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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项】槛车

Summary:

垓下被俘if,囚车play,含mob和大量虐待、侮辱情节,很过分很过分!羽很惨很惨!慎入!
就喜欢欺负香芋嘿嘿ôvô
轮奸/道具/射尿/酷刑/公开羞辱/游街示众

Notes:

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more notes.)

Work Text:

两辆车从乌江畔一道辘辘出发,分别将汉国与楚国的王送到关中去。王的车驾与囚徒的槛车之间,不过隔了一场战役而已,至于中间多少条生命,战争的两头谁也不在乎——也不是不在乎,不过他们一贯相信乱世中别人都是野心家,只有自己是终结乱世,救苍生于倒悬的那个天命所归。

不管怎么说,战争算是结束了。大军绵延数十里,浩浩荡荡簇拥着两辆车北上凯旋。一路时见无人收殓的尸骨,或零或整,无一例外身无寸缕,衣物早被活人扒的一干二净。昨夜下过雨,有个女人就横躺在路中央,身子糊满泥水,脸还是完整苍白的,显然刚死不久,也许是冻死的,很年轻,身上同样没有半片布料遮体。刘邦命人将女尸拖走埋了,不然依照底下那些几个月没见过女人的士兵的德性,怕是要对死尸做出点什么来。

“在想你的过去,还是将来?”午间军队停下埋锅造饭的时候,汉王骑一匹紫骝马优游地来到槛车前,隔着栅栏,老朋友谈天般的口气询问昔日的对手。

被击败的对手低头坐在槛车的角落,神情隐匿在散乱的长发后,百斤重枷钉住他头颈,另有条锁链拴在他颈项上,两条精钢镣铐锁住手脚。这一路他都像这样安静地、安于天命般蜷坐在车中,身体只随着行车的颠簸轻微晃动,被枷住的手偶尔抽搐一下,作为他还活着的证明。若说这是虎,最多也不过是头被拔去了爪牙的缚虎,可槛车旁分明拱卫着数百全身铁甲的精锐武士,好像这仍然是一头极度危险的猛虎,稍不留神便会出柙伤人。

囚笼中的败者缓慢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冷冽充满锋芒:

“没有的东西,想他作甚?”

他说这话时,一双直视对面的重瞳闪耀着日轮的光,叫人忽略了他眼角下的淤青。

刘邦挠挠头。

“我不这样看。过去是过去了,跟一阵风一样。可是将来不同,人只要还在喘气,就还有将来。” 新赢得天下的君王顿了顿,却是丢下一句令人脸红的浑话,见对方成功被自己气出满脸怒容,便即大笑着掉转马头扬长而去,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实在没有的话我还可以分你一点嘛, 比如想想今天晚上你和我的好梦,哈哈哈!”

大军继续行进,车轮沉重地在泥泞难行的道路上犁下两道伤痕似的深辙。楚地多红土,地面坑洼的积水泛着红,仿佛能嗅到腥气。

囚虏疲惫地靠在笼子上,伤痛层层叠叠,槛车规律的颠簸让他很快陷入昏沉。昏沉中他听到有人嘀咕:“这就是项王啊?不是说身长八尺目有重瞳么?没看出来啊……”

日暮时分几个汉兵将槛车中的囚虏拖了出来,那个第一次来囚车轮值的军士特地跑到项羽面前打量了一番,发现他原来的确非常高大。新来的看守仔细回忆了一下白天所见,他好像确实很高大,即使在笼中被迫屈起身子也比常人大一圈,不过没人习惯将高大与一个蜷在囚车中的俘虏联系在一起罢了。

新来的又掀起他低垂的眼皮看了个仔细,的的确确是两个瞳子。

传说并不是假的,但新的传说正在军营中酝酿。重枷被取下,俘虏面上的乱发被拨开后,能看见他脏乱头发下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明就里的人只道是他伤口发炎正在发烧,几个熟知内情的看守却露出了鄙夷而淫亵的神情。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夜幕降临后俘虏从槛车中被解下,送往汉王的玉帐,天明之前再送回槛车锁好。帐中总会传出动静,大多数时候是交织错杂的喘息声、叱骂声、水声和肉体撞击声,往往会持续到深夜;另一些时候是挥鞭的风声,这种情况一般用不了多久帐中就会拖出一条人影来,数名力士将人锁回槛车,但也有时鞭笞只是另一番鞭笞的前奏,行刑的工具由马鞭换成了肉做的鞭子。

 

刘邦强行掰开身下人试图并拢的双腿,没费什么力气,西楚霸王两腿之间一片深色的水渍,上面还黏着几道白色的痕迹。罪魁祸首见了轻笑一声,手掌覆上他腿间湿黏的鼓起,隔着粗糙的衣料不轻不重地揉搓。

“瞧啊,项王居然泄了这么多,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不如我再弄根细棒,将你前面一齐堵住如何?”

“我、我要杀了你……”床榻上项羽低哑的怒音像是在打情骂俏,虚弱的喘息也成了交媾的暗示。尽管双手被铐住还被粗麻绳捆在头顶,他仍在挣扎,连日折磨让他扛鼎的力气提不起半分。刘邦伏在他身上,手肘撑在他身侧,两腿压住他踢蹬的腿,低头去舔他衣裳裂口处露出的乳首,项羽抬胸挺腰的挣扎刚好在把他丰满的胸口往刘邦嘴里送。暗红的乳晕铜钱般大小,一道鞭伤堪堪擦着它下方斜掠而过。刘邦拨开胸前的布料,舔吮乳头和鞭痕,口腔包住它们哈气,又用舌尖轻轻拨弄乳头挑逗,然后连吸带咬着往外拽,舌面反复摩擦伤口,泛起磨人的疼和痒。沾着口水的一小片乳肉在烛火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

