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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流区,一片混沌之地。
但比起从前那个所谓的“家”,这里反而更像归宿。
“皇族私生子”——这个称呼从诞生之初就裹挟着恶意。
过往种种让卡米尔过早地成熟,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于是他离开了,静悄悄地,什么也没带走。
“雷鸣呢?”布伦达望向父皇,眼中带着困惑。
“雷王星,没有雷鸣。”雷霆的声音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传来,平静却不容置疑。
仿佛离开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
布伦达不解,又看分别望向自己的兄长和姐姐。
不出意外,这个问题他被所有人无视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他也猜到事情的缘由。
为什么要这样离开呢?
当时的布伦达或许是这样想的。
雷鸣呢?已然不复存在。
雷鸣消失了,如今活着的只有卡米尔。
皇族的私生子没什么体面的容身之处,只能流落厄流区。
刚来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连温饱都难以解决,活下去都成为一种挣扎。
天又亮了…
卡米尔望着从庇护所墙缝渗进来的稀薄天光。
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饥饿搅得他难以入眠,他就这样睁着眼度过长夜。
偶尔他也会想:为什么不留在雷王星?至少,能活着。 可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肉体存活,精神却会被绑架,如同折翼的鸟,被控制、被囚禁。
三皇子殿下…
那个对于他而言,高大的身影,是他在雷王星时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
他也不是情愿过这种日子,可又能怎样?
在个子还没开始发育的年纪出走,背负“私生子”的罪名, 被欺凌、被抢走食物与住处。只因为出身雷王星就被追捕逼问情报。 身上的淤青叠着血痂,膝盖反复磨破、结痂、再磨破。 还有哪里是完好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今天似乎又跟往常一样。
卡米尔难得睡了一次安稳觉,又得考虑温饱问题。
他四处徘徊,偶然听见一伙人正商量打劫即将经过的飞船,他躲在远处听了一会儿。
毫无逻辑地作战计划…
卡米尔同往常一般,趁他们抢夺飞船物资的时候混进去拿点食物出来。
可这次,他算漏了。门外居然有人把手。
“诶?!那个不是雷王星那个私生子吗?!”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快点抓住他!有了他我们还用天天抢劫吗!”
卡米尔不得不扔下部分食物开始逃跑。身后的人穷追不舍,手里挥着钢管。 哪怕只被击中一次,也恐怕会丢半条命……
他在厄流区生活已久,想借复杂地势甩开他们,可对方毕竟是地头蛇,作用有限。
而自己太久没吃饱,体力迅速流失,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只能借建筑物遮掩视线,试图躲过追捕。
但这回似乎行不通了。
身后源源不断地棍棒从自己耳边穿过,有几个重重的打在了小腿上使得卡米尔踉跄了几下。
刚洗过的白色围巾又脏了…带着新的血迹。
“快追!他没力气了!!” 身后的喊声越来越大,卡米尔压力骤增,体力流失更快。 双腿逐渐麻木,眼前泛起重影。
“呃!”
一根钢管砸中了他的后背。
就这样吗…被抓了…
不甘心吧…
“妈的,这小子真能跑!”一个人揉着肩膀骂道。
另一人摆弄钢棍,一脚踩上卡米尔的头: “说!把雷王星的情报全都说出来!!”
“…抱歉,不感兴趣。”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人一脚将卡米尔踹开,“现在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卡米尔的手被摁在地上,刚刚被踹的那一脚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到身前那人已经举起了钢棍。
就这样死了吗?还没走出厄流区,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新衣,没有家……
还没能再见到三皇子殿下……
太不甘心了……
卡米尔闭上了眼睛。
属于金属击打的声音如实响起,强烈的耳鸣贯穿听觉。 伴随一声闷响,面前的人倒了下去。
耳鸣声中,他依稀听到旁边两人的惊呼。 “那是……雷王星三皇子!”
“快跑!赶紧走!”
