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你讨厌你的向导。
准确而言,你讨厌向导这个职业。一群自以为是的“救世主”,莫名其妙地闯进他人的精神图景,妄图改变他人的意志……令人作呕。
你讨厌你的向导,你恨他突然闯进你的世界,硬生生挤进你一无所有的生活,在上面涂满白色、红色和黑色。
……好恨你。
快点滚、离开我的生活,不要再——
但丁爱着他的哨兵。
曾经的次席哨兵,强大、冷静,行事果决,战绩优异,不需要向导的疏导也能维持稳定,肆意在战火间穿梭。
……直到一场意外。
塔遭受了入侵,供哨兵们维持心绪的宁静环境崩坏,整座塔陷入狂乱之中,即便有向导们的积极安抚,不少哨兵也未能逃离狂化的深渊。
那场意外中,你并没有完全失控。
你是这座塔中唯一清醒的哨兵,在你的首席维吉尔也未能幸免的灾难之中,你稳定了缭乱的感官,在混乱之中联系上了最高层。
然后,他们要求你在此进行屠杀。
塔正在紧急修护屏障和内环境,由于失去意识的哨兵们的无差别攻击,复原变得十分困难。
上级正在考虑抛弃这座塔,唯一能拯救其他人的方法是……尽你所能保护现有的向导们,协助他们安抚还能拯救的哨兵,杀死那些彻底失控的同伴。
你的首席在巨大的环境冲击之中堪堪维持了一丝清明,他用阎魔刀将自我分离,在这灾难中保留了清楚的意识,将混乱的自我连同大部分力量封存了起来。在以普通人的身体度过一段旅程后,他解放自我,恢复了正常。
你不知道他是怎样恢复的。
即便是最镇定冷静的哨兵也并非冷血之人。在最近的支援赶到前,你承担起了塔内最大哨兵活动区域的清理责任,独立完成了这一带狂化哨兵的清理任务。
你是哨兵,同时也是哨兵克星。你与生俱来的特异能力让你在他人最敏锐的感知中也接近于无,只有在配备了最优秀向导的情况下,将某一感官调整到极致,才能够发现刻意隐藏气息的你。这样的你执行清理再好不过,你带着入职时统一发配的护身匕首,将塔中无法恢复意识的百余位同伴尽数杀死。
变钝的刀也能捅穿皮肤,扎进脑部,一击必杀。你没有让任何一人感受到痛苦,即便他们已经坠入灵魂黑洞之中,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但你的感官还在。
感受到痛苦的只有你而已。
同伴们的鲜血是那样滚烫,与大家共同的回忆是那样、那样美好……即便你们只是战争的工具,你也没办法忘掉大家,无法舍弃那份温暖,作为独立哨兵在战场上彼此依靠,分享自认为好吃的工作餐,即使那只是几乎没有任何调味的压缩饼干……
对不起。
好幸福。
对不起。
也许、会幸福吧。
坠入井里、不再苏醒的你们,不需要再战斗、不需要再忍受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不需要再为复杂的世界而困扰,永远地睡去,在你沾满鲜血的手中得到恒久安息。
经你之手终得安宁,如同诞生之日,躺在染血的医用手套上的婴孩。
……生日快乐,大家。
但丁是其他塔的工作人员,工作之时他得到消息,一座离他不近的塔因遭受入侵而屏障破碎、环境紊乱,哨兵纷纷暴动,连他在那做首席的老哥都未能幸免。维吉尔的破坏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因此他在收到支援请求后,最快赶到了现场。
显然,他晚了一步。
但丁趴在观测哨兵活动区的单面镜上,远远望到一道披浴了满身鲜血的身影。
你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唯一护身的匕首早就落在地上,偌大的活动区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活物,所有的哨兵坐在沙发上、椅子上、地上,坐姿千奇百怪,他们低着头,后衣领统一地被染成血的色彩,明红暗赤,颜色各异。
在塔内,哨兵们总是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袍,最大程度降低感官的负载,而现在,每一件洁白的长袍都染上血色。
杀死了所有的同伴。你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扶正坐好,就像记忆里每一个平凡的、没有任务、没有战争的日子。
所有的同伴死去了。你站在寂静的大厅里,与同伴们一样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被入侵的广播系统渐渐恢复正常,刺耳的噪音缓缓消失,切换为了熟悉的流水声。
