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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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喜脉
南徽国新帝鹤继位,于先皇、先太子灵前守柩七日,悲恸之下长跪不起,几欲昏厥。
“陛下……陛下醒了——”
垂泪宫娥一抹脸,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小神医大人,陛下醒了!”
外间打盹的沈菘跳起来,险些被弹开的医箱挡个结实,磕磕绊绊地近前伸手把住萧殊鹤的脉——眉心拧了又拧,微不可查地叹气。
萧殊鹤白着脸,冷汗细密,琉璃色的眼珠子没聚焦似的恍惚,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
梦里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幼小的六皇子哭喊着母妃,无人应答,只有漫天纸钱如雪纷飞。他去找父皇,巨大的宫殿犹如迷宫不知尽头,脚边骨碌碌滚来父皇的头颅。哭哑了嗓子的他抱着父皇死不瞑目的头颅,蜷缩在龙椅脚下,抬头却见浑然不似人形的太子哥哥,举剑劈来——
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已用尽所有力气。
就这样吧,带我走,哥哥。
我好累。
太子哥哥停住了——一把匕首凭空出现,从他的心口处洇出红色,汩汩血流往下染红了衣袍。
是谁?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萧殊鹤猝然惊醒。
“萧兄?萧兄?回神了——“
瞧见萧殊鹤眼神不再涣散,沈菘撤了针,接过婢女新换的檀香,置于床前。
一时静默,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倒不像你了。”
常言久病成医,萧殊鹤自幼身弱,倒是了解自己。这些时日悲恸太过,脾胃不适,常觉肉食腥秽欲呕,想来不过是那一套忧思过重,节哀顺变的说辞。
等了片刻,沈菘竟还在犹豫,让萧殊鹤也意外起来。
“……总不至于,朕命不久矣吧?”
“萧兄!不可胡言!”小神医急了,口不择言,“你可知你身上不止自己的性命!”
嗯。
南徽国百姓俱在朕庇佑之下,朕当然清楚。
沈菘又气又急,欲言又止好几回,终于下令宫人避退,竹筒倒豆子一般抓住萧殊鹤倾倒打好的腹稿。
“你晕厥时我便发现了喜脉,已有月余。惊异之下遍查医书,原是三百多年前真有一例雌雄同体,作男孩儿养大,却以胞宫孕有子女。你……你和……段兄……”
沈菘深吸一口气。
“你们已行敦伦,想必是那时种下的因果。如今你脉象不稳,尚需安胎静养,毕竟以男子之身受孕,稍有不慎风险倍增,万不能拿自己身体冒险!听见了吗!”
……
仿佛一记重锤击打,萧殊鹤只觉腹部骤然紧缩,酸水上涌,“哇”地吐了——因昏厥前进食太少,竟是吐无可吐。
沈菘,沈菘在说什么?怎么像只扰人的蚊子嗡嗡嗡嗡不停?
喜脉。
啊,他说,我有喜脉。
……
“荒唐!”萧殊鹤下意识反驳,攥着沈菘不放,“定是把错了!你再试一次。”
沈菘也不挣扎,搭脉再诊:“你若不信,大可请太医来。只是……这皇家秘辛,想是不便为外人道。”
“你知我素来不在此事上玩笑——是喜脉,虚弱但坚固,已有月余。”
萧殊鹤闭了闭眼。
当真荒唐。
这冀北国探子的野心,填了萧殊鹤的真心还不够,竟要留下一道斩不断的孽缘,寄生在南徽国帝王体内,日夜饮血啖肉,以滋壮大。
新帝气极反笑,偏偏此刻,偏偏是他。
这算什么?
