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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9-07
Updated:
2025-10-04
Words:
12,365
Chapters:
2/?
Comments: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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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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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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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恶魔法官】【姜耀汉x金佳温】clair de lune

Summary:

***大结局之后的故事。OOC都是我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我会在失眠的夜晚,想起月亮那片药。——《安娜-布兰迪亚娜诗选》(高兴 译)

 

入秋后,昼短夜长,感觉只是收了个邮件的功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金佳温懒得起身去开灯,借着落地窗外巨幅LED显示屏的亮度,继续着电脑上的工作。

助理临下班来敲门,将需要签字的文件放下。金佳温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了闭眼。

手机亮了一下,有新信息进来的声音。信息的内容是一个地址,外加一张机票预订单。

金佳温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以利亚,机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来参加成人礼的客人都有,不是特殊对待!”

“好,好……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你能出席就是礼物。”

放下手机,金佳温看向窗外,首尔夜景璀璨。

这是,姜耀汉和以利亚离开的第四年。

 

 

当年一别,金佳温也只隐约知道他们人在瑞士,再具体的就没有了。姜耀汉彻底地销声匿迹,以利亚每年生日、圣诞和新年会准时给金佳温寄礼物,顺带告知他治疗的进程。

去年,以利亚基本痊愈,回到了校园,她给金佳温寄过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站在草坪上,侧着身笑对镜头,阳光从她身后来,圣洁又明艳,一点阴郁也没有了。金佳温将这张照片看过无数遍,放大每一个细节,但,以利亚的表情都算不得清晰,就更不可能有其他信息了。

不过,那以后不久,他和以利亚就恢复了手机联系。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但姜耀汉自己不同意,以利亚也不会随意透露他的消息。

一个月前,以利亚通知他,即将在这个月底举办生日会,顺带补办成人礼,邀请他出席。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等待金佳温回信的时间里,以利亚问他:“你还想再见见耀汉吗?”

那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会议室里人来人往,嘈杂非凡。金佳温有一瞬间的抽离,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好像下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

分神片刻,金佳温拿起手机:“一定准时出席。”

 

 

出发的前夜,金佳温再一次将车开到姜家别墅大门外。他轻按放在中控台上的遥控器,铁艺大门应声而开。

姜耀汉和以利亚离开之后,这里就空了,拥有进出权的除了乳母就是金佳温。但他每次都将车停在门外路边,默默地坐一会儿,这些年中,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乳母定期会找人来维持别墅的卫生和设施运转,因此,虽然屋里的一切都罩上了防尘布,但井井有条,好像主人只是短暂离家,明天就会回来。金佳温从车库上来,一路走到客厅,在姜耀汉的那张书桌前坐下。

隔着防尘罩,金佳温仍旧顺利地摸到了桌面上那个被剪刀扎出来的孔。

“终于,要见面了啊。”

因为只开了廊灯,屋子里光线幽微。他在暗处垂眼笑着念叨了一句。

 

姜耀汉离开的第一年,金佳温疯狂地寻找过他的下落。为此,他飞去瑞士,实地探访过以利亚信件寄出的地址;询问过若干曾与姜耀汉有过关联的人;甚至……动用了一些手段,追踪过以利亚电子邮件的IP地址……

高律师问他:是有什么重要或者紧急的事情吗?姜耀汉如果想要藏起来,根本没人能找到他。

金佳温点头又摇头。

也是,更何况,还有个小“黑客”以利亚。

为什么非要把他找出来?金佳温不知道。这倒不是借口,或者有什么不可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一个念头:他和姜耀汉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不可以就这样戛然而止……至少,至少,他们需要一个郑重地道别。虽然当初他们的靠近是各有目的,但那个人如此强势地入侵了他的世界之后,竟然那样轻飘飘地就转身离开了……

这算什么?说什么,性命都可以相托,却不肯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后来,工作、生活诸事繁杂,金佳温也逐渐地冷静下来。

想起,姜耀汉曾经说过: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无论后果如何,自己承担,旁人尊重,互不相干。

于是,他选择尊重。

 

但此后的两三年里,只要一有假期,金佳温就会去瑞士。谈不上寻找,就是漫无目的地去到不同的城市和地方。只要在那个国度里,他内心深处涌动着的、那种想要倾诉却找不到出口的、轻缓却绵长的痛感好似就能被缓解,甚至得到短暂的治愈。

他想,他总能等到,毕竟,日子那样漫长。

 

金佳温仍旧住在老房子里,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天台上发呆。

他想起以利亚曾给他发过一张星空的照片,附言:露营,和耀汉一起看星星。那是唯一一封与姜耀汉有关的邮件。首尔的夜空,光污染严重,是看不见星星的。

他也会经常想起秀贤。想起他们曾无数次坐在这里,谈天、喝啤酒……畅想未来……她曾是他最无望的日子里的救命稻草……

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将生离死别体会过很多遍,早早就孑然一身,说不清是命运对他的考验还是折磨。

他没有信仰的神,但却幻想过人真的有灵魂;这样,等到死去的那天,是否就能再见秀贤一面。他从不祈祷,但路过教堂的时候总是会停下;想着,活在这世上的时候,故人可否有重逢的那天。

曾经,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忙着所谓的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忙着复仇,忙着对抗这个扭曲的世界……是真正的兵荒马乱,没有时间审视自己,更没有时间了解对方。

 

逝者不可追,那活着的人呢?