观测区还有余力的向导们正在尝试连接你,然而每一个人的精神都结结实实撞在一堵厚重的墙壁上。你在拒绝。毫无疑问,这个哨兵已经崩溃,她拒绝任何人的来访。
要杀掉她吗?但丁听到有人这么问。说得真是轻松啊,生命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折断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不需要。”
但丁突然开口,略微吵闹的人群霎时间寂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你转向他,而他仍然镇定自若。
“我能解决,打开活动区,让我进去。”
优秀的次席没有接受任何人的精神连接,完美的武器没有再伤害任何一人,你呆站在那,没有对外界环境的改变再做出任何反应。
但根据你穿戴的仪器显示,你的大脑仍然处于活跃状态,并未陷入神游,更不可能沉入灵魂黑洞。这位顶尖的哨兵有多大可能只是假装冷静、伺机而动,随时等待下一个活物入侵,再捡起她的匕首狠狠插入对方的脑子里?没有人敢赌,所以他们想要启动活动区内的死亡装置,杀死你。
这种情况没有发生。但丁拥有较高的系统权力,他打开活动区的大门,尽可能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他靠近了你,而你没有任何反应。
当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你的肩膀时,你的肌肉条件反射收紧了,但没有任何攻击行为,但丁进而轻轻握住你的左肩,试探着放出精神力,水一样将你包围。
最终他成功了,在你密不透风的自我屏障中,他发现一丝白色的缝隙。
距离毁掉你人生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由于你的不反抗、但丁的担保,你没有被处理掉,而是被套上拘束服,关进了守备严密的观测间——说直白点,那就是监狱。即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上级的指令,但这里和监狱没有太大差别。
你太过危险了,独立杀死一百多位优秀哨兵,本身也是塔的精锐,你们区域内的唯一次席。因此,即便你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上级仍然无法对你放松警惕,把你丢进了观测间,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危险程度观测。
以及全靠但丁本人自愿的精神愈疗。
两个月过去了,你逐渐脱离了最开始的麻木,从那种没有知觉、仅凭执行命令的本能杀死每一个精神混乱个体的状态中解放。
你重新感受到了世界,然而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观测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永恒不变的白噪音和营养液输送管陪伴着你,身上是紧紧缠绕的拘束服,你动弹不得,整日漂浮在营养舱中,静静地、被动地接受时间的流逝。
思维恢复时你想了很多,你想死去的同伴、想与他们度过的每一个色彩贫瘠的日子。
主动意识重新开始活跃后,你的精神几次暴动,然后会有一个红色衣服的向导来到这里,你恨他的颜色,恨他的一身鲜红太过刺眼,让你被迫回忆起穿着同样眼红长袍的自己——而那由同伴的鲜血构成。
“Hey…sweetheart,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又来了。
你勉强维持住平静,垂下眼睑避开对视,不对他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
但丁走到营养舱前,敲了敲玻璃。
“咚咚。”这声音被你敏锐的感官精确接收,但还在阈值以内,没有刺耳到让你烦躁。
见到你依然不愿意回应他,但丁也不恼,而是围着你的营养舱转了两圈,然后按下一个按钮,地面升起一个供他坐下的平台。
“好吧,看来亲爱的还不乐意搭理我。”
他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盯着你看。你感受到一个强大的精神体正在触碰你的精神屏障,试图找寻到上一次的裂缝钻进精神图景之中去。
“放松放松,不要紧张,my sweetheart……让我看看你,好吗?”