一个幻梦破碎的爱人,一个欺我真心的挚友,一个此生绝断的敌人,竟要做我腹中子嗣的父亲。
果真天意如刀,逃无可逃。
“帮我。”
他睁开眼,漂亮的眼瞳如水洗般明亮。
“朕绝无可能,生下这个孽障。”
Chapter 2: 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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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孽障
小神医大人和陛下关起门来吵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架。
无人敢劝,无人能劝。
宫人们窸窸窣窣地传着话,都说没见过沈大人发那么大的火,平日里待人似拂面春风,也被气得扔下一句“你若执意寻死,我不拦着”摔门而去。
而陛下旧症未愈,难进食水,日渐苍白消瘦。上朝堂金冠黄袍加身,好歹压着沉甸甸的分量,若凭这空荡荡一截伶仃腕子,只怕哪日随风散了。
太医院自请平安脉也不获准,不敢妄下论断,只和御膳房嘀嘀咕咕,换着法子做药膳,并不见陛下多动筷。
倒是从小跟着六皇子的婢女伶俐,察觉陛下这几日隐约好酸食,常取些青果劝着用下,压一压喉间不时翻涌的苦意。
眼见新帝一副追随父兄而去的寂寥颓态,不安分的宗室外臣心思活泛起来,卡着国丧一月之期,翌日便联名奏请选秀充实后宫。
惹来陛下震怒,痛斥宗室子弟不孝不悌,先帝尸骨未凉怎可放纵享乐,半步不让。然急火攻心,退朝后再度昏厥。
萧殊鹤醒来仍恍惚了片刻,熟悉的檀香袅袅环绕,熟悉的面孔——
啊。
可得给沈大夫赔个不是,难为他又救我一次。
沈菘没什么好气,脸崩得铁青:“我只医得了身,医不了心。再这么下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神医大人说的是。”萧殊鹤念着沈菘还没消气,同他说起玩笑话,令人看见些年少时的影子。
退去外饰的陛下着一袭雪白中衣,更衬得眉目清浅,我见犹怜。沈菘最见不得病人这番歪歪倒倒虚弱憔悴的模样,开口语气收敛了许多:“三日早已过去,你考虑清楚了吗?”
——那日告知实情,萧殊鹤口称孽障,决意除去腹中胎儿。沈菘却道此时无论用药用外物,强行流产伤害极大,莫说此生再难有孕,只怕出血不止危及性命,坚决不同意。二人相持不下,沈菘提出静养安胎,顺时生产,也算前朝有例可依,可尽最大努力护大小平安。萧殊鹤情绪激荡之下,欲以帝王之位强令太医送药,激得沈菘夺门而去,让他清醒三日再议。
三日早已过去。
萧殊鹤不曾传唤太医,也没再见过沈菘。
我在犹豫。
萧殊鹤想,我竟在犹豫。
不过是一团不成形状的无名血肉。
在沈菘提及之前,萧殊鹤从未觉出任何异动。自那日之后,这东西却仿佛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萧殊鹤,你正如妇人般孕育着一个小小的“人”。
萧殊鹤抚过小腹。
那里仍然平坦不见弧度,但很快,它将长出骨头,填充血肉,化出面目。用十月,不,用剩余九月的时间,膨大,拔高,牵扯着五脏六腑,将肚皮顶出一片饱满浑圆,以待瓜熟蒂落。
它,不知是他还是她,或将是我此生唯一的子嗣血脉。
夜半三更难以入眠,萧殊鹤常轻声自语,问这听不懂话的小东西。
“你来找我,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这帝王宝座,不过是个华美异常的囚笼,只会把人变作怪物,成为权欲操控的傀儡。红尘凡世有千般万般好处,何苦偏来寻我?
——那只能怪上天不开眼,让你坠入帝王家。
“嗯。”萧殊鹤冷笑着回答沈菘,“想好了。”
“这群不要脸面的东西,臣子本分未尽,倒把算盘打到朕头上来了。”
“要稳固江山社稷,好啊,朕就送他们一个太子。”
一个生父是冀北国探子的太子。
很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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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匕首
萧错出生在一个雪夜。
今年金陵格外冷,初雪提前了月余,没过年关便飘飘洒洒起来。陛下畏寒,寝殿里炉火燃得极旺,蒸得人醺醺然昏昏欲睡。
——今夜却不能睡。
沈菘如临大敌。
此事机密,陪同之人只有自己和霍影。殿外候着自幼陪伴萧殊鹤母妃长大的嬷嬷,并不知产子者何人,只领命照顾即将诞世的婴儿,垂头敛目不问其他。
“……你急也没用。”霍影被沈菘来来回回绕得头晕,“这事儿得靠陛下自己。”
沈菘何尝不明白?但萧殊鹤素来体弱,头回产子凶险万分,便不作为医者看护,以好友身份来看,也格外揪心。
“他……哎——”
沈菘急得跺脚,只恨造化弄人,这段子昂理应陪同身侧,一并受此煎熬。
“别转了!陛下唤我——”
霍影耳力极好,听闻殿中动静立刻捉了沈菘上前,自己垂手侍立。
萧殊鹤已疼得满头是汗,额发湿透,咬牙艰难维持着神智:“霍影将匕首取来——”
匕首?什么匕首?
