。
除了在戏里,他何曾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张新成杵在卫生间投出的暖光与玄关昏暗的交界处,咽下满腔的失落、委屈和不甘,他负隅顽抗似的,想给自己挣得一点关注:“我洗好了。”
付辛博终于遂了他的意,抬起眼皮看他,淡淡道:“嗯好,回去早点休息。”说完又低头,手指在平板上划过一道,又沉浸进屏幕里。
平板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比活生生的、刚从他浴室里走出来的人还重要?
张新成心里的无名火瞬间窜得老高,跟前一秒的失落此起彼伏地叫嚣,烧得他面上越发滚烫。
血管突突直跳,太阳穴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他觉得自己像勾引唐三藏未遂的蜘蛛精,再杵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耷拉下脑袋,闷声道:“那我走了。”
说罢,他拖沓地挪到了房间门口。冰凉的金属门把握进掌心,他有些诧异,明明是同样的材质,付辛博着房门把手竟比他任何一个时候的体感温度都低。
“咔哒”一声响,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缝中倏然透进走廊明亮的光,凌厉切割了外界和属于付辛博的空间。
失落,难过,还有源源不断涌出的、几乎将他淹没的不舍一瞬间具象化了。
就这样走了吗?
借口都用尽了,还有机会再靠近他吗?
勇敢一次又能怎样?任性一次又能怎样?诚实一次又能怎样?反正他所有的难堪、脆弱、举棋不定,早就被这个男人见识过了,也不怕再展现更多。
去他妈的体面!
“砰”一声重响,他把刚刚拉开一条缝的门狠狠撞上。
还是这招管用,这一声响成功吸引了沙发上男人的注意,付辛博诧异抬头,看向那个去而复返的男孩。
张新成疾步走到了付辛博面前,带起一阵风,他们现在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他把那只碍眼的平板从他手里抢了过来,随手丢在了旁边的沙发上,还要瞥一眼,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好东西——结果是密密麻麻的台词罢了。
“你……”付辛博神色错杂惊愕。
张新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直接跨坐到了付辛博的腿上。突兀的、过分亲密的姿势让两人皆是一僵。张新成能感受到身下肌肉一瞬间绷紧了,他自己也因为这不过大脑的冒失举动险些心动过速,他呼吸急促,颤声忿忿道:“背个台词用得着这么专注吗?”
付辛博不答,只仰头看他,面上似乎还维持着冷傲,但张新成视线下移,隔着衣料都能目测到心脏搏动的、剧烈起伏的胸腔,却彻底出卖了他。
张新成贪恋地直视着男人暗流汹涌的眼睛,滚烫的呼吸扑在他的鼻尖上。他不是总想等他的答案吗?那好,那他现在就一个一个,清清楚楚地回答他。
“我希望你来接我。”
“不叫助理,是因为想等你,等到感冒也没关系。”
“保存你的表情包不是手滑,就是下意识存了。”
“拉黑你是怕你联系我,我会忍不住回头。”
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他把那些在肚子里反复咀嚼,嚼到发烂的答案不管不顾地全部倾泻而出。说完,身体早已抖如筛糠,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卸下了千斤重担。
付辛博沉沉地凝视他,眼底已不是暗流涌动,直接掀起了滔天巨浪,良久,他喉结滚动,低哑地追加了最后一个问题:“5月20日发布的那首歌,是唱给我听的吗?”
“是。”毫不犹豫。
话音未落,付辛博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臂扶住了他颤抖的脊柱,凑上前,攫住了他滚烫的呼吸。
这个吻在他们的怀念和幻想里存了太久,唇舌交缠没有半分试探,尽是压抑的渴望。二人皆是贪婪,恨不得将对方的气息吸入肺腑,将对方的津液吞吃殆尽。
直到张新成灼热的掌心难以自持地摩挲过付辛博的下颌,急切探进他后颈的短发,付辛博指尖撩开他的衣服下摆,寸寸描绘他后背紧绷战栗的肌肉——付辛博突然停了下来。
他气喘吁吁地撩开张新成的刘海,汗湿的额头抵上了张新成的。
那额际滚烫干燥。
“你发烧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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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微凉又潮湿的额头抵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张新成醍醐灌顶——从步入这个房间开始,被自己归咎于紧张、激动、心绪难平乃至四肢酸软的异常症状,原来都是自己体温攀升的缘故。
什么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
他被吻得七荤八素,又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扫了兴,把脑袋抵在了付辛博肩膀上,用鼻尖蹭着家居服柔软的面料,闷声说:“可能吧。”
付辛博手自他衣服下摆退出,移到他背后,隔着布料一下下轻轻顺着这只淋雨后受惊炸毛的猫,半晌,见怀里的身体一动不动,他侧头,唇贴到那只猫耳畔温柔道:“你先起来,我给你拿体温针。”
可张新成贪恋这个怀抱,这副肩膀他肖想了太久,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回忆其触感和温度,现在靠在实体上,他成了软脚虾,背脊都挺不直,哪里肯轻易起身。
非但不动换,他还收紧了环在付辛博脖颈上的手臂,又往他怀里埋了埋。
付辛博无奈,抚着他脊背的手悄然往下移,两手托住他的腿弯,数组肌群一同发力,直接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整个托举了起来。
骤然悬空的不安感让张新成低呼一声,只好依附在男人身上,双臂紧紧揽住了付辛博的脖颈,整个人贴进了他怀里。
付辛博的核心和上肢没白练,抱着他稳稳当当,几步就走到了床边,而后轻柔地将他安置在松软的床褥上。
身体陷入床垫,付辛博扯过被子,展开,又细致地将他裹紧。被褥上属于付辛博的、干净清冽的气息,立刻全方位包裹住了张新成。
何止密不透风,简直是无孔不入。
他胸腔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蹦跶着几乎跃出喉咙,一时也分不清是体温升高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久违的无间的靠近。
付辛博转身走到墙边的储物柜前,拉开抽屉,俯身就着昏暗的光线翻找。很快便拿着根老式的水银体温计走了回来,他在床边用力甩了几下,将水银柱甩到刻度以下,递到张新成跟前:“夹好,五分钟。”
张新成顺从地接过那根冰凉的玻璃管,自衣领将体温计头端夹在了腋窝里。
趁这五分钟间隙,付辛博又转身去烧水。
室内安静,不消一会儿,沸水就和热水壶壁碰撞发出轻微的“咕咚咕咚”声。付辛博背对着他站在桌边,撕开一包小柴胡冲剂,将褐色的粉末倒入杯中,热水一冲,中药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时间一到,付辛博走过来,示意他取出体温计。
张新成抽出体温计,付辛博接过,就着床头昏暗温暖的灯光旋转着针体,聚焦辨认着水银柱顶端的数字:“三十七度六。”松了口气,“低烧,还行。”
张新成也稍稍松懈,他贪恋这一刻的温存,大概率是淋雨着凉导致的发热,并不想因此灰溜溜回自己房间再被隔离一次。他试探着问:“那先观察吧,就......不报备了吧?”
付辛博浅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算是默许。
他转身又端来那杯热气腾腾的冲剂,人在床沿坐下,捧着那杯冲剂,边吹气边用不锈钢小勺搅拌,直到杯壁温度不再灼人,他低头小抿一口,觉得温度可以了。
伸手将张新成连人带被子一起扶起来,他将玻璃杯递到他手里,提示道:“还有点烫,慢点喝。”
张新成捧着温热的杯子,小抿一口,这次的药跟去年付辛博送给他的不同,入口苦涩几乎没有甜味,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付辛博,低烧让他的喉咙干涩肿痛,说话都哑,拍戏时什么苦没吃过,偏要在付辛博面前升腾起矫情,他提要求:“好苦,我想喝蜂蜜。”
去年那罐系着蓝色丝带的蜂蜜,在他杀青收拾行李时,他以为再无用处便随手丢弃了,此刻竟成了他病中最清晰的怀念。
他还想尝尝那口能抚慰不适的甜。
付辛博看他烧得有些湿润迷蒙的眼睛,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探手揉了揉张新成蓬松的发顶,哄人的声调都很低:“你先乖乖把药喝了,喝完就给你冲蜂蜜水。”
张新成垂下眼,盯着杯中深褐色的药液,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他还是顺从地抿了一小口,清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二十七岁的男人,生病的当下,在依赖的人面前,语气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撒娇的意味:“我就想直接挖一口。”
付辛博晃了神,他有多久没看到张新成这副不设防的任性模样了,心房像是塌陷了一块的奶油蛋糕,他忍不住倾身,凑到张新成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腮边轻轻啄了一口。随即,他又往张新成空着的那只手里塞了一粒小药片:“先把药喝完,布洛芬也吃了。”
驳回的招式太温柔。
张新成无法了,只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把苦涩的药液和着那粒药片都咽了下去。
付辛博接过空杯子,转身又走到柜子前。他拉开另一个抽屉,躬身摸索了一下便掏出了一小罐蜂蜜。外出拍戏难免应酬,他习惯备一小罐在身边,酒后冲水缓解肠胃不适,没想到今天派上了这个用场。
他拿着蜂蜜罐走回床旁,问道:“是想冲水喝,还是直接吃?”
张新成说:“直接吃。”
付辛博便拧开罐子,用不锈钢小勺舀了满满一勺粘稠的甜蜜,递到张新成嘴边。
张新成微微探身,低头,红润温软的唇瓣含住了冰凉的勺尖,将那一勺甜腻悉数卷入口中。
这一勺有点多,多余的蜂蜜沾在了嘴角,看上去相当美味。
付辛博看着唇角的蜜渍,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用舌尖轻轻舔去了那点残存的甜。
他只想浅尝一口,谁想张新成还裹着蜂蜜的、温热湿滑的舌头竟迅速探了出来,甜腻地勾住了他未来得及退开的舌尖。
蜜糖味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化开。
张新成烧得跟个小火炉似的,通身干燥滚烫,付辛博的唇舌却微凉,他贪婪地吸吮着那截探入口中、带来清凉慰藉的舌,将这些时日的思念与委屈都融入了这个吻里。
那只没被被子束缚的手也不老实,从付辛博家居服的下摆探入,灼热的掌心直接抚上了对方胸前紧实而微凉的皮肤。
本想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凉意以平息自己体内的火焰,但他失策了,这一举动非但没能降火,反而是往干柴上浇了热油,付辛博一直努力克制的渴望被瞬间点燃了。男人的呼吸陡然粗重,反客为主,伸手紧紧箍住了眼前这具滚烫的身躯。
张新成觉得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心脏疯狂擂鼓的感官盖过了所有不适。
他听见付辛博贴着他的唇瓣,声音里只残最后一丝理智:“明天......几点上工?”
张新成嘴角难以自抑地弯起,他睁开迷离湿润的眼,望着男人同样被情/欲浸染的眼眸,轻声回答:“明天......休假。”
话音未落,他高热的身体被摁进了柔软的被褥里。付辛博的体温已和他无异,两具胸膛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男人熟悉的滚烫压入体内时,窗外原本已经减弱的雨声渐响,淅淅沥沥的,掩盖了一室旖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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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走了近四个刻度,窗外秋雨历经数轮的倾盆瓢泼,终于归于绵密。室外气温骤降,屋内却始终暖气氤氲,窗玻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雾。
体温在情动中攀升,又在极致后缓缓回落。
张新成汗涔涔地伏在付辛博身上,额头抵在男人肩窝,昏昏欲睡地磨蹭,跟只餮足后标记气味的猫似的,连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着。
付辛博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彻底松下来的脊背,触手仍微微发烫,好在散了一层薄汗。他还是有些懊悔,怎么就这么收不住,人本来就在发烧,还给他折腾成这样。
“黏糊糊的,去冲一下?”疑似也被传染了,他声音哑得很。
张新成脸埋得更深,含糊拒绝:“不想动......”转念又觉得付辛博在理,“你抱我去。”
多亏了经年累月锻炼打的底,在本次持续的高强度耐力训练之后,付辛博尚有余力,他翻身下床,手臂穿过张新成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臂弯掂了掂重量,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低笑:“现在多少斤了?”
“一百三。”张新成答。
他早不是那个饿得连体脂率10%都不到的虚弱费渡了,现在肌骨匀亭,是恰到好处的健康体态,他微扬下巴斜睨付辛博一眼,问出口又有些紧张,“怎么,嫌我重了?”
付辛博闻言,含笑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怎么会,现在这样刚刚好。”托着他腿弯的手掌顺势在紧实又细腻的皮肉上轻轻捻了捻,“手感也更好了。”
张新成刚褪红的脸又有些烧起来的趋势,眼睛瞟向别处:“......话这么多。”
两个人挤在小小一方的淋浴隔间中,数小时之前还陌生暧昧得令他心绪不宁的味道,现在竟完全演变成了安心熟悉的气息。
温热的水流自花洒中倾泻而下,舒缓地冲刷过彼此黏腻的皮肤。
付辛博挤出沐浴露,揉搓起泡沫为他涂抹时,张新成感觉方才稍稍下降的体温似乎又悄然抬头。低烧未褪,末梢神经变得异常敏感,那双带着滑腻泡沫的手温柔游走过他的手臂、脊背、腰侧,每一寸触碰都被放大,化作细密酥麻的电流在他四肢百骸流窜。
他像猫一样在喉咙里翻滚出一声低哼。
付辛博手上动作顿了顿,又迅速恢复正常的揉搓。
张新成往下瞥一眼,脑袋拱在付辛博赤/裸的肩头吃吃地笑,声带浸了水,湿漉漉的:“付老师...你可以啊。”
臀侧被不轻不重拍击一下,他听见付辛博说:“你今晚不打算睡了?”
