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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岛田源氏宣布她的哥哥下周就要加入守望先锋的时候,所有人——尤其是原暗影守望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不知道岛田少主年纪轻轻就把亲弟砍成十八段的故事。安吉拉阴沉着脸,而麦克雷更是直接把源氏拽到一边:“你确定吗?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源氏郑重地点点头:“我在禅雅塔大师那里思考了很久,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
“就算你原谅了他,”麦克雷摘下帽子,搓揉着蓬乱发丝,“这里的大多数人也不能。弑亲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了。”
“他有他的苦衷。”源氏叹息一声,“尽管没有人能理解——”
“那我更难原谅他了。”
“麦克雷。”源氏的机械音听起来像干燥的硫磺,紧紧压在他的鼓膜上,“在所有人之中,我最没有资格去‘原谅’他。其次便是你。”
麦克雷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源氏摘下面具,满是疤痕的脸上浮出疲惫色彩——那是他在安吉拉和士兵76之间斡旋多月的结果,“我也花了很多年才完全理解他。没有人能在那种环境下保持理智。更何况,”他叹了口气,“我那时是个大混蛋,天天给他添堵。”
“你只是个孩子。二十二岁,老天,小美在这个年纪还在上学。”
“我的哥哥他,”源氏低下头,没有去看麦克雷的脸,“我哥哥最后一次哭的时候只有四岁。爸爸说他一点长子的样子都没有。”
“他也可以选择——”
“他没有选择,麦克雷。”
杰西僵住了,源氏只有在很严肃,或者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姓氏,现在估计两者兼有。
“我之所以能有选择,是因为他生在了我的前面。”
半藏的欢迎仪式只持续了一分钟,白鬓的日本人超大家浅鞠一躬后就离开了人群,麦克雷只堪堪瞥见他的脸:下颚一圈灰白的薄胡,一簇刘海垂在眼前,颧骨锋利,鼻梁高挺,一双杏眼风流蕴藉。漂亮。如果这不是一个弑亲者,他就会出现在麦克雷的追求名单上。
麦克雷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东亚人的心思。显然半藏于心有愧,除了任务和训练,他从未见过岛田长子——哪怕是用餐时间也没有。猎空和源氏努力想把他拉进集体,但半藏总是有礼貌地拒绝——过分礼貌了,鞠躬,颔首,从不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是他的拒绝中分明透出一股疏离与淡漠。麦克雷试图分析他的不轨企图,但在他单薄的影子里只品出一丝封闭。
他还记得源氏被守望先锋救下来的时候,致命伤遍布全身,从脸到腿,满是刀疤。诚然他也有一段相当不光彩的过去,但至少他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动手;悔过自新给的是有信仰的人,或至少心中尚存底线之人。
但当半藏在战场上倒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弹片在他身畔飞溅,火星四溢,将他的皮肤炸地千疮百孔。最近的队友在一公里开外,短时间内无法获取任何援助。
半藏握住他的手:“走吧,别管我了。”
“半藏,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操!”