项羽身上的衣裳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裳了,那就是几片破布条,被血浸透了挂在身上,破布间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肉,鞭痕盖着金创,有几处已经渗出了晶黄的脓。等弄完了还是叫太医给他上点药罢,别真把人搞死了,刘邦想着,边动手将这几片破布扯了。有的地方的布料已经被血糊在了伤口上,刘邦毫不在乎,仿佛、本来也不是疼在他身上一样,“呲啦呲啦”将它们全撕了下来。项羽两腮的咬肌很明显地向外一跳,眉峰顿时紧锁,冷汗浮现在饱满的蜜色额头上,没有吭声。血从被撕掉痂的创面流出来。

他伸手去按几近全裸的项羽小腹。原本平坦的腹部不知何故微微鼓起,刘邦在富有弹性的腹肌上按压了两下,大力揉弄起来。项羽不禁变色,捆在头顶的手攥成了拳头,他依然不肯出声,只是呼吸越发粗重,张着的腿开始细微地颤抖。

腹部作恶的手揉得愈发用力,另一只也探向张开的挂满黏液的腿间。刘邦弹了两下中间半硬的阳物,指尖戳了戳会阴,接着滑到最下面的小口。本该是隐秘之地的那里赫然塞着什么东西,一个圆形的铜底座露在外面,上头还有个拉环。那东西似乎尺寸甚巨,穴口周围一圈肉被撑得极薄,鲜红中泛着白。

“呵,这张小嘴可真是贪吃得紧,一滴都舍不得往外流啊。” 说着拨弄了一下那铜环,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项羽的屁股缩了一下。

他一边继续揉着项羽肚子,边用食指勾住铜环,一寸寸往外拉。俘虏分开的两条腿颤抖不止,双拳紧握,额头冷汗越发明显,显然忍的极是辛苦。

后穴里的神秘物事终于拿了出来,带着一道道白色丝线般的液体。那玩意儿竟是一个被淫水泡的锃亮的青铜阳具,是按刘邦本人的尺寸铸造的,长逾七寸,围可六寸,上饰饕餮纹,柱身更布满凸起的乳钉纹,看上去十分狰狞。整个白天,这粗大的刑具竟然就这样一直在俘虏的后穴里楔着,尽职尽责地将前夜射进去的精液堵住,不流出一滴来。槛车一路颠簸,铜阳具也就随之在他的后庭一顶一顶,顶的他双脸潮红双眼翻白,都不知道叫这死物操射了几回。不过项羽的意志确是坚逾铁石,刘邦特意询问了近身看押项羽的军士,这几天那么多人轮岗看守,竟没有一个人听到他呻吟一声。

刘邦早就硬了,身下人辛苦隐忍的神情对他来说更是绝佳的助兴。他用项羽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其半勃的性器扎住,掰着对方紧实的长腿架上自己的胯,又在他悬空的腰下垫了个枕头。身下被青铜阳具开拓过的肉洞一时合不拢,一股股精液正随着洞口翕张往外冒,掺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刘邦前端顶上通红的穴口,挺腰一插到底,成功逼出了项羽失控的闷哼。他感觉到项羽臀腿的肌肉在痉挛,大约是发烧的缘故,里面好热好湿,爽得他低叫一声,停顿了一下,方才在这具水深火热的身子中徐徐抽送起来。徐徐的抽送很快加速成狂风暴雨的撞击,刘邦左手把着项羽膝弯,将他右腿折上去,凶狠地尽根抽出又尽根没入,只恨不能把两个卵袋也一并塞进去。饱受伤病折磨的俘虏根本受不住这样激烈的性交,身体阵阵痉挛,喉咙中的呻吟再也压抑不住:

“啊……”

“哈!项籍,我干的你爽不爽?嗯?爽不爽?”

刘邦右手撑在项羽腋旁,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笼罩住他的战利品。项羽脸上的表情既迷茫又痛苦,两条浓挺的长眉皱成一团。他好像已经被操到神智不清,又好像仍有理智般偏过头,不去看正压在自己身上施暴的人。刘邦扳回了他的脸。

“怎么,不敢面对我?”刘邦重重拍打他的脸颊,红艳欲滴的穴肉吞吐着粗黑的巨龙,交合处淫液喷溅。“不想这副丢人的样子叫你的敌人看见?项羽?项王!楚霸王!……嗤!贱货!”

“啪啪!”

更多鲜血随着激烈的动作从伤口流出来,漫过皮肤,温暖的、轻柔的痒。

……

射精过后他伏在项羽的身上喘着粗气,动手去摸项羽被捆住的根部。束缚解开后高高耸立的阳具颤动了两下,缓缓吐出几道精水,像加水稀释过的牛乳。刘邦从昏迷的项羽身上起身,看着从红肿小口流淌出的白浊和被他搁在一边的青铜阳具,他命端水进来的侍者去传医官。

 

回到槛车不再意味着荒淫夜晚的结束,而可能仅仅是个开始。

槛车中的战俘是汉王的婊子,这已经是军中半公开的秘密,像楚地的歌谣那样满天飞。汉军一开始并不敢染指禁脔,只敢在槛车外围作试探性的戏弄。他们用枪杆伸进槛车的缝隙,去戳俘虏的后背、屁股还有双脚,瞧这昔日的霸王、如今拖枷带锁的囚犯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而窘迫地挪动,以躲避五六根从不同方向来捉弄他的枪杆。笼中困兽因这恶作剧徒劳地怒吼,而笼外的汉军盯着这张屈辱涨红的脸,纷纷大笑。

