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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敖丙，咱们成亲吧！”
又是一个温存后的夜晚，哪吒搂着怀里的敖丙，突然道。
那小龙还在吐着舌不停喘息呢，一身香汗淋漓，缓了好一会儿，才眉头轻蹙地问：“成亲？”
“成亲就是，像我爹娘那样，每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玩在一起，还能一块儿生小宝宝……”哪吒兴奋地来回比划。
“小宝宝……”敖丙不由开始畅想，旋即又愣住，“怎么生？”
“你——”哪吒瞪大眼珠子，惊道，“咱俩都这样了！你还不清楚啊？？”
“我是公龙。”敖丙无辜道，“父亲说，公龙是不能生蛋的。”
那魔头闻言立时生出几分躁动，不知是浑劲儿犯了还是怎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哦，你说你是公龙……那你这儿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说罢，两根细长的手指竟径直戳进了小龙的身体里，发狠搅弄。
“哪吒——！”敖丙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腰肢扭动，那才被哪吒疼爱过的地方很快就涌出一股春水来。
两人又好一番亲昵才稍作告歇。敖丙这下子真成了从水里捞上来的小龙了，哪吒对着他又亲又抱，喜爱不止，十分郑重地对他说：“反正我就想与你成亲，生不生小宝宝无所谓……你呢，你愿意吗？”
“愿意的。”敖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
他望着哪吒，眸光轻闪，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
就这样，两个半大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便将终身大事给敲定了下来。
翌日，哪吒就启程回了家，说是要为他们的亲事做准备。
敖丙起初是满含希冀的。他原是东海里的一尾小龙，上有父亲疼爱，下有两位兄长照拂，本应能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但变故发生在他三岁那年。一直沉寂于海底无人问津的龙族不知因何被天庭降罪，父亲敖光被剥夺了龙王头衔，小小的敖丙也一下子从东海龙族的三太子变为了只受人非议的小妖龙。
这些年来，他随父亲上了岸，化了形，隐匿起龙族身份，过着与一般人族别无二致的生活。实际上却偷偷跟着师父申公豹刻苦修炼，只为日后能有机会替龙族正名。
而哪吒，无疑是他龙生里的一个意外。
他们的纠葛说来话长，无外乎是不打不相识，一开始，两人因一场误会结缘，此后更成了挚友。敖丙不常出门，没什么朋友，哪吒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待他自是不同。再到后来，随着二人日渐亲密，这关系也就水到渠成了。只是他不敢将此事告知与父亲和师父，料想他们必然会发怒，结果拖来拖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敖丙失神地看向手里的毽子——按哪吒的话说，这是他俩的定情信物。自己把海螺送了他，那他也得回送一份最宝贵的东西，于是这只毽子就到了敖丙手上。哪吒每次与他聊天时，总爱提及他的父母，说他小时候最爱和娘亲踢毽子，偶尔也会和父亲踢，只是他力道大，容易伤人，也就与自己一起时才能无所顾忌——想到这里，敖丙意动非常，心中柔肠百转，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是日复一日，敖丙却始终未能等来哪吒的消息。
直至某日。
这日，敖家门口来了一对夫妇，还声称是来为自家孩子议亲的。
敖光大惊，怕引路人观望，且将二人迎进屋内，才怒道：“你们休要胡言乱语，什么议亲不议亲，我儿年幼，不考虑这些个事！”
那夫妇对视一眼，心知今日怕是谈不成了，又好言软语几句，仍无成效，只得告辞离去。
临走前，那紫衣妇人说，起码先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再谈。结果自不必说，被敖光轰走。
敖丙回来后，敖光就与他说了此事。
“有姑娘想与我……与我议亲？！”敖丙向来沉静温和，此刻却急道：“我、我都不认识这女孩儿，也不想同她见面，父亲莫要同意才是！”
“我知你定然不愿，早拒绝他们了。”敖光还以为这是哪家女娃看上了他儿，才撺掇父母前来议亲，压根没想过对方或许是个男娃的可能，“你如今年纪尚小，莫说龙族，在人族里都还算个孩子，议什么亲……”眼见儿子脸色越来越差，敖光担忧道：“儿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你可是想……”
“孩儿不想！”
敖光点了点头，“你如今修炼要紧，先不提这些。”
“……孩儿明白。”
只要别让他和别人成婚就行。
他的心里只有哪吒。
可是如今，哪吒又去哪儿了呢……