卡米尔缓缓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三皇子……殿下……”他喃喃念出这个久违的称呼,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我没让你这么叫过我,卡米尔。”
“可是我……”卡米尔跪在雷狮面前,身世带来的自卑让他无法直视对方。
“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头衔都扔掉吧,”雷狮伸出手,“跟我走,卡米尔。”
卡米尔抬起眼,望进雷狮那双紫色的眸子,缓缓伸出手。
“好的……大哥。”
雷狮将卡米尔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比起卡米尔那个仅能遮风挡雨的“临时庇护所”,这里显然更配被称为“家”。
有床,有书桌,有能拉起的窗帘。
雷狮推门走进,卡米尔却停在门外,一动不动。
雷狮回过头,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衣服破旧不堪,沾满打斗留下的泥灰与血迹,分不清来自新伤还是旧伤。
雷狮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卡米尔一惊,当他抬起头时雷狮的双手已经伸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般地闭眼伸出手遮挡。
然而雷狮只是摘下了他的帽子而已。
雷狮被他的反应怔住了。
虽然早知道厄流区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亲眼见到自己这位“弟弟”如此警惕,仍让他心头一沉。
“对不起…大哥…”卡米尔还是没有习惯这个称呼。
“没事,多习惯一会儿。”雷狮轻声回应,手指轻轻解下那条染血的围巾。
瘦小。
这是雷狮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不是这年纪该有的清瘦,而是一种病态的、被生活磋磨殆尽的孱弱。
雷狮蹲下身,一圈一圈、极其缓慢地解开卡米尔膝盖上那早已反复使用、失去弹性的绷带。
“大哥……”卡米尔小声开口,“不必这样……”
雷狮没有应答。绷带之下的膝盖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紫青交错,疤痕如沟壑般纵横,甚至有些地方仍在开裂、流脓。
是刚才逃跑时弄破的。
雷狮攥紧手指,后悔刚才没把那几个人彻底解决。
“大哥…我可以自己…”卡米尔再次开口,雷狮也终于站起身看向他。
“卡米尔,”雷狮站起身,双手轻轻落在他瘦弱的肩上,目光不容回避,“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
卡米尔望进那双紫色的眼睛,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雷狮领他走进浴室。本想帮忙,却被卡米尔坚决推拒,他也没再坚持。
这个澡似乎洗的格外漫长。
卡米尔细心地清洗着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忍着伤口裂开的疼痛冲洗着。
干净才好。
等他穿着雷狮准备的干净短袖走出来时,雷狮已等候多时。
他看着眼前这个终于洗净的弟弟,眼底浮起一丝满意。
卡米尔仍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不太适应这样的注视。
“过来,”雷狮引他进屋,指着一张椅子,“坐这儿。”
卡米尔乖乖坐下。
雷狮不知从哪找来了新绷带,单膝跪地,为他重新包扎膝盖。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卡米尔的小腿,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卡米尔抿住唇,没有动弹。
“好了,”雷狮站起身后说,“伤口这几天别碰水了,来吃点东西吧。”
吃饭时,雷狮悄悄观察着卡米尔——他始终低着头,吃得很安静。
头发也很长了,是一直没剪过么?
还专挑甜的吃……原来喜欢甜食。
整顿饭,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对话。
卡米尔主动收拾了碗筷,雷狮没有阻拦。
此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这是雷狮困扰的地方。他又想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又想照顾他的情绪。
很难开口啊…
晚上,雷狮和卡米尔躺在了一张床上。
雷狮双手枕着头看向天花板,随后瞄了一眼一旁的卡米尔。卡米尔背对着他蜷缩着,呼吸平稳。
也不知道睡没睡…
毕竟这次同床共枕还是雷狮要求的。
就在雷狮打算暂时搁置谈话、等熟悉些再问时,卡米尔忽然轻声开口:
“大哥…”
“嗯?”雷狮如同被浇了盆冰水般瞬间清醒,随后又立马冷静了下来,“怎么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
雷狮转过身面向卡米尔,简单讲了自己逃离雷王星的原因。
“不希望被约束吗…”
“不愿被束缚而已。无论是人,还是所谓血脉,都不该阻挡自由。”他边说,边留意卡米尔的呼吸节奏,“难道不是吗,卡米尔。”
“…是,大哥。”
“以后,我们一起生活,不要担心了,卡米尔。”雷狮的手试探性地放在了卡米尔的手臂上,他能感受到接触到卡米尔的一瞬间他的颤抖。
由于床并不是很大,两人隔的并不远。
“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别担心了。”
雷狮试探性地将手搭在卡米尔的手臂上,能感觉到他轻轻一颤。
“好好睡吧,”他一下一下,轻拍卡米尔的肩。
“我在这儿。”
那一夜,卡米尔睡得格外沉。
他很久没睡过真正的床了。枕褥柔软,气息虽陌生,却令人安心。
卡米尔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母亲轻拍着他的背,哼着歌哄他入睡。
那个温暖慈爱的身影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卡米尔的背,动作轻柔。
卡米尔已经快忘了母亲的样子,他努力想看清她的脸,却只依稀望见乌黑的发丝,和一双水蓝色的、盛满温柔的眼睛。
其他部分早已模糊了。
卡米尔似乎知道,自己已经快将她忘记了。他放弃去窥探梦中那个她的样貌,只是闭上眼睛,沉入那片久违的温暖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眼角痒痒的。
是眼泪吗?自己早已不会哭了才对……
太丢人了。
他抬手想擦,却蓦地对上雷狮近在咫尺的睡颜。
没有眼泪。
是雷狮散下的发梢轻扫过他的眼角。
而雷狮的手仍搭在他身上,温暖得像梦里的一样。
卡米尔一动不敢动,只是睁眼望着对方,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雷狮也醒了。
见他睁着眼,便揉了揉眼睛问:“醒了怎么不叫我?睡得好吗?”
