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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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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11-02
Words:
11,337
Chapter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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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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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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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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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

【卢杰】一丝不挂

Summary: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Work Text:

他一开始没打算生杰米的气,甚至在训练场门口看见他时,卢克只觉得这是今日能得到的最大惊喜。他不指望追究眼前人一声不响缺席原定于上周六的游戏之夜,顺带一连消失整整三天的行为,毕竟类似的事杰米也并非头一次干,且向来对此毫无愧意。他像只懒散的猫一样正大光明地晃进门来,咚地一声靠上一根承重柱,百无聊赖地摁亮手机:五点三十五,你还有十分钟。

卢克收拾场地的时候杰米不帮忙,只是抄着手靠或坐在某个地方瞧着他,不看手机也不聊天,仿佛真是个一板一眼的监工,卢克在场地边缘垒垫子,他走过去探头探脑地观望一会,开始实验自己能不靠助跑一次性跃上多少层体操垫。他把卢克垒好的所有软垫踹塌了三次,直到受害者忍无可忍迎上来给了他两拳,才心满意足地揉着前臂踱开。教官最后一次垒好垫子,拍拍手示意工作完成,杰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揣进衣兜开始摸索。

他还惦记着他的限时游戏。卢克不讨厌中国人这种幼稚的胜负欲,倒不如说他自己此刻也相当关心在杰米的蓄意干扰下,将领地打理完毕究竟花了他多长时间。然而在掏遍身上每一个口袋后,胆大心细、从不丢三落四的杰米·肖直起腰来,无所谓似地宣布:啊哦,杰米哥的手机不见啦。

准是刚刚锻炼的时候掉进垫子缝隙里了吧。他有意无意地瞥了那摞饱经摧残的体操垫一眼,卢克感觉双侧太阳穴同时痛起来,他按住眉心:等着。

他掏出手机开始给杰米打电话,初始铃声很快从那堆该死的、臭烘烘的海绵垫深处响起来。可恶的家伙。卢克回望杰米,对方眨着眼睛看过来,工矿灯下两片薄唇闪着亮晶晶的光。可恶的家伙,可恶的杰米·肖。卢克憋着一口气朝体操垫堆走去。他今天非得和这小子打上一架不可。

训练场向来将体操垫分成齐胸高的几摞排在一起,以便取用,此刻那讨厌的电话铃声正顺着两摞垫子之间的缝隙钻出来,卢克叹气,将两叠沉重软垫挪出一个尽可能宽的空间,蹲身朝里探去。中国人轻快的脚步在不远处徘徊,裹满几代学员汗水的海绵垫又硬又臭,卢克一边拿胳膊往里挤,一边祈祷头顶千万不要发生塌方——他真的不想第五次用自己的双手深度接触这堆玩意了。好在手机陷得不深,卢克很快看见一小方光亮,指尖怼上金属外壳,他用手指夹住机身慢慢向外抽,仍在不停震动响铃的,杰米的手机就这样照亮了他的脸,同时在他缓缓缩小的瞳孔上映出一串黑色的,光秃秃的……“陌生号码”。

喂。可能过了有一分钟,他感到有人在背后用鞋尖轻踹他的屁股。你在干嘛啊肌肉脑袋?杰米的声音幸灾乐祸地发问:不会闷死在里面了吧?

卢克·沙利文猛地从体操垫山洞中直起身,杰米正指着他背后,把嘴张成一个快乐的“o”型,他没有在意身后正在倒塌的软垫,只是慢慢走到杰米跟前,牵过他手腕,把手机正面朝上递进他手里。

杰米。他轻轻地说,你没有存我的号码?

中国人涂着唇蜜的漂亮嘴唇合上了,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真的在回忆自己究竟如何处置过这条存有固定含义的数字串,但很快那副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又爬回他脸上:是吗?你确定给我打过——

——大概三个月,五个月,还是半年以前。我们打架,你输了,我把你的手机拿在手里,用我自己的手机,亲自,拨通了你的电话。

卢克说。他下睑圆润,眼角微微下垂的蓝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那时候我们对彼此来说什么也不是,只是两个莫名其妙很容易就能打在一起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能否称你为‘朋友’。突然有一天,你突发奇想地亲了过来,并且决定叫我‘男友’。

他盯着东方人的眼睛,生硬地重复:你,没有存我的号码。

杰米也看着他,似乎努力想从他铁板一块的表情上凿出点什么,又最终放弃了。少有出现地,一向张扬的黑发男人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忘记备注了。他最后说,也许,你下次可以试着自己备注一下?男朋友?