前次席的精神屏障有如铜墙铁壁般稳固,外在表现却远不似屏障那样安定,你尝试了挣扎,因被拘束带固定而没有明显反应。
但丁无视了你细微的晃动,他先是用精神力密不透风地将你笼罩,再放出精神体钻进你的营养舱里,优雅的红鸢扑了两下翅膀,最后停在你的肩膀上。
他注意到你精神领域的松动。也许是因为这纯白的空间里出现第三个活动的物体,又或是因为出现除他以外的第二种颜色,次次如此。趁着你的注意力放在他的精神体上,他尝试引导你的精神,让你至少将精神实体化出精神体以便安抚。
这项工作他努力了一个多月,今天总算是小有成效了,在他的安抚下,你的脚边显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精力的消耗,那个黑影渐渐凝实,变成了一条……孱弱的、游蛇。
是幼崽,为什么?但丁抬起头,看着营养液中垂着头的哨兵,他意识到一种可能,而当他出现这样的想法时,你们的精神才建立起第一丝脆弱的连接。
他发现你很可能只是想蜷缩起来。
就像你的精神体一样——它盘在一起,把脑袋埋进尾巴里。现在的你亦是如此。你想要缩起来,也许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但是拘束服限制了你的行动,让你无法逃避。
但丁站起来,走到营养舱面前,他把手贴在玻璃上,盖住他望向你的视线,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移动他的手,就像温柔地抚摸一个新生的孩童。
出现了,那一道缝隙。
他成功了。但丁打开了你的精神屏障,挤入了你的精神图景。
被放出来了。
仍然套着拘束服,但转移到了你曾经的房间。
你顺从地跟随着他的牵引,一如你进入观测间之前,不反抗,没反应。
塔内哨兵的房间来来去去都一个样,朴素、简单,白色的床上用品,灰色的衣柜,几支色泽浅淡的假花,同一种香气单薄的香薰,永远不变的流水或雨声。
你曾经是独立哨兵,因此分配的房间只是单人床,一只松软的枕头孤零零地躺在床头,然而你只能坐在椅子上接受疏导,直到固定的休息时间,你才能在但丁的看管下脱下拘束服,缩进你喜欢的柔软床铺。
但丁每天都尝试与你搭话,比如“今天想吃什么”、“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有什么喜欢的花”,来来回回无非是这些问题,听起来很无趣,不过你做出反应的频率显著地有所提高,这是好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会重复他的问题。
他知道你不会厌倦这些,但丁很了解你。
那只小游蛇没有被你收回去,冬眠一样趴在小餐桌上的空盘子里,一动不动,只有在红鸢飞到桌上用喙拱它时,它才会慢吞吞地盘缩成一团。这是你精神还算平稳的象征。
探索你精神图景的硬性要求只是浅尝辄止,塔的高层似乎觉得这就够了,没有再多理睬你这个现今已无用的前次席哨兵。他们似乎把更多精力投入了塔的重建——你所在的塔位于边境地区,地势险要,如果不是无能为力,上面绝不会放弃这里。
塔的基础设施重建在前段时间已经完成,上级调派了几批新的哨兵和向导入驻,进一步的修复也即将完工,也许塔的修复工作结束后,你这个无用的屠杀者就要被……
但丁很清楚他们的想法,他需要尽快证明你还有价值,竭力避免噩梦成真。
或许他比你更希望你活下来,可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今天你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很高兴,尽管你只是让他滚。
“Oh my sweetheart…你真明白怎么才能让我伤心。”红衣的男人故作伤心地用手背擦了擦眼尾,冲你比了一个heart break的手势,“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你只是抿着唇,扭过头不看他。当你的目光在这颜色单调的房间里游移,居无定所似的飘荡,最终还是落回他赤红的外衣上时,你看到他笑了。
封锁内心的哨兵不愿意说话,她的向导代替她发言。
“喜欢红色?”没有反应。
“讨厌红色?”游蛇动了动,你释放了“赞成”的讯息,“好吧,真令人难过。”
但丁冲着在床上啄羽毛的红鸢招招手,棕色的大鸟飞来停到桌边,冒出白色的脑袋,凑到游蛇尾巴尖儿那啄了一下。
“你——”
“但丁。”
你瞪他,他反而会觉得高兴,但丁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他希望你能恢复,拿回正常人所具备的情绪,最先是愤怒?那也很好,只要你面对外界不再是一潭死水、只要你有所反应,就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
但丁拨弄了一下你落在脸颊边的碎发,把过长的部分都拢到耳后,又用手指的关节蹭蹭你的脸。你艰难地回避了一会儿,被束缚在椅子上实在没办法躲开,只好任由他去了。
“喊我的名字,作为回报,我也会这么叫你。”你讨厌的红色向导如此许诺,“y/n。”
不是哨兵、不是次席,他呼唤你的名字。
纯白的哨兵脊背一僵,浑身流过电一样,你呆呆地望着他。
这种陌生的感情是什么呢?