警告立竿见影。
张新成立马变成了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任由摆布,再没多嘴一句。
被重新塞回干燥清爽的被窝时,张新成几乎是秒睡。病中被折腾大半宿,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未曾打扰。
天色将明之时,他又被枕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扰到。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付辛博已穿戴整齐,正俯身,微凉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额上。
“好像还有点热。”付辛博说着,又从桌面捞起那根体温计甩了甩,把手探进被窝里,针头塞到了他的腋下,又轻轻摆置了一下他的手臂,“夹好。”
张新成还半梦半醒,被那只微凉的手和冰冷针体激得哆嗦了一下,终于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他眼睛一错不错地追着付辛博在屋内走动的身影,心脏迅速被莫名升起的柔软和满足填充。
五分钟后,付辛博从他腋下拿出体温计,对着床头灯看了看,道:“三十七度四,好了点...但还是烧。”
张新成的手下意识探出被窝,攥住了付辛博的衣角,他哑着嗓子开口:“你要走了?”
“嗯,今天一天的戏。晚上才能回了。”付辛博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又把床头柜上的药和保温杯往他这边推了推,“醒了自己记得吃。我给你预定了粥,应该十一点左右会送到。”
张新成眼巴巴看着他,在付辛博起身要走时,终于挣扎着撑起绵软不支的身子,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扯了回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睡意朦胧的吻。
“早点回来。”他重新倒回枕头上,小声囫囵道。
付辛博心又化了,揉了揉他睡成了鸟窝的发顶,温柔道:“知道了,睡吧。”
房门被轻轻合拢。
张新成蜷缩在被窝里,他嫌这只枕头不是付辛博常睡的那只,索性翻个身,滚进付辛博昨夜睡的那一侧,那边的被褥里还残着那人的体温,枕上萦绕着更浓郁的洗发水和檀木气息,与他魂牵梦萦的付辛博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把自己卷成了一只满足的蚕蛹,就着那味道,很快又沉入了黑甜乡。
睁眼时,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漏了一线进来,有些刺目。
他是被微信语音铃声叫醒的,眯着眼睛缓了缓,才探手在床头胡乱摸索到了手机,他看一眼,是付辛博。
接通语音,那边的人似乎在片场休息,背景声音嘈杂,付辛博压低了声音问他:“醒了吗?”
“嗯......”他拖着慵懒的鼻音,眼皮又忍不住阖上了。
“感觉好点没?”
“好像...好点了吧。”其实头脑依旧昏沉,他下意识敷衍了一句,付辛博在拍戏,他不想让对方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那就起来吃点东西,粥送到了,挂在门把上。”付辛博嘱咐,“吃完记得吃药。”
语音挂断后,他在床上又赖了几分钟,被窝太暖,他不愿离床。从昨夜到现在统共睡了六七个小时,但对尚未痊愈的身体来说,这点休息远远不够,就更别提持续大半宿的高强度运动带来的消耗了。
他慢吞吞撑起身体站在地板上,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一活动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从皮肉到筋骨,哪哪都痛,腿根和腘窝在一夜的柔韧性训练中伤痛显著,更不用说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他在心里给那个罪魁祸首狠狠记上了一笔。
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取外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打开包装,是熬得香浓的瘦肉粥,配一笼晶莹剔透的蟹黄小笼包——是他去年跟付辛博随口夸过的那家招牌。
他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就想用这个打发我......"
食欲却很诚实,他坐到沙发上,一边小口小口喝着粥,一边掏出手机,决定好好控诉一下某人昨夜的暴行。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小作文已拟十余字,对话框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蜂蜜在药旁边,只能吃一口。”
流程还没走到吃蜂蜜那一步,他的心就跟蜂蜜水似的化开了。
他抿着嘴,把刚码的字一个一个删掉,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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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不知是几点。
和早上一样,付辛博的掌心轻覆在他额上,片刻后,那根微凉的体温计又被小心塞进了他腋下。
他迷迷糊糊地深吸一口气,半边脑袋陷在枕头里,往付辛博坐着的床沿拱了拱。
付辛博轻声安抚:“别动,再量一次。”
几分钟后,付辛博取出体温计,对光查看了一下:“三十六度八。”
退烧了。
他低头瞅一眼把身体卷进被子深处的张新成,忍不住上手拨弄一下乱七八糟的发丝,笑他:“睡觉这么不老实,怎么滚到我这边来了。”
张新成脸还埋在棉花里,理直气壮闷闷回应:“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付辛博轻扯下被角,把他的口鼻从被窝中解救出来,顺势用手指撩开他额前微汗濡湿的碎发,“现在感觉怎么样?”
发热的酸麻无力症状确实消失了,但另一系列更为具体深刻的痛苦占据了感知高地,感官比中午还强烈...且难以启齿。
张新成在被窝中悄悄动了动腿,腿根和腰腹间强烈酸胀感让他忍不住又抽了口冷气。他幽怨抬眸,愤然控诉:“我腿好疼......”
付辛博蹙眉,伸手欲撩开被子:“腿怎么了?我看看。”
张新成却一拧身,把被子边缘压在身下裹成了个茧,理直气壮的指控逐渐含糊进了嘴里:“腰也疼,膝盖也疼......那儿......感觉都他妈不是我的了......”
脸颊耳根统统染上绯色,他牙都咬碎,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付辛博,你下次能不能悠着点?”
付辛博懂了,原意探入被窝查看的手怎么看都显得不大正经,只得讪讪收回。
以往片场上二人旁若无人,恬不知耻地不知开了多少带颜色的笑话,现在四下果真无人了,他们反倒在静默的对视中都红了脸。
付辛博自知理亏,只好隔着被子一下下轻拍着安抚:“我的错......下次注意。”
张新成也没真的怪他,挣扎着撑起身。烧一退,最原始的饥饿感随之苏醒,中午那几口粥早已消耗殆尽,他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眼巴巴望向付辛博:“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付辛博站起身,“等着回来跟你一起吃。”
他走到房间的小桌旁,拿出带回来的外卖餐盒。
张新成坐在床上,满怀期待伸长了脖子:“咱今晚吃什么?”
“病刚好,先将就吃点清淡的。”付辛博说着,打开了餐盒——里面依旧是清淡的粥和小菜。
一看到那寡淡的颜色,张新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角最后一点弧度都消失了:“你就这么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吗?这跟虐待有什么区别?”
付辛博笑话他:“你这叫什么大病初愈?顶多算……”他思忖着,偏偏脑子里的对仗只剩下“小别胜新婚”,此情此景,说出来只怕火上浇油,他干脆选择缄默,又见对方眼里似是真有火气,他终究还是软了心肠,纵容道:“那你想吃什么?”
“牛肉面。”张新成早想好了,“大碗的,双份牛肉,加辣加香菜。”
“行,”付辛博掏出手机:“给你点外卖,吃哪家?”
“别别别——”张新成一叠声拒绝,直接掀被下床,动作间难免牵扯到劳损的肌肉,一落地他腿一软,又踉跄了一下,吓得付辛博赶忙箭步迎上去接应。
“外卖过来面都坨了,我想出去吃。”他顺势把鸡窝脑袋埋进付辛博温热的肩窝,“在房间里闷一天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外边刮风又下雨,付辛博本想拒绝,但那发尾扎进了衣领,酥酥麻麻的痒,他彻底没了脾气:“那你穿厚点,别刚退烧又着凉了。”
半小时后,二人坐进了酒店附近一家口碑颇好的拉面馆里。降温加降雨,又早过了饭点,面馆门可罗雀。
张新成面前摆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筋道面条上铺着厚厚一层软烂的牛肉,面上点缀着些香菜——除了不是红油汤底,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要求来的。
付辛博怕他不够吃,把自己碗里的几片牛肉也一并夹了过去。
张新成看着自己面前的清汤牛肉面,小声嘟囔:“怎么是清汤的啊......”
付辛博不接话,只默默又从桌面的筷筒中抽了双干净木筷,递到他手边。
见张新成不伸手,一双眼睛黏在自己面前那碗漂着些许红油的面上,付辛博循循善诱:“你感冒刚好,胃肠弱,不能吃辣。”
“我没那么讲究。”对方施以怀柔政策,张新成也软着嗓子据理力争:“以前感冒我也不忌口,真没事......”
“你......”付辛博面色微窘,轻咳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音量,“......那儿,不想要了?”
轰地一下,张新成从脖子到脸颊瞬间熟透了,他飞快接过筷子,将整张脸埋进了巨大的面碗里。
闷头嗦了两口,清汤醇厚固然鲜美,但无辣不欢的湖北人总觉得少了点灵魂。他咀嚼着牛肉,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牛肉面里没点辣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付辛博闻言,无奈从桌上的藤编小竹篮里拈出两瓣生蒜,自己剥了一瓣,又递了一瓣给张新成。
“试试?”他问。
瞅着那瓣生蒜,张新成犹豫接下,他算不上北方人,打小没有吃生蒜的习惯,加上工作性质需要时刻保持形象和口气清新,平时很少碰这个。
付辛博却直接啃了一口,就着面一起嚼了,还不忘地方饮食文化输出:“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看付辛博吃得那么香,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再说了,若是付辛博吃了自己没吃,今晚...那什么,岂不是很吃亏?
奇怪的胜负欲加之学霸固有的实践学习精神,他观察着付辛博,依样画葫芦,咬一小口蒜含在嘴里,再嗦了一大口面。生蒜的辛辣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糅合上碳水香甜和牛肉醇厚直冲天灵盖,别样的酣畅淋漓。
“怎么样?”付辛博额际已沁出细汗,从面碗中抬眸看他。
“我第一次这样吃,好吃。”张新成眸子被逼出一层亮莹莹的水汽,他捂着嘴凑近付辛博,低声狡黠道:“不过......我今晚可就不亲你了。”
付辛博正嚼着蒜,闻言淡淡扫他一眼,鼻腔溢出一声轻哼,不置可否。
心满意足地干完面,浑身都被暖意包裹。两人结了账,并肩走入夜色中,彼时无雨,他们不急着回酒店,便在七拐八绕的无人小巷中穿行。
深秋的风已有些彻骨的意味,很快便吹散了身上残留的食物气味。夜渐深,二人的影子在雨后潮湿的地面随着路灯照射的方向游移。
吃饱喝足,又被夜风一吹,张新成跟满足的猫似的眯起了眼,正想找个新的话题,天却又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起了冷雨。
“下雨了,回去吧。”付辛博揽过他肩膀,欲撑起随身带的雨伞。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张新成拉住。病后初愈的人没多大力气,但借着巧劲,也将付辛博就近拉入了旁边一栋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
一楼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毫无反应,四下本就昏暗,他们缩在一楼楼梯下方与地面夹角最背光的角落里。
张新成轻轻环住付辛博的腰,将下巴贴在他微湿的肩上,他的嗓音裹上了一层沙子:“不想回去……我就想这样待一会儿。”
和相爱的人一起躲雨的浪漫,他想了很久了。
付辛博心口也软,抬手回抱住他,微凉的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摩挲。
隐秘又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可闻。
良久,付辛博微微松开怀抱,低头,温热的唇瓣羽毛般轻柔地落在张新成微凉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的触碰,温热潮湿的气息,每游移一寸都能激起细微的战栗。张新成紧张地阖上了眼睫,面部的皮肤异常敏感,他能感觉到付辛博的唇在自己的脸颊、下巴、鼻翼周围流连轻蹭,十足的耐心,又似在逗弄,每次他认为那个吻要落下,对方偏偏就避开了他最渴的唇。
痒意和焦躁在心尖逐渐蔓延,他终于忍不住,主动仰起头循着那气息去追逐。
可每当他快要触碰到时,付辛博却总能灵巧地避开。
一次两次,在听到付辛博低声轻笑时,张新成心底的羞恼终于翻腾而起,他猛然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又轮廓模糊的脸:“付辛博你什么意思?”
耳边是付辛博灼热的气息:“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今晚不亲我了?”
张新成气结,干脆屈起双臂想要推开付辛博:“不亲就不亲!”
他刚有动作,男人的手臂却施力收紧,他被重新揽回怀里,抱得比之前更紧。
没等他挣扎,那双他追逐了半天的唇终于精准地覆了上来,温柔地衔住了他的下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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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结束短休回到片场后,张新成的状态与休假前判若两人。
镜头前不再刻意兴奋、镜头后也不见萎靡不振,从专业素养到精神状态,可谓改头换面焕发新生。无论正式拍摄还是跟演员间走戏对词,各个环节都顺畅了许多,连带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松弛了不少。
之前时不时就要凑上来跟自己强组CP的人总算了断了营业的心思,周雨彤压力骤减,不过留心观察了半个多月,她发现张新成一拍完戏就捧着手机,傻笑频率有增无减,她内心的八卦之火也愈演愈烈。
这日等戏间隙,张新成又独自坐在角落研究剧本——剧本又不是小说,他的嘴角却始终没压下来。
周雨彤终究没忍住,凑过去拿自己的剧本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
“喂,”她蹲下身子,压低声音调侃,“状态这么好,跟付辛博破镜重圆了?”