一颗手雷在他们身后炸开。麦克雷眼疾手快,抱着半藏几个翻滚躲开了弹片和火药。但余震还是把他的血管撞出破损,殷红的液体缓缓爬下他的小臂。
“我会撑到三十秒之后。”半藏闭上眼,“请你去叫救援。”
“三十秒内救援也赶不回来的。”他啐了一口血沫,一丝瘙痒顺着他的气管从肺泡爬上来,该死,烟瘾犯了,“别逞英雄了,源氏会伤心的。”
这果然是最大的杀手锏。半藏喘着粗气,没有吭声。半晌,他睁开眼,莹蓝色光芒在他的左臂纹身上浮动:“站到我身后。”
两只巨龙破开空气,咆哮着撕裂战火。躲闪不及的敌人软软地瘫倒在地,像是被巨龙吞噬了灵魂。就在那一刻,弓箭手倒进麦克雷怀里;他的头软软歪到一边,阖上的双目间终于不见了皱纹。
龙吟声渐渐地淡去了。四下里唯有火焰燃烧的动静。他紧紧抱着日本人,感受到他的体温逐渐流失。半藏左臂上的纹身没了光彩,龙头图腾呆滞地望向他,像一件年代久远的青花瓷。
类似的场景又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去救他的可能是麦克雷,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没有人,偏偏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半藏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他想,以前至少还有些缓和语气的谦辞,而最近几乎到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程度。见鬼,海明威一定会倾佩他的。
安吉拉已经为他治疗了十三次致命伤,感谢现代医学,否则他身上的疤痕数量就要赶上源氏的了。麦克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一如他自己所言,他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东亚人的心思。也许这是一种赎罪,他不知道。
“凭你的实力不至于动不动就走上绝路。”麦克雷顿在原地。训练室里源氏正在和半藏对话。浑身金属皮层的半智械人紧紧抓着他哥哥的肩膀:“求你了,哥哥。”
“不要……”半藏颧骨下的阴影刀削斧刻,他咬紧了牙关,花白的鬓髯在白炽灯下兀自突出,“不要用这个词……”
“答应我你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和身体。”源氏紧紧抱住了比一块木板还僵的半藏。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出了纤维,垂着头,脸埋没在影子里;直到他轻微点头,源氏放开他,麦克雷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没敢呼吸。
他转身走出房间,依靠在阳台的栅栏上点亮了一支雪茄。见鬼,现在他可以确定岛田长子就是在自毁。但是为什么?他明明会为了源氏选择活下来;又甚至,虽然麦克雷不会说出口——光是他的死亡,远不足以弥补他的罪孽。
他踩灭了雪茄,焦黑的臭味从鞋尖弥漫。真臭。果然这种东西只有在嘴里时才有点滋味,一旦脱离就变得难以忍受。但是烟瘾又真真地长在他的骨髓里,不吸就浑身刺挠。他知道这么做不好,但该死的,他没有选择。
就在那时他抬起头,半藏灰蓝色的身影如幽灵般坐在房檐边,脚下是直布罗陀海峡深不见底的峭壁悬崖。
麦克雷和岛田半藏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们会一起训练,偶尔交杯换盏,评价对方的口味。岛田长子还不不愿意来餐厅吃饭,但源氏已经欣喜若狂。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次数也大幅减少,连安吉拉对他的评价都有了些许上升。源氏一直问麦克雷是怎么做到的,他耸耸肩,没有告诉他那晚的谈话内容。
“半藏!你在干什么?快点下来!”
东亚人远远地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麦克雷慌乱起来,伸手去够手机:“雅典娜,呼叫源氏特工——”
他的手机忽然被抽走;一瞬间,岛田长子如幽灵般闪现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挂断了通讯。月光打在他的半张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如飞蛾的薄翼,英挺的眉毛紧蹙,那双美目眯地狭长:“我不至于毫无荣誉地死去,麦克雷特工。”
“原谅我,半藏先生。”他捏着帽檐朝他微微颔首,“我从来没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过。”
他歪着头,眼底闪过一抹诙谐的光:“感谢你的关心,麦克雷。”
他张开嘴,本想敷衍地道谢;可是凝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凝视着那两枚枯井般的漆黑瞳孔,就在半藏转开视线的那个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你知道吗,半藏?”他慢吞吞地说,“你不用感到如此负罪……这里的人多多少少有过和你类似的经历。”
“很抱歉,但我想我们还没有那么熟悉——”
“你瞧,小南瓜。”他叹了口气,咬起一根雪茄,舌头在半开的口腔里滚动,拖出一串枫糖浆般的口音,“这个队伍里,没有人的手完全干净。”
“你们也没有人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他歪了歪头,帽檐下露出两只多愁善感的栗色眼睛:“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也没有理由去枪杀别人。”
岛田半藏扭过头,漆黑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
“臭名昭著的公路克星,西部杀手,悬赏额高达六千万美元。”他嚼着雪茄尾部,苦涩的汁液在口腔里漫开,“杀人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第一次扣下扳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某些再也找不回的东西。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你扣下扳机,远处的人就像一块破布枕头一样软软地坍缩,连血都看不清。”