是恨吧。你只有这个、还有爱,不明白。
“不要这么叫我。”你想低头,可他的虎口卡住你的下巴,红鸢也把游蛇叼了起来。浑身开始发冷、颤抖,你从但丁的神情中解读到一种捕食的欲望,一种未知的情绪,“我、恨……你?”
声带因长时间未被使用,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艰难地使唤这个器官,表达你此刻的想法:“滚开……”
“亲爱的,我好高兴。”眼前的向导眯起了那双蓝色的眼睛,这是冷的颜色,和你现在的感受是一致的,“来,现在试着喊我的名字,跟着我说,Dante——”
“Dante……?”
念出的名字在最后几乎成为气音,但丁知道你已经努力了,凡事都得慢慢来,他明白的。
于是他松开手,转而轻柔地抚摸你的脸颊,像爱抚一位情人,但丁手上有一些茧,按照你的理解,这是长期握剑才会有的,可他是向导……
掌心是热的,缓慢地摩擦你的脸,好温柔、好温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想也不是精神层面的接触,他确切存在于现实之中,给予你抚慰。你不知道这是否是向导与哨兵的正常交互,与此同时他确实向你释放了精神力,包容并疏导你溢出的些许混乱情绪。
“做得很好,乖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到额头相抵,你下意识闭上眼睛防止感官过载,却无法屏蔽交融的呼吸,但丁的温度比现在的你要高得多,哪怕是正常的吐气,洒在你脸上也让你觉得脸部发烫,“完美,就是这样,向我打开你的心,接纳我……”
灼热的、滚烫的……黏腻的。符合你对红色的记忆,刺眼,令你产生视觉上的压力,只要看到就会控制不住发抖,心跳加速。
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关于红色的回忆。
战场、死亡、同伴、死亡。讨厌红色。
“别怕,y/n,别害怕。”
得到了一个拥抱。
……无法回应。
好难受。无法思考。好难受、好痛苦、好想哭、好想逃避。
“深呼吸,现在你是安全的。”
放过我吧。放过我,让我和同伴们一起,落进井里吧。
“别有这样的想法,sweetheart。”彼此紧紧相贴,他说话时嘴唇要擦过你的脸颊,那种触感还算柔软,不会引起任何感官上的刺激,“y/n,亲爱的,这里很安全,让我看看你。”
在他身体也覆上来的一瞬间,你感官超载了。
哨兵的身体不再颤抖,彻底地失去动静。然而但丁紧紧抓住你手臂上的拘束带,没有退去——他彻底进入了你的精神图景,不是先前的浅层接触,而是更深一层的精神结合。
但丁在你的精神图景中睁开眼,他身处一片白净的活动区。
人很多,很安静,毫无变化。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你精神图景的最表层,灾难发生前的塔内,哨兵的大型交互区域。大部分哨兵喜欢来这边看书、喝茶,这里不被允许高声交谈,也不被允许进食,哨兵们只是在这里享受战争与训练之余的放松时光,舒缓的流水与微风声盖过了一切可能发出的小动静。哨兵们在这惬意地舒展着自己的精神。
都是假的。但丁快步离开,他在离开的装置前刷脸,这一次顺利地通过了,因此他得以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这里的每一扇门都通往功能各异的房间,其中大多是哨兵进行疏导所用,向导还是太过稀缺,这座塔里的哨兵们出了问题更多是自己解决——毕竟向导那里常常排到了下周、下次战役,他们等不起那么久。
要走到尽头。走廊不算长,其中的弯路也不需要拐,直直走到尽头就可以进入宿舍区。这条路他在现实已经走过无数次,走到尽头,打开门,然后是——
满地鲜血。
但丁推开门,再次回到哨兵的活动区。
他的哨兵穿着染成红色的长袍,静静地站在那,脚边是一把钝掉的匕首。
你不知道但丁做了什么,塔通过了你的意识证明,解除了你的禁令。除去监测哨兵稳定性的必要装置,你身上还剩下两种仅在你的精神状态超越红线时,才能人工启动的紧急装置。
还算良好的待遇。普通哨兵身上也有一副紧急装置,你这样的危险个体竟然只多了一种,有些可疑……你的向导到底向上级汇报了什么,又怎么说服那些难缠的老东西的?明明上面净是些把哨兵当消耗品的家伙……
你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
