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说吧，你们两口子这回又是什么事。”
陈放没好气地拉开椅子，凳脚摩擦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此人肉眼可见的坏脾气无处可施，全因为大好周末跟纸片人墙头空调房约会的时间给他这好兄弟搅糊了。怨恨地嚼着纸吸管，陈放想，一会儿要多点几样吃的，狠狠宰夏知许这狗人一顿！
毫不客气地叫了个招牌甜品套餐，转头瞧夏知许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感觉曾经被两个人花式放闪受过的那股窝囊气终于得以发泄。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被虐习惯了，大快人心之余倒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两个人久别重逢之后的黏糊劲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又打回原形实在是不甘心。就是普通田径赛旁观者都要投入几分真情实感，更何况一场长达十年的马拉松。
到底啥情况？那个叫什么的，七年之痒十年之痒到了还是怎么着，堪称模范夫夫的小两口竟然也学小年轻开始搞冷战？
“是不是他夺走了家庭财政大权你不同意？要我说，这两公婆虽然财产是共用的，但你可以跟他商量啊，许其琛应该挺好说话的吧……况且钱都上交不是好男人应尽的义务嘛，换我肯定把工资全给我未来老婆保管了，绝不私藏一分一毫！”
没办法，只在幼儿园跟女生拉过小手长大后成天跟虚拟角色待在一起恋爱经验几乎等同于零的陈放除了看过狗血电视剧里一地鸡毛的豪门恩怨，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情侣之间还能有什么矛盾。
真要有，不就宠着呗！话里话外语重心长的，简直要把从出生开始的情感故事都写成心经给夏知许朗读复诵。
夏知许不吭声，陈放顺着他目光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隐藏的八卦属性瞬间发作：“哎，这不是有消息来了吗，赶紧看看啊。不对，怎么是许其琛先求和？夏知许你怎么回事啊！”
——来自“小祖宗”的未读消息。
“小祖宗”三个字后面还跟着几个emoji，隔着点距离陈放没看清，反正应该是爱心星星一类的东西。
大爷的。我是来替兄弟两肋插刀不是来看你们隔空秀恩爱的好吧？这都十年的老夫老夫了怎么比热恋期的小情侣还腻歪，陈放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莫名被塞一嘴狗粮还一脸蒙蔽云深不知处的愣头青时刻。
饶是不是没旁观过别人谈恋爱，钢铁直男陈放依旧是一阵恶寒，赶紧嘬了一大口奶茶压压惊，结果一不小心给珍珠呛到咳得惊天动地，一时间真是想不明白夏知许干什么不去餐厅不去酒吧就非得约自己来咖啡店！
承受着罪魁祸首貌似心不在焉的拍背动作，陈放闷头借擦嘴的动作用口型讨伐：可恶的男||同||性||恋啊——
奶茶糊了一嗓子，陈放跟店员要了杯纯净水，喉咙那阵甜腻的感觉下去之后，又实在看不过夏知许的颓废表情，心想哥们这回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结婚记得让我做主桌。
“想看消息就看呗，装啥矜持……难不成对面还能是洪水猛兽吗？”
陈放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圆形的贝壳色桌板，示意夏知许赶紧看手机。
夏知许却摇头，好像手机另一边、由无数可爱符号装饰的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个终极大BOSS。但不是终极也胜似终极了，毕竟是家里的祖宗，地位当然最高。
他现在简直纠结得要命，担心打开手机会收到恋人失望的控诉，可又害怕他过于宽宏大量，只轻描淡写一句没关系就将往事掩盖。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难以接受。夏知许抓心挠肝，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会儿陈放刚点的豆腐蛋糕已经给动作迅速的甜品师用精致的中古餐碟盛上来了。夏知许呆呆地望着那块玲珑剔透卖相一绝的点心，想到前天晚上，自家餐桌上也有一块这样的三角蛋糕。