半藏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烟草气息。直布罗陀海峡亮起了星星。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麦克雷沉默了很久。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的样子,麻秆一样的手臂连枪都握不稳,准心晃得像风滚草的尖端。帮派老大就站在他身后,目光像一杆长柄猎枪顶着他的后脑勺。敌对帮派的俘虏跪在他的面前,他的鼻梁断了,嘴巴里满是血,蓬乱油腻的头发下,深渊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再不开枪就给我滚出帮派!老大在他背后吼。他的“弟兄们”围着他,粗野的起哄就像未被驯化的野牛。
“很快。”
开枪的距离太近了。火药的腥臭溅了他一身,破旧左轮的巨大轰鸣与后坐力将他振倒在地,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歹徒的脑浆铺在尸体身下,就像漫画里的英雄斗篷。
半藏点了点头:“是啊。很快。”
最近一次任务回来之后,半藏终于在源氏和麦克雷的盛情邀请下加入了餐厅。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餐厅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寂静,随后一切如常。
源氏担心地盯着他的哥哥,生怕那一瞬间的寂静如玻璃裂痕,尽管细小,但足以使半藏破裂。可是半藏没有异样。他平静地拿起食物,坐到麦克雷身边,就好像他已经坐过无数次一样。
安吉拉坐在源氏身边,面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食物。这时候温斯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我们的防火墙被攻击了,雅典娜的语言模块遭到了入侵。”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食物,但温斯顿却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急着离开:“黑客很高明,没有俩下任何线索。奇怪的是,对面也没有盗窃或损坏任何数据与程序,只发来了一句话。”
他挥了挥手,雅典娜适时投出全息屏幕:
小心叛徒
几道目光迅速锁定了岛田半藏。法芮尔清了清嗓子:“是故意挑拨离间的吧,我们中哪有叛徒。”她的目光从眼角飘向半藏,来回游弋。她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源氏挺直了背脊,身上的绿色光圈闪烁起来:“希望大家还有基本的判断力——”
半藏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麦克雷思索了一会,掏出手机,给备注名为“黑影”的人发去短信:
你干的。
对面瞬间弹出消息:
吼哟,被发现了。
“是黑影。”麦克雷收起手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黑爪和守望先锋向来不对付,抢在半藏刚入队的骨节眼上搞这种事,多半是想通过离间计来撬墙角。
法芮尔满是愧疚地向半藏低下头颅:“岛田先生,刚才很抱歉——”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很轻,缓缓浇在房间里。麦克雷皱起眉,贴到他的身后,小声询问:“不舒服直接说出来,小南瓜,不用委屈自己——”
“我杀死过我的弟弟,这时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因此你们会这么想我,非常正常。”他耸了耸肩,没有回头。从这个角度麦克雷刚好可以俯瞰他的脖颈,苍白,青筋隐隐,圆润的曲线滑入衣领,“我也不需要费心思改变你们的想法,那不是我的事。终我一生,唯一未竟之事,只有弥补过错。”
“虽然不知道问起这个是否合适……但是小南瓜,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死源氏?”
他出乎意料的平静,风霜渐长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的。”
麦克雷不自在地碾磨了一下足尖。马刺在鞋跟上发出咔哒咔哒的碎响。半藏垂下眼,扭过头去,对着窗外蔚蓝色的爱琴海:“因为荣誉。”
“什么?”麦克雷问道。他读过《菊与刀》,知道日本人对荣誉的定义非常……不同。
“他勾结黑守望,毁坏家族利益和名誉,让家族蒙羞。”他垂下头。麦克雷看不见他的脸。“为了守住家族荣誉,我杀了他。”
“听起来你还有别的选择。”麦克雷小心翼翼地说,“比如流放,比如驱逐,比如把他悄悄送到海外。”
“现在的我一定会这么做。”半藏说,“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会去买来一具尸体。但当时的我不会。麦克雷,我——”他的声音像是被顶到了气管尖,卡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的干涩,“在我杀死源氏前,我的世界里,除了荣誉,一无所有。”
“那是我父亲鞭挞着我成长的东西,是我赖以受人尊敬的东西,是我在无限的自卑与傲慢中唯一可以锚定的东西,是唯一让我感觉自己有尊严的东西。没有荣誉的话,我什么都不是。”他紧紧闭上眼,像是要把什么痛苦的东西挤出眼眶,“在源氏和我唯一的信仰之间……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哦,老天。
“我曾经以为我做的是对的。”他终于睁开了眼,一股荒芜在他的眼眶中蔓延,寄生植株一般,迅速覆满了他的周身,“后来发现,我所相信的一切都是错的。”
麦克雷不忍直视。他低下头,帽檐遮住了半藏颓丧的脸。
“啊,看来我比你快一步,小南瓜……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是对的。”
“那你是怎么塑造自己的……价值的?”