 

 

 

抵达的时候,苏黎世已经入夜,灯火通明的机场里充斥着陌生的语言,接机口人声鼎沸。

金佳温很容易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姜耀汉。

黑色的风衣随意罩在白T恤上,牛仔裤,白球鞋;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大半的眉眼;如此不姜耀汉的姜耀汉胳膊肘支在栏杆上,姿态放松地看向金佳温。

金佳温攥进了手里的旅行袋,快走几步,出了出口的玻璃门,走到姜耀汉面前。

“以利亚还让我举一个显眼一点的牌子,我就说不需要。”姜耀汉一边调侃,一边朝他伸出手,将旅行袋接了过去。

金佳温突然有些慌乱地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飞机降落前他睡着了一会儿,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些蓬头垢面。

姜耀汉很自然地帮他将后脑勺上翘起来的头发压了压,“看来飞机上休息得还不错?”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并肩往停车场走。就好像……他们白天还在办公室见过,现在要一起回家一样。

“嗯?”姜耀汉疑惑地看向身边陷入沉默的人。

“没有……也没怎么睡……”金佳温尾音减弱,低头笑了笑。

“紧张?还是,兴奋?”

“都有一点。”

“……”姜耀汉不由地停下脚步,他没想到金佳温如此诚实。按照以往的对话模式,这个孩子怎么也要嘴硬一下。他抬腕看表,“饿吗?有些晚了,只能随便吃一点。”

金佳温摇摇头。

“姜耀汉!”

“嗯。”

“好久不见。”

姜耀汉怔愣了一下,将旅行袋放下,接住了金佳温朝他伸出的手。拇指的指腹从手背上拂过,真切地感受到皮肤的纹理和温度的那一刻,那种名为“失而复得”的、此前在他人生里非常罕见的所谓“幸福感”再次出现了。喉头滚动,姜耀汉好像尝到了一点腥甜,他稍一用力,将面前的人拉进了一个礼貌且克制的拥抱里……

金佳温脸颊发热,有些慌乱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岔开话题,问道:“以利亚呢?”

“她住在学校附近,休息的时候才回家。生日是后天,你大概明天下午可以见到她。她现在……很忙碌。”

金佳温想了想,笑着调侃道,“你这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满怀幽怨的老父亲!”

“你听错了!”姜耀汉斩钉截铁,“我一直期盼着她赶紧独立,我就自由了。”

 

姜耀汉将车停在家门口,熄了火,车窗打开一道缝,坐着没动。副驾上的人侧着身子,额头抵在车窗上睡着了。门口的廊灯从挡风玻璃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染得他的额发连同睫毛都金灿灿的。

曾以为交给时间,以它倏忽而过的流速,总能带走些什么。可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姜耀汉才发现,无论世界怎么改变,他永远地停留在了原地。

怎么走到这里的,他遍寻记忆也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起始点;但什么时候彻底颠覆和改变的,那个节点,清晰到他不敢随意地去回忆。

以利亚笑他: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其实,还好。

只是习惯了。

上帝听取父亲的忏悔,宽恕父亲的暴虐,却听不见他的呼救,从不给他庇护……忍受痛苦还是承担代价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有些人和事,有些关系,梦想抑或期待,是他生来就无法拥有的。

 

“唔,对不起,我睡着了。”金佳温恍惚地睁开眼。

姜耀汉打开车门,“到了,下车吧。”

 

 

和曾经那座古堡一样的别墅比,如今姜耀汉的家要局促太多了。但房子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四周是绵延起伏的草地,远处有隐隐绰绰的山峦,夜晚湿润的空气里充盈着新鲜的植物香气,屋前种着花草,暖黄色的地灯铺出一条小径,静谧又温馨。

要比较的话,金佳温肯定更喜欢这里。首尔的别墅太大、太空洞,也太冰冷了。尤其是那个地下室……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背着的包,在包的夹层里,装着金佳温从那个地下室里带出来的一本书。

因为年代久远,加之被翻看过太多次,红色布制的封面已经磨损,露出白色的内里。书页的纸张常年被地下室的湿气浸润,也已经发黄变形。

拿到这本书已经好几个月,但金佳温直到踏上这趟旅程才有空打开它。他大概地翻了一下,挑着姜耀汉曾经的批注细细地读。想来姜耀汉在不同时期将这本书读过很多遍,内页里有若干颜色不同、深浅不一的圈画痕迹。