沈菘福至心灵,去暗格里寻到段子昂离去前赠予的那把匕首,迟疑片刻,不敢交给霍影。
“沈兄……膣道已开,劳烦你了。”
萧殊鹤再唤沈菘,话音未落,陡然转为一声凄厉痛嘶:“——啊!”
两人再也顾不上其他,霍影递物,沈菘施针,眼见陛下口含匕首手柄,用这饮血铁器的腥锈堵死任何崩溃哭嚎,以求保全一丝体面。
景和元年冬,南徽帝鹤得长女错,生母不详,然帝心甚悦,宠爱有加,赐号长乐公主,赏万户封邑。
景和二年春,南北之交断绝。
在南北物交锁闭之前传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段子昂心神俱震,不可置信,连夜请辞前往边疆,被国主劈头盖脸一通责罚,禁足一月,思过清醒。
“哥哥。”
段怀义放下汤药,心中愤懑。
“他已是南国新君,心中再无你一丝位置。何况如今两国断交,你与他身份地位千差万别,再无半点可能了!”
段怀义看着哥哥累累伤痕,忍无可忍:“你我身在北国,怎可为这般冷心冷情之人葬送大好前程?”
“啪——”
段子昂掌风强劲,停在弟弟脸侧半寸,终是没能扇下去,转而拍上身前木几。
那小几不堪受力,木纹断裂,竟是从中崩开,一截木刺戳进段子昂手心。
怀义震惊之后忙扑上去,却被段子昂推开。
“我告诉你,怀义。”
段子昂不顾掌心流血,嘶声回答,一字一句。
我。
不。
信。
“我不信。”
“我信他。”
“殊鹤他……重情义,知礼信,断不可能在国丧期做出这等错事……“
“是啊,”段怀义冷哧,“那孩子就叫萧错,可不是犯的错吗?”
“怀义——”段子昂双眼猩红,声音嘶哑,犹如地狱罗刹现身人世,“别说了,在见到他之前,我什么也不信。”
景和三年冬,冀北将领段子昂率军回朝。
景和四年,段子昂夺位登基,遣兵向南。大军临城,北帝书信亦无回音,唯得一短柄匕首。
景和五年春,南徽国破,北帝一统山河。
Notes:
【小剧场1】
Shuer的态度:
(是皇子)好啊太子就你了来给我当棋子用
(是公主)甜心宝贝一世长乐你开心就好了PS:shuer咬匕首真的只是为了体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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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母亲
金陵城破的那天,春色正浓,梨花满枝。
嬷嬷给萧错穿好衣服,不紧不慢地梳头。枯瘦的手掌青筋凸起,如同枝桠交错,带着温暖日光的气息,一绺绺捋顺稚儿柔软黑亮的头发。
萧错不能回头,无聊得紧,便央着嬷嬷说些好顽的故事来听。嬷嬷看着镜中长乐公主无忧无虑的脸,捡了些陛下幼时爱听的仙人故事来讲,一问一答间说起萧错自己——当年出生时极为凶险,母胎里带来的先天体弱,面色青紫,哭都哭不出声,是小神医大人妙手回春,从阎王手里抢了一条命回来。
萧错眨着眼睛,黑润润的眼珠葡萄似的,像极了萧殊鹤。
“母亲呢?神医叔叔没抢回母亲吗?”
嬷嬷顿了顿,爬满细纹的眼角盛着公主看不懂的复杂,并不多说,熟练地为她扎好发髻。
“好啦,小殿下看看。”
好吧,就知道是这样。
萧错瘪瘪嘴,起身打量自己,勉为其难地应了声,难免有些失落——熟悉的陌生的,老的少的新来的要走的,只要在这宫里,长乐公主的生母就是无人能解的禁忌。
她也曾问过爹爹。
那时萧殊鹤放下手中奏折,将萧错拢进怀里,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我们长乐是九天仙女坠入凡尘,和其他人不一样。是爹爹无能,让你和……和……母亲自幼分离。等你长大,爹爹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又来这套敷衍小孩子的东西!
长大长大,萧错数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头,4岁之后是5岁,5岁之后是6岁,6岁之后是7岁……要到多大才算是长大?