另一头，那对夫妇在敖光那里吃了闭门羹，刚回家便立刻被儿子迎上。
“爹！娘！你们回来啦！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敖丙了没有？”那上蹿下跳的红衣少年，不是哪吒又是谁？
见到平日里混不吝似的儿子兴奋又期待的样子，夫妇俩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殷素知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示意道：“你，说话呀，吒儿问你话呢。”
“哦……好。”李靖回过神来，对着儿子说：“我们……没有见到敖丙，但是见到了他父亲。”
哪吒紧张追问：“然后呢？”
“然后……”李靖卡壳了。
“吒儿，敖丙父亲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殷素知眉峰紧蹙，接话道：“不过别担心，只要你俩是真心相爱的，他爹同不同意都不打紧！”
李靖：“怎么可能不打……”
殷素知：“你别打岔！”
李靖：“……”
听到爹娘这么说，哪吒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他双手插兜，悠哉地说：“我支持娘说的，那老龙同不同意都不打紧，关键是敖丙愿意就行。”见李靖还欲开口，哪吒又道：“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和敖丙是真心相爱的，而且说不定马上就快有小宝宝了，他一定高兴我去提亲！”
李靖殷素知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李靖夫妇的本意，是先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确认过彼此情投意合后，再让两家商议亲事，按照提亲、说媒、定亲的环节，一步一步来进行。
可现在听儿子意思，他竟连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
“吒儿，你不是说你那个敖丙是、是男孩儿吗？”殷素知颤声问。
这小子居然脸红了，“反正他就是可以……哎呀你们别问了！”
如此看来，这亲是非结不可了。
夫妇俩对望一眼，都从彼此惊恐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无可奈何，二人隔天只得再去一趟敖家，那敖光见了他们后一张脸拉得老长，任谁都看得出不欢迎他们。
不过他们倒不在意未来亲家的这点怠慢，孩子的幸福要紧。
李靖拱手作揖：“敖兄。”
“你们还没死心？”
“敖兄莫要见怪。”
“我不会同意的。”
“敖兄，起码先问问孩子的意见？”
“我儿也不同意。”敖光负手而立，“你们回去吧。”
“这……”
话不多时，申公豹带着敖丙下学回家，正巧与他们二人打了个照面。
殷素知见到他时眼神一亮，“这位小公子，想必便是令郎吧？”
敖丙一愣，“伯母好，我是敖丙。”
果真是斯文隽秀，和吒儿一样好看。殷素知越看越喜爱，视线却慢慢从他的脸转向了平坦的小腹上……
敖丙忽感一阵冷寒。
身旁的申公豹在见到李靖后同样眼神一凛，随之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几步。
“儿啊，这二位是你李伯父和殷伯母。”见到敖丙，敖光脸色稍霁，“昨日与你提过的。”
敖丙顿感不妙，却还是硬着头皮与夫妇俩问安。
“好孩子，不必多礼。”殷素知莞尔，“我们今日上门，是有一件事想来问你。”
“伯母。”敖丙连忙作揖，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议亲一事，恕小侄冒昧，恐怕我无法应允。”
“你都知道了？”殷素知讶然。
敖丙面露难色，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你……”不是都与吒儿有夫妻之实了？
但看到旁边面色肃然的敖光，殷素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敖丙态度坚决：“还望二位理解。”
这还能如何是好？殷素知无话可说，只得作罢。
出了敖家后，她仍在为这件事不停地叹息：“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吒儿的一厢情愿，这孩子……一定会很难过。”
李靖不语。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面色凝重地开了口，“夫人，你有没有觉得，方才敖丙旁边的那名黑衣男子，有点眼熟？”
……
“什么，你们说敖丙不愿意？”哪吒道，“这怎么可能！”
“吒儿，成亲这事儿，你事先可曾跟他通过气？”殷素知问。
“那是自然！”
殷素知与李靖对视了一眼，问：“吒儿，你与娘说实话，你和敖丙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哪吒觉察出了不对，“怎么了娘？”
“你可知道，敖丙他是龙族？”
“我知道啊……”哪吒莫名，“所以呢？他就不能是我媳妇了？”