张新成抬眼看她,目光刚对上那双探究的眼睛,又闪烁着垂下眼眸,嘴角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逐渐化开,含糊地“唔”了一声。
圆了吗?
他怎么感觉他们连“镜”都未曾真正拥有过。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暧昧不明,时至今日依然停留在心照不宣的层面。没有明确的承诺,没有未来的规划,只有暗处片刻的温存和无数个夜晚的抵死缠绵。
他倏然从虚幻的快乐中清醒了一分。
付辛博十一月底就要杀青离开,分别的日子迫在眉睫,他们的感情在去年的剧组萌芽,如今似乎还继续沿着圈内许多“剧组限定CP”的轨迹滑行——因戏生情,在封闭的环境里热烈燃烧,一旦回归现实便要各自散去,最终只余一段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往。
每每念及此,他的心就没了着落。
深夜的房间内,张新成伏在付辛博身上,对方胸膛尚未平息的心跳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给他,他却思绪纷飞。沉默了许久,直到付辛博的手掌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睡着了?”
他才闷闷开口:“博哥,你月底就要回北京了。”
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嗯。”
“我下个月才杀青。”他舍不得这寸皮肤,小动物似的在他怀里蹭,“还得在这儿多待二十多天。”
付辛博手掌在他光洁的脊柱上缓缓摩挲,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这不是重点。
张新成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寻找他的眼睛,盘桓在心底许久的焦虑还是化作踟蹰的疑问:“回去之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付辛博恍然,这问题离别意味太浓,让他瞬间跌回了去年他们分手的午后,明明当时的张新成冷静理性得令他心寒,但两种情境下的别离,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出了大同小异的痛楚。
他抬手将张新成胡思乱想的脑袋重新按回颈窝,笃定道:“当然要见面。”
惴惴不安的心稍稍落定,但不知怎的,根本没有彻底踏实。最近拍摄通告太满,指甲有些时日忘记剪,张新成无意识地用微长的甲尖在付辛博胸前划着圈,他贪图这份体温,得到了人,还想要对方全部的心,现在更是贪得无厌地奢求一个明确的身份。
埋藏了大半个月的问题终于冲破犹豫。
“以...什么关系见?”后面几个字含糊进了嘴里。
付辛博还是听清了。被压着的肩膀微微发麻,但揽着后背的手臂没舍得松动,他不确定张新成此刻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去年他将自己向妻子坦诚的事告诉了张新成,换来了近一年的分离,记忆沉痛又深刻,他此刻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怯懦。
沉默片刻,他小心试探道:“你...想以什么关系?”
怀里的人重归安静。
二人紧紧贴附的皮肤随着彼此的呼吸起伏,隔着这薄薄的两层,谁都探不到对方的心。
半晌,张新成低声回应:“博哥,以前,很多事情我都没想明白,其实现在也未必能想得多透彻。”他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但有一件事我想通了,如果你选择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别自己硬扛,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解决,行吗?”
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付辛博深深吸气,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两只手臂一圈,将怀里的人锁紧了。
自上次分别,他似是顺应了所有人的期望,被推着回归了家庭。他试图弥补,妻子也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裂痕永远无法真正弥合。愧疚如藤蔓缠绕,捆绑驱使着他在居家的日子里包揽了所有家务,悉心照料妻女。
可人心一旦偏离,再多的补偿都终将归于苍白。夫妻间的信任早已崩塌,妻子性格强势,以往的相处中他多是包容退让的一方,如今这份包容里掺杂了多少心虚与隔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们之间横亘着深不见底的裂谷,偏偏表面还勉强糊着一层薄纸,经不起任何细微的戳刺。这种割裂的状态让他痛苦不堪,他不是委曲求全、得过且过的人,即便在决意不再打扰张新成的日子里,“离开”的念头也从未停止过。
然而女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每每又让他心痛心软,那是他内心最柔软的羁绊。这段苟延残喘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是靠女儿维系着最后的体面。
但若真迈出那一步,割舍下女儿,必然是他最难以逾越的心结。
他再不敢轻易许诺,只能轻抚张新成的后背,安抚他,也平复自己内心的矛盾纠结:“新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信我......但我需要一些时间。”
在他胸口划圈的手蜷了起来,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鼻音,闷闷吐槽:“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渣男的标准话术。”
付辛博低低地笑,心情却沉重:“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过?”
张新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不满道:“这次你根本就没答应什么实质性内容......”
沉默了数秒,付辛博思忖着所谓的“实质性内容”,还是没能做出即时的承诺,他只开口郑重道:“新成,和你在一起,可能会面临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我会想办法克服所有障碍。”
“所有。”
张新成鼻尖又酸了,他撑起身子,红着眼眶撇着嘴角凑上去,封住了付辛博的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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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离开横店那天,张新成被排了一天的戏。
其实他完全可以提前请假,但演员杀青离组,身边工作人员通常都得多围好几个,送别要么需要合适的身份,要么需要合理的契机——这两样他都不具备。
付辛博始终没提需不需要他送行,但他心照不宣,自己也知道没那个必要。
晚上下戏,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酒店,电梯在8楼又停了下来,他还是下意识往外望了一眼,门外空无一人,廊上寂静无声,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到房间,他拿出手机划拉,除了几条工作信息,只有付辛博在傍晚7点多发来的一条简短消息:“落地北京了。”
此后再无新的信息。
他手指在聊天框上悬停了许久,想问他是否顺利,问他回到家了吗,如果有机会...还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掐着时间算,这个点他大概率已经身处家中,任何不合时宜的信息都可能成为对方无形的压力。几经纠结,他还是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才分开二十小时不到,统共也就不到三十天的异地而已,何必弄得自己跟个患得患失、牵肠挂肚的小姑娘似的。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有惴惴。
他和付辛博感情的每一步进展,时空上都与剧组紧密相连,不是在拍戏期间就是前后脚挨着。如今付辛博脱离了剧组这种乌托邦式的真空环境,重新踏上原本的生活轨迹,那些信誓旦旦的决心会不会动摇,他其实毫无把握。
更有无奈的是——这段关系中他受制于无形的道德束缚,始终是怯懦被动的一方。即便付辛博最终选择回归家庭,他也无任何立场和资格为自己争取一分一毫。
热水冲淋着身体,湿气氤氲,他捋顺不了一根愁丝,反而任思绪在湿热的空气中愈发混乱。皮肤都被烫得微微发红,头脑也因长时间蒸汽熏蒸而晕眩,他才恍然关掉水龙头,磨磨蹭蹭走出浴室。
结果出来第一件事还是下意识去捞床上的手机。
这回屏幕里倒有一条新信息。
付辛博:“空了吗?”
这名字与那简单的信息一组合,轻易就让纷乱嘈杂的忧虑退居幕后,压抑了一天的心情没头没尾地忽然雀跃了起来。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了弧度,回复道:“刚洗好澡。”
刚发过去,视频通话邀请便跳了出来。
张新成腹诽,这人怎么总是这么直接,手指却不带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付辛博的脸出现在屏幕那端,背景似乎是卧室,暖光温柔,他面色看上去也有些疲惫,但眼神平和,不像藏匿了诸多不顺的样子。
“今天这么忙?”付辛博关心道,近段时间就算拍戏,张新成也要见缝插针地给他发点片场照片,不管是否得到及时回复都会自顾自分享几句,今天却静得出奇。
“还好,八点多也下戏了。”张新成用毛巾胡乱擦着滴水的头发。
“那下了戏也不联系我?”付辛博追问。
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张新成揪着毛巾上湿润的毛圈,支吾道:“我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付辛博却随意,“想找我,随时都可以。”
“谁想找你啊。”张新成取笑他自作多情,转而又忍不住操心起他的居家环境,他压低声音,“你......家里没人?”
“有。”付辛博平静回答,镜头随着他移动的步伐微微晃动,“但我准备睡觉,回房间了。”
像是一脚踏空,张新成忍不住顺着那个“睡觉”一路联想,浓郁的酸便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创得他声涩:“那你还给我打视频,不怕被撞破啊?”
付辛博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撞破什么?”
“撞、破、奸、情。”张新成忍不住对屏幕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又嗔又怨。
付辛博低笑了一声,没作答,摄像头突然就切到了后置,画面环着他所在的房间缓缓转动。开间不大,甚至不像主卧,屋内陈设简洁干净,就是缺乏长期居住的生活气息,镜头扫过床尾的五斗柜,上面摆置的物品少之又少,都是些黑白灰色系的实用物件,没有一丝女性气息。最后视角定在了双人床上——只有一只枕头。
“我早和她分房睡了。”付辛博的声音自画外传来,轻描淡写的。
分房睡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
和他有关吗?
震惊担忧才是该有的反应,但一丝不道德的窃喜又掺杂着偷偷浸染了他的心尖,他张张嘴,想把脑海里翻涌的问题一一讨出个结果,但又怕触及对方的难处,更怕听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最终一个字没问出来。
“所以,”付辛博将镜头转回自己,目光穿透屏幕都要将他牢牢锁住,“别总瞎想,也别总觉得不方便。”透过扬声器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我这里,你永远方便。”
这甜言蜜语——张新成还能听不出来吗,但他就是轻易把这口糖吞了下去,胃里因分别翻卷翘边的焦虑被熨得服服帖帖。他怕自己动容的神请又被识破,慌忙低下头专注于擦头发,嘴硬的音量都小了不少:“我没瞎想。”
付辛博早习惯了他刻意掩饰情绪的动作,也不戳破,只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好,你没想,是我想问......今天拍戏顺不顺利?”
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他一天的行程,吃了什么,喝了多少水,降温了衣服穿得够不够。
张新成便开始汇报今天的拍摄内容,吐槽道具组准备的“美食”徒有其表,分享七斋走戏时闹的笑话。
琐碎日常将相隔千里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聊至深夜。张新成打了个哈欠,付辛博轻声道:“不早了,你明天还有戏,早点休息。”
“嗯。”张新成点点头。
“那......挂了?”付辛博在掌心的屏幕中含笑看他,“没什么别的要跟我说了?”
张新成抿着唇,他知道他在期待什么。那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还是被别扭和羞赧裹挟着咽了回去,他飞快道别:“没有,挂了。”
说完,不等付辛博回应便伸手按下了挂断键。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能话痨至此,手机电量从85%一路消耗至20%,连湿漉漉的头发都几乎在通话中自然风干,他把毛巾挂回浴室,洗漱完毕躺进被窝,心中因离别而生的忐忑已被甜蜜和些微懊悔取代。
明明想他想得魂不守舍一整天,但视频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床上辗转反侧数轮,他还是决定对自己诚实些,重新点开那人的对话框。指尖翻飞,迅速敲下三个字,发送。
与此同时,对面也发来了一条信息。
两条不同颜色的对话框,内容却是一模一样。
“想你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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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抵达北京,熟悉又干燥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张新成裹紧了羽绒服,坐进前来接机的保姆车里,小陈给他递了一杯热咖啡,他双手捧着,扭头看车外飞掠而过的街景,心里莫名有点空。
临近年底,他和全剧组一起杀青。这部剧建立了他和七斋好友跨越数年的友谊,大宋故事落幕,他们的相聚也随之划下句号,凝在一起的朋友从此又要各自沉浮,别离时大家都不舍地落了泪。
临别小聚时几个好友喝作一团,周雨彤隔着羽绒服熊抱住他,醉醺醺地在他耳边煽情,让他勇敢,祝他自由。
他一下就湿了眼眶。
他清楚她指的是什么,跟付辛博走到这步,他觉得他够勇敢的了。
但…是不是还不够?
回想这最后一个月,拍摄紧凑到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持续十几天他连个整觉都没有,确实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悉心照料与付辛博这段刚重启又立刻陷入异地的关系。
然而,状态的转变总不会是他一个人的原因。
抛却刚开始那十来天,付辛博那边主动联系他的频率也确实在逐渐降低。每次难得的视频或通话,屏幕那头的人眉宇间总笼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
他试探着问过几次,辛博不欲多言,只含糊提了一句——正在为财产分割的问题和律师沟通。从视频里的表情便可推断细节复杂。
张新成猜测,两人名下或许有深度捆绑的商业合约或共同投资,分开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易事,甚至可能像一些圈内夫妻一样,有必须维持表面关系直到合约期满的无奈。至于女儿那儿的情感羁绊,他更是怕踩了雷似的不敢多问。
付辛博不愿多说,或许也是不想让他踏入这些糟心的现实泥潭。
他理解付辛博的考虑,便不再刨根问底。
可纠结、疑虑和不安不会因为被掩盖便停止滋生堆积。
尤其是这次返京,付辛博明明清楚他的行程,可今天直至现在,竟连一条问候的信息都没有。
此前被勉强安抚的忐忑和没底气又不受控地冒了头。
冷清了大半年的屋子一尘不染,小陈已提前安排保洁打扫过。
把行李箱随意立在客厅中央,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正准备在失落里沉沦一会儿,手机倒是先响了,是王玉雯。
“成儿啊,回来了?晚上约饭不?”把他姓名的前两个字都省了,王姐相当谄媚。
“累,除非你来我家吃。”张新成兴致缺缺,连声音都慵懒。
“又去你家吃外卖?多没意思啊。”王玉雯联想到一年前那顿被做了局似的火锅,难掩嫌弃之情。
“那您自个儿找有意思的地儿呆去吧。”湖北人甩了句不怎么地道的京腔。
“不行,”王玉雯否决,终于托出实情,“我这儿最近接了几个新本子,看得眼花,还得请张老师您,帮我参谋参谋。”
“行啊,那您过来。”张新成在沙发上换了个更瘫的姿势。
“残忍。”王玉雯形容道。
“我想吃那家糖醋小排和蟹粉豆腐,你懂的。”张新成点单,“你顺路的话打包带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玉雯直接把电话挂了。
张新成看看手机,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过之后,又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和付辛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是自己落地时发的那句“我到北京了,准备回家”。
付辛博不知在忙什么,至今没有回复。
真没骨气。
他暗骂自己一句,认命地起身,开始慢吞吞地规整行李。他大概有两周的休假,之后就要动身去浙江录一档综艺。这段本可以见面的时间里,他们还能像之前约定那样吗?
