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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镜子另一边住着一个和我不同的人，他清楚地知晓我的一切，卑劣的不堪的表情，绝望的疯癫的内里，他是另一个我，是真正存在的我。
——E.M.齐奥朗《在绝望之巅》

“这一切都太荒缪了。”

查尔斯深感赞同，递过的玻璃杯泠泠地折射出一张写满茫然的清澈面容，正不错眼地盯着查尔斯的脸喃喃自语，眉头深蹙，明显不安着而没有接受这番好意。查尔斯也不尴尬，收回来自己喝了一口。那青涩面孔上的情绪变化对于他而言完全就是一本翻开的烂熟透顶的书，一丝一毫都无处隐藏。查尔斯根本不用琢磨都知道这脑袋瓜里在思考着什么。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过往，比如塞巴斯蒂安，他惆怅地叹口气。塞巴斯蒂安说得一点没错，我这张脸真是藏不住一点情绪。

27岁的查尔斯用力呼噜了一把脸，看向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定个规则，夏尔。”

17岁的夏尔小脸紧绷，点了点头。

查尔斯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在针对他。不过细想一下，全世界有几个人能和过去的自己对话？这概率比小行星砸毁地球，苹果违反物理定律飞天，法拉利拿出一辆火星车还要小。我是说，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饶是查尔斯也知晓这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他绝对要被抓去做研究，更何况正好撞上疯狂科学家们冲奖的风口，他敢打赌他们肯定能拿他的时间穿越拿个诺贝尔奖。

于是查尔斯打电话给皮埃尔，小鱿鱼对不起我身体不太舒服。按惯例他现在应该出发去皮埃尔给他准备的派对，但夏尔莫名其妙穿越到了他的家里，他必须杜绝所有风险，不见任何人。刚和他约定好称呼的夏尔坐在他旁边听他打电话，低敛着眼听得认真。年轻的自己还没动留胡须的念头，下巴剃得干干净净，他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轻巧地凑上去捏了一把。夏尔一双猫眼瞪得滴溜溜圆，下意识拍开他的手。

……这小孩。查尔斯怏怏，也不管是不是把自己连带着嫌弃了。一点都不好玩。

利奥倒是热情，也不怕生。它还是只小狗，刚从窝里睡醒，从虚掩的卧室门窜进来。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利奥兴奋地往夏尔身上扑跳，夏尔招架不住小狗的可爱攻击，略显生疏地摸了摸它，顿时就被缠上了，脸颊都被舔得湿漉漉的。夏尔一边躲一边忍不住笑，怕痒似的缩着脖子。他终于是些许放松下来，举着利奥的前爪躲闪。坏狗狗。他笑着说。

查尔斯忍不住了：“它叫利奥。是好狗狗。”

“所以我以后会有一只小狗。”夏尔若有所思，手里不自觉地给利奥梳着毛，小狗眯着眼享受。

你以后还会有很多东西。查尔斯看着他。你会成为心心念念的法拉利的车手，为信仰征战沙场，你会有一批忠实的车迷，在每一条赛道旁呼喊你的名字。你会满世界地飞，进入梦寐以求的围场，为从小到大的忠诚献出一场又一场的竞技。

当然。你也会失去很多东西。纤长的睫毛一落一掀，将涌上来的情绪尽数按下。你饿了吗，查尔斯笑眯眯地问，我给你煮意面吃。

查尔斯不打算给夏尔讲任何未来的事情。他看的科幻片不多，却也懂得些蝴蝶效应外祖母定律的东西，过去不可改变，未来无需多言。但有些事情他不用说出口，夏尔也能自己琢磨出来。太多法拉利的物什占据在房子里，夏尔想故作淡定，被无意识扩大的瞳孔出卖。法拉利。查尔斯几乎可以听见他在大脑里念叨这几个音节。法，拉，利。虔诚又渴望。

是的。这个年纪是他最迫切想迈进那座红色工厂的时候。凉水煮沸咕噜噜冒上一溜串气泡，他低头撒下一把意面，27岁的查尔斯已经学会估摸好数量。17岁的夏尔却还没来得及学会。彼时他过分年轻，过分冲动，对一切都囫囵吞下，甚至是半熟的淀粉作物，梗在喉咙口也要强行吞入腹。他太急切了，急切于完成和朱尔斯立下的愿望，急切于拿出成绩慰籍自己和家人，独自站在跃马门外幻想的忐忑他不愿再忍受一分一秒，以至于那份合同放在自己面前的瞬间他就不假思索地写下练习无数次的签名。米色烂熟的意面泛着热腾腾的小麦香气，查尔斯蓦然没了胃口，反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砸在胃里。

“你会离开法拉利吗？”

夏尔捏着他的手机，语气恍惚。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后背紧紧贴着墙，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倒。查尔斯瞥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电话记录，备注是小托德。

先吃饭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离不离开法拉利查尔斯还没有决定好，况且最早也要到2027年。新规则下各个车队的竞争力都不甚明了，他打算先静观其变，和其他领队的接触也是常规手段。只是这次比先前的试探要严肃了点，呆在法拉利这么多年，他不傻，能品出几分外强中干。夏尔却不能接受，意外接到的电话中的寥寥几语让他心神俱震，机械地嚼了一会意面，突然在一片寂静中放下了叉子。

查尔斯叹了口气，起身去开了一瓶金酒。他不常喝酒，酒量也不好，家里备着的是留给朋友喝的。透亮的液体落进两只玻璃杯，他把其中一杯推给夏尔。

“只是在做考虑。”查尔斯说。他不想拿一通公关话术欺骗夏尔，他的确有这个可能离开法拉利。

和他毫无差别的绿眼灼着点点泪意，是冷冷的怒火。“你不能忘了朱尔斯，”夏尔尖锐地说，“你不能背叛他们，爸爸，朱尔斯……”