 

卢克·沙利文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十分钟前他终于正式结束当日工作,锁好训练馆的门,甩开杰米·肖捉在他臂弯里的手,将他抛在脑后转身就走。卢克真正发火的时候不与人打架,因为这不符合情绪管理课上治疗师的教导内容。军队里的所有教育无非都围绕如何把人拼装成一台更好用的作战机器而努力,卢克得承认,它们多少也能督促他将性格里人性尚存的部分剥离出来,尽量安置在一个爆炸的余波冲击不到的地方——尽管依然收效甚微。在被投入战场的第二个月,他已经开始收集冲锋枪弹壳、毁损装甲车遗留的小块金属板,以及覆盖在敌军后备物资上,印有编码的布料碎片。有的战友会收集其他士兵内衣上写有名字的水洗标,卢克觉得这太过了,他不想打心底里变得嗜杀成性,也不想让自己哪怕只是看起来享受暴力。

他没有为此接受过心理治疗,回归所谓正常的生活之后他扔掉了所有会让自己回忆起爆炸、空袭和枪林弹雨的纪念品。他开始囤积拳击手套和游戏卡带,偶尔攒集一些快餐联名的一次性塑料杯与外卖盒。卢克将收集欲望控制在每一个社会化程度良好的成年人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至少如果某天有人需要步入他卧室时,不用刻意踮脚绕开堆在地上的收藏品。

但杰米从来没有这方面需求——该死,他的思绪总归会回到这个人身上来。他记得第一次受邀前往杰米家,刚进门就被空荡荡的粉墙和简陋的家具陈设吓了一跳,杰米毫不在意地脱掉运动鞋,就这么光脚踩在地上,弯腰打开鞋柜丢了双宾馆用的一次性拖鞋给他。杰米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只很小的床头柜,主要用于方便他在睡前放置酒壶,以免冬天清晨天未破晓时夜巡回家,在最想一头栽在床上的时刻不慎踢倒地上的酒葫芦。所有卧室家具全部由红木制成,卢克猜这也是杰米家族财富的一种体现。这些昂贵笨重的木头同他们的主人一样将自己最为坚硬的棱角鲜明地暴露在外,卢克每次跨进卧室门时几乎都和杰米搂在一起,而杰米则几乎每次都醉得一塌糊涂,只知道抓住卢克的肩膀手臂,舔着他嘴唇偏偏倒倒地把人往床上带。他倒走得轻巧,仿佛脚后跟上多长了一对眼睛,卢克却每每顺着他的牵引把脚趾狠狠撞到实木家具结实的拐角上。他在叫痛的时候也惦记着先中断亲吻,以免不慎咬到杰米探进他嘴里的舌头。怀里的中国人闷闷地笑,带着他倒在床上,拉过他的手放进怀里,继续用柔软的胸乳和唇舌安慰他委屈的神经。

客厅里的陈设更是少得可怜,一个矮柜,同时承担鞋柜和玄关柜的作用,上面随意扔有钥匙、一些糖和不用的酒壶。客厅中央只有一张折叠桌和几张折叠椅,据杰米所说,将几个实木家具塞进卧室已经使他自己和钱包都严重受创,能够打起精神为客厅添置几张桌椅已然是他本人积极面对生活的充分体现。卢克尝试过改变他这种生活风格,比如在亚马逊上订购自组的木质餐桌,并直接送到杰米家门口。肖大少爷显然对研究居住环境毫无兴趣,自然也懒得和他一起蹲在地上当木匠,卢克本希望能用这项活动增进感情,但最终只有他独自勤勤恳恳地挠着头研究说明书,而屋子的主人翘着腿瘫在一张折叠椅上,用他绞尽脑汁的辛苦模样下酒。卢克被中国人懒散的态度气得牙根发痒,但又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的杰米·肖于他而言也充满惊人的诱惑力,他们吵了几句嘴,又不知为什么亲在了一起,最后手忙脚乱地滚进卧室胡搞一通。