缺乏明确保障的感情,他不止一次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
下午5点多,张新成刚把行李都规整完毕,门铃便如约响起。
开门,便看到王玉雯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鼻尖冻得微红。
“赶紧的,接一把,你们这楼底下停车位真太难找了。”王玉雯侧身挤进来,把吃的往他手里一塞,拉开鞋柜自顾自换鞋,“我可是绕了三圈才找到个缝儿塞进去.”
张新成接过还温热的餐盒,浓郁的菜香从盒盖缝里渗了出来,是他惦记的味道。
“辛苦姐,您功德无量。”张新成欢迎道。
“少来。”王姐赠送他一记冷笑,“您比我还大,别把我叫老了。”
她熟门熟路绕到餐厅,又指挥张新成把菜一一摆开:“赶紧吃,吃完干活儿,帮我好好看看本子。”
二人在餐桌旁相对而坐,开始对付这顿相当丰盛的外卖。王玉雯边吃,边滔滔不绝地讲她最近遇到的奇葩事和有趣的人,张新成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美食,只偶尔匀点精力插上几嘴。
吃完饭,王玉雯便从她随身的硕大托特包里掏出几个装订好的剧本,推到张新成面前。“喏,这几本...你看看。”
张新成把几个本子在茶几上一一排开,从最上面那本开始依次研究起内页结构内容,挑挑拣拣反复比较,最终还是拿起最初那本。
他把剧本推到王玉雯面前:“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个。”
这是个改编自网络小说的项目,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在各自历经人生起伏后重逢的故事。昔日的熟悉与默契在跨专业合作中悄然复苏,两人从旧友逐渐转变为彼此最信任的伙伴,在成年世界的理智与情感的暗涌间小心试探,相互治愈,最终重新审视自我,共同探寻未来的可能。
“人设挺有意思,”张新成重新翻到人物小传部分,逐行点着段落分析道,“男女主都不是傻白甜恋爱脑,各自都有独立的事业线和成长轨迹,剧情不会太单薄,情感转变也比较细腻,这种成年人之间势均力敌、共同成长的关系,如果剧本扎实,团队把控到位,比较容易引发观众共鸣,也容易出彩。”
他又往后翻几页,指出几场段落:“这几场的冲突和情绪爆发点设置得还不错,能给演员发挥的空间。”
王玉雯凑近,顺着他的指引看剧本,点头认同道:“我也觉得这几个本子里,这个相对扎实些。”
“最关键的是,这个女主的形象和性格特质也符合你,你自己演起来有共鸣,能驾驭。”他侧头看王玉雯,认真道,“把适合自己的角色演活了,对演员自身形象的塑造和观众缘的积累,都能事半功倍。”
两人正头碰头讨论着,家里的门铃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张新成和王玉雯诧异对视一眼。
王玉雯率先反应过来,上一秒还正儿八经的眼里瞬间被八卦填满,低声道:“什么情况啊张老师?这才回北京第一天,除了我,你还约了别人?”
张新成也茫然:“天地良心,我今天真就只约了你一个,会不会是物业......”他边说边往玄关走。
在门内站定,他俯身透过猫眼朝外望去。
只一眼,他就被施了定身咒。
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一身风尘,眉眼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正是那个让他一整天心神不宁、思绪纷乱的——
付辛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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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一道门相隔着的几人都算不上是张新成的“外人”,他没多做犹豫,伸手拉开了门。
付辛博裹着一身寒气迈进来,鞋还没换,便只站在入户地毯上,他反手关上门道:“今天谈了一天的项目,刚结束。看到你的信息就过来看看你。”
说话间,手臂已自然抬起,习惯性要将朝思暮想的人揽入怀中。
张新成却面露难色,身体微微后仰,抬手轻轻抵住了他靠近的胸膛,低声提醒道:“别...家里有人。”
付辛博面色一凝,抬眼越过张新成肩头往屋内望去,便见到王玉雯讪讪地站在沙发前看着他们,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梨。
王玉雯脑子转得飞快,去年这两人就纠缠不清,眼下这架势,显然关系又有重大突破。再想到去年自己为张新成救火假意与他暧昧,二人唱了一出双簧戏,本意想让付辛博知难而退......如今看这情形,自己当初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思及此,她更是局促,尴尬地挤出个笑容:“付、付老师,好久不见啊......”
付辛博视线扫过茶几——上面凌乱摊开各种文件,又掠过餐桌——满桌明显是两人份的、还未收拾的残羹。他面上本就结着的霜尚没来得及化开,又加固了一层,语气也淡了下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张新成冷汗自额角沁出,解释道:“不是...玉雯就是过来让我帮她看看剧本,参谋一下。”
解释约等于没解释。
帮忙看剧本这种事,在圈内若非关系极其亲密信任的朋友,一般不会轻易开口相托,更何况,返京当天就在家约了晚饭,这是他都没有的待遇。
付辛博抿紧了唇。
王玉雯见状,立刻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果随手投入垃圾篓,销毁证据似的将摊在桌上的剧本麻利收拢,一股脑塞进包里:“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看......要不我就先回去了?”说罢拎起包就准备开溜。
张新成张张嘴,干巴巴顺着说:“啊好,那你......路上小心。”
谁想付辛博却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风度,得体道:“不必了。我只是听新成说今天回来了,最近有些事想跟他聊聊,顺道过来看一眼。你们有事慢慢谈,正事要紧,我先回去就好。”
说罢,他转身把手按在了门把上。
入户门被推开一条缝,倏地灌进一阵寒风。
许久没见过付辛博,张新成哪能放任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顾不上那么多,他健步上前将门“砰”一声拉上,扯住付辛博的手臂急道:“你别走!”
随即又扭头对沙发前瞠目结舌的观众催促道:“王老师,你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王老师?
王玉雯原本确实打算立刻消失,但眼看张新成这副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色令智昏的模样,再回想起去年自己是如何牺牲形象配合他表演的,一面怒其不争、一面叹自己遇人不淑,只觉悲愤交加。
事到如今,三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还要蒙受不白之冤,这个亏她吃不下。
她索性把包往沙发上一放,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数轮,双手抱胸兴师问罪道:“张新成,你真是重色轻友。”扬起下巴,一语戳破纸窗户:“你们两个,现在是在一起了,对吧?”
平地一声雷,张新成的脸颊一下就红成了熟虾。
付辛博也愣了一下,他看向张新成,毕竟这属于张新成的社交圈,他拿不准他是否愿意、又是否准备好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于是选择了静默,等待张新成的反应。
沉默数秒,张新成深吸一口气,抬手揽住了付辛博的肩膀,破罐破摔坦荡出柜:“是!是在一起了,怎么着吧。”
王玉雯差点气笑了。
所幸现场都是自己人,与其自己背锅,不如让张新成尴尬,她直言道:“我还能怎么着,去年是谁求我跟你演暧昧戏码,好让人死心别再来找你,合着这成了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我这牺牲也太大了,张新成你怎么赔偿我精神损失?”
王姐连续输出,把付辛博都听愣了,他诧异偏头看向张新成。
张新成果然无地自容,自尊心都被踩到了脚底:“我那时也是没办法......”
王玉雯懒得再听,潇洒一摆手,重新拎起自己的包:“行了行了,你们俩的破事我才懒得管。今晚你们自己慢慢掰扯吧,我就不奉陪了。”她风风火火走到玄关,挤开还挨在一起的两人,迅速换好鞋,临出门不忘回头威胁:“记得请我吃饭封口,不然你们就等着上头条吧。”
门“砰”一声关上。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付辛博偏头,张新成的手臂还揽在自己肩上,手指收得紧,硌得他的肩头有些发疼。他无奈轻声道:“人家都走了,还不舍得松手?”
张新成如梦初醒,猛地抽回手,又下意识后退一步要跟这人保持距离。
不料脚跟踢到了王玉雯遗落在旁的拖鞋,身形一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向后栽去。
付辛博眼疾手快,探臂一把将他捞回。
张新成面上羞愤未褪,还试图挣脱,却被付辛博紧紧箍住。
付辛博微微俯身,视线与张新成齐平,那双因慌乱羞恼而异常明亮鲜活的眸子,竟让近一个月来因工作与家庭琐事积压的沉郁奇异地烟消云散了。
他低低笑起来:“你之前为了让我死心,想法还挺多。”
张新成眼睛看向别处,从耳根红到耳尖,低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那天晚上喝醉说的胡话。”
时隔一年,付辛博哪记得自己酒后半梦半醒间具体说过什么:“我说什么了?”
果然不记得了。
张新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数落道:“你扯着我,问我过得好不好,说很想我,还说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我当时都快被你吓死了。”
付辛博闻言却笑出声,手臂一环将人稳稳拥入怀中,笃定道:“那倒也不算胡话……顶多算是,酒后吐真言。”
熟悉的怀抱和体温将张新成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和委屈温柔兜住,他把脸埋进付辛博的颈窝里,呼吸着那人身上的气息,闷闷地问:“那你最近......想我了没?”
“你这个时间限定得太窄了。”付辛博偏过头,干燥温热的唇轻蹭过他的鬓角,最终贴在他的耳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
“从去年你喝醉那个凌晨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TBC.
Chapter 5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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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在玄关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纠缠着,付辛博原本裹着寒气的手逐渐升温,抚上张新成温热面颊的片刻,也已变得滚烫。
他们亲吻对方的唇,如思念一般细腻绵长,升腾起来的温度一点点蚕食着两人的理智。
直到肺里的氧气都要耗尽,张新成才微微偏开头,轻喘着将人推开一寸:“等等......”他气息不稳,抬手抵在付辛博胸前,“你吃晚饭了吗?”
付辛博额头仍抵着他的,闻言闭着眼轻笑一下,声音都裹上一层疲倦的沙哑,:“还没。我那边刚结束,看到你的消息就直接过来了,哪还顾得上吃饭。”
先前被晾了一天而产生的情绪在闹剧和温存之下消弭殆尽,张新成赶忙催着付辛博换鞋,自己转身往厨房走:“我给你弄点吃的,看看家里还有什么......或者点个外卖?不然我们出去吃也行?”
付辛博跟在张新成身后,经过餐厅,瞥见满桌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剩菜,刚被长吻按压平整的芥蒂又翘了边,他拉开椅子坐下,故作随意:“别折腾了,这不还剩这么多?我对付一口就行。”
桌上面对面摆着两套用过的碗筷,同款不同色,一粉一白。
付辛博端起面前米白色的碗,冲厨房方向问:“米色这套碗是你用的吗?我用这个就行。”
“哎别!那是王玉雯用的。”张新成忙从消毒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碗筷,“我家又不缺碗碟。”
崭新锃明的一套碗放在面前,付辛博还是没忍住,抬眼看边上站着的张新成:“怎么刚回来,就约别人到家里吃饭?”
张新成喊冤:“我落地第一个联系的人是你啊,哥。是谁把我晾了一天,连个信儿都没有的?”
付辛博被噎了一下,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也软了几分:“下午一直在谈事情,手机静音没看到。但一结束我就马上回你信息了,还问了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张新成怔了一下,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一亮,果然有一条未读信息,发送时间在他埋头整理行李那会儿。他顿觉理亏,蹲下凑到付辛博膝前,软着嗓子道歉:“对不起嘛,下午光顾着收拾,后来王玉雯又来了,就没注意到手机。”
付辛博捏他的脸颊,手劲有点大:“那我没回你,你就立刻约了别人,还约在家里......张老师觉得这合适吗?”
“真不是我主动约的她,”张新成干脆就着那力道把脑袋整个架到了付辛博膝盖上,小声委屈道,“是她有急事找我帮忙,我这刚回来,累得哪都不想去,她才自己提着饭找上门来的。”
虽然事实确是如此,但此番添油加醋的说辞若被王玉雯知道,必是又要遭一顿唾骂,但眼下哄好付辛博要紧,他顾不得那许多。
付辛博果然被张新成言语中的亲疏远近取悦了,他揉了揉张新成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下次回来,第一个只能先约我。”
那颗脑袋在他膝盖上快速点了两下。
付辛博笑笑,拿起筷子,打算用这一桌凉透了的剩菜解决晚饭。
“都凉了怎么吃啊。”张新成赶忙站起身制止,端起一个碟子便要进厨房,“你等着,我用微波炉给你加热一下。”
一桌零碎,付辛博道:“一道一道热,你得热几轮?”