当第一个人大着胆子隔着牢笼冲项羽的脸撸了一发,而刘邦见到他头面和枷锁上干结的白垢后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这种行为以后,事情开始失去控制。第二个、第三个猥亵犯很快出现,一天时间俘虏英俊的面庞就被人射满了精斑,曾经的王者威严荡然无存。所谓王者威严,不过是由一件华丽的衣服与几个前呼后拥的随从构成的唬人的皮;剥下这张皮,西楚霸王也就是个比寻常人力气大些的男子而已。他的武力为伤病和枷锁所限制,他的肉体倒还年轻,并且健美,带着夕阳余晖般的温度与芬芳,具备掠夺与品尝的价值。刘邦是这么做的,其他人便也有样学样。

大军抵达钟离的当天夜里,空中悬着铜锣般的月亮。刁斗三响,从汉王帐中出来的俘虏照例被押回槛车,这次他们没有立时将他锁进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撕掉项羽的亵裤,反抗立即招来了几个耳光;铜环被拽住,将刚塞回去的玩具又拽了出来,过分粗鲁的动作使得柱身上的乳钉挂住了肉壁,带出一截肠肉,随即被身后插入的肉棒捅了回去。周围的同伴刚开始还有点犹豫,可等同袍拔出发泄过的阳具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上来接手了这个与娼妓无异的霸王。双手反绑的俘虏被迫跪在地上,脸贴着泥土,有人按他的肩,有人踩他的头,几个人轮流到他后面解裤子提他的胯。项羽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天太黑,也可能是他眼前在发黑。

从那以后,装囚犯的槛车变成了装载欲望的妓院。入夜后项羽很少有休息的时间,站岗的将士十分乐意寒夜里有一具火热的肉体相慰。由于脚镣的限制,他们大都选择后入,这时禁锢囚犯的枷便会派上用场。曾经的霸王狗一样趴着,枷锁因身后冲击的晃动阵阵作响,将士们一面掐着他的腰操干,一面大力揉捏或掌掴挺翘的屁股,或者攥住他的阴茎禁止高潮。有时他们还会玩些戏耍他的把戏,故意放开他,看他戴着枷艰难地往前爬,以摆脱插在体内的性器。项羽爬一寸,身后的人就前进一寸;无论他怎样爬,性器始终逗弄般不深不浅进去一段,众人见了便恶劣地笑他是不是故意爬得这样慢勾引人。就这样一根肉棒驱赶着他满地狗爬,直到他在嘲笑声中耗尽所剩无几的体力瘫倒,只能任人抓紧腰压住小腿狠狠地贯穿,干出嘶哑的呻吟。最后还不忘将那铜阳具放回它该放的地方,满肚子精液被堵得严严实实,腹肌隆起如怀孕的妇人,只要在下一个夜晚来临前清理干净,不耽误汉王的事即可。

上次那个扒开项羽眼皮的军士起夜路过槛车,深夜的槛车旁喧嚣依旧,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轮值,只是淫乱的动静总会吸引更多人加入,像火光吸引飞蛾。俘虏下体赤裸,双脚在脚链的范围内尽量分开站立,他们用铁镣将他双手缚在囚笼的栏杆上,迫他弯下腰抬起屁股,身后的人握着他被掐出青紫的腰,满嘴污言秽语,啪啪撞击着红肿的臀肉,白花花的精液混着其他体液,源源不断顺着两条笔直的腿流下。地下已经积了一滩液体。旁边的人在起哄,盯着性器一下一下的抽插大声报数:五十八!五十九!……

军士解下裤带,骂了一声:

“婊子。”

俘虏大概率没有听见。他全身都在发抖。清空膀胱的军士回来凑近了看,项羽双眼紧闭,低俯的面上布满汗珠,嘴唇微张,发出剧烈而虚弱的喘息,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不禁让人担心他是否还能应付得了后面那几个正排队的。

他嘴唇动了动,喃喃:

“水……”

“想喝水?”军士面无表情,“你喝尿去吧!”

这句项羽听清了,他费力地抬起头瞪向那人,怒骂:“你混账……”换来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

“婊子。”离去前军士又骂了一句。昏过去的项羽仍然没听见。下一个人提起他软倒的身体,操了进去。

……

军士的话不幸言中了。第二天的同一个时候,已经被锁好的俘虏歪着头靠坐在槛车里,月光照着车里和车外的人,一种淡漠的平等。今天来操他的人没有昨天多,塞在俘虏后庭的假阳具已经物归原位,继续履行它的使命。几个轮岗的汉兵闲的无聊,将目光重新落在槛车上,这个害他们大冬天晚上不得不在这儿站岗的婊子。他们今晚已经在他的背上发泄过,便寻思起新的乐子。

第一股暖流浇上头顶的时候,车内昏昏沉沉的项羽并没有太多反应。他总在发烧,精液在体内待得过久加剧了这一点;格外畏冷的身体被热水一浇,甚至还有点舒服。直到一泡尿淅淅沥沥地淋完,强烈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臊臭冲进鼻孔,他猛然意识到那些正沿着枷板流淌、从开孔流进脖颈的“热水”是什么。几个汉兵围着槛车,四周侮辱的哄笑声直击耳膜:

“哈哈哈!老二,真有你的!竟让这西楚霸王,作了你的夜壶!”

“害,什么西楚霸王啊。玩烂的烂货一个,烂透了,当夜壶我都嫌烂呢。”

“这小子不是病着,刚操他的时候还问我们讨水喝吗?小子!爷爷这有黄汤,量大管饱包治百病!喝不喝啊?”

“哈哈哈哈哈!”