和我。

离开是背叛吗。查尔斯抿了一口酒液，烫意从舌尖火辣辣地滚进胃袋，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回来了。很多人都会觉得是背叛。那些为他摇旗呐喊的铁佛寺会怒斥他的转投吗？那些为他欢呼唱赞歌的粉丝会痛骂他的离开吗？

那和胜利相比算什么？他的口气很淡，却很烈，眼底熊熊烧起一片火光。我没有背叛你，你很清楚。我更没有背叛爸爸和朱尔斯。

夏尔，别拿那些话骗自己。

年轻者哑口无言。

他轻飘飘地凑近夏尔，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瞪大，瞪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近乎是暧昧的，说不清道不明。两张时隔了十年岁月的美好脸庞紧贴，如同纳西索斯无知无畏踏入水中，亲吻一触即破的水面倒影。

你听说过酷似者吗，查尔斯轻轻说。就是和我们自己长相很相似的人。我在网上刷到过几个。时间会让我们成为自己的酷似者，夏尔。或许你现在没有办法理解我。

或许，我跟你，十年前的我，也只是彼此的酷似者。

我比你，更想要……

查尔斯的气音被揉碎了，贴上对方颤抖的干燥的唇面，轻柔地辗转，舌尖探出来勾勒夏尔的唇缝。夏尔蓦然回神，惊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又被他不容拒绝地摁着后脑勺吻得更深。齿关被有技巧地撬开，对方灵活的舌头羽毛般扫过他的上颚，引起他的一阵战栗。

小男孩。夏尔清楚地感知到查尔斯从喉咙里迸发的模糊哼笑，啧啧的水声在大脑里旋转打飘，晕得他快要一头栽倒。一股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酥麻得一路攀升，他控制不住地发抖，感觉血液直直冲上了脸，冲得他反手抓紧了查尔斯才不至于站都站不稳。这一抓才发觉年长者的手都已经摸进了他的衣服，顺着腰线往上爬。夏尔赶紧抓住了，睁大了眼瞧着面前人隐没在灯光阴影里晦暗不明的神色。

查尔斯。他喊他，小心翼翼的，又很笃定。

你……你不要不开心。

不开心。我哪有不开心。查尔斯冷淡地想。从一开始他就像是个抽离的灵魂，站在一旁放任着自己的躯壳和年轻的自己胡来。满不在乎的，肆无忌惮的，无所谓的。此刻却连微笑的心情都失去了，从一贯温和的面具下泄露出点不自知的疲倦来。夏尔却捧起他的脸，笨拙地在嘴角啄吻，小狗似的暖绒绒、毫不保留地哄他。

查尔斯被他稚嫩的吻技逗得终于放松了些许。他阖上眼，不复最初刻意的引诱和逗弄，温情地吸吮夏尔饱满的下唇。两个人迷乱的喘息混杂在一起，氤氲出情欲的热。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他们狂热地抚摸对方的躯体，褪掉衣物，温热的皮肉彼此相贴。

你会吗。他放纵着夏尔在他颈窝里拱来拱去，和口欲期还没过去的孩子一般吮出一个个红印儿。笑意从胸腔里闷闷地振出来，他逗弄年少的自己。而对方的反击是佯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又用舌尖湿漉漉地描绘了一遍齿痕，道歉的小狗一样装乖。

于是查尔斯支起身去床头柜取了避孕套和润滑，反过身看到夏尔额发都湿透了，一绺一绺地黏在额头上，浸润着懵懂情欲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绿得惊人。他凑过去捋起，落了一吻在夏尔的额头上。如此的年轻明媚，却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傲气，迫切的野心和惶惶的一双朦胧泪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时候的自己最需要什么。他坦然地向夏尔舒展开身体，拥他入怀，用细腻的亲吻和热烈的回应勾他进入，一寸寸地吞下。

完全进入的时候查尔斯已然有点失神了，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夏尔的脖子，愉悦和痛楚并存地痉挛收紧，用力到像是想把他融入骨血，尽他所能地保护这个孩子，将未来降临在他命运里的一切悲剧都抵挡在外。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正如和夏尔的遇见，不也是这冷酷命运对他的戏弄讽刺吗？他断断续续地喘息，小腿无力地搭在夏尔的腰上，随着动作一颤一颤。

一滴水珠滴落在他锁骨上。查尔斯费力地睁开眼，对上夏尔蒙满水汽的眼。他以为夏尔是爽过头了，有点失笑，安抚地吻过他的下巴。夏尔却上来胡乱地舔开查尔斯的口腔，纠缠他的舌，掠夺他所剩不多的空气，直逼得他无知觉地上翻眼球。原来是这样吗。被一段一段残破记忆冲击的大脑针刺般疼痛，夏尔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无意识地流泪，吻得愈深，动作反倒越发轻柔。如果你的未来是这个样子的，你还想要吗？命运把一切摆在他面前，肆意嘲讽他的锐气和莽撞。可二十七岁的查尔斯躺在他身下，下巴上留有泛青的胡茬，肤色晒出一点釉光的暗。那双眼却始终不变，散漫地半阖着，溜出一点金绿的光。

他就知道他的选择了。

分钟咔哒走过指向最上方，零点到了。成年快乐。十八岁的夏尔听见查尔斯在他耳边留下轻柔的祝福，在十年后的自己身体最深处迎来了自己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