于是那张未完工的餐桌就被短暂留在了杰米家的客厅,东方人在结束那次像每一次一样莫名其妙的乱搞后的第一个早晨,就要求卢克把它带下楼扔掉。卢克拒绝了,认为他不可理喻:这是花了钱的!他可不像这位大少爷有雄厚的家族资产撑腰,身为工薪阶层,他的每分钱也是自己挥洒血汗赚来的。杰米不以为然,他说第一,我没有要求你毫无原因地送我一份苦工;第二,这堆零件(卢克还得感谢他没有直接称之为“垃圾”)就算扔在我家,我也不可能为它们挪动哪怕一根手指,而你——你来我家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总之不会是再次趴在地上,像个原始人一样尝试发明一张桌子。

他们又吵了一架,有工作的成熟社会人士摔门出去上班,下班时杰米出现在训练场二楼的连排座椅上,懒洋洋地告知他自己把那摊桌子打包送给了楼下一位卖酒酿汤圆的老妇人:一来没浪费你的钱,二来做了一件好事。他趴在训练场的栏杆上,歪头瞧着卢克,脸上神情颇为得意。卢克心情复杂,但也真的已经不再生气了,因此找不出什么话来刺他。杰米瞅着他,突然猫似的翻过护栏一跃而下,打开卢克下意识扶过来的手,双臂一抬,十个指头全抓进他头发里:别生气啦,要真那么在意,杰米哥赔给你。

他压根没收劲,揉搓卢克头发的手法简直就是在摸狗,卢克只好咬住牙开始对抗阵阵使他忍不住微笑的触感:……我说你,收入没多少,垃圾倒扔得勤。中国人瞪大眼睛:垃圾不扔难道孵在被子里吗?你们美国人真是没见识过蟑螂。他甚至不大会说那个词,立马拿出手机翻译给他看,将棕褐色虫体放大到满屏来撞卢克鼻子:吓人吗?今天半夜爬上你的床。

卢克是在腐殖土上睡过觉的人,但这种玩意贴到脸上说不介意一定是假的。他一把拍开手机,杰米得意地后撤,拉开架势冲他勾勾手,下一秒卢克的拳头就不受控制地冲着他胸口砸了上去。

就这样,他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真正想说的话:如果下一次,我塞给你的是其他东西呢?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忽视、拒绝,甚至送给别人吗?

 

一切早已初现端倪,正如卢克不知不觉出现在唐人街里,他任由双腿取代大脑决策,道旁鳞次栉比的中华风格建筑使他轻易回想起更多有关杰米的细节:他对待自己昂贵所有物的态度。卢克知道杰米很有钱,但这也不是他直接把摆满AJ的鞋架露天放在天台的理由。卢克问他,下雨怎么办?中国人奇怪地斜他一眼:下雨就让他下呗,我又求不来太阳。

卢克有时候不知道他是故意理解错误还是真的不习惯思考太多。杰米有一件名贵旗袍,光亮细腻的红色织锦缎上浮着金银双线绣出的大片祥云纹——是奶奶做给我的礼服。杰米说。因此它大概是杰米最宝贝的一件衣服,然而他照样穿着它打架,且打得声势浩大,毫无顾忌地在灰尘泥土中四处打滚,酒葫芦里的汤药大片洒在精致织物上,杰米连看都不看一眼。礼服也是衣服。他对此自有解释,奶奶如果知道我穿着她做的漂亮衣服打了一场漂亮仗,也会非常高兴的。

杰米·肖是个实用主义者,至少卢克先前如此定义。他有位带教学员几乎天天来找杰米,杰米也待其态度良好,卢克曾一半好奇一半难免有点拈酸吃醋地问那个学生所为何事,对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摊开一只手:师父——杰米哥好像喜欢这个桃馒人贴纸啦,我经常拿了给他。这倒是稀奇,但卢克也没见他珍惜地使用那些贴纸。他有意观察过一阵,杰米拿到那些贴画后只是顺手往兜里一揣,然后开始近乎随心所欲地把它们贴得到处都是,入户门上,天台栏杆上,那只露天的鞋架上……有一次他陪着杰米在红虎路巡逻(跟着,杰米哥说,是跟着,你这个肌肉小弟),撞见两个小孩在街边吵嘴,下一秒就扭作一团滚在道旁难舍难分。杰米轻盈地踏过去,长腿一勾一下绊倒了两个,小孩们坐在地上困惑地揉屁股,被杰米一手一个提溜起来站好。唐人街的麻烦解决者双手叉腰看着他们彼此鞠躬,道歉,握手言和,相当满意地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桃馒人贴纸,一人一张贴在手背上。卢克啧啧称奇地目睹两个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远,杰米挑着眉毛看他犯傻,突然一抬手,啪地一下把一颗桃馒人贴纸拍上美国人的脑门。