“……混账!”项羽气得双眼血红,不顾病痛和枷具,挣扎着要爬起来同这些人拼命。他努力挣动了两下,头撞到了笼子,爬不起来,又虚弱地跌坐回原地,还带动了假阳具在身体里一顶,眼前又是一花。沉重的碰撞声夹杂着锁链的脆响。

凌辱远未结束。若干阴茎探进四面栏杆的缝隙,对准了无处躲避的项羽头脸。项羽脸色一白。下一瞬一道道腥臊的水柱齐齐射向了他,他只来得及闭上眼低下头,避免尿液流进他的眼睛和嘴。可是劈头盖脸刺鼻的气味让他难以呼吸,本能地张开嘴,那液体便不可避免地流进来、溅进来。他恶心得弓下腰想吐,空空如也的胃什么也吐不出。可怜的俘虏跪倒在满地污秽中,满头满身热腾腾的尿液,狼狈不堪。

“项王啊!大冬天洗个热水澡,舒服吗?”

“慢点喝,别呛着!不够还有啊哈哈!”

围着他的兵士像乌云一样散去了,月光复又照在内外都盛满了污秽的躯体上,照着瘫在囚车里、彻底沦为泄欲工具的西楚霸王。照不见他的表情。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划拳决定谁去打水给这婊子洗洗干净。

 

大胜的军队自然要设庆功宴犒赏将士。一连几日军中宰羊烹牛,酒肉的香气飘荡在每个营帐间。

大帐内觥筹交错一片嘈杂。席间樊哙酒酣耳热,正向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于砀东的战斗中连斩秦军五十人的传奇。好家伙,十五人,他一张口翻了三倍还多。①刘邦饮尽杯中的醇酒,咂巴两下嘴,忽地转向左右,没头没脑问出一句:“项籍呢?”

喧闹声顿时小了许多。下首离得近的几双眼睛纷纷看向主位,他们不说话刘邦也知道他们的想法:“这刘老三没喝多吧?”

左右正要回复,汉王已然自说自话道:“他应该也饿了吧?带他到这来。”

左右称诺离去。刘邦举杯,示意众人不必拘束,今宵务必尽欢。“干了!”

“说破赵贲那战。当时我头一个登上启封城,上去一看,傻眼了,你猜怎么着?城头几百号秦兵等着我呐!几百号人!个个穿玄铁兽铠,拿大刀长戟,身长八…八尺八!八尺八呀!比那楚霸王还高一截,你敢想!我被他们团团围住,情形是万分危急!放眼望去,只见一张张铜头铁面,端的是凶神恶煞;霎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阵血雨腥风……”②

……这厮不去说书真他妈屈才了。刘邦夹了一筷子牛肉,嘴角微扬。这些日子项羽下面的小嘴吃的饱饱的就没闲过,可他上面的嘴就没那么“幸福”了。按刘邦的吩咐,每天供给项羽的食物只有少量稀饭,让他饿不死而已。

“你想吃肉吗?表现好就有肉吃。”刘邦曾经在床上对饥肠辘辘的项羽这样说。他说的表现自然是指床上的表现。为了让这话显得更可信,云雨尽兴后刘邦叫人把自己的晚膳送来。“吃吧。要不要我喂你?”

项羽的回应是用力掀翻了食案。代价是他挨了一顿马鞭,并被取消了第二天的饮食。

“……我又连杀十数人,那军候吓破了胆,面如土色是返身便走。我喊:那里走!一个箭步上前,直取他项上人头——”

辕门外响起了轻轻的铁索锒铛之声,由远及近。大帐内樊哙说到精彩处,情不自禁,提着酒坛,一只脚登地踏上案:

“我提起那军候首级,环顾四周,大喝一声!”他中气十足眉飞色舞,瞪大眼一个顾盼,却在目光扫向门口的瞬间僵住了。片刻,他吐出一句不知在说谁的感叹:“……大喝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包括刘邦在内,所有人不约而同放下酒杯和匕箸,一双双眼睛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项羽和之前一样,一身粗麻布单衣蔽体,披头散发披枷带锁。一名士卒拉着他脖子上的锁链,牵引他缓慢前行,在门口站下。

他的脸明显瘦了,轮廓更加突出。青色的阴影和瘀痕还有胡茬在他脸上连成一片,憔悴又狼狈。

席上一阵交头接耳。这些天项羽身上发生的事,汉军上下多少都听说过,知道这个威名赫赫的男人现在实是军妓一般的存在,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已经上过了他。

一道道轻蔑下流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项羽的神情却十分沉静。他站在那儿,腿、腰、背脊、脖子,无一不挺直,好像仍是那个拔山扛鼎的西楚霸王,百十斤的枷镣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饰品。

事实上此刻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全凭胸中一口气撑着没倒。沉重的枷锁压得他肩颈酸痛不堪,嗓子干的像针扎一样,久未进食的胃抽搐着痛。他囚衣覆盖下的身体遍布交错着战场和刑罚留下的伤口,有些是钝痛,有些是火烧火燎的灼痛,钝痛的地方是还没来得及发炎的,灼痛的地方是已经发炎的。他的脑袋正烧得晕晕乎乎地痛,还有仍塞着刑具和精液的下体羞于启齿的胀痛……

不过他仍然站得笔直,像孤松,挺拔的身姿透出高傲与无声的抵抗。他直直看着刘邦,刘邦也直直看着他。距离比鸿门宴远,比广武涧近。风云曾围绕他们二人呼啸激荡,而此时尘埃落定,鸦雀无声。

“跪下。爬过去吧!” 牵着他的士卒拽了下铁链,满脸讥嘲。

项羽置若罔闻。

“跪下!”士卒恶声恶气道。大帐两侧的卫兵跟着齐声厉喝,盾牌重重敲击地面:“跪下!”

见项羽还是没动,士卒一脚踹上他的膝窝,项羽一个趔趄,腿一弯,居然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倒。士卒正要再踹,项羽用余光看准了,拼尽全力拿木枷给了他一下。

卫兵立即齐刷刷地拔剑,兵刃对准了犹在反抗的俘虏。被打的士卒骂了句“狗娘养的”,举拳要打,刘邦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开。

有人叫道:“打折他的腿,看他还傲!”