说着他接过张新成手中的碟子,将数道菜合并到一个大盘里,起身走进厨房。环顾一圈很快找到了微波炉,他把菜放进去,无师自通地操作起来。
饭菜在暖色的微波炉内缓缓旋转,逐渐又沁出烟火香味。
张新成小尾巴似的跟在付辛博身后,看似是一家之主,实际一点地主之谊都没尽到,他有些过意不去:“你出去坐着吧,我来弄就行。”
付辛博却兀自问:“你家的刀具都放哪儿?”
张新成莫名其妙:“你要刀干嘛?”
付辛博扭头看他:“我不仅要知道刀放哪儿,还要知道调料放哪儿,各种厨卫家电摆在哪儿,都怎么用......”他上前一步凑近了张新成,垂眸看他,“至少得比别人清楚。”
张新成听懂了,自知理亏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付辛博果然将桌上的食物都清盘了,末了,他不让张新成动手,坚持亲自收拾以“熟悉各类物品摆放位置及使用方法”,终于在张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将餐桌厨房收拾齐整时,时间已接近晚上9点。
看着打包好堆在门口的三大袋厨余垃圾,张新成心里升起一丝忐忑。散着味儿的垃圾长时间放在屋里总归不好,他悄悄观察着付辛博的动向——如果他今晚打算离开,临走前可能会提出顺便把垃圾带下去。
却见付辛博拎起垃圾,随意道:“我先下楼丢个垃圾。”
张新成吞下了这颗定心丸,悄悄松了口气。
待付辛博丢完垃圾回来,餐厅灯已经熄灭,客厅也只留那盏暖黄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沙发区域。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文艺片,片头刚过,故事正缓缓拉开序幕。
“博哥,我看会儿电影,你要一起吗?还是......你要回去了?”张新成坐在暖光中,偏头试探他。
付辛博不言,只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将手臂搭在了张新成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不是说累吗?今晚怎么不早点休息。”
张新成将笑掩进阴影里,偏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臂膀上,嘟囔道:“跟你待一起就不累。”
电影讲了什么,其实谁也没有看进去。
近在咫尺的呼吸、交融的体温和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被落地灯笼罩着,屋内暖意融融,张新成终究熬不过舟车劳顿,意识在付辛博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和电影舒缓的背景音乐中逐渐模糊。
再睁眼,窗外夜色已深,不知何时,夜幕中悄无声息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在远处楼宇的光晕中翩跹起舞。
“下雪了。”张新成轻声说。
“嗯。”付辛博应着,目光却始终流连在怀中人被屏幕光影勾勒的侧脸上。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心底也一片滚烫,他轻轻扳过张新成还睡意朦胧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张新成睫毛轻颤,顺从地闭上眼,无意识主动探出舌时,前一刻还温柔如水的男人突然发了狠,将他他压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乱。张新成微微睁开眼,失焦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心跳如擂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将心底的期待问出了口:“你今晚......还回去吗?”
付辛博低喘着,喉结滚动了一下,反问他:“你觉得我今晚还回得去吗?”
张新成低低地笑,身体却突然腾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付辛博把人置于不安境地,还要坏心眼地在客厅来回踱着,环顾着,明知故问:“张老师的卧室...是哪一间来着?”
张新成一米八的男人,在那人怀里红了脸,嗔怒道:“你不是知道嘛?”
付辛博低笑,终于锁定了方向:“上次来你让我睡沙发,这次......总能睡床了吧?”
初雪无声描摹着城市的轮廓,吞没了一切外界的嘈杂不安,在这一方世界里,静得只剩下彼此。
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雪夜。
TBC.
Notes:
宝宝们中秋快乐!
Chapter Text
阳光穿透雾霭落在窗棂上,覆着的白霜徐徐消融。
张新成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在床头摸索,眯着眼看清是经纪人的来电。
“今天起这么晚?”经纪人在那头诧异,张新成向来作息自律,这般透着浓重睡意和鼻音的状态实属罕见。
“休假嘛......”他含糊应着。
经纪人也不啰嗦,直奔主题:“昨天接触了一个现偶的项目,我看你明年秋季的档期还空着,时间上应该能安排。剧本我初步看了一下,感觉有潜力,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好,有电子版材料吗?我先看看。”
“发你微信了。”
挂了电话,张新成把脸埋回枕头里,昨夜二人耳鬓厮磨,战况激烈,从床榻到浴室,又辗转至窗台,折腾到两三点才睡,此刻他全身骨头跟拆装重组了似的松散。
付辛博也醒了,在一旁静静听完了通话内容,低声问:“才刚回来,又有工作要谈?”
张新成叹气,转过身,像只无骨的猫似的钻进他怀里,指尖在他竖脊肌上流连,“我就是这个劳碌命了。”
一条腿顺势滑入对方双膝之间,光滑的小腿胫骨若有似无地蹭着付辛博的脚踝,“付老师...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贴附着的皮肤又开始一寸寸发烫。
付辛博落在他眼睫上的吻都变得潮湿灼热,他翻身压覆着他半边肩膀,咬住那只迅速惹了潮红的耳尖,哑声道:“还行,倒是你...感觉怎么样?今天不疼吧?”
张新成又想起一个多月前低烧之下那人对自己无度的摧残,对比那次,昨夜某人确实是收敛了。
指尖在男人脊柱的沟壑里缓缓游移,猫爪带着撩人的小钩子,评价却是不咸不淡:“还可以。”
付辛博得寸进尺,用膝盖顶开了他的腿,牙齿沿着下颌厮磨轻咬,含混不清地低语:“那你应该不介意...再来一轮。”
再次从浴室里出来,张新成重装的骨头是彻底散架了,他连湿发都懒得抬手打理,回头对付辛博提要求:“帮我吹头发。”
人是他折腾成这样的,提供售后服务也是理所应当。
付辛博对吹风筒的位置已然熟稔,插上电源,手指在发丝间穿行,悉心服侍那只餮足的猫。
张新成这才想起正事,从凌乱的被褥间翻找出手机,点开微信接收文件。
屏幕上跳转出的剧名让他一愣——竟和昨晚他帮王玉雯分析推荐的那个剧本一模一样。
他划拉着屏幕浏览了几页,果然是分毫不差的内容,昨天已经深度剖析过,这个项目的优劣在他心中基本已有定论。
他扭头看向付辛博,小心翼翼试探道:“哥,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王玉雯合作拍电视剧,你会介意吗?”
脑袋上的手顿了顿,又开始继续拨弄他的发丝。
张新成听见付辛博在他身后说:“你的工作,你自己决定就好,不需要顾虑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禁不住懊悔,当初把王玉雯牵扯进来,属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头发吹到七八成干,付辛博关了吹风筒。
张新成顺势向后一靠,把脑袋轻轻枕在付辛博的小腹上,解释道:“刚经纪人发来的本子,就是昨天我帮王玉雯看的那个。”
付辛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分辨不出情绪:“这么巧?”
“要不......你也帮我看看?”张新成扭身,把手机递到付辛博手边,“你要觉得这剧本还行,我就让经纪人深入去谈,你要觉得不合适,或者...你介意我跟王玉雯搭档,那我立刻回绝掉。”
付辛博接过手机,在张新成身侧坐下,手指在屏幕上轻滑,认真浏览起来。
片刻后,他抬眸评价:“我觉得可以,剧本本身不错,人物和故事线都立得住。去试试吧。”他事业经历过大起大落,合适的剧本对演员个人发展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
张新成凑到他面前端详他的表情,仍是不放心:“你...真的不介意?”
“我不阻止你,你还不乐意了?”付辛博失笑,抬手给他弹了个脑瓜崩,终于泄露一丝无奈,“非逼着我承认我吃醋才行?”
张新成凑近,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认真道:“我说真的,你要是介意我就不接触这个项目了。好的本子以后还会有,但你要是生气了,我怕我哄不回来。”
付辛博冷不丁被这平素口是心非的猫灌了一口蜜,他将人揽进怀里,沐浴后柔软干净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不大度都不行:“好的本子确实还会有,但错过一个合适的,也就少了一次机会。再说了,你跟她之间的事...昨晚不是都跟我交代清楚了?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张新成静静伏在他肩头,悄然抬手揽住那人腰背,窝心自是不用言语。
半晌,他突然起身,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付辛博,提议道:“今天中午我们在家吃吧,我下厨,给你做饭。”
昨夜付辛博就向他解释过,为了能在他休假这短暂的几天心无旁骛地陪他,前阵子才拼命腾挪了时间,也因此承受了空前的焦虑和忙碌。
付辛博饶有兴致:“你还会做饭?”
张新成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些心虚:“简单的...还是没问题的。”说罢打开生鲜配送软件,煞有介事地研究起午餐的食材。
面是第一个加购的,他把脑子里能想到的都过了一遍。家乡的热干面、早堂面工序复杂,他自知无能为力,但西红柿鸡蛋面这种基础款...总不会翻车吧?他盘算着,加购了鸡蛋和番茄,又觉得过于单调,顺手又随便点了些鲜牛、海鱼、各色时蔬什么的,一起配送了。
付辛博也不多问,由着他折腾。自己则起身麻利地拆了沾染上一夜缠绵痕迹的被褥床套,抱到洗衣房研究洗衣机去了。
把被套洗上,付辛博又将置在洗衣房内绿植的败叶清理了一番,逾半年未料理的枯枝早没了生机,他找到角落的园艺铲将枯枝挖出来,又将散落一地的土打扫干净,用垃圾袋打包,准备拿到楼下处理。
走出来时,他随意往厨房瞥了一眼——不想看到的竟是灾后现场。
厨房内蒸汽弥漫,锅里面条翻滚,灶台被迸出的沸水溅得一片狼藉,切配台上番茄汁横流,蛋壳碎片点缀其间,张新成无暇顾及那些,手忙脚乱打着蛋液,脸颊不知是急的还是被热气熏的,泛着红冒着汗,他把脸埋在蒸汽里,不知是该先下番茄还是下鸡蛋。
付辛博放下手里的垃圾袋,斜倚在厨房门框上欣赏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揶揄,“这就是你说的‘简单的没问题’?”
张新成回过头,面上有些挂不住,嘴硬道:“我,我这是演练,还没开始正常发挥呢。”
“演练都这么热闹,”付辛博点点头,“那正式发挥还不得把厨房拆了。”他边说边走上前,把大火调小,锅里滚沸的面汤终于勉强平息了下去。
他接过张新成手里的筷子,顺势把他往旁边带了带,“还是我来吧,再让你发挥下去,午饭怕是要变宵夜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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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锅里夹起一根面条尝了尝,付辛博客观评价:“还有救。”
张新成不知怎的竟从这句话里滋生出自信,小嘴还在一旁巴巴:“我就说没问题.”
“问题是你煮面的顺序就不对。”付辛博无情地泼他冷水,又问,“笊篱有吗?就是煮面用那种大的滤勺.”
张新成心领神会,他虽不下厨,装备倒是齐全,从橱柜深处翻找出来洗净递过去。
付辛博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个大碗,将整锅连汤带面过筛,又在凉水下冲了一遍,盛在碗中备用。
他将切得七零八落的番茄重新收拢,下刀精修了几下,倒油下锅,待番茄炒出浓郁酱汁,又开始煎蛋。
不消一会儿,厨房中便溢满了番茄鸡蛋的鲜香。
最后把晾凉了的面条回锅一拌,调味,切几段葱花一撒,鲜香四溢的番茄鸡蛋面就出锅了。
张新成偷偷咽了口唾沫,发自内心地崇拜:“博哥,你好厉害。”
付辛博失笑:“这不是最简单的吗?”他转身又要去处理其他食材,被张新成拦下:“别忙了,这碗面够了,我饿得不行。”
付辛博饮食习惯倒是健康,坚持道:“那我再炒个青菜。你饿就先吃。”
张新成老老实实把面端出去,摆好碗筷,又忍不住凑回厨房观摩付辛博炒菜。
十分钟后,二人终于坐在了餐桌前。
不愧是陕西人,付辛博对面食的掌控力与生俱来,加上多年下厨的经验,火候恰到好处。
张新成给足了面子,不住夸赞,吃完一碗,又盛第二碗。
付辛博笑他:“你就是这么把自己从110斤吃回130斤的?”
张新成不服:“我有健身好吧,肌肉也长了不少。”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付辛博放下碗筷,正色道:“新成,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张新成抬头,见他神情严肃,拿筷子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什么事?”
“回来这一个月,我一直在和律师沟通,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她名下有几个我们婚内共同投资的项目,还有一些代言合约牵扯到家庭形象,解绑起来很麻烦,需要时间。”付辛博顿了顿,“去年我跟你说那些,确实是我冲动了,没考虑你的处境,也没考虑...我们的将来。”
冲动解约的巨额赔偿只会拖垮三方,没有根基的未来也是海市蜃楼。
他声音愈加低沉:“而且.....还有一点,她应该也是有所察觉,一直在回避,前段时间她在外地跑商务,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正式谈谈。这件事...很敏感,必须在非常平和的情况下商量,才能最大限度控制影响。”
张新成筷尖无意识地搅动着碗底的面条,心情逐渐沉淀:“我理解,这些都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但他那个一直极力回避的问题,此刻也不得不面对了:“那......你女儿呢?怎么打算的?”