“向上帝祷告。”
半藏挑起眉毛:“我以为你不信神。”
“不,我不相信。”他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尼古丁辛辣的烟雾在舌尖炸开。他夹着烟,飞速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一点烟灰抖了下来,雪花般融进黑色地面。“但是我需要。一个忏悔。”
半藏凝视着烟灰消失的地方:“但是忏悔完,你还是会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至少你知道自己不至于彻底堕落。这样才有救赎的可能。”
远处海洋的呼吸平静,星辰流转,黯淡云层温柔震颤如传导心电。悬崖边的绿草正值繁盛,空气中有六月雪和茉莉的氤氲呼吸。半藏的体温就在他的金属义肢旁侧,被晚风裹挟,亲昵地缠上金属哑暗的亮面,藤曼般盘绕直至裸露的肌肤。
“谢谢你,麦克雷。”东亚人朝他微微鞠躬,向房间后走去。
“叫我杰西。”麦克雷朝他眨了眨眼。
他笑了,英俊的五官温柔舒展,绽开一个四月花卉般的微笑:“晚安,杰西。”
麦克雷点了点头。他走进房间,将帽子扣在胸前,呆呆地站了很久。我可能恋爱了,他想。我确实恋爱了。
源氏,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上下翻飞,我想追你哥哥。
你想好了?
嗯。他说,深思良久,终于写下一段文字:我想我暗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最近才决定追他。
源氏沉默了很久。他不停刷新聊天页面,在阳台上走来走去,烟灰缸很快就堆其了浅浅的小山。这时源氏终于发来了消息:
请好好爱他。让他知道自己值得。
他喜欢吃草莓味甜点
“嗨,小南瓜”他的脸上还满是硝烟熏黑的灰尘,但怀里的盒子却干干净净,“我给你带了点伴手礼。”
别买什么贵重的奢侈品,他以前有的是
“因纽特人送的项链。”他身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蓬乱的胡子上,冰冷的脸颊被冻得通红,“说是带上就能被庇护。”
清淡的食物就好。你们美国人的食谱太可怕了
“我从一个朋友那买到了清酒。”他敲开半藏的房门,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柔软斗篷衬着他迷人的笑容,“源氏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
夸夸他,告诉他他有多值得
“漂亮!”麦克雷朝飞檐走壁的岛田长子大喊,后者刚刚完成了精准的六连发的连珠箭。半藏的笑容从檐墙之间一闪而过,晃得他几乎窒息。
多陪陪他……和他聊聊天,散散步,看看风景什么的。去爱他。
“明天没有训练,愿意和我去赫尔特村吗?”他眨了眨眼,醇厚氤氲的南方口音缠上半藏的耳垂,“现在是樱花开放的季节。”
从旅馆的窗口向外看,蜿蜒山路一侧是鳞次栉比的低矮楼房,另一侧山壁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昭告着仲春的降临。远处的山谷中,月光浮动在如云樱花里,巨大的天空盆地笼罩棕栗色山丘,在春日和风里,细小繁星闪烁。空气是纯粹的,带着樱花的甜美和泥土的芬芳,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次洗礼。
半藏双肘压在阳台栅栏上,麦克雷凝望着他的侧脸。他们的手臂几乎紧贴一起,体温彼此缠绕。“谢谢你,麦克雷。”他如弓般的薄唇轻启,尽管没有直视双眼,但他的语气向松动的冬日冻土,透出一缕细弱的留恋。
“要谢谢你,小南瓜。”他轻声诉说,生怕惊动了这个宁静的夜晚,“让我的生活变得这么美丽。”
“我明白你的心意。”日本人转过头,麦克雷的呼吸冻住了,很久之前的那种疏离与淡漠再次爬上了半藏的巩膜:“恐怕我无法负担。”
“我……”他移开眼,没敢去看麦克雷的眼睛,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心碎,“我还没有赎完我的罪。”