刘邦没有理会,而是命人去掉项羽头上的枷。“项王坐罢。”

重枷去掉后项羽感到一阵松快。肩颈火辣辣的疼,大概皮都磨掉了,他忍住没有去管它。尽管头晕眼花,他也没有坐下喘口气,而是站在原地,质问:“刘邦,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玩什么花样?”刘邦轻笑,重复了一遍,“我还能玩什么花样?我玩什么花样,项王每晚难道不清楚?”引发一片了然的下流笑声。

项羽正要怒斥,刘邦说:“端给他。”

刘邦身旁的侍者单手端着个碗朝他走来,满脸轻视。一个漆光锃亮的黑碗放在了俘虏的面前,碗里分明是泡着肉汤的白米饭,上面还有几块带牙印的烂肉和骨头。

项羽看着地上这碗明显是残羹剩饭的东西,感到一阵加剧的晕眩。他当然明白刘邦的意图。楚汉之争的胜利者居高临下,慢悠悠地开口:

“本来这是拿去喂狗的,但孤念及而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许多人连这样一碗剩饭都吃不上。狗彘食人食,孤思之未免于心不安。所以,赏你了。”

项羽被他这番荒唐的包装成官话的羞辱气得愣了愣,又一阵晕眩涌上大脑。他抬起戴锁铐的手按了按眉心,然后笑出了声:

“刘邦,你觉得我会吃么?”

刘邦面无表情:“项籍,你得认清楚形势。成王败寇,你现在不过是个死囚,给你口肉吃,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仁慈?”项羽冷笑,“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要我项籍摇尾乞怜,受你嗟来之食,真是白日做梦!既是死囚,为何还不杀我?”

“还用我杀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撑几天?”刘邦摩挲着髯须,忽然正色道,“项籍,老子明着告诉你吧,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老子想操你。我说死囚那是给你面子,你现在就是个婊子,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些天你都是在靠着向敌人出卖身体苟活至今。你自己说,你不是婊子是什么?”

伤口上的痂被残忍地揭开。他盯着项羽惨白的脸和发抖的身体,继续发出连珠箭般的锥心之语:“你以为你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给谁看?你以为你把自己折腾死,就不辱没你西楚霸王的名头了?呵!要不是你霸王的名头,你早就死了,谁有兴趣留着你?你死也要端着的霸王的架子,就是你生不如死的原因!”

末了他说:“项籍,我还是那句话,是荣是辱,过去就过去了,风一吹就散了。可将来不一样,就算已经上了断头台,只要这会还在喘气,他就还有将来。”

囚犯的胸口剧烈起伏。席上一张张等待他反应的神色各异的脸,樊哙神情复杂,彭越一脸快意,韩信则当作没看见,埋头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

项羽在镣铐的响声中缓缓原地坐下,缓缓拿起那对他来说重若千斤的碗。周围阵阵刺耳的嘘声与讥笑,他像没听见一样,手抓起残羹剩饭,脸埋进碗里吃的呼呼响。汤汁沾上了垂在脸侧的头发。舌尖一片麻木苦涩,冷掉的油脂让他反胃,然而他必须强迫自己把它吃下去,和着屈辱吃下去。他现在太虚弱了,无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得有力气才行。

 

老百姓吃的太饱就不好管,这是历代聪明的君主心照不宣的道理。项羽吃饱了更加不好管,这刘邦早就知道,但刘邦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难管。

刘邦提剑站在大帐正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烛火在他眼中,幽暗摇曳。

刚愎自用的项羽也有听人劝吃饱饭的时候。自打那天的宴会后,项羽似乎想通了,床笫间他不再激烈抵抗,刘邦叫他干什么他会沉默地配合,对刘邦施舍给他的饭食和医药也不再摔盘砸碗地抗拒。大概是不断加码的折辱终于彻底摧毁了他的自尊,破罐破摔了。

刘邦当然不会蠢到就此放松对他的警惕,是以项羽没有寻到近身刺杀的机会。可底下那些看囚车的士兵就说不定了。前段时间的荒淫让他们已经将项羽当作了任由他们欺侮的军妓,却忘了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他们依旧每晚聚集在槛车旁行淫,而他们的婊子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全无反抗之力的样子。他身上的镣铐毕竟碍事;这帮孙子被胜利和性欲冲昏了头脑,玩得兴起居然把他的镣铐给解了!第一次第二次无事发生,这让他们愈发胆大妄为,几天下来终于被忍辱负重的项羽逮到机会,夺剑手刃了几个看守他的士兵。

项羽没有试图逃出生天,他知道这不可能,他也不想只身逃走。他一脱身便直扑刘邦的中军大帐,这些时日他早将汉军营地的方位布置记得一清二楚,就是在等一个玉石俱焚的时机。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胜过后汉军上下每晚饮酒作乐,守备十分松懈,项羽一直摸到大帐附近才被卫兵发现。下一瞬“噗”的一声闷响,跟着是人头和人体坠地的声音。

项羽一手持剑一手持短戟,暴起攻击。转眼间已斩杀二三人。刘邦就在帐内。只要在他驻扎在外围的亲兵营赶到前突破帐前近卫的防线,取其首级便如探囊取物。

“拦住他!”