塔更换了你的房间,你被调配到双人宿舍区,室友是但丁。
这家伙搬进来的时候把他的整个衣柜都挪了过来,你当时在吃苏打饼,一看到他那一堆红色外套就火大,精神波动异常,身上的警报立刻滴滴作响。
在你动手给这个非要拉着你活下去的家伙一拳时,但丁单手拎着衣架,还有闲心冲你笑。在拳风袭到脸上前,他按下了紧急装置。
警报解除,烦人的束缚带弹射出来,把你的双手死死绑到了一起,惯性让你控制不住地向前摔去,而但丁把衣服往床上一扔,双手接住了你。
他把你扶到椅子边坐下,吹了个口哨:“投怀送抱?我喜欢。”
“滚。”你冷冷地看着他,游蛇从白色衣领中钻出,向他“嘶嘶”地吐着信子。
没人会相信但丁不明白他那该死的红衣对哨兵视觉会有多大的冲击,这明明是在圣所的必修课,需要照顾五感的哨兵自不用说,身为塔的正规向导,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的,该死的,你不需要什么向导,更不需要这种惹人烦的家伙。要你和这种家伙结合?开玩笑,塔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别这么凶。”但丁慢悠悠地收拾着衣物,把红色、红色的大衣全都挂进属于他的衣柜里,其中还掺着几件黑色的内搭,不过说真的,少得可怜,“还有我在就别挑剔那么多了吧,我可爱的sweetheart,你难道不明白自己已经被放弃了吗?”
你抿紧唇扭过脸,他知道你在听你说话。
他整好了衣服,抽空看了眼你的衣柜:白色、白色、白色,一成不变的白色,和这座塔一样枯燥单调,教科书般标准的哨兵式穿搭。
好吧,他学过的,哨兵就是这样。
但丁提起椅子轻轻放下,这才坐到你身边,支着下巴问你:“要不要试着和我好好相处,我可是很抢手的哦?”
“……你?”
你真不明白这家伙能有什么抢手的。一个完全不在乎哨兵视觉感受的家伙,说不定在圣所的毕业考试是0分,开玩笑,他凭什么是向导?!
“别把我想得太差嘛,sweetheart。”犹如魔鬼在你耳边低语,“试试看活下去?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很多去死的理由,可是城区的游乐园很有意思。”
游乐园……没去过。
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名词,书上的图画色彩很浅,但描述得很鲜艳。听说那里还会放很多好听的歌——这么一说,外面的歌又是什么样的,像广播里舒缓的那些音乐吗?
“不,音乐有很多种,也许你可以试试看摇滚之类,可能会有些吵。”
不可以,你的听觉接受不了那些。
“没关系,我会调整你的感官,放松点好吗?”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这么久过去了,无论你怎样竭力调节,你依然无法摆脱这噩梦——
“相信我,接受我。”外来的精神力贴上了你的屏障,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对他已经十分熟悉,于是心象为他打开,他顺利与你精神交融,“放松放松……睁开眼睛吧,看看我。”
你猛地睁开眼,但丁已经站了起来,在你面前,双手插在兜里。
白色、黑色、红色。鲜艳的红、热烈的红,它就在那里,客观存在着——然而你不再痛苦。
“很好,视觉平衡下来了。”
但丁解开你手上的束缚带,把你从椅子上拉起,拽着你在房间里转了转。
“听觉?”他用力敲敲衣柜,故意大声地说。
你似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大脑还有些迟滞:“……在可承受阈值内,没有问题。”
“嗅觉?”但丁拔掉香薰瓶的橡胶塞,拎着瓶子在你面前晃了晃。
“还好。”
“触觉……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他捏捏你的小臂,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但他不在意,只默默加深了对你精神方面的安抚,果不其然,你摇摇头,说还可以。
“最后是……味觉,这个不好搞啊……”
但丁上下翻找自己的口袋,最终翻出一个黄色包装的球状物体。