“道德似乎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最后一件不言而喻的东西。”*

……

“审判的目的是且只是伸张正义,除此之外,哪怕是最崇高的潜在目的也只会偏离法律的主要任务:审核指控,公正裁决,审慎量刑。”*

……

“手握法律大权者如果想要匡扶正义,就必须做好准备改变现状,恢复法律的权威,并确保执法者今天的做法在后世看来依旧无可厚非。”*

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机舱外的天空正经历日落。太阳下坠,云海开始燃烧,金红色的光涌入舷窗,落在泛黄的书页上。金佳温轻轻用指腹抚过这一页空白处的那个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仿佛沿着这光的通道,就能越过时间的鸿沟,看见写下这符号时的姜耀汉。

“现实不存在正义,审判只是一场游戏,没法证明就会输的游戏,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游戏。”

当年,他对姜耀汉说,“法官在遵循法律的时候最有力量”,他以为姜耀汉执迷不悟,不愿回头……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如果,他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没有发生那场火灾;如果在共事的过程里,自己哪怕多信任他一点点。

如果,只是如果。

 

 

“我刚从外地回来,所以冰箱里只有披萨,简单吃一点,明天白天会有厨师来做饭。”姜耀汉说着推开一楼左侧的门,“这是你的房间。”

……

“在想什么?”

“啊,”金佳温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换了衣服,洗了把脸,金佳温回到客厅的时候,姜耀汉正在酒柜前选酒。“喝一杯?”他开了一瓶单麦威士忌,倒了浅浅一个杯底,兑上水,递给金佳温。

对于自己酒量有清晰认知的金佳温迟疑了一下,但又觉得不好推托,还是将酒杯接了过去。

姜耀汉像是看穿了他的犹疑,解释道,“这瓶是年初和以利亚从苏格兰带回来的,酒厂紧邻海岸线,酒液会吸收海风的咸润,形成独特的芳香,”他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有一点像……柑橘的味道,对新手很友好,她说,你可能会喜欢。试试。”

等待烤箱完成披萨烘烤的过程中,两人走到后院,在木制台阶上坐下,喝了一杯。

 

 

夜已经很深了,极目远眺,除了星星再无别的光亮。风一吹,舟车劳顿的困乏泛了上来,再加上酒劲,金佳温有点上头。他倚在门廊的柱子上,想起无数个、独自一人在家里天台上仰望天空的夜晚。

“以利亚给我发过一张照片,是你们露营的时候拍的星空。”金佳温觉得眼皮沉甸甸的、发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是我发的。”

“什么?”金佳温睁不开眼,听觉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张照片是我用以利亚的手机发的,”姜耀汉扭头看着身边的人,“你说过,首尔夜晚也像白昼,霓虹太亮,看不见星星……所以,想让你看一看。”

 

 

当年,姜耀汉将金佳温从炸成废墟的办公室带回家。虽然医生说只是暂时的晕厥,脑部检查结果也一切正常,但在他昏睡的那一整夜,姜耀汉一直徘徊在客房门口。站在床边,看着肖似哥哥的那张脸闭眼躺在那儿,他后背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梦魇般的记忆与眼前的人不断地重合。

后来,金佳温醒了,会反唇相讥了,会嘲讽会发脾气了,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金佳温和哥哥的确很像,沉默着不做表情的时候尤其像。但,只要他开口说话,只要他眼睛里的水光开始蜿蜒流淌,姜耀汉很容易就能将他们区分开。甚至可以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清楚地知道,金佳温和哥哥是不一样的。

他暗自嘲笑过对手的愚蠢,但……直到他看到昏睡中的金佳温,那种因为相貌酷似而产生的轻微恍惚变成了掌控住他感官的幻觉。他一直都认为,爱意或许有假,但痛觉一定是真实的。早已经愈合的伤疤仿佛被徒手撕开,痛感沿着脊椎瞬间抵达头顶。耳鸣将他裹挟,身体变得麻木,让他分不清浸湿衣服的是汗,还是血。

太疼了。

所以,曾经,他很不喜欢,不愿意,看到金佳温闭着眼睛……那是他最像哥哥的时刻。

 

后来,有一天,姜耀汉晚归。所有人都休息了,就连管家也进入了休眠状态。但餐厅的灯亮着,餐桌上,饭菜温热,汤的温度刚刚好,适合入口。

其实一开始他是不习惯的,甚至有点抗拒……毕竟,从小到大,无论哥哥对他有多好——一开始,哥哥也只是个孩子;后来,哥哥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这世上都没有一盏灯是单独为他留的。更遑论有烟火气的厨房,温汤热饭,以及,和家人在一起时的欢笑声。对于金佳温,姜耀汉是怀着一种“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的心态让他留下的。但不知不觉中,他的关注点偏离了初衷。

K问过他,是为了金佳温才这样做的吗?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很明显了。他的算无遗策是建立在将自己放在对手,甚至敌人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的。所以,他永远留有后手,一次次地绝地反击。金佳温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无所谓,他有准备,他都能接受。

姜耀汉当然想要金佳温的忠诚,但,没有也没关系。

从一开始,他就是不一样的。

 

虽然回来前与财团那些人虚与委蛇实在是让人精疲力竭,但吃完饭,姜耀汉难得的身心松快,便下去酒窖,想要喝一杯。

 

哥哥虽然不善饮酒,但喜欢收藏,所以别墅的地下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酒窖。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父亲一般不会来,家里的佣人也只有在得到哥哥同意之后,才能拿到钥匙下来打扫。所以,少年时期,姜耀汉有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毕竟,这里有宽大舒适的沙发,充足柔和的灯光,随心所欲的自由。他可以随意地或坐或躺,用一整天的时间来读一本书而不会被打扰。

在他成年的那天,除了乳母煮了海带汤,哥哥特意在这里给他调了一杯酒。

酒被放到他面前的时候,杯子里仿佛封存了一整个清晨:杯底的红色火焰一样,缓缓向上托举着金黄与橙红,层层晕染,像黎明一点点推开暗夜,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耀汉啊,从今天开始,就是大人了。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生日快乐!”