二人始终忘不掉去年冬天分手的直接导火索,提及此事,皆是小心翼翼。
付辛博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造成现在的局面都是我的错,抚养权......我不会争取,她妈妈能给她更稳定的生活环境。现在婚姻存续期间,我只能尽量多陪陪她,对她好点。以后......等事情了了,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弥补她,如果她还接受......”
说到最后,他声音不禁有些发紧,但心理建设了这么长时间,情绪还是比上次稳定许多。
张新成伸手越过餐桌,紧紧握住了付辛博桌面上的手。
接下来的两周,除了疫情解封后付辛博随全国大流阳了,居家休养了几日外,余下的时间二人都待在一处。
张新成爱吃付辛博做的饭,他就变着花样给他做。二人有时一起挑一部电影消磨午后,张新成偶尔被付辛博带着打打游戏,更多时候没什么具体活动,单纯地待在家里各做各的事。
付辛博早年积累的资源让他不必疲于奔命,每年都会留几个月个人时间。
张新成却正处在事业上升期,他享受工作,行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休完这一阵,又要投入综艺和剧组的忙碌中。
对于这段忙里偷闲的完整的宁静与陪伴,二人都相当珍视。
假期转眼又到了假期尾声。
出发前往浙江的前一晚,付辛博看着摊开的行李箱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吧,”张新成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堆着些零碎物品,“总觉得还缺什么。”
付辛博无奈在他身边蹲下,动手帮他查漏补缺:“外套带这么薄不行,浙江那边湿冷,不比北京。”他从箱子里捞出一件外套扔回床上,又转身在柜子里取出厚羽绒服叠好放进去,又检查洗漱包,“防晒带了没?感冒药呢?发烧多少回了都......”
“我一年到头就发烧感冒一两次,还回回都让你碰上。”张新成辩解。
“对,幸好让我碰上,不然你要自己撑到什么时候?”他一边念叨,一边把每件衣服重新细致卷好,生活用品分门别类码整齐。
张新成在一旁托腮围观,啧啧称奇:“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箱子能装这么多东西。”
“体温计有吗?带一个。”付辛博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生病。
“博哥,你好像我妈。”张新成起身去找。
付辛博抬头瞥他一眼,手上没停:“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儿子,得少活十年。”
行李箱很快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付辛博拉上拉链,将箱子立起来。
离别的情绪在安静的房间内悄然弥漫开来。
张新成跟着站起身,凑到付辛博面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把脸埋进男人胸口,闷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
娱乐圈情侣聚少离多本该习以为常,可这十几天的朝夕相处太安逸,让两人都有些不适应当下的分别。
付辛博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脸颊摩挲着他的鬓角:“嗯。没事,过去了还能视频。真人秀不比拍戏,说话做事要多考虑,谨言慎行,和其他嘉宾好好相处。”
“你现在又像我爸了。”张新成低笑。
“你做什么事都爱较真,”付辛博不理他的揶揄,继续嘱咐,“如果节目组安排什么竞技环节,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太拼。”
“知道啦,我们那是慢综艺,安全得很。”张新成宽慰着,又在他肩窝蹭了蹭。
付辛博偏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总之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张新成微仰起脸,把唇印在付辛博温热的唇上,“等我回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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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对张新成还是太了解——好胜心强,做什么事都卯着一股劲,以至于在录制那期节目时,如此小概率的意外还是让他碰上了。
最后一天录制,和嘉宾掰手腕的环节,他正使出浑身力气相持之际,上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瞬间卸了力,手背被对方狠狠掼在了桌面上,“砰”的一声闷响。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煞白的面色和额际瞬间沁出的冷汗把周围人都吓坏了。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左臂完全抬不起来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工作人员迅速围拢过来。节目组当即派车将他送往医院。不慎将他胳膊掰伤的嘉宾最为自责,一路跟着忙前忙后。
被推进手术室前,张新成忍着钻心的疼,还不住地宽慰对方:“没事......意外而已,别往心里去。”
肱骨干螺旋形骨折,由于骨折端靠近关节,不得不选择切口较大的术式。
一切来得太突然,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全麻时,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个念头——本来今晚拍摄告一段落,明天就能回家了...他还从未如此期待过回家。
他望着悬在左臂上的无影灯,虚弱地问医生:“做完手术...需要住院多久?”
然而不等听到回答,他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
麻醉苏醒时,得益于术后镇痛泵,疼痛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但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恶心嗜睡、头脑昏沉,勉强应付完节目组浩浩荡荡的慰问队伍后,他哑着嗓子问留在病房陪护的助理小陈:“我手机呢?”
小陈赶忙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屏幕解锁,几十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一股脑涌入,全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节目组在他受伤当天就发布了新闻通稿。
小陈在一旁补充道:“叔叔阿姨也知道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张新成昏昏沉沉地摇头:“不用这么麻烦......小事情。”
“您这都骨折了,怎么还能是小事情!”小陈急得眼圈又红了,感慨自家艺人命途多舛。
张新成没再多说,点开和付辛博的聊天界面,一连串的关心询问,他看着最后那条“下午3点的飞机,今晚能到”,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到了又能怎样呢?
正如他无法光明正大地给杀青的付辛博送行,付辛博此刻甚至连来医院探望他的适宜身份都没有。
他用没受伤的手艰难地戳着屏幕,敲下几个字:“别来了吧。”
本想输入“我爸妈也过来了”,却只艰难打出了前三个字,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拇指在屏幕上无意识滑动了几下。
付辛博却很快回复:“知道。我不出现,就在附近陪着你,万一有什么需要,我也好随时接应。“
张新成还想再劝,但意识陷入泥沼不可自拔,越来越模糊。残存的理智让他记得上次亮着屏幕睡着引发的“事故”,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按熄了屏幕,便又一次沉入昏睡之中。
再次醒来时,首先感知到的是左臂撕心裂肺的剧痛。术后维持的强效镇痛效果已过,医生在他上臂留下了二十几公分的长切口,钢板穿过切口,用螺钉固定在他碎裂的骨骼两端。皮肉筋膜被纵切,整条左臂火烧火燎,他甚至分不清那钻心的疼究竟是来自骨头,还是来自受损的软组织。
他睁开眼便对上了母亲心疼的目光,母亲身后是眉头紧锁、忧色满面的父亲。他常年为工作奔波,除了重要节日很少回家,父母对他向来放心,给予他充分的自由和空间。没想到临近过年,反倒要让年迈的父母千里迢迢赶来照顾自己。
“成成,疼不疼啊?”母亲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手指颤抖着,想碰他又不敢,生怕加剧他的痛苦。
张新成心里一阵发酸,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妈,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疼。”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一直沉默的父亲上前一步,眉头依然紧锁,一如既往的严厉:“怎么搞的?录个节目还能伤成这样?平时跟你说的,做事要稳当,要注意安全,都当耳旁风了?”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爸,对不起…其实就是个意外,我以后一定小心。”
“孩子都这样了,你还凶他干嘛!”母亲抹了一把泪,嗔怪地回身拍了父亲一下,旋即又转头,轻抚着他没受伤的右臂哽咽道,“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工作又拼......这次伤得这么重,可一定得好好休养,别落下什么病根......”
许久不见的父母为他的意外满面愁容,张新成心中也有愧,他强打精神道:“哎呀妈,真没事,医生说了,就是需要点时间恢复,也不会影响以后活动。我这都有人照顾着,等我出院就回家好好陪你们。”
好说歹说,他终于劝服父母先去节目组安排的酒店休息。夜已深,小陈打点完各项琐事也下班回去了。
病房安静下来,他终于得以拿起手机,微信里喧嚣的问候已平息,付辛博被他置顶了,只有一条简洁的报平安信息,告知他已落地。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视频申请。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付辛博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神色掩不住地担忧。
“感觉怎么样?”付辛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还好,麻药过了是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张新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幸好伤的是左手,要不生活都没法自理了。”
付辛博静默地看着他,半晌,终于沉沉地开口问道:“怎么弄的?”
“......跟人掰手腕,没注意劲儿使大了。”张新成自己也觉得离谱,声音越说越小。
付辛博听到这,抿唇沉默不语。
张新成了解付辛博,相识这么久,无论他如何待他,付辛博都从未苛责过他半句,但今天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人沉默的不悦,甚至比直接骂他几句还让他难受。
再不哄哄对面的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他不得不施以非常手段,轻咳一声,他软着嗓子低语:“博哥......我想你了。”
付辛博眸光微闪,喉结滚动,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什么啊,大老远跑过来,面都见不上也就罢了,连视频都不多打几分钟。
张新成泄气,但他理亏在前,估摸着付辛博还没消气,只能悻悻地放下手机。
左臂的疼痛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剧烈,张新成在病床上连辗转都费劲,冷汗沁湿后背的病号服,他抽着气盯着天花板,与疼痛抗争了数十分钟,手机突然在耳边震动了一声,他拿起看一眼,是付辛博的信息:“住在哪个病区?几号床?”
心脏猛地跃动起来,担忧被旁人发现的紧张还没来得及破土,他便迅速回复了病区和床号。
十几分钟后,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道缝隙。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快速闪了进来,反手锁上了房门。
付辛博走到床边,俯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端详着张新成包扎着厚重敷料的左臂,随后,他视线上移,终于落在张新成一直追着他的眼里。
TBC.
Chapter Text
付辛博的身形半掩在床侧阴影里,张新成辨认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自知理亏,开口不自觉染上一丝胆怯:“博哥你......怎么进来的?”
住院部各病区过了探视时间便紧锁上玻璃门,安保人员在电梯厅病区入口彻夜值守,比学生宿舍还森严。
“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试试爬楼梯上来,”付辛博的声音在寂静的单人病房里压得极低,“碰巧你这一层的步梯门禁坏了,就溜进来了。”
张新成住的是特需病房,位于住院部的最高层。这意味着付辛博徒步爬了整整十六层楼——仅仅是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见到的“运气”。
张新成眼睫轻轻颤动,心尖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酸酸涩涩地疼,他哑声道:“那......要是步梯门禁没坏,你不是白爬了?”
付辛博淡淡道:“那就当今天加练了一场有氧。”
混着酸楚的血液被砰砰跳动的心脏泵压着,快速汇入四肢百骸,张新成的右手悄然从被窝里探出,指尖微微颤抖,勾住了付辛博羊毛呢外套的衣角。
付辛博却没有伸手去接。
张新成接收到了沉默的信号,心绪渐渐下沉,声线掺着鼻音:“博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本来,明天就可以回北京...就可以见到你了。”结果他非但没能回去,还让对方不远千里赶来,连见面都只能做贼般在深夜的病房里偷偷摸摸。
“在病房见面也一样,”付辛博半边脸仍埋在阴影里,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张新成把那片衣摆攥得更紧,柔软的羊毛呢面料被他扯得变形:“不一样,在病房见面,害你担心我了。”
付辛博淡淡反问:“我担心你什么?”
那只垂在身侧近在咫尺的手,并没有如预期般握住他攥紧的拳头,张新成的心逐渐随着被扯变形的衣摆一点点沉坠了下去。
他慢慢松开手,低声嗫嚅:“你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担心我生病,担心我受伤......”
一声轻叹在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化开。
“你还知道。”
下一秒,干燥而微凉的掌心轻轻包裹住了他无措地垂在床边的右手。
还是熟悉的温度,指腹薄茧摩挲手背,细微的痒穿透皮肤,在末梢毛细血管内化成温和的暖流,瞬间便将他急剧下坠的心温柔地托举起来。
就连左臂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在父母同事面前强忍疼痛故作坚强的躯壳,在付辛博握住他手的一瞬土崩瓦解。张新成眼眶没来由地一热,月光映照着他湿润的眼睛,眸子里盈盈地盛着一汪泪,伴随委屈一起决堤:“哥......我好痛啊......”
付辛博的手紧了紧,俯身,抬起另一只手,拇指指腹轻柔地拭过他湿润的眼角,触手一片温柔的湿意:“知道痛,下次才长教训。”
其实没分离太久,但积攒的思念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
本需要靠紧密相拥才能纾解的情绪,如今却只能全部倾注在指尖的触碰上。他的手掌在张新成面颊上缓缓移动,感受着他因持续疼痛渗出的冷汗,沾染上他委屈泪水的湿润,最终停留在他下颌,他用拇指细细描摹着他微微颤抖的唇角。
张新成却突然张口,带着泄愤般的委屈,狠狠地咬住了嘴边手掌桡侧的大鱼际肌。
付辛博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没抽回手,任由张新成的齿列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
被小兽撕咬般的疼痛嵌在肉里,是张新成汹涌澎湃的思念。
张新成很快松了口,含泪轻轻笑了一下:“让你感同身受一下。”
“嗯,感同身受到了。”付辛博看着掌中的一排淤紫的牙印,失笑,又从床边扯过椅子坐下,目光再次落在他包扎严实的左臂上,“医生说了要住多久?”
“大概一周左右吧。”张新成回答。
付辛博沉吟片刻,问道:“出院后......是不是就直接回荆州过春节了?”
此时距离除夕已不到一周。张新成意外受伤,原本安排的跨年通告只能全部推掉。在没有其他工作的情况下,春节回家陪伴父母也是理所应当。
张新成沉默了一下,小声应道:“嗯,大概率是的。我爸妈也来了,他们估计会跟我一起回家。”
付辛博轻轻拍了拍他没受伤的手背,安抚道:“回家过节还不高兴啊?垮着个脸做什么?”