殷素知一噎。
“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妖了。”哪吒低下头，目光微垂，“他是妖，我是魔，妖和魔本就天生一对。”
“吒儿……”殷素知心中不忍，“可是，今日我已问过敖丙，他亲口拒绝了。”
哪吒蹙眉，“这不可能。”
“吒儿，你娘说的没错。”李靖站出来，“莫要再胡闹了。”
“胡闹？你们觉得我胡闹？”他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转了好几圈，“爹，娘，是你们教导我‘人不分贵贱，妖难分正邪’的道理，现在这么在乎他妖族身份是做什么？况且这次我回陈塘关把你们请来，不也是因为你们说想亲自过来提亲吗？要不然这些事小爷早一个人搞定了！”说到最后，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委屈：“算了，你们问的没用，这事儿还得小爷亲自出马才行。”
“吒儿——”
“让他去吧。”李靖道，“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孩子就是这种性子。”
殷素知担忧：“可申公豹的事……”
李靖：“我已向太乙仙长修书，请他尽快赶来。当年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02
夕阳西沉，哪吒轻巧地穿过人群，一个跃身跳上高墙，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海螺。
他吹响海螺，低沉悠扬的号声随即飘荡而起，不多时，墙下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哪吒！”
敖丙瞧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欢喜地迎了上去。
哪吒抿着嘴，满脸不悦，却还是跳下来抱住了小龙。
敖丙平素总一副温润中透着冷冽的神态，面对哪吒，却柔情缱绻。此刻更是如此。他主动搂住哪吒劲瘦的腰身，面对几月未见的情郎，身子骨都快要软化为一滩水。
“你怎么才来？”
哪吒嗅着从敖丙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冷香，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我不准你离开我。”他说。
“说什么胡话呢？”
“刚才我爹娘来过，我娘说，你不愿同我成亲。”哪吒一顿，声音微微发颤，“当真如此？”
敖丙讶异，一下明白过来。
“你是说那两人是你的爹娘？我还以为是别的人……”
“什么别的人？你除了我还有什么别的人？”
“哪吒，你不要误会了，其实那是……”
……
误会消除后，两人又重归于甜蜜恩爱的状态。
哪吒抱着他磋磨了一阵，还是没忍住，在他玉白的脖颈上咬下一口，佯怒道：“你那老龙爹好不讲道理，我爹娘来提亲，连你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赶走了。”
“是我的错，没事先和父亲说清楚。”
敖丙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香了一吻，“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哪吒被这小妖龙哄得头皮发紧，一颗心扑通乱跳，差点就这么仰倒过去。
说来也奇妙，每次和敖丙亲近时，他都有种魂魄寻到依托之感，再大的火气也能立时烟消云散。
他回过神，双手扣着敖丙纤细的腰肢，嘟囔道：“既然我人都来了，不如现在就去见一见你那爹爹，咱们今日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敖丙依偎在他怀里，轻轻颔首：“都听你的。”
自与哪吒在一起后，敖丙就已准备好面对父亲与师父的怒火。
他猜想，父亲很有可能会大发雷霆。
师父更不必说，说不定会直接动手。
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他们。
这份异样的安静让敖丙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站出来，瘦削的身子挡在哪吒面前。
“父亲……”
敖光目光一凛，这才看他：“儿啊……你说他叫什么？”
“哪吒！”哪吒一头墨发飞扬，发丝间隐隐透露红光，面上两道赤金纹痕，眉心一枚火焰印记，给这张俊艳浓俊的脸庞映衬出一种野性的美，乍一看去，确有几分丰神俊朗的仙人姿态。可是这俊朗的野小子竟不知死活地牵着敖丙的手，边道：“敖丙爹，我今日过来只为一事，便是求娶敖丙！你放心，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他，若有任何辜负他之处，我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敖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申公豹同样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抖着手指向哪吒：“是、是是……李……”