……

后来,哥哥去世了,除了有时候来取酒,姜耀汉很少会下来。这里逐渐成了姜家的禁区。

 

 

在一排排半人高的酒架前走过,姜耀汉刚拿出一瓶酒,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我只是看见上面门没关,还亮着灯,所以才下来看看,”金佳温睡眼惺忪,举起双手,信誓旦旦。

“进来。”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姜耀汉给他倒了酒,甚至不嫌麻烦地亲自上楼,去厨房拿了一小碟佐酒的芝士块。

有些年份的甜白,有橘子的香气,口感丰富而稠密,喝下后留有余香,金佳温不由地多尝了几口。

其实,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除了工作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但这沉默却是流动的,像温暖的洋流环抱住孤岛,带来持久的、安全的抚慰,让人尽可以放空自己。

于是,等姜耀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金佳温已经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他放下酒杯,玻璃接触大理石台面的时候只发出一声轻微短促的“叮”。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茶几,姜耀汉走到金佳温身前,弯下腰,慢慢地靠近。顶灯被关掉,只留了门口的那盏落地台灯,光线穿过空气,远道而来,金佳温睫毛的阴影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这个人睡着前在想些什么,又或许只不过是姜耀汉错位视角里的幻觉,金佳温闭着的眼睛有一个小小的弧度……像一弯新月,盈着虚无缥缈的光……

指尖从垂下来的发梢上拂过,安抚似地在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拿过外套给金佳温盖上,调整了空调的温度,姜耀汉离开了酒窖。

 

日落之后,还有月亮。

但镜花水月,那是姜耀汉的遥不可及。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沉缓的呼吸声。姜耀汉以为金佳温已经睡着了,准备将他叫醒。他的手辅一搭上金佳温的胳膊,就听见金佳温出声问道:“这几年,邮件信息往来,有多少是你偷偷发的?”

姜耀汉扭头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盈着笑意的眼睛,是新月,近在眼前。

“偷偷?”搭在金佳温胳膊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姜耀汉站起来,转身往屋里走。

“呀,姜耀汉,你是不好意思了吗?”金佳温也迅速爬起来,跟了进去。

“金佳温,你是老头子吗?”

“……你是吗?”

“擅自揣测……”

“擅自揣测别人正是老年人的特征。”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都笑了。

姜耀汉将披萨从烤箱里取出来,“要不要去大街上随便找一个陌生人来问问,我们之间,现在谁看起来年纪更大?”

“……”金佳温被噎了一下,叹气道,“果然啊,真正让人衰老的,是公开法庭部的工作。”

“金审///判///长,看来你对你的工作相当不满。”

“……你也不能因此幸灾乐祸吧!”金佳温在餐桌前坐下。

“吃完之后不用收拾,明早会有工人来。早点休息!”姜耀汉拍了拍金佳温的肩,转身准备上楼。

“姜耀汉。”

“嗯?”

“这几年……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你?”

姜耀汉在楼梯口停住,侧过身看了一眼金佳温,弯了弯嘴角,“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

 

 

Chapter Text

金佳温醒来的时候,光线和声音同时到达他的感官。

一楼的这个房间有一整扇的落地窗,正对着前院;没有加装遮光帘,浅米色暗纹的窗帘有些透光,像是一朵镶着金边的云。溢进来的日光铺呈开,仿佛落下了一层纱,笼罩着屋子里的一切。金佳温翻了个身,难得地想要赖会儿床。大概是昨晚睡前窗户没关严,院子里的人声听得很清楚。至少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姜耀汉,其他人……金佳温只听得出是法语,但并听不懂。

想起当初刚进公开法庭部的时候,作为姜耀汉的头号粉丝,吴珍珠几乎将所有能想到的、用来赞美一个人的词汇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在形容姜耀汉的声音的时候,她颇有些陶醉地问:“你不觉得吗?部长的声音特别性感?”