“本来这周可以跟你待在一起的......”张新成满是不加掩饰的失落遗憾。
“没事,”付辛博宽慰道,“跟我待在一起的机会以后多得是。”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松了些,“对了,咱们那部剧,有消息了。大概下个月中下旬能播。”
张新成眼中的星火瞬间被点亮,他讶异又欢喜:“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付辛博笑了笑,解释道:“今天下午杨总才给我的消息,还没正式给剧组发通知。她知道你受伤了,还特意嘱咐我先别告诉你,免得打扰你休养。”
“怎么会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张新成转念疑惑道,“不过...都临近播出了,也不做前期宣发吗?”
“嗯......”付辛博面色稍显凝重,将遗憾掩进了平淡口吻中,“政策收得紧,能争取到在平台播出已经费尽周折了。大概率......只能空降了。”
张新成立刻听懂了潜台词——低调空降,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连一次同框宣传、一次光明正大为共同作品站台的机会都不会有。那是数百人耗费心血、精心打磨的作品,却无法获得一个体面的宣发待遇。
更何况,对他们二人而言,这部剧的意义远非寻常。
刚刚雀跃了不到一分钟的心情又迅速消沉下去,
付辛博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伸手抚了抚他蓬乱的发顶,再次温声安慰:“没事,能播出来就是好事,总比彻底播不了要强。”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外突然传来了按压门把手的声响,紧接着是护士的声音:“奇怪,门怎么锁了...是患者从里面把门锁上了吗?”
另一个声音道:“好像是的,我去拿一下备用钥匙。”
病房内的两人同时一惊,空气都凝固了。
付辛博反应极快,倏然起身,闪身躲入了房内独立的卫生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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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病房门传来了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动静。门被推开,两名夜班巡房护士走进来。
“张先生,休息了吗?我们看门从里面反锁了,是有什么不方便吗?”护士轻声询问。
“啊......不好意思,”张新成半眯着眼,故作懵懂,“刚下床活动的时候差点摔了,可能不小心碰到了,麻烦你们了。”
解释间,他眼角余光不自觉瞟向紧闭的卫生间门。
“那没摔着吧?是头晕还是有什么别的不舒服?”护士立刻关切道。
“没有,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另一名护士走到床边检查了他床头的监护仪器和输液管,继续询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还能接受。”张新成回答极近简短,只想快速打发护士离开。
护士又嘱咐了几句下床活动一定小心,不要自己锁门,有事按铃呼叫等等,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重新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张新成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才惊觉自己手心已是一片冰冷潮湿。他抬手在床头摸到手机,给付辛博发消息:“她们走了。”
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付辛博走出来,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无可奈何。
房门未锁,难保不会有人再次推门而入,付辛博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得走了。”
张新成不语,眼里满是胶着的不舍,他伸出右手,轻轻勾住了付辛博垂在身侧的手指。
付辛博俯下身,在距离他脸庞极近的地方停下。月光温柔地流淌在张新成因疼痛褪去了血色的脸上,那双湿意未褪的眼眸像浸在水中的两颗琥珀。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柔地覆上了张新成干涩的唇瓣。
“好好休息,”他贴着他的唇低声道,“我明天再想办法来看你。”
“嗯。”张新成轻声应他。
付辛博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直起身,转头离去。
房门被无声打开,又迅速合拢,寂静的房间便又只剩他一人。
然而第二天夜里他只等来了付辛博的信息:“楼梯间门禁修好了,进不去了。”
张新成心疼又无奈,只能回复:“没关系,别折腾了,我很快也出院了。”
直到出院,他和付辛博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出院那天,他在父母和节目组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坐上前往机场的专车。一片喧嚣中,他收到了付辛博发来的微信,是一张当日飞往西安的机票。
临近除夕,他回荆州老家,付辛博回西安,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值机时他忍不住给付辛博发信息:“想和你一起过年。”
付辛博回复很快:“以后会的。”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深究付辛博回家后身边围绕着哪些家人,但“以后”这个词天然和希望与不确定挂钩,期待、虚幻、忐忑,三种情绪在他心中拉扯割据,此消彼长。
这个年是张新成出道以来过得最安逸闲适的一个春节。因手臂受伤,所有跨年演出和通告一律取消,也算是因祸得福,获得一段难得的休憩时光。
除夕那夜,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烟花炸开的绚烂光芒,电视中是春晚十年如一日的尴尬喜庆,父母和家中亲戚聚在桌边,麻将碰撞和聊家常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新成坐在这一片热闹祥和之中,却被透明的玻璃罩子隔开了似的,他左臂吊在胸前,固定的支架让他行动不便,右手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百无聊赖地滑动,与付辛博的聊天停留在他下午发过去的一张年夜饭的照片,付辛博回了一个简单的“看上去挺不错,多吃点”。
看着有点敷衍。
他知道付辛博此刻也在家中。尽管付辛博曾说过对他“永远方便”,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毫无条件的“永远”?审时度势,不给对方添不必要的麻烦,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社交本能。
上次病房内偷偷摸摸的会面如一盆冷水,兜头浇熄了他之前因重逢燃起的炽热,他前所未有地切身体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现实中是如此的难以见光。
回家这几天,他从未主动拨过视频通话,连多发几条信息都要斟酌一二,生怕自己的思念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成为对方需要掩饰的负担。
拇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壳边框,不受控地揣摩着付辛博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也坐在类似的团圆饭桌前?是不是正陪着女儿看春晚?普天同庆的团圆氛围下...他和妻子的关系会不会有所缓和?
仅是联想到此,他心口便泛起细密的酸胀。
跨年的钟声敲响,窗外焰火开到最盛,之后便退潮般逐渐减弱,半小时后,只剩下零星的炸响。
亲戚们陆续散去,父母也开始收拾杯盘,准备休息。
他回到自己卧室,靠在床头,手机里积攒了几十条新年祝福,懒得点开,他只给付辛博发去一句:“新年快乐”。
付辛博回得很快,同样是一句“新年快乐”,还加塞了一笔数字是5200的转账。
他自是不缺钱,但面上的数字像是突然给他塞了颗糖,张新成笑着回复:“干嘛,把我当小孩啊?”
“看你去年这么倒霉,给你压压岁转转运。”
也算是个好意头,他动动手指,笑纳了跨年红包。
躺在床上,眼睫将阖未阖,他想再跟付辛博道声晚安,握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是付辛博发来的视频请求。
他快速按下了接听。
屏幕里不是预想中明亮的室内环境,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昏暗,依稀能辨认出是某个楼顶或空旷地带,付辛博的脸出现在镜头前,他发丝被寒风吹得凌乱,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呼出的气息在寒冬的空气中迅速凝成白雾。
“新成,”付辛博的气息有一丝急促,“看。”
画面晃动了几下,稳了下来,想来是付辛博将手机架在了某处,镜头里的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细长的棒子。一簇细小的、金色的火花猛然迸发出来,顽强地在寒夜中燃烧着。
是仙女棒。
张新成怔住。
他忘不掉去年他们并肩看过的漫天焰火,而今年,远隔千山万水,付辛博为他续上了独属于他们的仪式。
那根燃烧的仙女棒在黑暗中轻轻地晃动,金色光轨在镜头前划出温暖而短暂的图案,一根熄灭,他又点燃一根,细碎的火花噼啪作响,碎金般闪耀,将他含笑的眉眼映照得朦胧而温柔。
“新年快乐,新成。”火花燃尽,付辛博白皙的面容成了屏幕中唯一的亮色,他的目光专注,郑重道,“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健康、顺遂。”
张新成怔怔地看着屏幕,眼眶不受控地迅速泛红。在此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揣测、暗自滋生的失落,又被寒夜里为他点燃的微弱火花驱散了,熨平了。
“博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矫情的话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冷不冷?”
“不冷,想了点办法出来的。”镜头拉近,付辛博的笑容有些赧然,“隔着屏幕给你放烟花...是不是挺傻的?”他看着屏幕里张新成吊着的手臂,语气更加柔软,“手臂还疼吗?在家里好好休息,别急着乱动。”
“不疼了。”张新成把眼泪逼回去,吸吸鼻子,摇头催促,“你赶紧回去吧,我看了你们那儿的天气,温度太低了,你别给冻着。”
“好,看你一眼就回了。”付辛博目光隔着屏幕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我挂了?”
“哎,”张新成急急叫住他,胸腔里鼓噪着前所未有的勇气,“那个......我觉得我去年一点都不倒霉。”
“我找回你了,多幸运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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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父母与成年子女的相处模式大抵如此,最初几日视若珍宝百般疼爱,待到假期过半,便开始各种嫌弃与唠叨,张新成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也不能免俗。
手臂上的创伤一日日愈合,虽然还是活动受限,但皮肉之苦总算日渐消退。在家待到大年初六,他推辞了母亲要跟随到北京照顾起居的好意,终于在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嘱和父亲严厉的教诲中,登上了返回北京的班机。
当然——提前结束假期,还有别的原因。
飞机落地北京。
正值春节返程高峰,他没告知助理自己的行程,没能买成商务舱机票,便只能把自己包得严丝合缝,独自用没受伤的右手拖着行李箱,随人流缓缓走出接机口。
他在航站楼徘徊良久,待人潮散去才乘电梯下降至停车场。他在一排排停泊的车辆间搜寻,终于辨认到了付辛博的车牌号。
付辛博原本依言待在车里,看见张新成左手仍挂着臂托、步履缓慢地拖着行李的模样,便迅速戴上口罩和帽子推门下车,几步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说了我自己能行......”张新成嘴上还在逞强,手上已然松开,任由对方接过行李拖着,又将其提起置入后备箱。
“嗯,看出来了,我们张老师特别行。”付辛博关上后备箱,淡淡回一句。
“说话就说话,开车做什么?”张新成被逗笑。
“我哪开车了?是你心术不正。”付辛博也笑,他又绕到副驾驶那侧拉开门,护着张新成头顶让他坐进去。
重新坐回车里,付辛博靠过去,将副驾安全带扯过来,帮张新成扣好。
男人的身体无意间凑得很近,身上那股熟悉的、混着淡淡檀香的气息瞬间又将张新成包裹。他怀着久别重逢的雀跃,一点点心虚的讨好,忍不住凑上前,快速在男人靠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付辛博动作稍顿,转脸便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他不自觉也漾开一个笑,抬手揉了揉张新成戴着毛线帽的脑袋顶。
住所内整洁冷清,与张新成离开时并无二致,却又因另一人的到来而有了些活气。
“饿不饿?给你做点吃的?”付辛博将他的行李箱推至墙角,转头问张新成。
“有点。”张新成点头,他在空中用过飞机餐,其实并不饿。但此刻他就想吃付辛博给他做的那口。
“那你先坐着等会儿。”付辛博驾轻就熟钻入厨房,接张新成回家之前他就提前过来打扫过屋子,在冰箱里备好了菜。
张新成跟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欣赏这个男人。
付辛博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浅色的羊绒衫,袖子挽到肘间,露出劲瘦的小臂线条。他从冰箱里取出腌好的牛肉、鸡蛋和一小把青菜,又从储物柜中找出挂面,备菜动作流畅娴熟,这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不知不觉已与他家的厨具培养出了默契。
“还是吃面?”