比起专卖店玻璃橱窗里一排排规整的形状，大概因为是厨师的首次尝试，蛋糕外观显得笨拙而粗糙，淡奶油挤得微微歪斜，上面的椰子脆片跟不要钱似的洋洋洒洒。
偏是凑巧撞上祸不单行的工作日，夏知许这天的心情堪称挫败。被谈了一个多星期的合作方放了鸽子不说，即将推出的新版本游戏又有个环节出了差错。公司全班人马加班加点地换方案敲代码改宣传图，回到家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整个人身心俱疲。
可工作上的压力也不好跟恋人大吐苦水，一来是不想许其琛为这无伤大雅的事情劳心伤神，二来是他知道最近许其琛接了个商稿，责辑还是个爱岗敬业负责任的伙计，一天成百上千条消息搞得许其琛难以招架。
心情不济，精神劳累，胃口也尽数丧失。夏知许看到那块蛋糕心口浮上一抹暖意，可胃部却没有丝毫接纳的欲望。
干脆明天带去公司当作休息时间的消遣吧？不过老婆难得花心思做甜点还是先尝一口表示一下比较好……
夏知许从消毒柜里取出一把小勺，不愿破坏蛋糕形状，堪堪在边缘舀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柠檬果酱的清甜在口腔内蔓延。
不愧是小祖宗，不写小说都可以改行去做甜品师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夏知许大言不惭地想。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承诺过明天再吃就要认真兑现。想到第二天可以在一众苦逼员工面前独吞美味小蛋糕，夏知许的狗尾巴就摇起来了。
他把剩下的蛋糕装好放入冰箱，欢快地冲完澡，小跑着寻卧室被窝里的温香软玉去了。
床头柜上小夜灯还亮着，许其琛不久前已经入睡，但听见动静还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嘟囔着说一句知许你回来啦，换来恋人一个带着沐浴液气味的温暖拥抱。
在被窝里接了个似乎不含情欲成分的温吞的吻，缱绻唇瓣跟纠缠的四肢一样难舍难分。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在说话，温热的气息在黑暗中流动。
“小祖宗，我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一定很累吧？”
“……”
“其实还好啦……”
对话戛然而止，疲惫的夏知许已然陷入黑甜乡。许其琛冬眠小动物似地从夏知许颈窝里探出头，用嘴唇亲昵地贴了贴恋人的侧脸。从鬓角到下巴，任凭新冒出的青茬刺痛感官，沉默许久终是无声道句，真的还好吗。
也不知一个夜晚到底如何是打动一个人的，大概是终于意识到独角兽IT作为新上市公司的市场竞争力，回心转意的合作方大清早又打来电话改口说合约不变，并且给夏知许的分成增加百分之十。掰扯了老半天的事情总算一锤定音，人逢喜事的夏老板当然神清气爽，美滋滋地吃完早餐拽上公文包就出门了。
坏就坏在贵人多忘事。他把在冰柜里待了一晚上的蛋糕落下了。
拍脑袋再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夏知许已经在难得准点下班回家的路上了。
胸口泛起一丝疑似心虚的涟漪，夏知许劝慰自己放宽心——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亏心事儿。小祖宗和小祖宗的蛋糕，爷这就来宠幸你们啦！
结果回到家打开冰箱，里头满满当当地码着新鲜食材，甚至还有前些天夏知许提到过喝完亟待补货的养乐多和酸奶。该有的不该有的神兵利器样样齐全，就是不见昨晚那块蛋糕的踪影。
夏知许人高马大的站在冰柜前抓耳挠腮好一会儿，却只听见旁边淡淡地传来一声，别把冷气全放跑了。
不是，现在还担心什么冷气，他们每月按时交电费检查电器还怕冰箱没雪种了不成？
蛋糕，我蛋糕呢……夏知许有苦不能言，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许其琛，跟失宠的大型犬一样渴望得到主人的宽赦。
变质了，就丢掉了。
许其琛表情语气平淡得看不出一丝异常，可夏知许冥冥之中就是感应到家养小祖宗生气了。赶忙上前圈住许其琛细瘦的腰，两个人的头发乱哄哄地缠在一块儿。
“对不起小祖宗，我想着今天回家再吃的……”
夏知许见他梗着脖子抻着背以刁钻的姿势被拘在自己怀里，干脆直接带人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躺下，又狗腿地捏脖子、揉肩、按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不亦乐乎：“写了一天的稿子，累不累呀？”