成队的甲士飞奔而来。短兵相接。爆发出金声振振杀气森森。

项羽重瞳射电,运臂如飞。屈辱和愤怒化作拔山扛鼎的力气。他又回到了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霸王。短兵器在他手里硬生生挥舞出了长戟大斧的风声,势不可当。寒光过处血光纷纷。

眼看项羽已势如破竹杀至帐门,一郎中奋不顾身扑上前,拦在帅帐门口。被项羽一戟刺倒。尸体倒进帐内。血流向刘邦蜿蜒而来。

帐内几个贴身护卫立即挡在他身前,严阵以待。帐外的卫士趁项羽冲势稍滞,立即抓住他们的上官用命换得的时机,拼命搏杀。又将项羽逼退回去。

刘邦拔出斩蛇剑。门口帘幕晃动。隐约可见外面刀光剑影。门帘上数道血迹暗沉。帐中烛火倒伏明灭,似为外间的腥风与寒意所慑。

又一人跌倒进帐。胸口插一柄戟,戟尖透背而出,竟是被项羽掷戟击飞。帐下众人不禁骇然。

“大王!”近侍扑到他脚下,“项籍冲进来了,且去后门,躲、躲避一下吧。”

刘邦一脚踢开那近侍。

“躲什么!”他大声斥责道,眉宇轩昂,“孤的天下,难道是躲出来的吗?”

他说:“项籍不过是垂死挣扎,绝难持久。垓下他十万大军在时,尚且为我所擒,况今日乎?垓下大战,诸位都曾与我共进退、同生死。项籍是我的手下败将,亦是你们的手下败将!有何可惧?”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令众人稍稍安定下来。

刘邦的判断没错。项羽的战力到底无法跟他全盛时相提并论,而且他没有穿甲,此时身上已挂了好几道彩,一鼓作气冲到门口已是极限。汉王的卫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死伤惨重,仍然死战不退。他奋力冲杀了两次,都没能突破门口的防线,反而身上又添了几道血口。

手中武器渐沉。不远处火把攒动,刘邦的大批亲兵正赶来支援。

再不得手就彻底没机会了。

“他会拼死一搏!”刘邦断言。包括他自己在内,帐中所有还在呼吸的人全身绷紧,做好了生死搏杀的准备。

话音刚落,项羽已朝他冲来!不顾一切地冲来!两侧的兵刃砍向他。他不退不避。拼着后背生受两下,左手戟右手剑同时向前斩出,强行击杀了挡在门前的最后一对汉兵。终于冲进帐来。

刘邦的面容终于出现在他的眼中。几个碍事的随从挡在他的路上。项羽大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的戟掷向刘邦。下一瞬,左后袭来的利刃砍伤了他的手臂,血光立现。

“啊!”杀红眼的项羽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回身一剑,将击伤他的人砍翻。

短戟去如流星,寒芒闪烁,带着项羽最后的希望,直直飞向刘邦面门。眼见就要击中了,刘邦却不慌不忙,一挥剑将它格开了。

“铛!”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后门进入的一队亲兵从帅案的屏风后涌出,将刘邦里三层外三层围挡得严严实实,水泼不进。一杆杆长兵利器尖挑寒星,对准了受伤的刺客,逼其不得不退出帐外。

项羽被数百汉军团团围住。火把照亮了上方升腾融入夜色的烟气,仿佛实质化的杀气。四下里火光红霜刃白。一团团一道道,明晃晃向他紧逼。

帐中汉王哼起楚地的小曲:“秋风飏兮水惊波,草木零落兮干戈多。鸿雁南飞兮行人北,堂有父母兮室有息 ……”③

项羽明白他再次失败了。他平静地从脚边的尸体上拔下一杆铁戟,只想死前再多杀几个汉军,便多洗雪几分耻辱。血从他垂下的指尖滴落。他单手持戟,扫视周围的敌军一圈,豪气问:“谁来杀我?”

一人上前。项羽大笑:“来!”

那人说:“我有两句话。第一句是汉王的口谕,放下武器,可饶你不死。”

项羽说:“屁话。”

那人点点头:“第二句,我乃汉军都尉……”

项羽笑着打断他:“如果我杀的人每个都要向我报一遍名姓,那我这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了。”

那人说:好吧。举戟刺向项羽左肋。项羽横杆格挡。

交战数合。对方武艺颇精,见项羽左手受伤低垂,一直猛攻项羽左侧。至二十余合,项羽气力不支,难以招架,胸前空门顿开。对方抓住破绽,双手握戟肌肉绷紧发力,猛地一个跨步疾刺,直取项羽心口——

身量十分魁梧的项羽却轻轻侧身一让,右手一抖,戟杆瞬间横转半圈。刃锋自下而上出如毒蛇,凶猛阴狠,正中前冲不及躲闪的敌人咽喉。寒锋穿透血肉。开出红色的花。

四下哗然。项羽用戟杆支撑着身体喘息。他卖破绽是真,气力不支也不假。方才激烈的格斗更导致他左臂和背上的创口血流不止,流得他脚下发虚眼前发黑。汉军的包围正在收拢。都尉的前车之鉴让他们决定不再一个个拿自己的命去帮同僚试水,而是一拥而上,将他捅成马蜂窝。

四面重围敌若云,乌骓不逝夜歌闻。

他该走了。项羽想。

项羽拔出死去都尉的剑,横上颈间便要发力。

包围他的人群却忽然打开一个缺口。刘邦走了出来。

“……刘邦!”仇敌见面分外眼红。项羽瞬间忘了自刎,怒吼一声举剑就朝他冲了过去。死也要拉这老儿垫背!