“是糖哦。”他轻声说,“试试看吧,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亲爱的哨兵机械地剥开糖纸,把淡黄色的柠檬糖送到嘴里,陌生的酸甜刺激着你的味蕾,但就像回到遥远的从前,这种程度的刺激,并未让你有任何不适。
没有任何不适,有一点,开心。
“啊,哭了。”
谁在流泪?你仔细品味着糖果的味道,感官已经在他刻意的控制下被甜蜜填满,无暇理睬你红色的向导。
但丁俯下身,仔细地揩去你的眼泪。
“很好。”他这么说,“my sweetheart,我们去证明吧。”
“你还有价值,应当被塔、被你自己允许活下去,跟我去证明吧,亲爱的你,y/n。”
戴上滤色镜,装备武器,前往前哨。
异生物——恶魔,至今仍不断骚扰着边境,哨兵的职责便是清除恶魔,守护边境的安全,不让恶魔影响到普通人。
在灾难前,你主要负责大型恶魔的击杀。由于此次算你初获许可,恰好最近也还算清闲,首席哨兵与你一同负责这次任务,以便能及时处理可能的故障。
你的首席不戴滤色镜,曾经的你也不戴。现在不一样了。
在直升机上,维吉尔看了看但丁,然后盯着你不说话。你觉得压力有点大,犹豫了一下,出声询问:“首席,请问我的装备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一如既往。”维吉尔移开目光,“期待你重回次席之位,哨兵y/n。”
“感谢您的期待。我会尽我所能。”
尽你所能。当你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就算你告知他人你在这,以恶魔和哨兵的能力,也没有人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此次任务在已遭废弃的城区执行。你卧在掩体边,嘴里含着冰块,多亏但丁将你对冷的感知调整到了最低,你才能聚精会神,准心对准恶魔的要害。
这只恶魔呼吸的频率、魔力循环的规律、它的注意力、体表覆盖的防御……最松懈的时刻,抓住了,“咚”。
一击命中,一枪必杀。
你一个翻身躲到掩体后,没有被发现,很好。
耳麦里传来维吉尔那边的进度:大概还有三分钟,他那边就结束了。
手指飞快在腰间的通讯器点了几下,传输“收到”的讯息,你汇报:你这里只差最后一只,情报有误,子弹少了一颗,你携带了近身武器,现在下楼解决。
“我了解了,一切小心。”
[是。]
白色的身影在爬满藤蔓的楼栋之间穿梭下降,渐渐接近了楼下焦躁寻找目标人类的恶魔。杀死它同伴们的人类越来越近,纯白的衣衫明明那样显眼,后者却像没有任何视力,竟恍然未觉。
靠到最近了,安全距离。
手腕一动拔出匕首,你半蹲下身,右腿发力一蹬,从二楼纵身跃下,匕首狠狠扎进恶魔的要害处。
滤色镜中大片黑色的液体飞溅,嗅觉在一开始就降低到了普通人的水准,触觉亦然,因此这一切都能轻易忍受。
“我已完成任务。”你吐掉嘴里的冰块,舌尖有些发麻,因此发声有几分困难,“哨兵y/n正在返回,如有其他指示,请说明。”
没有回音。你蹙眉思考片刻,往回赶的步子一转,跑向维吉尔负责的片区。
“不用来这边,sweetheart。”有几分轻佻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是但丁。
你确认了一会儿系统,目前接入的是哨兵之间联系的专用频道。
“哦亲爱的,不要想太多,我只是稍微和我这老哥叙叙旧——对吧,维吉尔?”
“……不用过来,哨兵y/n。”你似乎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但情报中这次任务并没有身体以金属材质构成的恶魔,也是情报之外的情况?塔新的信息站太糟糕了,“正常返回即可,我大约在五分钟后归队。”
“是,首席。”
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是你只需要听从指挥就可以了。
现在意识放松下来,稍微想了想,你觉得维吉尔怎么和但丁长得有点像,不过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但丁的引导成效显著,你已经顺利返岗,坐回你次席的位置了。
有同伴问过你,向导穿着鲜艳的衣服有助于视觉脱敏吗?你抿唇摇头否定——你对红色还是非常讨厌、非常敏感,看到但丁反应不大,只是因为你习惯了但丁而已。
“这样,那你们感情怪好的。”
“感情好……不。”你困惑地回复,“我对他……我、也许我恨他……?”