“长乐。”
“爹爹——”
长乐公主惊喜地叫出声,如一只毛楞楞的雏鸟飞奔着扑进萧殊鹤怀里,得意地展示自己的发髻:“等了你好久啊爹爹,长乐早就准备好了。”
萧殊鹤蹲下身,和萧错对视,形状相似的眉眼里尽是柔情:“我们昨日说好的,爹爹一定会来。”
“让霍影叔叔带你去捉迷藏,爹爹晚点来找你们,好不好?”
萧错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抱住爹爹,依稀嗅到了清冽梨香。她隐隐有些害怕,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嬷嬷今天叫她起来得太早,或许是霍影叔叔此刻看着并不开心……
难以言喻的不安让她一时不愿放手,但爹爹温柔地抚过她头顶,给她系紧了发带,好似与平日并无不同。
“去吧。“
萧殊鹤目送萧错离开,攀在霍影肩头的小小背影掩映在雕栏画栋里,仍不时回头张望。
五年了。
自我腹中孕育的一团血肉,竟也长成了如今这般可怜可爱的模样。
若是对我难忘故人的惩罚,请尽管拿去我的性命,换得长乐一世长乐吧。
嬷嬷早已涕泪俱下,跪请告罪:“奴随云娘入宫三十载,早已无尘世牵挂,恳请陛下允奴追随。”
萧殊鹤只摇头,扶起嬷嬷:“现在去追还来得及,长乐是个好孩子,她需要你。”
“身为国主,朕守不住这锦绣山河,万里疆土;身为萧氏后人,儿臣愧对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段子昂,你赢了。
可我绝不做你的阶下之囚。
Notes:
【小剧场】
Shuer:
来,介绍一下,你母亲叫段子昂(严肃脸*PS只是玩笑!不逆不逆不逆!
*云娘是我取的,萧殊鹤母妃的名字(虚构一下抱歉)
Chapter 5: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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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故人
南都城破,鹤仗剑自刭,昂疾驰夺之,擒于冀北。
北上之路艰苦,南国旧主的马车却架着暖炉,铺着绒毯,金丝绣垫堆满座塌,吃穿用度比照北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目不能视,其余感官便格外敏锐。萧殊鹤触手即知车内用物皆非凡品,也能听见护军自以为悄声的私语,议论这亡国之君何故享有如此盛待。
萧殊鹤心中暗哂。
我倒也想问问新帝究竟是何用意?南北相争大势已定,哪怕念及半分旧时情义,也该容我去得清白,不必生生受此折辱。
但当段子昂裹着一身寒气掀帘入内,萧殊鹤滞了片刻——五年过去,纵然相顾无言,他也认得出对面的呼吸。
他恨自己日日夜夜不曾忘怀。
帘外风雪冷冽,车内温暖如春。故人相逢不相谈,唯有车马辚辚。
段子昂久久凝望萧殊鹤,近乎痴了。
猝然分别之后,有关六皇子的分毫,都在记忆里反复摩挲、复现,抚慰每一个不成眠的苦夜。
风雅之姿的是殊鹤,弹琴吟诗山水寄情,世间难寻的翩然如玉好郎君。心怀天下的是殊鹤,初入朝堂游刃有余,正如明珠拂尘璨然生辉。坦诚相待的是殊鹤,破碎泪水浸润衣襟,烛火昏惑下,一双含情眸睨来万般风情。
殊鹤,殊鹤。
是我的殊鹤。
段子昂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惴惴然无法开口。他想说你瘦了,怎么照顾不好自己,又想问你这些年可曾有一次想起过我,为何如此狠心断绝音讯,出口却是十足的妒夫口吻:“是谁?”
什么?
萧殊鹤不明所以,只从新帝的语气里感到一丝危险,下意识全身炸毛,如幼猫被扼住后颈。
“……”段子昂意识到这没头没尾的质问毫无根据,调息片刻,换作平和诱问:“你们的长公主萧错,是谁的女儿?”
萧殊鹤霎时悚然,如惊弓之鸟猛地后退,后脑却撞进段子昂手心——在即将磕上木梁的前一刻,新帝近身护住了他。
不。
不可能,南北断交已久,此等机密只有沈菘、霍影在侧,不会对外吐露半分,段子昂不可能知道。
他……他想知道什么?