“铛!”两剑相交。上斩下击你来我往。迸出道道火花。

然而就在此时项羽听到了身后袭来的风声!被扫中小腿的长杆绊倒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跟刚刚死在他手下的都尉犯了同样的错误。

陷入黑暗前项羽最后听到的是楚歌。

“……血涂野兮日凄凄,身首弃兮魂魄迷……”

……

几名力士上前,拖走了浴血昏迷的楚国贵族。

渎职的士兵跪成一排掉了脑袋。而反抗者也为他的反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被当即拖往大营的刑台,鞭刑示众。肉绽见骨,流血淋漉,染红了刑架下的地面。

有人提议杀掉他,也有人提议打断他的手脚。汉王最终没有答应,令医生去救治他的性命,却也不打算让他免于残酷的惩罚。

两条带链子的铁钩在火上烧得通红。它们被用于穿透战俘的双肩。铁链从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一头拴在牢笼上,一头和他手脚上的铁镣锁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稍一动弹肩膀便传来剧烈难忍的疼痛,胳膊半点抬不起来。

和之前一样。白天锁在槛车里行路,夜晚就送到刘邦那儿去,不过下面没有人再敢碰他。刘邦有兴致就操他,没兴致就草草抽他几鞭子了事。送去刘邦寝帐的时候需要取下锁骨的铁链,送回槛车的时候再重新穿上。几次下来俘虏的两个肩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辰时汉王的军队从南门进入彭城。三个月以前彭城还是楚国的王都,而今天下易主城头易帜。城南云龙山下,曾几何时回荡着项王军队跑马声的戏马台,如今响彻汉军士兵操练的脚步声。

大军开进城中街道。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两列持戟如林,将熙熙攘攘的人群拦在路面外。但见虹旌拂日翠盖迎风,扬尘辘辘而来的帝王乘舆龙轭虎轼,黄屋④朱轮,驷马笼金羁铄铄,八鸾传玉振锵锵。羽盖下的准天子剑眉星目须髯茂美,不再年轻却英挺依然的面孔上一派胜利者的威仪与雍容。銮驾后从龙的步骑如云,放眼望去,银鞍青骥,宝剑朱缨,戟寒霜月,甲耀金鳞。威武鲜明,非言语能尽述。

汉王的銮驾过后便是项王的囚车,如同一首歌中的两个高潮部分。项羽坐在四面栅栏的车中,枷锁镣铐俱全,囚笼上伸出两条铁链锁住他肩胛,隐隐能看到囚衣上的斑斑血渍。他垂下的散发被特意束了起来,好叫路人看清他的脸。项羽昂着头,脸色苍白木然,勉力维持着西楚霸王的最后一点尊严,尽管脖子疼得快断了。上次刺杀过后他颈上的枷就惩罚性地加重了,估计有一百五十斤以上。肩颈的皮肉已经紫红溃烂,但和眼前的境况比,这点疼却不算什么。

车轮轧轧驶过彭城的街道。道路两旁人头攒动,都是楚地百姓,是项羽昔日的民众。人们议论纷纷,向槛车投来一道道或震惊或惶恐或好奇的目光。那目光对项羽来说不啻利刃,将他一刀刀凌迟。他的心在滴血,脸色更加苍白,头却近乎自虐地昂得更高,坦然面对这不见血的剐刑。

他不能低头。低头就意味着屈服,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毁灭性的耻辱。刘邦和他的汉军可以羞辱他,极尽能事百般羞辱他,但他自己不能羞辱他自己。

槛车载着战败的旧王在他的领土和人民中游行。人群中项羽和汉军都看不见的地方,一身粗布青袍、乔装打扮的钟离眜悄悄压低了头上的破毡帽。原楚军大将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那不忍中分明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戚。

 

人群中还藏着另一双眼睛。

骚动像石子投入水面的涟漪。当那抹熟悉的素色身影提剑从人群中冲出,直直冲向槛车的时候,槛车中的项羽蓦地睁大了眼睛。怔了一下,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他突然扒着栏杆朝外面大吼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走!走啊!”

虞姬从垓下被送走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打听这场战事的结局。得知项羽被汉军俘虏后她便决定动身去关中。她准备了两口棺,待项羽处了刑,如果能给他收尸,她就带他回江东去;如果不能,她就陪他一起死在那儿。然而今天,项羽的囚车第一次从她面前经过,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想的太简单了。项羽苍白消瘦的脸和身上诸多严酷的刑具,光是看一眼虞姬就心如刀绞;她不敢想他这些天遭受了怎样残酷的对待。除了心痛还有不可抑止的愤慨:士可杀不可辱,战场上败了死了她认了,但如此践踏,她无法接受。

虞姬清楚自己是在以卵击石。项羽十万大军都败了,她一个人又能怎样?但要她就这么看着她夫君的囚车从她眼前过去,她做不到。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冲出来,只想着死也要死在项羽身边。路旁的士兵见是个女人,不过象征性地交戟阻拦,被她用力一剑撩开,突破警戒,朝守卫森严的槛车冲来。转眼之间已在项羽“快走!”的咆哮声中与卫兵厮杀一处。她挥剑击伤了一人,却被更多的武士按倒制伏,兵刃加身,素衣染上了血痕。从地上被拽起来架走时她回头看向项羽:“大王!”

项羽目眦欲裂,不顾浑身的伤,铐着的双手拼命摇晃囚笼的栅栏,声嘶力竭地冲外面拖拽虞姬的汉兵大吼:“放开她!”锁骨的伤口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血顺着铮动的铁链流淌,滴进尘埃。他像没知觉一样,继续用枷锁使劲撞击槛车,撞的咚咚响:“放开她!放开!”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兵将人拖走。

不多时汉兵却又扭着虞姬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袭赤章玄色深衣的刘邦。卫士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不住挣扎的女子见到他,花容顿时流下一行泪来,叫了声:“大王!”项羽忍着泪:“阿虞!”他扫了虞姬两眼,见她没有大碍,凝视着她叹了口气,说:“你陪我送死做什么?”虞姬说:“让我眼看你这样受苦,真不如叫我死了。”

项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急忙转向槛车前站定的胜者,握着栏杆的指节发白,隔着笼子急切道:“你放了她!”

刘邦嗤之以鼻。

“你算什么东西?”他讥刺道,“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同孤大呼小叫?”