“……我也刚醒,睡得很好,大哥。”
自此,卡米尔跟着雷狮在厄流区落脚。
生活天翻地覆。
雷狮强悍又聪明,卡米尔再不必为温饱挣扎。
雷狮很快注意到,这个只小他三岁的弟弟,身高却差了他一大截。
似乎自雷王星一别后就没再长过。
厄流区的日子太苦,营养不良拖住了他的生长。
所以每次抢到物资雷狮都会留一部分好的食物给卡米尔。
卡米尔前几次也都推脱过,说大哥也在长个子,但都被雷狮回绝了。
“这是大哥的命令。”雷狮每次都这么说。
日子一长,卡米尔终于渐渐褪去病态的瘦弱,身上有了薄薄的肌理。
然后,生长痛来了。
每晚雷狮仍坚持为他膝盖和旧疤上药。疤痕渐淡,膝盖只剩一小块浅印。
直到有一天,雷狮掀开纱布,看见他膝上冒出几道白色的纹路。
“你要长高了,卡米尔。”雷狮话音里带着笑意。
“真的吗……谢谢大哥。”卡米尔轻声回应,眼底也亮了起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每夜难捱的骨骼酸疼。
生长痛钻入骨髓,搅得卡米尔难以入睡。
雷狮别无他法,只能用手心轻轻帮他揉按双腿,低声安慰:
“再忍一两个时辰,一会儿就不疼了。”
卡米尔疼出一层薄汗,却仍说:“没事的,大哥。”
“别总自己硬扛,”雷狮继续手上的动作,“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是,大哥。”
生长痛伴随着卡米尔过去腐烂不堪的生活逐渐消失。
是新生,也是对过往的凝记。
他不会忘记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不会忘记自己不被认可,不会忘记自己被抢夺被屈辱,不会忘记每一个冰冷潮湿饥饿的夜晚。
更不会忘记每一个痛楚蔓延的晚上,身旁都有雷狮的陪伴。
这艰难的日子也是熬下来了,卡米尔肉眼可见地速度长高了许多。
这才对。雷狮看着一旁认真制定计划的卡米尔想着。
“卡米尔。”他出声。
卡米尔立即放下图纸走近:“怎么了,大哥?”
“今晚有事,行动要快。”雷狮言简意赅。
卡米尔低头想了想,脸半埋进围巾:
“有更快的路线和方法,要采用吗?”
“越快越好。”
意料之中,这次行动快了很多,雷狮将一些物资分给合作伙伴后带着卡米尔离开了。
“大哥,今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走在路上,卡米尔一如往常询问。
“秘密,”雷狮笑笑,“跟着我就行。”
他带卡米尔爬上一处山坡,自己先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坐。”
卡米尔虽不解,仍听话地坐下。
“再等等你就知道了。”雷狮望向天空,眼中带着笑意。
卡米尔也抬起头。厄流区的天空此时是一片灰蓝色,与往常并无不同。
但渐渐地,天幕沉了下来。
并不是变黑,而是转为深邃的蓝,如同无垠宇宙。
随后,无数光点悄然划过,星光比以往更密、更亮。
这是卡米尔第一次看过这样美的夜空,如深蓝色的海面一般拓印着的诗歌。随后在远处散开,炸出点点星光。
希望时间可以定格。
他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整片星雨,清澈、明亮,比整片星空更珍贵。
“大哥,”卡米尔忽然轻声问,“你上次看星空……是什么时候?”
雷狮扬起嘴角,目光仍落在他眼里:
“你的眼睛里。”
紫色光影与蓝色星空交织
从睫毛的缝隙淌下
深夜那一滩静水印出的夜空
炳若日星的他就站在那
裹挟着轻薄地晨光
融化了遮挡住浩瀚银河的雾霾
十几载 钟声伴随着骨骼的低吟
生长痛独属于他们
然后有声音传来
来自星轨 或来自血液
“你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