 

卢克停下脚,懊丧地发现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同时闯入了一个人迹罕至的破落胡同,街上灰尘遍布,道旁人烟凋敝,似乎所有人都因为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匆忙离开了。他还有一长串关于杰米的回忆,它们太多、太零碎,不是太过甜蜜就是太令他血脉偾张。杰米·肖是个充满活力的、可爱的人。他不需要与杰米交往就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但除此之外呢?卢克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神秘的中国人,而他无比渴望能理解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生命中曾发生过的,陨石天坑般无法逾越的重大变故。他知道杰米很少向家里打电话,包括向常常与他提起的奶奶和两位异姓兄长,心里隐约猜到他不与家人联系的原因或许和自己不尽相同。杰米似乎习惯将所有真正亲近的人轻描淡写地推开。每当卢克感觉自己和杰米之间足够热络,以至于可以更进一步时,杰米总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移开一点。

对于一位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杰米日常的生活也相当单调:起床,吃饭,上街找人打架,带着满身灰尘血汗回家洗澡睡觉,偶尔破天荒去酒吧跳舞。事实上杰米·肖真正的交际圈小得可怜,卢克有时会怀疑除了自己,他在整个梅特隆市究竟还有没有第二个能称之为“朋友”的人。诚然杰米和遇见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热爱多管闲事,像完成本职工作一样尽心处理每件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拜托给他,哪怕鸡毛蒜皮的小事。卢克愿意相信杰米的精神世界是充盈,乃至幸福的。但好几次他从杰米房间的床上醒来,发现天光渐暗,夕阳越过木头窗框撒进来,铺在室内仅有的矮柜、衣橱和素色床品上,他盯着四周空空荡荡、禁闭室似的白墙,突然感到一阵确切的恐慌,仿佛身处一间被剥夺了现在、过去、将来以及一切可感知时间的牢房。杰米在他身旁安睡,因放松而显得轮廓柔和的身体微微起伏。卢克挨着他躺下,感到东方人细腻温暖的皮肤轻轻蹭上手臂,于是那种毫无来由的惶恐自一小块肌肤相亲之处开始退潮,最终在他脑海深处遗下几撮粗粝如盐的痛苦,以及一片挥之不去的,潮湿的担忧。

卢克·沙利文并非多愁善感的人,他上过战场,迫在眉睫的生存压力极少允许谁患得患失。他无比肯定自己爱杰米,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有天能和这个勇敢、美丽而慧黠的中国人结婚。可杰米的心思像只密不透风的匣子,卢克亲手把猫放了进去,而他的爱人选择对其视而不见。他盼望着杰米能把匣子打开,好尽早终结这段煎熬;却又害怕亲眼目睹那只猫的结局。在他最深最沉的噩梦中,杰米·肖打开一只匣子,里面既没有猫,也没有尸体,只有满满一盒生锈的弹壳、金属板和碎布头。杰米干脆地扔掉了它们,就像扔掉一袋厨余垃圾,一台尚未组装完成的餐桌,一张写有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

一个可怕的念头横亘在他脑子里,使他喉头充血,咽峡肿胀,几乎透不过气。如果有一天。他直愣愣地想,如果有一天,我从这里消失,杰米会怎样?

 

有什么东西“咚”一下撞在他前额,卢克哇地一声停下脚步,面前没人,脑袋也不痛,街上静悄悄的,几条褪色脱胶的春联在逐渐泛起夜晚气息的微风中沙沙作响。他感觉背中有点凉飕飕的,脖子僵直,两腿固定,万不敢向后瞥一眼。咬住牙一低头——只见一只沾满灰尘的红灯笼在脚边滴溜溜打转。他不由得乐出声来,又抬手摸摸脑袋,额头被轻轻蹭过的地方叫手指揉得发烫,非常熟悉的位置,杰米每次教训,挑衅乃至嗔怪于他时总拿右手食指突然一点他脑门,趁人愣神之际狠狠赏去一个脑瓜崩。杰米这招想来也练了很久吧,他搓着前额傻乎乎地想,不然怎么每次都能戳到同一个地方,甚至上回往卢克头上粘的桃馒人贴纸也不偏不倚正在脑门中央。他回想起那天杰米嘲弄他的表情,皱作一团的鼻子,咧得弧度夸张的嘴和一口白牙,以及一双明亮、湿润、目光柔和的眼睛。忽然,一股热乎乎的勇气像春天温暖的洋流一样汹涌灌进他心里:去他的弹壳、金属板和破布头子,他卢克·沙利文是个有手有脚的人,不仅如此,他堂堂正正地打败了它们,不曾让那些脆弱的妄想控制他超过哪怕一个钟头。一个冲动又执拗的想法浮现心头,他昂起脸,决心暂时将那些战争、爱情和向内探索招致的后遗症通通抛去脑后,转身向唐人街外走去。