项羽像是被这句话重重锤了一下。过了片刻他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艰涩的低声下气的声音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

“求…汉王…放过……”

“不!大王!” 虞姬冲他喊,“君辱臣死。要死就死,你不要求他!”

刘邦没有理她。他看了看槛车中的项羽,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似乎是在考虑该开出怎样的条件。片刻后他吩咐旁边的士兵:“放他出来。”

链钩在血肉中摩擦搅动的剧痛项羽已经习惯了。士兵依刘邦的命令解开了他琵琶骨的锁链,然后粗暴将他拽下了槛车。未愈合的伤又是一阵痛楚。项羽强忍着疼痛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汉军一脚踩在了腿弯处,不得不又跪倒在地。接着头中的枷也被除去,留下脖颈和四肢的锁镣。云龙纹的纁锦衣摆映入他的眼帘,其下是一双金缕螭纹的皮靴,刘邦傲慢地俯视他,发出让项羽脸色霎白的命令:

“爬过来,舔我的鞋。”

他抬起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刘邦。一旁虞姬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发疯般地挣扎起来,力士差点没拉住她。刘邦依然没有理她,他盯着地上锒铛铁锁无可逃避的囚徒,冷冷重复了一遍:

“爬过来,舔我的鞋。舔干净我就放她走。”

……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项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发抖。周围的汉军在起哄:“爬过去呀!”“舔呐!”

“怎么样?反正你也在我和我的将士身下爬了不知多少回了,爬过来换她一条命,不亏吧?”

这话犹如抽走了脊梁一般,抽走了项羽最后的坚持。他惨白着脸,向前挪动了膝盖。周围哄地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背后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王你不要去!大王!羽,我求你了!不能去啊!”

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敢回头去看虞姬,他拖着锁链,艰难地一寸寸膝行到刘邦脚下。对方沾着泥土的靴子在视线中越来越近,绣在靴子上的金线闪烁刺目。项羽跪在敌人的脚下,咬咬牙,强忍着耻辱,闭上眼睛缓缓俯下首去,便要舔舐刘邦的脚面——

虞姬忽然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长啸。她猛一用力,竟挣脱了两个力士的桎梏,在四周一群男人的惊呼声中,毅然冲向对面武士凝着寒光的戟锋,没有丝毫迟疑,一头直直撞了上去。血光立现。

所有人被这突发的悲壮一幕震惊了。跪在刘邦脚边的项羽模糊地嘶吼了一声虞姬的名字,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朝倒地的女人挣扎过去,铁链哗哗作响。可是刺眼的红色已经在她身上和地上大片蔓延开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在逐渐浓郁,浓郁得让他四肢冰凉,到一半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

项羽瘫坐在地上,无力感像蛛网一样卷住了他。泪光涌上空洞的重瞳,他张大了嘴,似要喊些什么,却只发出了轻轻的吸气声;他就这样张着嘴无声地恸泣了好几下,直到泪水爬满涨红的脸,仿佛被堵住的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了延迟的、悲怆的嘶吼:

“啊——!”

项羽像是被痛苦压垮了一般,朝着虞姬的方向弓下身去。人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蜷起的身体不住地抽动,发出一阵接一阵痛不欲生的号哭,闻之令人断肠。

一时没人说话。刘邦的神情似乎有些动容,半晌他缓缓开口,语带惋惜:

“好个刚烈的女子。棺木收殓了,好生安葬了吧。”

几个人过去抬走气绝身亡的女人。项羽猛地抬起脸,冲几个抬走虞姬的汉军狂吼:“你别动她!别碰她!”没人理会他。他爬起来要去拦,第一次被脚镣绊倒了;第二次他追出两步,被几个士兵按在了地上。他感到四肢冰凉,胸腔却有一团火在烧,火热的气息顺着气道直往上涌。项羽张了张嘴;汉军只道他又要吼叫,他却什么也没喊,只吐出了一大口血,然后昏倒了。

 

项羽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寝宫。现在是汉王的行宫。室内陈设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西楚霸王,这里的主人。他睡在象牙装饰的漆画的大床上,鼻端是好闻的熏香的气息。床大得有点空,项羽翻了个身,放空脑袋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睡在这张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身上所有的链条都被去掉了,身下是柔软的锦缎,温凉刚刚好,像带着残余的体温,比过夜又冷又硌的槛车舒服多了。正因为太舒服了,显得全身乱七八糟泛上来的疼更加强烈,更加难以忍受。太疼了,真的很疼。项羽侧躺在床上,手抓着被香气侵润的床褥,渐渐地他的手松开移到了脸上。他的肩膀一抖一抖,轻轻的啜泣声在寝殿中响起。

晚间刘邦来了。他的头埋在他颈间,下身的律动像风推起湖面的波。项羽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他的重瞳望着头顶垂下的帐幔,那上面织着凤鸟,织着云和流水,织着草木、日月、山川。床帐便是一方锦绣做的温柔的天地,包裹着中心一无所有的霸王。

良久,外间铜漏的滴水声消失了。除了刘邦,这里还会动的东西就只剩下了烛火。错金银的九枝灯静默摇红。刘邦起身推开绮疏,深青色的天空露出淡白的月亮,像死去的女子的皮肤。

“我会杀了你,”再次晕过去之前项羽一字一句地说,一滴泪穿过通红的眼圈,“我一定会杀了你。”

刘邦不确定晕过去的项羽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刘邦说:“你杀不了我。”

 

注:

①《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哙)与司马夷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

②《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哙)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赐爵卿。”启封即开封,以避汉景帝讳而改名。

③息:即儿女。文中刘邦所唱楚歌是我编的。

④黄屋:古代帝王乘舆以黄缯为盖里,号曰黄屋。

Notes:

也许有后续但我完全没想好怎么写……
欢迎提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