“是我！”
“李靖之子……！”
哪吒这下倒开始惊诧了，“你认识我爹？”
“何止是认、认识，”申公豹眼中窜上一抹阴霾，“你爹，你娘，还有你……和我都算老相识了……”
他看向敖光，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意思？”哪吒眉峰一蹙，说道。
事已至此，事态发展已经全然超出了敖丙的设想，他紧揪着衣角，内心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呵，什么意思？我、我问你……你师父是不是、是是……”
“是什么啊？”哪吒也不耐烦了，“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够了，申公豹。”
敖光沉声打断他。
他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冷冷扫视着面前二人，随后将目光全落在敖丙身上。
敖丙心头一颤。
敖光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儿啊，为父若要你杀了此人，你可会动手？”
……
天边余火落烬，火烧似的夕阳终是沉入了山峦。
黑夜与暮色交叠互融时，远处的天边，却翻滚着一抹蓝白的鳞光。
是一只小龙在天上翱翔。可定睛望去，只见龙头之上，竟还端坐着一个人。
虽早已知晓敖丙是龙，但哪吒是头回见他化为龙形，如此威风凛凛又潇洒帅气，实在惹人喜爱。
“敖丙，你头上的这个印记真好看，还和我的很像！”
他爱不释手地一遍遍地摩挲着身下浓密漂亮的鬃毛，还有额间处的印记。
敖丙没有说话，他专心飞行，直到找了处湖岸才停驻下来。
漂亮的小龙摇身一变，再次化身为他娇柔貌美的心上人。
哪吒心里美得不得了，忍不住伸手想要搂住敖丙的腰。
却让他转过身，避开了哪吒的拥抱。
“你走吧。”敖丙落寞道。
“敖丙？”
“我父亲要杀你，你赶紧逃，别被抓住。”
哪吒满不在乎，“那老龙怎么可能杀得了小爷？”
“他杀不了你，但会让我来动这个手。”敖丙背对着哪吒，“我忤逆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一定会……”
“那你要动手吗？”哪吒问他。
“……”
“若你要动手……”哪吒反手扣住他腕骨，一个转身，将他揽入怀中。
哪吒身上火焰的气息凶猛骇人，敖丙一只手抵在他胸膛处，瞬间感受到一股如烈焰焚烧般的炽热。他被烫得想抽回手，却被哪吒强硬攥紧，将那只手狠狠按进自己心口，说：“现在就可以刺进来。”
说完，便松开了桎梏。
“哪吒！”敖丙气急，不禁眼眶湿红，颊边也泛起了两抹红晕。
“我就说，你不会伤害我的！”哪吒又露出那副没心没心没肺的笑容，笑了许久，才猛然意识到不妥，“如今你老爹想要杀我，那咱俩的亲事他还能同意吗？”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想这些？”
敖丙秀眉轻蹙，面上染着一抹淡而难掩的愁绪。
“我父亲想杀你，必是事出有因，我……你应当知道，我是妖族……”
听到敖丙谈及过往，哪吒就着处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开始耐心地倾听。
夜风轻拂，涟漪微起，也吹起敖丙一头如瀑的青丝。
千年前，龙族助力天庭镇压了无数海底妖兽，才终且得封龙王的名号。
只是归顺以后，天庭对于龙族的打压却并未止歇。毕竟，龙乃妖兽出生，仙妖有别，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很多龙族自出生起便要受困于海底炼狱，敖丙亦如是。只不过在他出生后的第三年，东海龙王敖光——也就是敖丙的父亲，不知因何故触怒天颜，竟被革去了仙职。此后敖丙便跟着爹爹逃离了东海，到岸上做了只普通的小龙。一开始，他们东躲西藏，敖丙甚至连龙角都无法炼化，常被村子里的人当做妖怪。好在此后师父申公豹出现，教会了他炼化之术，他才能收起龙角，做一个普通凡人。
听到这里，哪吒已经气得跳起，满脸的怒不可遏。
“什么人敢欺负你？告诉小爷，我定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事情都过去了。”敖丙安慰他，“而且我当时便教训过他们。”
哪吒复又坐下。
敖丙继续说：“只是我们虽然逃出来了，其他人却没有。父亲说，我们的亲族如今仍被囚困于海底，在等我去救他们……”
“怎么救？”
“只要我在封神大战中建功立业，封神登天，这样就可以给龙族正名，助他们逃离炼狱。”
哪吒倒吸一口凉气。
“你爹是不是疯了？”他说，“天庭这样对你们，还想着效忠他们干嘛？倒不如直接杀上天去，给那群老不死的一点颜色瞧瞧！”
敖丙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哀恸，小声地说：“可当年毕竟是龙族错了……”
哪吒疑惑，“当年？什么当年？”
他忽然想起：“说起来，你老龙爹究竟犯了何事，天庭要追杀你们？”
“当年……”敖丙声音渐弱，最后终究忍不住，蓦地阖上眼，长睫轻颤，干脆道：