 

再次出现在红虎路上,卢克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他:一个年轻健硕,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两条本就肌肉发达的前臂因持续发力而显出更为骇人的线条,如果不是因为他砂锅大的拳头里此时只攥着两个白色购物袋,这样一号人物晚上出现在唐人街,不像走亲访友,倒像来寻仇。

卢克一直走到杰米家附近才迟迟品出一丝尴尬。杰米家楼下有眼熟他的住户冲他打招呼,卢克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他对杰米的邻居们始终抱有几分朴素的歉疚,大半缘由是内心相当清楚自己每次和杰米在房间里胡天胡地时,闹出的动静究竟有多大。他艰难挤进楼梯口,沿狭窄的水泥步梯向上爬了两层。站定在那扇七歪八扭贴着一大堆桃馒人贴纸的大门前,卢克发觉自己比起刚才又更加胆怯了一点,两只鼓囊囊的塑料购物袋在手里倒腾了几个来回,满头大汗的美国人最终极不体面地屈起膝盖,重重顶去门上。

几乎同时,门被猛地推开,差点把卢克扇个跟头。屋内没有开灯,黑洞洞的,杰米·肖几乎气势汹汹地站在里面。看清是他,中国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重重哼了一声,扭头钻进房里。杰米向来这样,好像只要脸色摆得够臭,最终把事情搞砸的就不是他。卢克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屋,摸索着关门,开灯,把购物袋放在矮柜上,又主动蹲下来打开鞋柜给自己找拖鞋。再抬头,杰米坐在折叠桌前,一条腿支在椅子上,单手撑脸看着他,瞳孔因为突然的光亮缩得小小,面色没有刚才那样难看。卢克穿上拖鞋,把两个购物袋都提到餐桌中央,杰米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他,终于他抬手抓住卢克,另只手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摁亮,屏幕中联系人姓名栏内嵌着一排明晃晃的大写字母:卢克·他妈的·沙利文

——看见了吧,这里面除了你,就只有奶奶和阴哥、阳哥了,他们可都是自己存的。他把手机锁屏扔在桌上,双腿交叠,重新抄起双手看着他。卢克无视了他的防御姿态,自顾自打开购物袋,将里面的东西挨个摆在餐桌上,很快折叠桌就被大小各异的白色纸盒占据半壁江山。杰米皱眉瞪着它们,卢克知道中国人那种野猫一样的好奇心正沸腾着作祟,他耐心地等待杰米自己伸出手,小心而怀疑地拨开一只纸盒的盒盖。

一盘状态完美的炸翅,香喷喷地躺在里面。卢克满意地发现那双褐眼睛里的瞳孔开始扩大,他炫耀式地挨个开启其他餐盒:炸鸡块,炸鸡腿,薯条,汉堡,蘸酱肉汁,还有据他所知杰米平生最讨厌看见的——两大杯挂着冷凝水,正哔啵冒泡的碳酸饮料。

你……杰米·肖看看桌面,抬头看看卢克,又低下头去盯满桌无所顾忌地散发香气和热量的油炸食品:……你要毒死我?

我要撑死你。卢克抽了张折叠凳坐下,你的男朋友大人有大量,不但不打算追究你身为伴侣严重失职、推卸责任的行为,还给你带了晚饭。他拍拍手,从购物袋里捻出双一次性手套,给杰米递去一只:不用说谢谢。

杰米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才不吃。他气冲冲地把头扭到一边,努力忽视卢克掰开炸鸡时酥脆的噪音:大晚上往胃里塞这种东西,你就等着变成一个大胖子,气球一样,路都走不动,到那时候我会跑到你家里,睡你的沙发,玩你的游戏,狠狠嘲笑你。

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卢克微笑着把滴淌着焦糖色肉汁的炸鸡放进嘴里,大声咀嚼,仿佛要让每一个含混的单词都裹上滑嫩鲜美的鸡肉丝:……你是我男朋友,你得照顾我。