萧殊鹤阻止自己深想其中的可能。
“长乐是南国长公主,自然是我的长女。”
“喀——”被段子昂握住的木梁凄然作响,几欲断裂。
“世人皆道长公主生母不详。你呢,你也不知道吗?”
灼热气息愈发靠近,停在额前,声音却是平稳的。萧殊鹤知道,这人正微微俯视自己,似经验老道的猎人潜心蛰伏,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那刻。
可我不是你的猎物。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萧殊鹤背后沁出冷汗,面上却不显,勾起唇角回击,“长乐是我的女儿,生母何人,与你何干?”
那根木梁彻底断了,外间护卫扬声问询,被新帝呵斥退避。
段子昂咳嗽几声,放肆笑了。
“那你猜,霍影一人,能不能抵得过赤影卫精兵营?”
“段子昂——”萧殊鹤欺身反扑,被新帝强势又珍重地压回怀中。
“莫再动了,小心崩了伤口。”段子昂握住殊鹤被箭刺伤的手背,不舍地轻抚。这是我留下的印记,他魔怔地想,不像那柄匕首被他弃之如履,这是我给殊鹤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段子昂,你疯了吗?长乐若有半点闪失,我定让你悔恨莫及——”
“殊鹤,殊鹤……别激动。”新帝放过萧殊鹤的手,慢慢抚上他侧脸,仍带着颤抖的笑意,将这假面维持到底。“在你心中,我是会对无辜稚儿动手的人吗?”
段子昂只觉心如刀割,令他痛不欲生。
关心则乱。
殊鹤有了血脉相连的牵挂,比我与他更亲密无间、不能割舍的连接。
等不到回答的新帝自嘲一笑,去吻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爱人。
——被毫不留情地避开。
“……你蒙住我双眼,难道不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于我?”
“蒙你双眼,是不忍心看到你落泪。”
呼吸交错间,从眼睫流连到耳畔,落下一个新的吻。
“你乖一点,我让你们父女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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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眼泪
段子昂的指尖带着将人灼伤的热意。
抚过鬓发、眉梢,滑过鼻梁,落在被拒绝的唇角。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捂暖萧殊鹤冰玉般的脸。
比指尖更加滚烫的,是坠在萧殊鹤衣领的眼泪。
一颗一颗,带着难言的爱恨滚落、迸溅,定要在心口砸出个回应才肯罢休。
“殊鹤……殊鹤……”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萧殊鹤紧攥的手指动了动,克制着想要为人拂去泪水的冲动,只默许似的忍受了新帝的失态,任由段子昂无止尽地低唤。
君心如磐石,声声无回转。
“长乐,还有南国战俘……你答应我,不会动他们分毫。”
萧殊鹤微微侧过脸去,向新帝讨要一个承诺,不愿再听如诉如泣的纠缠——同五年前这人的琴艺一样刺耳,扰得自己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而他不知,随着车马颠簸,蒙眼的红绸尾端垂下,露出一截柔软细腻的脖颈,如一只引颈受戮的白鹤。
新帝被蛊惑般握住他后颈,透过阻隔视线的绸带,想象殊鹤此刻颤动的眼睫,低头印下一串湿热吐息。
“你想要的,朕都能给。”
“朕想要的,你会给吗?”
陛下离开南国旧主的马车时,双目残红,似有泪痕。
满地赤影卫肃穆噤声,无人敢抬头直视天家颜面。
段怀义复杂地看了一眼萧殊鹤所在,满腔情绪压下不提。“哥哥,霍影已俘,身边还有年长嬷嬷,护着一稚龄孩童口称殿下,应是他们南徽国长公主不假。”
陛下许久未应,只听远方长风幽咽,吹动散落记忆。
……殊鹤也曾是殿下。
物是人非,缘分易逝,有情自古难成全。
——可我不信命。段子昂心嗤,这万人之上的坦途何尝不是累累尸骨垒成,他用性命博出一个天下至尊,又如何不能强求一颗心?