“我害死了一个人。”
“啥？”哪吒怔住。
“就是如此。”敖丙苦笑道，“其他的你别问了，总之，我罪孽深重，怕你不喜，这才一直没说。”
哪吒原本还心存疑问，但见敖丙神情痛苦，眼眶泛红，似要马上落下泪来的样子，心口酸胀发疼，赶忙打住话头。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哪吒轻轻捧住了他的脸，替他擦着泪，“但我向你保证，就算你真是吃人的妖怪，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儿，咱俩一块儿抗！”
敖丙眸光闪烁地看着他，“哪吒……”
哪吒见他神情稍稍好转，便又笑嘻嘻地拿自己打趣，“说来你别笑我，我小时候也一样……”
“一样什么？”敖丙追问。
“一样被当做妖怪呗。”
哪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三岁那年我还差点丧命，不过好在命大活了下来，但从那以后，那些人就更不喜欢我了。”
敖丙心头一紧，“哪些人？”
“不重要。”
湖畔的凉意漫过了脚踝，哪吒拉着敖丙一起跳进了湖里，两人在湖里踩水嬉戏，不多时，下裳被尽数打湿。
衣服湿透，两人的玩闹渐渐变了味道。一双如嫩竹般的柔荑替哪吒褪下了身上褂子，露出精壮胸膛；而哪吒更是放肆，直接将人拖进湖里，压着敖丙水中拥吻。幽蓝湖面上，只余下蓝白色飘散的长袍。
……
一通胡闹后，哪吒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敖丙像被抽走了骨头，全身浮粉，面色涨红，彻底软在了他的怀里。
哪吒一边亲吻，一边在他耳畔低声细语，道：
“我从前不信那一套劳什子的命中注定，但自从见了你，便有些信了。”
“你要是小妖怪，那我就是大魔头，所以咱俩就是天生的一对！”
敖丙被他这般哄着，心情好了不少，依偎在他怀里低低发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听哪吒又道：“若你父亲不允我们成亲，你就跟我走，别再回去。”说罢，周身火焰大涨，一条红绫凭空而现挽于臂上，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慑人气势。
除了初次相遇时有过一场交锋，敖丙哪里还见过哪吒这般强势且咄咄逼人的一面，不由愣住。
“至于其他的你也别怕，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哪吒眉心那枚印记微微发亮，他神情肃穆，认真许诺道：
“谁要动你，不管神仙妖怪，都必须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03
前一天晚上，是敖丙驮着哪吒在飞。
可翌日时，由于敖丙身子不便，这项重任就交由给了哪吒。
敖丙如今居住的地方毗邻海岸，常年多雨，没过多久，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雨水由小转大，势头渐猛。哪吒倒不怕淋雨，他一身肝胆火气，怕什么都不会怕这个，可敖丙是太过细皮嫩肉的一只小龙了。哪吒踩着风火轮一路疾行，速度越快，风雨就全往身上拍打，他看着敖丙脸上被糊了一脸的雨水，心里抽疼抽疼的，赶忙就停了下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去。”他说。
“哪吒，”敖丙以宽袖掩唇，笑道，“我是龙，会法术，修为自认也不算太低，没有那么娇弱的。”
“那不行，这是咱家传统！”哪吒坚持道，“你如今进了我李家的门，就得守规矩。”
敖丙好奇地问：“什么规矩？”
“必须疼媳妇的规矩咯~”这泼皮样的混小子又开始不着调了，他牵着敖丙的手，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说：“这规矩还是我爹娘传下来的。比方说，我娘就算是武将了，我爹还得宠着她让着她，万事以她为先，我对你也会这样。”
说起李靖夫妇，由于昨天刚见过面，敖丙对他们还是有点印象的，确实如哪吒所说，夫妇两人中，明显是那位紫衣夫人更具有话语权。
于是乖巧颔首：“那好，我以后也会守规矩的。”
哪吒笑嘻嘻道：“这就对了嘛！”想了想，又说，“等雨停后我就带你回家，你老龙爹不同意咱俩在一起没关系，我爹娘同意就行，到时候咱们把亲事一办，龙蛋一生，他不认也得认。”
敖丙隐隐觉得这办法不妥，但看哪吒这么高兴的样子，也不忍拒绝，于是便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哪吒走了。
只是这场雨实在下得太久，久到敖丙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父亲敖光擅驭水术，更擅兴云布雨。他们当年偷偷上岸后，便远离了水源，可龙是水生妖兽，是万万离不得水的，敖光尚且能够忍耐，可敖丙那时太小，还因此大病一场。于是敖光便偷偷跑出去施法降雨，这才使得这小村庄三天两头的下雨，解了敖丙的缺水之症。
他太熟悉父亲的气息了。
敖丙心中惴急，立刻便对哪吒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父亲那边出事了！”