谁要照顾你!杰米·肖嚷起来,像喝多了般若汤似的满面通红,回头恶狠狠地瞪他,卢克动作夸张地享用着炸鸡腿,它们确实又热又脆,鸡肉紧实而多汁,他仔细啃完骨棒两头的脆骨,舔掉指尖的碎屑,把油乎乎的右手伸长来够杰米面前的鸡块:没关系,你也可以继续看着我吃。

鸡块消失了,杰米端起了餐盒。你死定了。他一边宣布,一边一次性把三个鸡块同时塞进嘴里,同时忙着用手肘把一盒薯条划进自己的领地。我讨厌你。他像个小孩似的任性地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卢克·沙利文,我最讨厌你。

卢克看着他低着头,把炸鸡和薯条一起塞进嘴里,悄悄从购物袋中摸出一杯不含碳酸的果珍,轻轻朝对面推过去。

 

他们吃了迅速而餍足的一餐,虽然无论过程还是结果比起酒足饭饱都更接近于兵荒马乱。杰米平时不吃这种东西,今天赌气似的狼吞虎咽了一大堆下肚,还尝了一口卢克的碳酸饮料,目前正处于痛苦与满足的叠加状态。卢克靠过来想帮他顺顺气,实际只是想单纯地好好抚摸一下这个中国人——他们彼此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任何联系,但杰米只是嗅了一下他胸前的衣料就立马推开了他。去洗澡。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指挥卢克脱掉上衣,换上塑料拖鞋进到卫生间里去,卢克方才意识到在工作了一个下午,因忙着发火而没来得及在训练馆处理个人卫生,又连续在大街上暴走了将近三个小时之后,他身上的气味大概可以用灾难来形容。他被杰米推到淋浴间里,关上门,打开喷头开始迅速清理自己,然而才洗了三五分钟,杰米又开始在外面踹卫生间的门,他不得不拧上水龙头,顶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淋浴下探出脑袋:杰米!什么事?

卫生间的门把手动了动,杰米直接扭开门钻了进来,手里拿着换洗衣物和浴巾,目光毫无保留地将他从头舔到脚。哇哦。中国人眯起眼睛,促狭地笑了:……沙利文先生不拿内裤也不拿毛巾,是故意要我进来送的吗?

简直是诽谤,明明是他着急忙慌地推卢克进来洗澡,连半秒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对方留,卢克抓过他的胳膊,把人掼在卫生间满是水雾的墙上时想。杰米这个想一出是一出,事后又翻脸不认的坏脾性给卢克带来的麻烦和甜头同样多,他把中国人压在墙上接吻,杰米顺从地为他打开口腔,同时双手迅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和裤子。别给我衣服弄脏了。他在亲吻的间隙咬了一口卢克的嘴唇,警告道,我可是洗过澡的。

卢克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没有化妆,眼尾干干净净的,却仍然有一抹生理性的潮红透过皮肤,取代了眼线的位置,没了粉底的遮盖,他左颊那颗小痣显得更加鲜活起来。他又往卢克鼻子上咬了一口,埋怨他竟在这种时候也能分心。快点摸我。他不满地挺腰蹭着卢克的小腹,是你把杰米哥拉进来的,你把杰米哥弄湿了,就要负起责任。

卢克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一只手顺着他堪称纤细的腰线往下探去,直埋进两瓣柔软的臀丘之间,指尖陷入一潭湿软,他这才意识到杰米说的“湿”涵盖了两种意思。他早就把自己准备好了,也许是卢克登门之前,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今天下午——出现在训练场门口时,这个中国人已经可以在任何时间与地点为他完全打开。卢克又在他嘴唇上啄了两下,一只手摁住他的腰,另只手狠狠将三根手指塞了进去。杰米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慌乱地呻吟起来,卢克轻易找到了他的前列腺,开始毫无怜悯地按它。

不!你在,哈啊,干什么……杰米扭着腰,试图将自己从这雪崩般毫无预警的强制快感中解脱出来,他像只被娇纵惯了的乳羊,被抻拉起颈项,暴露出喉管才开始恍然大悟地挣扎。但卢克摁住他的腰腹,抠着他的穴,把他的背狠狠抵回墙上。