性感……吗?金佳温舒展着四肢在柔软的床上又滚了一圈。

当时他觉得,可能男性和女性对性感的定义是有差别的。就他而言,姜耀汉说话那腔调,只觉得……深沉,甚至有点装模做样,故弄玄虚。后来,他见过了姜耀汉的很多面,被他吼过,被他嘲讽过,也被他……温柔以待过。直到此刻,金佳温才不得不承认,法语从姜耀汉的嘴里说出来,的确有点性感。

地板上的那道光线又挪动了一小格,金佳温决定起床。他将窗帘拉开一道缝朝外看,只见姜耀汉和两个金发碧眼的家伙倚着木栅栏在说话。几乎是下一刻,姜耀汉一抬眼,目光便投了过来,金佳温下意识地立即扔下了窗帘。

 

刚打开房间门,厨房里浓醇的咖啡香气就飘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料理台边白裙、系着一条格纹围裙的红发女孩回过头来看他。

“……”金佳温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用哪国语言,最终,他点了点头,说了句“Hi”。

女孩洗了手,倒了咖啡给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结结巴巴地用韩语跟他打招呼。

“谢谢!你会说韩语?”

女孩局促地攥住围裙的一角,又低声将几个词汇复习了一遍,开口说道:“以利亚教我……一点点。”

“除了你好、谢谢和对不起,索菲亚只会一些食物相关的韩语,”姜耀汉从门口进来,解释道,“以利亚一直说要系统地教,结果她自己忙得不着家。”

“……早,”局促的那个人变成了金佳温。他突然发现,剥离开职场的身份之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姜耀汉,只能暂时忽略掉。

索菲亚边将早餐摆上桌,边跟姜耀汉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要看金佳温一眼。

“你们是在讨论我吗?我好像听见她说Kim?”

“对,她问,这就是以利亚总提起的那个人吗?她还说,你比想象中地还要帅,像电影明星。”

“……”金佳温无奈地朝着索菲亚笑,“你说了什么?”

“我说,不是电影明星,不过的确是明星。”

“……”

姜耀汉心情很好地又要了一杯咖啡,“我没说错吧,你在你的工作领域的确是明星一样的存在。”

索菲亚收拾干净料理台,眼巴巴地看着金佳温,像是在等待什么反馈。金佳温边眼神求助姜耀汉,边朝着索菲亚竖起大拇指,用仅有的法语词汇量说“谢谢”。

姜耀汉帮他解释翻译了一下,索菲亚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摘下围裙,跟他俩说了“再见”。

“我们搬到这儿不久就认识了索菲亚,她是个孤儿,寄养家庭对她也不太好,差点辍学。因为要顾及她的自尊,以利亚不方便直接资助她;后来听说她的厨艺很好,就请她来当我们家的厨娘。”

“可……你不是说,你和以利亚几乎不怎么在家吗?”

“以利亚养了一只伯恩山,她帮着照顾,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就寄养在她那。不过,明年她就要毕业了,有正式的工作,经济独立,人也就自由了。”

“对了,那只猫呢?你们带过来了吗?”

“养在以利亚的小公寓里呢,她太溺爱了,所以现在那只猫被喂得很胖,一点都不像刚捡回家那会儿了,瘦得可怜。”

当屋子里不再有第三个人,当看似能聊的话题全都聊完,沉默再次降临。其实,他们曾经共处的时间是那样的少,其中还有一半用来互相揣测和怀疑,如果不是仇恨和算计,他们的人生本不该有交集。

哪儿会有什么共同话题。

那种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张不开口的憋闷感又涌了上来,金佳温有些焦虑。

相比之下,姜耀汉则要淡然很多。

以前,在姜家别墅那么大的空间里,他们也曾有过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那会儿,他甚至想过,金佳温要是永远别开口说话就好了……他贪恋那些表面平和的时刻。可是,那个总是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的人,才是真实的金佳温,不是吗?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哥哥是缝合线,为他的伤口结扎止血;而金佳温则是手术刀,破开他人生的脓疮……

所以,如今眼前这个,总是欲言又止,偶尔小心翼翼的金佳温,还真叫他不太习惯。

姜耀汉将碗碟放进洗碗机,问道:“今天有什么计划吗?想去哪儿转转?”

“啊……没有,”金佳温忙起身帮着收拾餐桌,“没什么计划。”

“那,徒步去不去?”姜耀汉思索了片刻问道。

“好啊。”

姜耀汉上下打量了一下金佳温,“带厚一点的外套了吗?”

金佳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有一件外套,不过不是很厚,来之前查了天气,好像温度还可以。”

“今天可能会下雨,即便晴天,山里也冷,”姜耀汉朝他招手,“来挑一件吧。”

 

二楼有四个房间,以利亚和姜耀汉的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画室。楼梯上去的走廊里挂着一些装裱好的画和照片。

姜耀汉走在前面,顺手打开了灯,“这些画都是以利亚画的。”

金佳温一幅幅看过去,油画中间间或挂着一些照片,大部分也都是以利亚的:在游乐园的,去徒步的,吃甜点的,还有……跳舞的。其中只有一张露出了姜耀汉的半边脸,照片正中间的以利亚笑着想要将他拉进镜头里来。

姜耀汉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那里挂着一幅金佳温很熟悉的画。当年,他暂住在姜家别墅的时候,以利亚请他充当模特,让他抱着猫在画室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以利亚允诺他,等画作完成,就送给他当作生日礼物,只可惜……