麦克雷盯着他,月光被日本人锋利的面部轮廓割碎,掉在地上,回声震地他地泪腺酸胀发疼。“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赎完呢?”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眼窝埋进刘海垂下的阴影里,“也许这辈子。也足永远都赎不完。”
“这算什么理由,这算什么理由啊。”麦克雷的声音哽咽了,“告诉我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之后我就会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半藏的肩膀颤抖起来。他扭过头,试图将自己的表情从麦克雷的目光中藏起来。“我做不到。”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起来像是哭了,“我喜欢你。杰西。非常,非常喜欢。但你的余生不应该和一个杀死——”
“你不敢那么说。”麦克雷的声音粗哑疲惫,听起来就像一声咆哮,“小南瓜,你不敢贬低自己。”他走上前,坚定地掰过半藏的身子。日本人的眼睑下垂着两道清浅的泪痕,他的眼尾红了,一片悲凉漫入霜染的鬓角。牛仔将他紧紧搂入怀中,那么用力,那么绝望。“我们都是寻找救赎的人,曾经做错过一些事,但这不是你不值得被爱的理由。你那么漂亮,那么强大,那么坚强……”他低下头,在弓箭手的乌发上落下一个亲吻,“除了你,我还能爱谁?”
半藏抬起头,他的手环着麦克雷的背。“那我的罪呢?”他问,呼吸清浅,“在你身边,我不再痛苦……那我又改如何赎罪?”
“痛苦远非赎罪的唯一方法,小南瓜。”他松开了点怀抱,从而凝视怀里人的双眼,“远离过去,改变自己,不再犯相同的错误……然后一点一点弥补那些你伤害过的,和从未伤害的人。”
“人又怎能远离过去。”半藏松开手,眉间又出现细密皱纹,“每个人都是过去人生的产物。”
“啊,这个。”那股瘙痒又从他的骨髓中长出,密密麻麻的触手抓挠着他的皮肤底层。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雪茄,咬进了唇间:“我们没有选择,只能与之共存……就像一个法国人说的那样: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别抽了。”半藏从他的唇间将雪茄拔了出来,碾灭在阳台的水泥扶手上,“对身体不好。”
“可是对精神有益。”他哀怨地盯着半藏的指间。
半藏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很小,几乎就像一抹晦暗星光。他踮起脚,凑近了麦克雷的脸颊,他们的呼吸交缠一处,胡须交错;半藏柔软的唇轻轻触上了他的。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他便迅速拉开,朝脑子已经炸成烟花的麦克雷眨了眨眼:“现在你有代替品了。”
年幼的麦克雷走上阁楼,那里藏着他的全部家当:两套衣服,一盒子弹,一把左轮,和一本老传教士留下的圣经。
前夜的冰雹将房顶打穿了一个窟窿,他还没来得及修。一束阳光从缝里泄入,丝状光束密密缝上圣经封面。他盘腿坐下,紧紧盯着那本封面。这时他想起老传教士的话:当你感到迷茫甚至忏悔的时候,就去看圣经吧孩子,主会告诉你方向。
他伸出手,暗红的血污还沾在指甲缝里,没有办法洗干净。主啊,他想,我犯下了罪,我愿接受刑罚。
可是哪里才是终点?何时方能还尽?
想来是无时无刻,至死方休。他闭上眼,痛苦将灵魂这个外壳顶开一道裂缝,如一棵寄生植株,隆起的根茎将周围的泥土顶起,直到它撕破的口子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他翻开书本。金色阳光落在枯黄纸张上,他凑过去,看到一行小小的诗歌:
我像云一样扫除你的过犯,你的罪像早晨的雾。
回到我身边,因为我救赎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