“恨?”你的哨兵队友同样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让我想想。”你慢吞吞地回忆,脑子里第一次出现这个词时你的感受,“心跳变得很快、浑身过电一样,就像被关在刑讯间——很可怕吧?”
“那听起来真吓人,但你看起来并不痛苦。”
“……是吗?”
你不知道。
耳麦里滴滴响了两声,但丁在找你。
“他又在找我了。”你叹气,不得已与同伴挥手告别,“下回见。”
“但丁,有什么事?”
你回到共同的房间,但丁坐在沙发上抱臂看着你,一双蓝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红色的大衣下穿着黑色的打底,经典搭配。
而你,还是那套无趣的白色长袍。
“你真的忘了?真让人难过。”但丁以一种古怪的口吻抱怨你,红鸢啪嗒一下落到你头顶,“那个……就是那个,每周一次,你答应过我的,我想你至少不会食言?”
“哦,不好意思。”
你确实忘记了。一周一次的精神结合,现在开始也不算晚,做完刚好去吃晚饭。
“Come on…闭上眼睛,或者你想看着我?”
他的哨兵定定地看他的眼睛,但丁笑了,他向你伸出手,你就顺从地与他十指相扣,随后他热情地贴上你的身体,精神力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你的精神图景中。
老一套,哨兵活动区。
但丁脚步轻快地往宿舍区走。在他推开门的时候,外界的你明显局促地收紧了手,他又看到满地鲜血中的你。
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不会被你应激踹出来。
红色的向导,你所讨厌的红色、你无法忘记的红色、与你同样的红色。
像一起淋过血组成的大雨,他是鲜红的。但丁走到你身边,牵起你的手。
“我们走吧,一起走。”
他拽着一动不动的你往外走,走过长长的白色回廊,最后抵达通往活动区的那扇门,你退缩了,一如他每一次尝试彻底治愈你之时。
“别怕,y/n,my sweetheart,别害怕。”
死寂的哨兵缓缓地动了,你抬起手,空虚地想握住什么。那是拿匕首的动作,但丁认了出来,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掌盖在你手上,推开了白色的门。
……没有血红的噩梦。
门内是一栋纯白的房屋。但丁把你拉了进去,你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这很陌生,又隐约有熟悉的感觉。
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应该有棕色、灰色、蓝色,应该有白色、红色、黑色——
你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但丁抓住了你的手。他的精神在此成为了主导,于是你意识到这里不是你的精神图景。
你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欢迎回来。”但丁脸上的笑容很“幸福”,让你有些发冷,但你说不上哪里不对,“距离我们第一次精神连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可能已经忘了这里吧?”
好奇怪。
灼热、滚烫、黏腻,好奇怪……
精神上的一切感受都太直接、太清晰了。他的精神图景像有火在烧,可这里没有火、没有火燃烧的噼啪声,只有火的温度,无穷无尽的高热,烫、好烫——
“心跳好快。”你这么说。
“是啊,你称这为恨,对吗?”
“……是的,因为,我不明白。”
“没关系,亲爱的。”
你讨厌的红色,你红色的向导看着你微笑,你在这难以忍受的高热之中,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精神图景里。
可怜的哨兵想要退缩,但她被精神图景的主人紧紧抓住,全无半点退路。
太热了,好难受,好痛苦。
头好痛,要想起来什么……想起来什么……?
你捂住脑袋,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已经失去了力气,好在但丁的双手正落在你腰间,稳稳地托住感到失重的你。
但丁静静地看着你,他在等待。
“假如我告诉你,这种感觉是爱——”
你想起来了。
你并不从最开始就是哨兵。
圣所优等生,能力最强的向导,那才是你,那才是曾经的你。
然后,在一次塔与塔之间的合作中,由于叛徒带走了大量情报,哨兵、向导死伤惨重。
在昏沉黑夜一般的绝望之中,你抓住了一位沉睡于灵魂黑洞的哨兵的手,强行刺入他的精神图景,将他拉了出来——
“我、爱、你?”
“是的。”你脑海中响起一声叹息,“你爱我,而我亦然。”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