“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幅画送给你,非要千里迢迢带过来。”姜耀汉停下脚步,看向画里那个抱着猫的人,“她说,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更想将画留下给自己,当是纪念。”

金佳温回头去看身后的走廊,“我记得,她以前非常不喜欢拍照。有一次在花园里,我用手机抓拍了一张她逗猫的,她立刻就生气了,不但很凶地让我删掉,还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一直到晚饭的时候,都不肯跟我说话。最后,还是我做了蛋糕去求和,她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我。”

姜耀汉带着他走进自己房间的衣帽间,“从她出生开始,每年生日都会拍全家福。出事之后,乳母怕她伤心,就将家里挂着的合照全都收了起来。七八岁的时候,她开始懂事,就拒绝拍照了。除了失去亲人的伤心,还因为……自卑。她离不开轮椅,但又痛恨轮椅。她说,她不想死了之后留下的照片里,全是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挑一件吧,这些都是适合户外运动的。”姜耀汉指着衣柜里挂着的一排冲锋衣说道。

同样的情景,金佳温很难不想起从前:高定的西装、精致的领结、昂贵的手表……以及地狱般的饭局。

曾经,过去的这几年里,他只拥有回忆。秀贤死了,恩师锒铛入狱,以利亚和姜耀汉消失得悄无声息……虽然这些失去并非同时发生,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一无所有。从此,无论公开法庭部乃至整个司法系统有多大的变化,大韩民国的政权如何更迭,他金佳温的个人生活一直停留在了原地。

来这里的飞机上,他想过,如果故事得以继续,他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活在所有人的回忆里?

可,他已经被落下了,还能追得上他们吗?

“怎么了,没有中意的?”姜耀汉挑出其中一件,“这件厚度适中,试试吧。”

思绪回到如今这个衣帽间里,金佳温发现,姜耀汉的正装很少,取而代之的是更休闲,更运动的衣服,仿佛对应着他如今的生活状态。

“好。”他再一次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件属于姜耀汉的衣服。

 

时间有限,他们要赶在傍晚前回来,因此,姜耀汉选择了一条相对平坦、不算太长的徒步路线。索道将他们带到半山腰,路过一条玻璃栈道之后,山谷里的风迎面而来,金佳温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坡路平整宽阔,一边是草地牛群,另一侧是山谷风光。“以利亚复健期第一次徒步……也是她人生第一次走那么长的路,就是在这里。”姜耀汉指着远处介绍道:“正常速度,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来回。那边的山谷里有一个高山湖,天气好的时候景色很漂亮,找准角度的话,湖面看起来是心形,因此,很多游人慕名去拍照。”

一开始,可能是怕金佳温跟不上,姜耀汉明显放慢了脚步,偶尔回头问他,还可以吗,累吗。大多数时候,他们安静地朝前走。

路过温顺亲人的牛群,晃着脖子里的铜铃,“叮当叮当”地靠过来,金佳温半是惶恐半是惊喜地伸手去摸。姜耀汉举起相机,替他拍下一些表情怪异的瞬间。

“这张删掉吧,”金佳温看着其中一张照片上,自己因为过于开心而导致脸部肌肉扭曲,便立刻伸手遮住了相机取景器上的预览页面。

姜耀汉笑而不语,默默将相机放回了背包里。

“哎……”金佳温不忘回头拍了拍与他合照的牛的头,与它再见。“等等我,删掉吧……”

 

非常幸运,抵达目标中的高山湖的时候,天空正好放晴。阳光穿透云层,缓缓落在湖泊上,让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金佳温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神明的手,温柔的羽翼。湖面一下子被点亮,周边的群山也一点点地褪去暗沉,变得青翠。站在湖边,湖面宛若镶嵌在山谷中的一面明镜,映照着澄澈的天空、绵延的白云。偶有风过,水波微漾,远山静默,时间好像也留恋这里,驻足不前。

金佳温觉得,明净,安然。

好像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再也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时刻。

 

留下几张游客照,金佳温又举着手机拍了一些风景。

他看向不远处席地而坐的姜耀汉,好心地问道:“要不要帮你拍?”

姜耀汉摇头,拿出水给他。

金佳温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口气喝掉半瓶。上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这会儿湖边风大,还真有些冷,金佳温将冲锋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将领口裹紧。

“冷吗?”姜耀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我包里还有一件加绒的长袖T恤。”

“还好,不冷。”

材质很好的冲锋衣可以阻止体温的下降,金佳温却无法挽救他们之间再度冷却下来的气氛。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聪明如姜耀汉,怎么会没有发觉。但,金佳温的窘迫显而易见,于是,他换了一个角度问道:“平时你是怎么称呼你的朋友的?”

省略姓氏,直呼其名?可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好像有点过于亲昵……

“金佳温,”姜耀汉盘腿而坐,手撑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

“嗯?”

“没什么,”姜耀汉收回视线,看向远处,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话题,“出来之前,你说我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至少在穿衣风格上?”