哪吒见他神色难看，也心知大事不好。
“那赶紧走！”
两人紧赶慢赶，一路疾行回到家中。
但此刻哪儿还有什么敖家，他们眼前所见景象足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这里明显发生过一场大战，房屋倒塌，废墟遍地，破败之景触目惊心。
敖丙瞳孔紧缩，几乎瘫软跪地。
“敖丙！”哪吒惊呼，赶忙先扶住他身子。
“这……怎么会……”敖丙喃喃，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怒火陡起，最终化为一声悲戚的龙吟，“谁干的！”
“咳咳，我刚才是不是听到龙叫了喔？”
一个肥圆滚胖的、类似肉球的不明生物突然从某处坍塌的废墟中探出头来。它全身漆黑，看不清样貌，嗓音也粗哑难辨，一番环顾之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哪吒敖丙两人。
“这里咋还有一条噻……”一楞，“咦？这不是……”
再一抬头，只见敖丙双目犹如寒冰，阴云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投下阴影，却显得分外悚然。
“你是谁，我父亲在哪儿！？”
“你是哪个哦，等一哈，你头上啷个是——”
话未说完，敖丙两手间已幻化出一对盘龙冰锤，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冲那东西砸去。
那肉球滚圆，却十分灵活，左扭右扭，几下就躲开了敖丙的攻击。
敖丙愈怒：“拿命来！”
“敖丙，我来助你！”
见敖丙在那肉球手上讨不找好，哪吒也怒了，他招来火尖枪与混天绫，瞬时加入了战局。
那肉球见状气个半死，抖着手爪子就冲哪吒干嚎：“你这小娃儿——”
但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两人合力一顿胖揍，总算将其制服。
而后哪吒便用混天绫将这东西给五花大绑，交予了敖丙。
“我父亲呢？”敖丙走上前，冷声问道。
“问你话呢！”哪吒叉着腰，同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快说，我老丈人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啥子老丈人哦……”那肉球龇牙咧嘴的，总算开口了，“哪吒，你啥时候成亲嘞嘛？”
两人皆是一楞。
“你们认识？”敖丙一下软了声。
哪吒眯起眼来，左看右看，很快汗出如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乌漆嘛黑，早被揍得不成人形的生物：“你该不会是……师父吧？”
那肉球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点点头。
哪吒大喝，“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将混天绫收起，上下打量着这个比他记忆中黑了好几圈、又胖了好几圈的师父，这才终于确信眼前人是太乙。
“说来话长嘞，是你爹把我喊来的。”太乙真人苦着脸，长叹一声，“不过我一来，就被我师弟给电了一哈，还有只龙要砍我嗦，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敖丙眉间微蹙。
“你还有师弟？”哪吒问。
“……是不是师父？”一旁的敖丙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师父的武器名为裂空雷公鞭，这附近的人，只有他会使。”
哪吒总算想起了这只结巴的豹子精。
“说起来，你师父说他认识我爹娘，还认识我。”
先前他注意力全在敖丙身上，满心只想着能否成亲，压根没多在意他爹和他师父说了些什么，现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其中有许多奇怪之处。
他问太乙：“你师弟是不是就是那个，脸上长毛的豹子精？”
太乙惊道：“你们见过面咯哇？”
果然如此。
“那他们人呢？”
“早就跑咯，也不晓得跑这么快做啥子，我又不是来抓他们的。”
哪吒放下心来，对敖丙道：“敖丙，你爹和师父没事。”
敖丙点了点头，面露安心之色。
太乙真人再迟钝也能察觉出氛围不对。他这傻徒儿，怎么突然间变温柔了？
果然，就听这傻徒弟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和你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敖丙。”
“敖丙……”太乙扭头，“你姓敖嗦，莫不是龙族的？”
“我……我是。”这小龙全然没了方才揍他时的那股凌厉气势，收敛了锋芒，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温和而柔软。
太乙真人眼睛一眯，在看清他额头正中间那一点冰蓝色印记后，心里一咯噔，再次确认道：“你师父是叫申公豹噻？”
敖丙低眉敛目，又轻轻点头。