“你做什么我都吃。”张新成轻声应着,心底被踏实感填满,吃什么反倒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事。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鸡蛋面很快就端上了桌。
张新成把脸埋进碗里吸溜了一口,冰冷的四肢随着这口热汤面暖和了过来。
油乎乎的嘴,把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吃相,还是老样子。
付辛博抬手把溅在他脸颊上的油渍抹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博哥,为什么你做什么都那么好吃。”张新成又崇拜上了。
“比你家里人做的还好吃?”付辛博打趣。
“不一样,你做的特别合我胃口。”张新成囫囵咽下最后一口汤。
饭毕,付辛博又开始收拾餐桌灶台,擦擦洗洗出来,看到张新成还坐在客厅里,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双目失焦,已然昏昏欲睡。
夜也深了,他走过去轻声拉回他的意识:“累了就赶紧洗洗睡。”
张新成看看自己的吊臂,他术后刚过两周,表皮的伤口堪堪闭合,断裂的骨骼和深层组织却完全没恢复好,活动仍是受限。他伤的是左侧,别的日常都可以独立完成,唯独穿脱冬季厚重衣物需要人搭把手。
也许是太久没有相见,他没来由有些羞赧:“洗澡...我脱衣服不太方便。”
付辛博了然:“我帮你。”
二人站在浴室的暖光灯下,热水被提前打开,淅淅沥沥如暴雨般暧昧,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付辛博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帮他解开了左臂固定带的搭扣,放置在一边的洗漱台面上。
而后他捞起了张新成毛衣的下摆。
“抬右手。”付辛博低声道。
再日常不过的一句话,张新成的耳根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
他配合着抬起右臂,毛衣顺着右侧从他头上脱了出来,又从行动不便的左臂穿出,整件从他身上剥离了下去,棉质打底衫也以同样路径被温柔剥脱。上身最后一件衣物被褪去,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他轻轻瑟缩了一下。
他左臂那道术后的瘢痕刚被允许不需再敷贴纱布,但一条长至肱骨下缘的暗红切口依旧刺目狰狞,付辛博凝视着,手指极轻地在伤疤旁的皮肤上寸寸抚过。
“还疼吗?”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还行吧,不动就不疼。”张新成其实想说,痒。
付辛博没再说,弯腰低头开始帮他解裤子的纽扣和拉链。
张新成呼吸彻底乱了节奏,小腹剧烈地起伏着,他垂下眼帘,却只能看到付辛博浓密的、泛着柔润光泽的发顶。
“剩下的我自己来”在嘴边徘徊良久,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也不知究竟在期待什么,最终没舍得把付辛博赶走。
最后一件都被褪去,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付辛博依然穿戴整齐地站在面前,极致的反差让他面红耳赤,下意识想蜷缩起来。
浴室的灯光在他柔和流畅的曲线上镀了一层光晕。
付辛博的呼吸也已凌乱炽热,他将衣物往身后一置,就着极近的距离,目光如热烈的抚摸,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嘴唇、脖颈和身体。
水汽穿透淋浴隔间氤氲出来,温度悄然攀升。
渴望与克制对撞,小小一方浴室容不下两人沉重的呼吸。
付辛博抬手,触上了他右侧的脖颈,用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下颌线。
张新成睫毛颤动,无声地微微扬起了头。
分不清是谁主动的,他们亲吻彼此,胶着的呼吸缠着湿滑的舌,付辛博的手自他脖颈滑到后背,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将他轻揽入怀中。
隔着冬季厚实的裤子,他感受到了他。
热烈,直白。
他笨拙地用颤抖的右手去解,却被男人同样颤抖的手制止。
男人躬身,将两具滚烫的躯体分开一寸,嘴却仍胶在他潮湿的唇上,哑声道:
“你先洗澡,需要帮忙叫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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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安抚地轻拍了下他的后背,放开了手臂,转身头也不回地带上了浴室的门。
张新成怔怔地站在原地,浴室空留自己尚未平复的喘息和花洒暧昧的水声。
他哑然失笑,付辛博的忍耐能力,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他只有右手能使上劲,连将沐浴露均匀涂抹至全身都变得困难,只能草草冲洗,再用浴巾勉强擦干身体。单手笨拙地套上裤子。付辛博提前为他放在架上的开襟睡衣此刻显得无比贴心,至少免去了他穿套头衫的窘迫。
嘴上说着需要帮忙就叫他,实则根本没留下任何让他开口求助的机会。
张新成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不甘,趿拉着湿哒哒的拖鞋走出了卫生间。
付辛博在房间帮他分门别类地规整着行李箱内的物品,听到动静转过身。目光触及刚从水汽中走出来的张新成——面部因热气熏蒸潮红,发梢滴水,睡衣带子松垮地系着,袒露出一小片前胸的皮肤。
“坐这儿,”他靠近,让张新成坐在床边,“先给你把头发吹干。”
吹风筒接入电源,温柔的风和手指同时落入了张新成的发间,他又被困意裹挟,在细致的照料下半眯上眼。
吹风机嗡鸣声止,房间倏然静了下来。
付辛博收起线缆,转头要去放吹风筒,张新成却突然用没受伤的右手拽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拉向自己,毛发蓬松的脑袋轻轻贴在付辛博的小腹上,右手在男人后腰游移,指尖勾进了裤腰。
付辛博脑中本就不坚定的弦在指尖探入的瞬间崩断。
他俯身吻住张新成,一手护着他受伤的左臂,另一手覆上了他温热的脖颈。
空气迅速升温。
张新成被轻柔放倒在新换的被褥上,男人在他的喉结和锁骨落下连片的痕迹,松垮的腰带根本束不住睡衣,他剧烈的心跳顷刻间暴露在空气中,又被男人的唇一点点攫取。
攫取的又何止是心跳。
付辛博埋头时,他呼吸都窒住了,他看不见他,大脑只接收得到温热潮湿的触感,前所未有的被全然接纳的悸动,瞬间便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仰起头,脖颈拉出一条脆弱的弧线。
视野开始模糊,天花板上的射灯碎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思绪都被冲散,浪潮将他高高抛起,又将他温柔承接。
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付辛博双手将他的腰背紧紧箍住。
他被掰折了,碾碎了,揉散了。
良久,他从空白中回神,付辛博已经直起身,拇指指腹拭过自己嘴角,双目含笑,似有揶揄:“这回满意了吧?”
“还没......”他胸腔鼓动的心跳逐渐平复,脸别到一边,眼却觑着他,“这种事,不是应该相互的吗?”
他正欲单手撑起身体完成这个“相互”,付辛博却将他轻轻按下:“别折腾了。”
“你先睡吧。“他给张新成盖好被子,站起身往卫生间走,“我去洗个澡,别等我了。”
过了这个春节,张新成的假期仍未结束,除了每周增加了几节固定的手臂运动复健课程,以及在付辛博千叮万嘱下飞往浙江补录了两天综艺镜头外,余下的时间,他心安理得地窝在家里当起了甩手掌柜——反正一切家务琐事自有付辛博一手包办。
他们共同的剧组微信群已经沉寂许久,到了二月上旬,随着播出日期的临近又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互相道贺,庆祝这部剧历经波折终能面世,七嘴八舌之间充满了对作品能被观众喜爱的期待,就连无法正常剧宣的无奈都全掩进了热闹的氛围之中。
直到他们那部剧空降播出的那天晚上,二人窝在沙发里,怀着忐忑期待,用投影仪点开了第一集。
片头曲刚播完,紧张的氛围正逐步被剧情代入,付辛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凝滞,张新成下意识偏头凑近,昏暗客厅内,屏幕的光线亮得有些刺目,上面显示的名字——是付辛博的妻子。
二人对视一眼,张新成默不作声地用遥控器暂停了视频,付辛博握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付辛博未作答,反问道:“怎么了?”
“今晚回来,我有事和你谈。”妻子语气淡然且强势。她今年并未随付辛博回西安过年,而是带着女儿回了自己娘家,此刻联系,付辛博意识到她这是已经抵京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春的北风依旧凛冽,寒意层层包裹住他,他压低声音说:“一定要现在回去吗?”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对面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是隐隐压制着即将破土的怒意。
“付辛博沉默片刻,他肩上终究担着似是名存实亡的责任,最终只能吐出一个字;“行。”
他捏紧了手机,转身回到温暖的室内,迎面便对上了张新成充斥着不安与彷徨的眼睛。
他走过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歉意道:“她说有要紧事,必须今晚回去谈。对不起,今晚......我得回去一趟。”
张新成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他想问“什么事”、“严重吗”,但所有的问题都哽在了喉头,只化作一个乖顺的点头:“嗯,你去吧。”
他目送着付辛博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男人的一举一动变成了慢镜头,在他心中悄然延长,变得沉重。
他们太忘我,甚至不记得所有的欢愉都是偷来的,不记得这段日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那片一直悬在他们头顶的阴云,蓄积凝聚着暴雨,已然沉沉地压了过来。
付辛博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歉意、安抚,以及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尽然写在眼底。
“我处理完就联系你。”他承诺道。
房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昏暗而安静,张新成没再继续观影,投影仪中定格的画面,像一出哑剧。
TBC.
Chapter Text
北京的春寒仍是料峭。
付辛博推开家门时,客厅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妻子坐在沙发中,昏黄的光线将她的侧影削得极薄。
她没开暖气,屋内空气比地库还冰冷。
茶几上置着一个玻璃杯,里面盛的水在低温下早已凉透。妻子抱臂端坐着,听到开门声,她连头都没回,只等付辛博换好鞋走到客厅中央,才缓缓抬起眼。
“女儿睡了?”夫妻之间共同话题所剩无几,女儿往往是开启交流的唯一内容。
妻子轻嗤一声:“你还记得关心女儿?”
见付辛博垂下了眼,她又不免心累心酸,还是开口:“我让她在外公外婆家多住几天。”
她工作常年东奔西走,平时对家庭也疏于照料,难得的休假总和女儿形影不离,舍不得分开半日,这次独自返京,显然已经做好面对沉重现实的准备。
“坐。”她微抬下巴,示意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不知何时起,丈夫在这个家中竟如客人般拘谨。
付辛博依言落座,隔着宽大的茶几,他看清了妻子淡漠眸子中深不见底的失望。
“自从横店那部剧杀青回来,这几个月,你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妻子率直,冷冰冰地直奔主题,“我虽然不常在家,但家里的保姆不瞎。”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去年你说...心里有了别人,做我们这行,入戏太深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戏总归要散场,人总要回到现实。我给过你时间调整...可你这次回来,眼里连最后那点温度都没了。”
付辛博喉结微动,想开口说什么,被她抬手制止。
“你不用解释,我请了人跟拍你。”妻子直言不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她向来泼辣耿直,喜怒不藏,但此刻却异常冷静,“本来只想弄清你在忙什么,没想到......拍到了这些。”
她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付辛博隐有预感,拧着眉接过,屏幕上是春节后接张新成时的地下停车场,他放大照片,看清了车前座的两人——他正探身帮张新成系安全带,张新成凑得很近,眉目含笑,依赖的神情被捕捉得一清二楚。
二人超越安全距离的亲近昭然若揭,连添油加醋的配文都不需要。
左右滑动几张,尽是他们在停车场内亲近的不同情态。
余下的已不用再看。
“我一开始还不愿相信,你竟然为了个男人......”
初见这些照片时,她花了很长时间消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让丈夫魂牵梦萦的,竟是曾在剧组与他们夫妻同桌吃饭的那个明媚开朗的年轻人。
更没想到,那竟是个男人。
“对不起......”手机屏幕被付辛博熄灭,缄默良久,他终于沉沉开口。
曾经交换真心、孕育爱情结晶的丈夫竟毫不辩解地承认了一切。她心中最后一缕期待化为彻底的失望,她嗤笑出声:“这些照片要是流出去,足够引爆内娱了吧?”
听到这句,付辛博周身毛孔轰然炸开,一阵寒意冲破愧疚,自脊柱窜上颅顶,他猛然抬眼看向妻子:“你把照片给媒体了?”
四目相对,丈夫眼中的惊惧终于让她产生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但随即她又坠入更深的痛楚。
“现在知道怕了?放纵/欲/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妻子语带讥讽,“不过你放心,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拍照的人我都打点好了,重新签了保密协议......花了好大一笔。现在所有的原片都在这里,没有备份流出去。”
她从付辛博颤抖的手中拽回自己的手机,几个指节扣在边框上,攥得发白:“我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毁了你。”
对这个携手多年却背叛自己的人,她自认已仁至义尽。
从震惊到愤怒,从伤心到冷静,近一个月辗转反侧,她暗中取证,咨询律师,将前因后果及退路梳理得清清楚楚。此刻摊牌,不过是打算宣布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我这人你知道的,从不强求。心不在我这儿的男人,我也不想要。”看着付辛博苍白的面色,她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但我们名下那些捆绑的商务合约,白纸黑字签了多少年,违约金多少,你比我清楚。违约...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她顿了顿,抛出谈判条件:“四年。等大部分核心的合约到期,我们和平分手。女儿归我,这是底线。我们婚内共同的投资,利润划分也要重新商量。”
付辛博窒住的肺脏刚得一丝喘息,她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猛灌一口冷水,继续道:“在这四年里,你那些心思都收起来,不许再私下联系,更不能见面。另外...为了进行中的合约,表面功夫你得配合做足。这是对你,也是对我,经济损失最小的解决方案。”
付辛博缄默地听着,扼在咽喉处那只名为“愧疚挣扎”的手越收越紧。他自知理亏,是他先背叛了这段婚姻,妻子理性冷静如斯,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四年......
他深吸一口气:“买照片花了多少?我加倍补偿。商务合作和必要的公开露面我都配合,其他经济补偿我也尽我所能。但......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分开?”
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妻子压抑了近一月的怒火。
“付辛博!”她猛然站起身,将捏在手中的水杯奋力掷在地上,玻璃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猝然炸开,震击着双方脆弱的耳膜,“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就凭你那份见不得光的‘爱情’吗?“
她把手机拍在茶几上,气管被怒火灼烧得颤抖:“我手上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发给任何一家媒体!你以为毁掉的只是你吗?是,我的面子、这个家庭一文不值,你付辛博也可以为了个男人不要前程,那他呢?!”
她声音陡然拔高:“张新成!正在上升期,根正苗红,形象干净得像张白纸!这种新闻曝出去,对他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喘口气,柔软的室内拖鞋踩在一地玻璃渣上,逼近一步,目光如刃:“再说,你们的事能被我发现,就能被任何一个狗仔私生拍到!到时候,你拿什么护住你的心肝?用你那点可怜的愧疚感吗?”
字字珠玑,付辛博哑口无言,再说不出一句试图辩解和争取的话。
想到张新成干净的眼神、对表演纯粹的热爱、这些年一步步摸爬滚打拼出的事业,一旦曝光必将万劫不复。
他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但妥协...意味着未来四年,他要被捆绑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继续扮演一个虚伪的丈夫。他知道断绝联络的要求——或多或少出于妻子愤怒之下自毁式的报复,他心有愧疚,无从指责。
但这道四年的鸿沟,连他自己都望而却步。
张新成年轻美好,前途光明,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为他忍受四年的阴暗与等待?
他再自私也做不到。
颓然陷入沙发,昏暗的灯光照不见他的脸。他闭上眼睛,干涩的唇间挤出一个音节:
“......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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