天不怜我,我怜卿。
Notes:
06有点短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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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血脉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仙人撰生死,缠红线,种下凡人间的骨肉亲缘。
萧错回想和段子昂的第一次见面,依然惊异于年幼的记忆能清晰至此。
夜深露重,烛火昏黄,北国将士行路匆匆,投在帐内的倒影森然耸立。她转头去看,却奇异地撞进一双眼睛里。
一双明明很年轻,却像嬷嬷那样的眼睛。一双锐利如鹰隼,却脆弱破碎的眼睛。一双和爹爹全然不同,却让她莫名熟悉的眼睛。
后来她知道,这叫做人世风霜,将一颗心碾成泥,拼不回年少模样。
而彼时萧错还是个短手短腿跑不快的豆丁,全然不知国破家亡的含义,被霍影叔叔托在怀中一路奔驰,很快意识到不是去皇宫后花园的路。早慧如她什么都没问,一颗小小的心脏惴惴跳动,忍了又忍,还是揪住了霍影的皮甲:“……爹爹,爹爹真的会来找我们吗?”
霍影的沉默昭示了一切。
萧错霎时间不受控制地哭出声,泪珠如线噼啪砸在霍影肩头,“我们,我们回去吧……去找爹爹……”
“殿下,你是南徽国的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霍影叹了口气,替长乐公主揩去眼泪。“陛下说,今后殿下难免面对重重难关,倘若都能完成,每年生辰便可收到他备好的奖励。若是……若是殿下不愿再做公主,生辰时记得将决定告诉一阵风、一簇叶、一枝花,陛下便知晓了。”
萧错黑白分明的眼瞳噙着泪,摇摇欲坠,并不能完全听懂。
“没关系,日后殿下自会明白。”霍影努力笑了笑,拢好长乐公主的小披风。“请殿下相信属下,完成今日这场‘捉迷藏’。”
——他们没能完成。
嬷嬷将长乐公主揽进怀里,捂住她的眼和耳,看不见血迹喷溅,也听不见兵戈相向。厚实的粗布裙裾遮蔽一方天地,被萧错急促呼吸晕出的水汽打湿,令她想起宫中莲池下的一群锦鲤——永远不知饱饿地翕动着嘴,曾经被她喂得活活撑死一只,翻了肚皮在骤雨中沉沉浮浮,再无生机。
而今她觉得自己就像那锦鲤,不知道下一秒还能否喘息。
那些看不清面孔的死士不知疲倦,永无止境,誓要将三人活捉。霍影负伤不敌,嬷嬷一时不备,叫心急的萧错挣开来,朗朗质问所求为何?
无人回应,空气停滞了一瞬。
萧错纵然年幼,也是皇家骨血,敏锐地意识到这群人的目标或许正是自己,立刻提出条件:不许再伤人,自己可以跟他们走。
首领思虑片刻,示意不会殃及性命,捆了霍影,留下嬷嬷照料萧错,沉默着将他们押回北上行军营帐。
萧错偎在嬷嬷肩头,低低地问:“他们是坏人吗?我们要去哪里?”
嬷嬷抚着长乐公主的头发,替她重新梳好发髻,恨意汹涌而来又被强行咀嚼吞咽,化作无声叹息。“我们往北方去。大约……是去见一位故人吧。”
故人只一眼,便知殊鹤没有骗他。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眉眼鼻唇,无一处不是萧殊鹤的影子,因着年幼,两腮边仍嘟着,更显圆润——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萧殊鹤,比年少结识那段时光里的萧殊鹤更童稚可爱的年纪。
萧错好奇地多看了段子昂两眼,见他身着玄色帝袍,头戴金冠,侍从围绕在侧垂头听令,不免亲切:“你是谁?和我爹爹一样,也是皇帝吗?”
“……殿下!”嬷嬷紧张地拉住长乐公主,戒备段子昂突然发难。
新帝走近前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蹲下与萧错平视,仔仔细细地看她。
除了殊鹤的脸,他总觉得这南国长公主格外熟悉,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可五年之前,殊鹤身边绝无适龄女子,若在那之后,又怎会让断绝信息的他感到熟悉?
“朕乃冀北国帝,天下之主。”段子昂看着萧错葡萄似的黑瞳,“你爹爹,名唤萧殊鹤吗?”
“嗯,”萧错扬脸甜笑,颊边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极为骄傲,“你认识我爹爹?能带我去找他吗?”
“我爹爹是南徽国帝,一诺千金,定会重谢于你。”
段子昂定定地看了会儿,倏忽笑了。
“好啊,我带你去见他。”
Notes:
其实子昂一看见长乐80%神似殊鹤的脸就走不动道了。。。谁女儿呢这是谁女儿呢好难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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