“是。”

“以利亚可以独立生活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旅行,爬山,滑雪,今年年初还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也没什么计划,想去做,就去了。后来,以利亚说,我这种行为是一种补偿心理。以前,或者说,小时候没能做的事情,现在就报复性地去做。”姜耀汉笑道,“还说我呢,她其实也一样,学跳舞,跟朋友去露营,到处打卡甜品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庆幸,还好,还来得及……”

安慰的话到了嗓子眼,金佳温却什么也没说。他比谁都清楚,对于经历过巨大失去的人来说,有时候看似好心的安慰,反而是一种温情的伤害。因为,时间会过去,但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过去”的。区别只在于,有人带着伤疤和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造访的痛苦继续往前走,有的人选择沉沦。

“别墅的那个……地下室,”姜耀汉顿了顿,继续说道,“夏天闷热潮湿,冬天阴湿寒冷。有时候读书读累了,我就躺着,盯着那扁扁的半扇窗户看,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一点点阳光透进来。很小的时候,就着那一点光,我做过一个梦。梦见那扇小窗户变成了一道门,门框四周在发光,推开那门,外面就是我在书里读到过的那些地方。每推开一次,外面的世界就会变换一次……那天,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无论我怎么睁大眼睛,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没跟哥哥说过这个梦,但那之后没多久,他送了一套《Lonely Planet》给我,他对我说:耀汉啊,快快长大,长大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长大这件事原本就很孤独,哪怕是金佳温这样,拥有过幸福童年的人,也偶尔会觉得孤单,更何况是姜耀汉。

一个连出生都不被认可,不被祝福的人,他是如何熬过那无止境的孤独的?

“姜耀汉。”

“嗯?”

“透过我这张脸,你看见的是谁?”

姜耀汉听言,像是故意似的,特意侧过身来,盯着金佳温的脸看。

“呀,我脸上有字吗?”金佳温从地上蹦起来,“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吧。”

“问题难道不是你问的吗?我也要看了才知道答案啊,”姜耀汉忍不住想笑,拎起背包跟了上去,“金佳温,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突然不想了!”金佳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回程走起来要快很多,隐约可以看见玻璃栈道的时候,乌云又在头顶散开,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姜耀汉帮金佳温将防风衣上的帽子戴上,系紧了搭扣。

“前面有放牧人的小屋,去躲一下吧。等这片云飘过去,雨就会停。”

细雨成雾,氤氲开来,落在草地上,灰白与翠绿交织,仿佛天地在呼吸。姜耀汉将金佳温往屋檐下让了让,指着不远处的那棵树说道:“以前以利亚每次来,回程的时候,我都帮她在这里拍一张照。”说着话,他点开手机相册,单独的一个文件夹里,是以利亚不同时间在同一个地点摆出不同姿势的照片。“一开始是想做个记录,看着她一次比一次状态更好。后来时间长了,好像成了一个仪式。”

金佳温靠过去,一张张翻看照片,看着相册里的以利亚从一开始的看似弱不经风,疲惫不堪,到后来脸色红润,充满活力。其中有一张,她大笑着做出一个个芭蕾舞的动作,像只美丽的天鹅,轻盈地腾空,振翅欲飞、优雅有力。

“我收回昨晚的那句话,”金佳温说。

“什么?”

“你不是个幽怨的老父亲,”他感慨地看向姜耀汉,“你为她付出了很多。”

姜耀汉收起手机,“是,但,如果没有以利亚,我可能也不会活到今天。最初,对她的责任,支撑着我不能死;后来,因为她的存在,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美好的、值得眷念的人和事,所以,我会拼尽全力地不让自己死。”

“啊,说到这个,我算是领教了!”金佳温突然想起,他们之间从未有机会讨论过四年前公开法庭部的那场爆炸。“太过分了!我在外面喊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你已经逃出生天了吧!不过,既然做得那么天衣无缝,为什么还要留下线索给我?”

“雨差不多要停了,下了玻璃栈道有家餐厅,那里面的樱桃蛋糕味道不错,以利亚每次来吃都说想要让你也尝尝。”姜耀汉戴上帽子,走进了蒙蒙细雨里,“走吧!”

“呀,姜耀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姜耀汉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点笑。“因为,还有值得眷念的人……和事。”

 

赶在天黑之前到家,金佳温一路上小心翼翼抱着的蛋糕盒子,差点被飞奔着扑上来的以利亚给撞翻。

“天哪,佳温,真的是你吗?”

少女从照片里跳出来,更加的灵动与美丽。她将蛋糕盒子一把抓过来,塞给姜耀汉,然后给了金佳温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是我,以利亚!本来我想着见面的第一句话,一定要问问你,过得好吗。现在,这个问题应该是不需要问了。”金佳温轻轻将以利亚落下来的眼泪擦去。

“呀,你怎么跟落汤鸡似的,”以利亚与金佳温并肩,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耀汉,你自己当野人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佳温一起?”

“……”姜耀汉叹了口气,径直朝家门口走,嘀咕道,“我怎么就野人了,前天刚打理过头发。”

身后,以利亚兴致勃勃地向金佳温科普姜耀汉的野人进化史,边说边掏出手机,用照片来佐证。“有一段时间,他去爬山,去野外生存,不剪头发不刮胡子,真的和野人一样!去参加什么帆船挑战赛,从海上回来的时候,晒得乌黑,我差点不敢认。”

“这张,这张,能不能发给我?”金佳温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道。

姜耀汉听言,立刻掉头,凑上来看。

“没问题!”