杰米·肖。他盯着他已经开始微微翻白的漂亮眼睛:我不会为你的小把戏买单,也没打算放过你。你相当清楚我今天为什么生气,所以在你射出来一次之前,最好乖乖给我呆在这。

哈,哈……我不是……在道歉了吗……杰米胡乱地舔吻他的下巴,声音里透出几分装模作样的讨好:沙利文教官,你好小气——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咽,害了热病似的浑身发抖,穴肉把美国人粗硬的手指绞得又热又紧:卢克……卢克……求你了,前面也要摸……

他没法真正用一场性事惩罚杰米·肖,卢克腾出手,在杰米颜色偏淡的粉红龟头上重重掐了一下,中国人哽咽一声,几乎把后穴里的手指夹断:呜!他哭了出来。流着眼泪哆哆嗦嗦地撕咬美国人的嘴唇。我恨你。杰米说。他撒谎,卢克知道他其实爱死了这个,他掐住杰米的腰,从那口穴里抽出手指,带着满手爱液狠狠揍起他屁股,以对今天下午的事情彻底做个了结。杰米挨了没几巴掌就尖叫一声射在了他大腿上,他趴在卢克怀里喘息,偏头咬着他耳垂催他赶紧洗完,赶紧去床上,赶紧用他那根美国鸡巴来操他。

 

他感到自己今天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张红木雕花的大床仿佛瞬间多长出一个棱角,再次替他的主人狠狠顶在他膝盖上。他疼得抽气,杰米又在笑话他,他已从上一场性事中缓过劲来,几乎立马开始恬不知耻地索取,起身将他推倒在床单里坐了上来。他的穴肉已被手指玩熟了,进入与抽出的阻力都恰到好处。杰米扭着腰上下律动,很快骑得满身薄汗,满穴爱液与前液顺着穴口与卢克的阴囊往下淌,一头长发在皮肤上黏成蜿蜒的溪,好像刚洗了个澡的不是卢克,而是他自己。

杰米的水非常多——无意冒犯,但再结实的床单也经不住天天要洗,卢克已经把这事看做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他甚至考虑过给杰米买一床宠物用的隔尿毯子,谨慎地选择在某次刚刚结束,但仍余韵尚存的性事末尾告知对方,好让这个提议听起来只是一个床笫之间的玩笑。好在杰米没觉得被侮辱,只是问:真的有用吗?躺上去舒服吗?仿佛下一秒他真要坐到那张并不存在的毯子中央,伸出手指撑开自己红肿的穴口,把满腹精液与骚水引到那些光滑的短绒间去,杰米·肖完全不在意被如何对待的时候只有在床上,卢克狠狠将他掀翻在身下,在来势迅猛的高潮中掐住他脖子:……说。说你是我的。杰米驯顺地吐出一点殷红舌尖:我是你的。卢克·沙利文……我是你的。他满面潮红,一双凤眼里水雾弥漫,因为被强硬地阻断了呼吸而眉峰微蹙,半是恳求半是狂热地抓挠着卢克的后背,试图与他接吻。

卢克低下头吻他,心里有些茫然,他认为自己想通了,做了想做的事,他以为自己应该满足。但那个句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他说得干脆,杰米答得也干脆,仿佛这实际上是全世界最不重要的一个回答。他射在身下那具躯体里,如梦初醒般松开扼住颈项的手,杰米深快地抽气,急促而清脆地剧烈咳喘,卢克扶他起来,将他搂进怀里轻拍脊背。黑发男人紊乱的呼吸逐渐趋于平静,发出几声柔弱如小猫呜咽的轻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哇,沙利文教官,你使的力气可不小。

——下次也可以来一点这个吗?真的好爽。他躺在卢克臂弯里,懒洋洋地仰起脸与他对视,卢克望着中国人那双赤诚真挚的眼睛,明白他业已全然忘却了刚刚说过的话。

 

他问杰米要不要洗个澡,杰米缓慢滚动着把自己裹进被子,说:随便吧。随便就是不想的意思,卢克起身去卫生间,接了点温水打湿一块毛巾来替他擦干净身体。杰米半阖双眼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四肢,在卢克撑开他穴口的时候双腿绞住美国人的脑袋,用脚跟轻敲他的肩胛。今天不能再做了,卢克白天还要上班,更何况他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搏动着一颗颇为沉重的心。他收拾完残局,上床之前摸了摸床单,状态勉强,不算太湿,留到早晨或中午再拆洗也无所谓。他挪到杰米身边躺下,手臂环住他腰腹把人圈进怀里。