太乙真人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晓得了。”
“徒儿啊……”他难得板着张脸，转身面向哪吒，“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
天地初开时，孕育出了一颗混元珠。
它吸食天地精华，能量日益强大，只是魔气灵气交杂过剩，被元始天尊一分为二，灵气部分引为灵珠，魔气部分渡为魔丸。二者同宗同源，是为一体，命运却天差地别——一个下凡投胎转世，另一个只待三年之期一到，天劫便要将其摧毁之。
魔丸灵珠的命运既定，本无转圜余地，但元始天尊坐下弟子申公豹，因其私欲，盗走了灵珠。不过此事终究败露，幕后真凶申公豹和东海龙王敖光双双受天庭追责，如今不知去向，而随他们一道失去踪迹的，还有那尚未露过面的灵珠……
此后，太乙真人为弥补过错，主动承担起教化魔丸的责任，加上李靖殷素知二人的悉心教导，终将其引入正途，如今更是已通过了成仙考核，成为了玉虚宫众弟子之一。不过在高高在上的阐教仙人来看，魔丸哪吒性情乖戾，始终难以教化，而哪吒叛逆自我，也总跟这帮子臭摆谱的仙人们凑不到一起去。
至此，哪吒再次回归到了孤身一人的状态。
直到那日，他在海边吹风时偶遇了敖丙。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魔丸，他是灵珠？”哪吒听完后直接傻眼了，他指了指敖丙，又指了指自己，呆立在当场。
敖丙更是惊惶不已，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这不可能，我师父说，魔丸已死……”
“本来是这样的，但哪吒这娃儿福大命大，天雷削去了他的肉身，魂魄还保留着。”太乙真人欣慰地说，“这或许就是命不该绝嘞。”
敖丙心头一紧。
哪吒还处在愣神状态，好半晌才回过神，兴奋地抓住敖丙的手，“那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敖丙却慌忙似的抽出手，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哪吒不解。
“你因我，吃了这许多的苦。”
他在敖光和申公豹的严厉教导下长大，年幼时又常受人欺凌，心思十分敏感。故而一想到哪吒这些年所受之苦竟然全部因自己而起，就更加无颜面对他。只好转过身去，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偷偷掉着泪。
哪吒一怔，“敖丙你……你哭了？”
敖丙摇头不语。
“对不起敖丙，我……”哪吒慌了神。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敖丙掉眼泪，他哭得这样难受，一定是自己不好，做错或是说错了什么。
“不是你的错。”敖丙擦着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反而还让哪吒来安慰自己。
这般想着，眼泪愈发汹涌，不受控制地滑落。
哪吒急得快语无伦次了，“我不怪你，要不是遇到了你，小爷自认活着也是白活，还不如那时候就被天雷劈死算了！”
敖丙闻言收住了泪水，软绵绵地剜了他一眼，“别胡说。”
“我说真的。”见有成效，哪吒立即贴上去表明心意，“要我说，还好你差点害死的人是小爷，要是换成其他人，非将你抽筋扒皮不可。但小爷要求的不多，你要真想补偿，就许了做我娘子！”
“哪吒……”敖丙眼里的水光晃了晃，语气格外认真，“我早已是了。”
说完，两人又蜜糖似的黏到了一起，你侬我侬好不亲热。
一旁的太乙真人目光呆滞，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这位敖丙师侄，你和哪吒……”
敖丙含羞带怯地扫了眼他那傻徒弟，哪吒便立即站出来，叉着腰，十分得意地说：“他是小爷媳妇儿。”又说，“我不管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怎样，总之，我不会怪他，你们也不许责怪敖丙！”
“我嘞个乖乖，灵珠和魔丸……这是什么冤孽哟……”
太乙真人心中如何震撼两人尚且不知，但误会已解，敖丙忽地明白过来：“所以父亲和师父先前想对你动手，是因为你是魔丸……？”
哪吒眉毛一挑，“他们该不是担心秘密暴露，才想要杀人灭口的吧？”
“哪吒，是我对不起你。”敖丙又开始难受了，“但你别怪父亲，我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你这老龙爹太多心了，我又怎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来，他们要害怕这事被发现，我不说便是了。”
“无论如何，此事都是我亏欠了你。”敖丙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亏不亏欠的。”哪吒大手一挥，“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说罢，目光投向太乙。
太乙真人身躯一抖，忽然有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