没成想听到这句话的许其琛略微放松的身体霎时间变得僵直，硬邦邦抛下一句不累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之后两人便陷入了冷战。
说是冷暴力其实都算不上，这半天里两人跟平常一样吃饭、睡觉，甚至接吻、拥抱，只是很明显的，话本就不多的许其琛愈加惜字如金。
关系发展得越亲近，就越易发现身边人的微妙变化。夏知许原以为许其琛只是心情不好不愿开口，可就连夜晚深入交流许其琛任凭眼泪流了满脸也依旧咬牙闭口无言，夏知许实在是忍不了了。
心疼、郁闷，又迷惘。各种疑难杂症缠心，是个人都得疯。
“所以你的意思是问我许其琛为什么会突然变冷淡？”
听完夏知许阐述他们冷战的过程，陈放瞪大了眼睛，他一个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的直男可没处理过这么棘手的难题！
“这不死马当活马医，瞎胡闹么？”
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明确，夏知许冷笑。可这要是把这事告诉夏习清，问题解决倒是能解决，就是估计事后又要被调侃个把月！
“好吧，关键时刻还得靠我。”陈放也算是有点见怪不怪了，伸出手做个制止手势示意对方冷静，自己惬意地吸一口奶茶。饮品后调浓郁的茶香终于让他满意，于是大发慈悲地跟夏知许指点迷津，“不是有句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么……”
“既然你不敢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如先扪心自问？”
许其琛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淡然到几近麻木，像极了夏知许最初时见他的模样。孑然一身，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的样子。
是不是不够信任我呢……
夏知许陷入沉思，手肘撑在桌上，双臂不觉间交叉搭起，脑袋深埋进肩窝里去。一种寻求安全感和庇护的姿势，如同要躲进无忧象牙塔里。
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
——同样坚持，同样不智。却又同样怀疑，同样不止。
脑海仍处于空白待机状态，夏知许却于茫茫然中意识到，这道不明说不清的思绪似乎早有答案。
大概他们不是不够信任对方，而是不够信任对方眼中的自己吧。
所谓的疑虑与冷处理只是掩耳盗铃，只怪感情的潜伏期太长，经受过的挫折和苦难太多，因此安全感的建立绝非单枪匹马、一蹴而就的。
但说实话，其实夏知许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坦诚并不会伤害真心相待的人，含糊和隐瞒才会。*
下定了决心，夏知许表情凝重地点开那段语音消息，信号加载的零点几秒在这一刻凌迟般无限延长。
夏知许咽了口唾沫，暗中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已经想清楚回家该怎么以一百零八种姿态向媳妇求和，包括但不限于撒娇服软卖惨撒泼打滚云云，可谁知传进耳朵的竟只有软绵绵的一句话。
“我做了柠檬蛋糕。”
许其琛这人个性内敛，线上非必要一般都用文字沟通，这会儿话里话外语气竟还带了点示好的意味，想必是做了老久心理预期才发出来的这条语音。
再周密的场景模拟和方法论在纯情面前都无计可施，夏知许的求和计划给许其琛一句话冲击得渣都不剩，大脑一瞬间空空如也。
夏知许想，自己真是该死啊。他居然让老婆在对话框里孤零零地等了整整半小时。
蹙起的眉显起悔恨，眼睫与嘴角却不自觉溢出笑意。他大力推开玻璃门，风铃清脆作响，一如心情明朗。
“我要尝一口！”
一口能把整个蛋糕吞掉的那种。
彩蛋1：
“抱歉先生打扰了，这是您的账单，请问怎么支付呢？”
陈放晃神，桌子对面刚刚还失魂落魄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他意料之中地无奈摇头，掏出手机付了款。碍于公共场合不好发作，只能悄悄在心里记一笔账。
夏知许你欠我的，总有一天要还回来……
彩蛋2：
（夏知许走后，陈放独自风中凌乱）
陈放：所以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陈放：……
陈放：唉，搞不懂……总之一句话，可恶的狗男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