“不行!”

“为什么?”金佳温和以利亚满脸无辜和不解地看着姜耀汉。

“……算了,”姜耀汉看着这两张多少有些相像的脸,举手投降。

金佳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想要的照片随即抵达。这张照片拍摄于帆船的甲板上,海风很烈,吹起了姜耀汉快要及肩的头发。他抱膝坐着,眺向远方。

金佳温几乎无法将照片里的人与他记忆中的姜耀汉联系起来。好像那是另一个平行时空才会出现的人。褪去锦衣华服,卸下伪装,抛却身份,出现在这个姜耀汉脸上的平静是那样的生动与动人。他后背的T恤被风吹着鼓了起来,像是一对即将展开的羽翼。只要他想,海与天,下一刻他就能抵达。

他是自由的。

 

索菲亚准备了韩餐,以利亚留她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索菲亚低声跟以利亚说着什么,金佳温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刚想问问姜耀汉,就见他一口汤卡在嗓子眼里,巨烈地咳嗽起来。

“什么?!”以利亚一言难尽地看了看金佳温,又转向姜耀汉,“你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金佳温和索菲亚两个状况之外的人,一个手忙脚乱地给姜耀汉递上纸巾,一个起身重新去盛了一碗汤。

“你竟然告诉索菲亚佳温的工作是厨师?”

“我说的是,明——星——主——厨!”

“……”金佳温也差点被呛到,“啊,原来所谓的明星,是这个意思?”

“索菲亚问我,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些厨艺上的问题。”以利亚两边忙着翻译。

“金佳温的厨艺不是你认证的吗?每次吃韩餐,总要说上一句,没有佳温做的好吃!”姜耀汉辩解道。

“……我也只是,小时候,我妈妈教过我一些所谓的小窍门吧。但也不是真的专业,就别误导索菲亚了。”金佳温说着拿起手机,“我这就下单法语书!”

 

晚间,姜耀汉和以利亚头碰头在客厅核对明天宴会的名单。金佳温出去跑了一圈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姜耀汉大声抗议:“什么时候邀请他了,我同意了吗?”

“姜耀汉,这是我的生日会,他是我的男朋友!”以利亚嗓门比他还要大。

“呵……男朋友,我还没认可呢!以利亚,怎么说,我也是你小叔叔吧……”

“好,小叔叔,就算将来我要结婚,你也永远是我唯一的亲人。”以利亚突然理智又深情。

姜耀汉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告诉那小子,他要是敢欺负你,我……”

“可是,耀汉,我已经找到我的幸福啦,你也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我怎么了,我现在很好啊。”

以利亚站起来,轻轻从身侧拥抱了一下姜耀汉,“既然放不下他,就把握住机会。”

 

临睡前,以利亚来敲金佳温的房门,“佳温,明晚的舞会,我想和你跳第一支舞。”

“嗯?第一支舞不是应该和你小叔叔,或者男朋友跳吗?”

“呀,你听见啦?”

“嗯,祝贺你,以利亚。”

“这有什么好祝贺的?”

“恋爱也是人生体验之一,不要因为害怕被伤害就不去尝试。所以,我替你感到高兴。”

“佳温……”以利亚犹豫了一瞬,“那你呢?你说过,曾经因为害怕连从小到大的情谊都没有了,所以不敢面对秀贤姐对你的感情……后来……佳温,错过的不可挽回,那眼前的人呢?”

“以利亚……”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逼着你表态。个人意志和感情,是最无法勉强的。如果,你能从关系上,真正成为我的家人,我当然高兴,更替耀汉高兴。但如果不可以,也没关系。无论你和耀汉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我和你、我们和你之间,亲人一样的情谊。”

金佳温欣慰地看着快要与自己一样高的孩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以利亚。”

 

次日上午,索菲亚将金佳温晚宴要穿的西装熨烫好,正要送去他的房间,碰上了从楼上下来的姜耀汉。

“给我吧,”他对索菲亚说道:“以利亚在房间等你,她为你挑选了一条裙子,快去试试。”

“谢谢先生。”

姜耀汉敲开金佳温房间门的时候,他的电脑里正在播放一则社交舞的视频。

面对姜耀汉的疑惑,金佳温解释道:“我上一次跳舞还是大学的毕业舞会,所以……温习一下,免得晚上拖以利亚后腿。”

姜耀汉将视频暂停,顺便打开了桌上的音响。带着法式慵懒的低吟浅唱随即充盈了整个房间。

“纸上谈兵没什么用,”姜耀汉微微前倾身体,朝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手掌朝上,指尖在空气中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等待着他的回应。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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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借用自德彪西《贝加莫组曲》,第三乐章,意为:月光。

*这几段话摘自《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译林出版社 安尼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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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的剧,24年看的,当时写了个开头,25年了,重温了一下,决定把这个故事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