哪吒又转过头去盯着敖丙，眼底却好似燃着一簇火，一脸认真：“既然你爹和师父都不在，那成亲的事儿，是不是就能由你自己做主了？”
这小龙掩唇而笑，音色如泉，“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这些？”
“忙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哪吒滚烫的身子朝他贴去。
“不行的哪吒。”敖丙抽开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成亲须得双方长辈在场，这还是你们人族的规矩，不是吗？”
“这有什么难的？”哪吒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今日正巧师父来了，我师父是你师父的师兄，你……你该喊他什么来着？”
“师伯。”
“对，师伯。”哪吒眉梢挑起愉悦的神色，哄着这小龙：“那也算你长辈了是不是？所以我想，不如咱们即刻成亲！以天为媒，以地为凭，还有我师父——也就是你师伯为证。把事情办了，也别白忙活这一趟。”
“可是……”敖丙眼波轻颤，有些为难地瞥向太乙真人。
哪吒也跟着看过来，理直气壮地大喊：“怎么样，帮帮忙吧师父！”
旁听了全程的太乙真人：“……”
他刚被这俩混账娃儿联手揍过一通，身上还痛呢，结果又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来，硬是要他做媒。他委实摸不着头脑，不过……
太乙真人看着眼巴巴望向他的一龙一藕，轻咳几声，佯作深沉道：
“那……那好吧！”
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好在结果圆满。
哪吒敖丙并肩而立，先是对着天地拜了三拜，而后朝向太乙真人拜了三拜。最后，两人面对面站定，彼此又拜了三拜。
行完礼，敖丙歉疚地看向太乙真人：“师伯，方才是我下手过重了。”
哪吒同样摸了摸鼻子，说道：“这回是小爷的不对。”
“你俩这样，搞得我还怪不适应嘞。”太乙真人擦了擦满头的汗珠，仍是感到不可置信：“不过魔丸和灵珠都能成亲咯，还有什么是为师不能适应的……”
此前他收到李靖信件时，还以为以哪吒的性子，双方定会闹得不可收场，这才匆忙赶来，哪成想是来当媒人的。
不过，这也算行了件好事。
最重要的事终于做完了，哪吒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轻松之余，心底情愫却如春潮暗涌，澎湃不能自已。
他恍惚间牵起敖丙一双细嫩的手，像做梦一样，不确定地问道：“那、那咱们就算正式的夫妻了？”
敖丙不说话，只通红了一张脸，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成了亲，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哪吒兴奋不已，开始和他畅谈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们一个是阐教弟子，一个乃叛逃妖族，未来如何尚且难讲。但只要有哪吒在他身边……敖丙心想，哪怕前方无路，他们也能一起踏出一条路来。思及此，敖丙只觉心头滚烫，满腔爱意无法抑止，便直言道：“哪吒，我真喜欢你。”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哪吒骤然噤声，他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望向敖丙：“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敖丙靠在哪吒怀里，听着他胸腔里心跳如擂，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热意，心中一阵满足。
“我、我也喜欢你！”哪吒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只能本能地一遍遍重复着说：“很喜欢很喜欢！”
“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我更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那我更喜欢！”
“小爷才最喜欢！”
“……”
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做过了，但在“谁更喜欢对方”这个问题上，两人却还像个三岁小孩一样争论不休。太乙真人写信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把现在的情况如实转告给李靖他们了。还有他那多年未见的师弟，也不晓得躲到哪儿去了，但愿回来后看到哪吒敖丙这个样子莫要太生气咯。
不过，如今灵珠找回来了，还和魔丸结了情缘，这怎么说，也算是一段美谈吧。
总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