也许是因为分食了太多炸鸡,他感觉杰米的皮肤摸起来比平时更烫。中国人那头长长的黑发差不多干透了,残留轻微湿意的发尾搔着卢克的腹肌,有点痒。卢克把它们抽出来,漫不经心地绕在手里把玩。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杰米的卧室没有厚窗帘,无遮无拦的银色冷光沁入漆黑发丝间,将其纺成一匹光彩熠熠的绸缎。他的动作有点太肆无忌惮了,头发的主人忍无可忍地哼出一口气,翻过身直视卢克的眼睛。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杰米直截了当地说,我还以为在吼了我两句、逼我吃完一大堆平常压根碰都不会碰的垃圾食品之后,你的气就消了呢。

他说得对。但卢克看着他,中国人乌黑柔亮的长发缠在他指间。心底某处一份不切实际的希望微弱地闪了一下:杰米……你之后会给我打电话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蠢问题,杰米的表情向他传达了同样的观点。中国人叹了口气,侧过身,因久经情事而格外倦怠的凤眼带着湿润目光扫过他的脸,连眉尾轻微上挑的弧度都与先前为自己开脱时相似:……再说吧。

又来了,那个表情。明明在来接自己下班之前就做好了全套准备,明明在自己提着两大袋愚蠢的油炸食品冒失地登门前,伟大的唐人街麻烦解决者独自窝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守着折叠桌和几张折叠椅,连灯都没有开。但当卢克尝试安慰、照顾甚至露出示弱的表情试图向他更靠近一点时,他的回答总是拒绝。卢克抬头,试图再次寻找他的眼睛,以便检查在那对冷酷的深棕虹膜上,自己此刻的倒影是否真的显得相当难看。杰米却又适时地移开了目光。

没有其他事的话就拜托饶了我吧,行吗?他打着小小的呵欠,往床边滚了滚,把一条手臂顺着床沿垂下去:我好累。

卢克却越发地清醒过来,夜深人静,没有风,连虫鸣声都显得格外细弱,只有月亮毫无保留地照进来,透过窗口在这间简约得有些空旷的房间内燃烧,几乎将四周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卢克挨着杰米,中国人光裸的躯体在床单上微微发着光。周遭明晃晃的粉墙再一次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压过来,卢克闭上眼,感到那间曾短暂困住过他的纯白监牢如同一颗胶囊的外壳将身旁的中国人罩在里面。每天,杰米从这张床上醒来,又在这张床上重新睡去。卢克不禁想,他那张总是带着全妆的、美丽精致的脸,在独自面对红木、玻璃和粉墙时还是同样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吗?

 

对于男性来说。他贸然开口,声带摩擦空气的声音莫名其妙得令他自己都心惊:……多余出的脂肪会优先堆积在腹部。他说,伸出手将中国人再次拢进怀里,宽厚温暖的手掌抚过杰米的小腹,轻柔地向上滑行。

……然后是胸。指尖划过轮廓分明、柔软的胸肌,绕着挺立的乳尖打圈,杰米的脊背在他胸膛上颤抖了一下,他还醒着,没有出言打断,只是耐心地容忍卢克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在自己的身躯上。

……再到腰,到前臂,最后爬上你的脸。他曲起食指,在中国人高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得到一声哼笑。总之,人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长胖的。

他把手重新放回杰米的小腹。如果有一天。他低低地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有一天,你再无可能见到我……

一只手,几乎以闪电的速度抓到他脸上,如果不是杰米已经转过身,正脸朝着脸与他对视,卢克几乎要错认为刚划过眼前的是一道光。

闭嘴。

杰米说。他的手死死捏着卢克的嘴唇,对方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唇峰被捏扁的模样像只呆愣的鸭子。对于眼下气氛而言,这场景相当不体面,但杰米没有笑,相反,一种卢克从未见过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龙眉紧锁,凤目圆睁,几乎是又惊又怒地瞪视着他:闭嘴,卢克·沙利文。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直到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杰米的反应更强烈些,他脸红了,从眼角一直烧到脖子根,他最后狠狠剜了一眼卢克,松开手重重翻过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不会说情话就别说。他再次把头侧埋进枕头里:我要睡觉了。

他其实相当容易生气,也许从小就是这样。当有什么东西总是无缘无故从你身边被夺走,毫不留情,无可挽回,而你能做的一切就只有看着它消失,眼巴巴地守着一个不存在的轮廓,直到确认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其实根本再无其他人在乎。此时除了流泪,一个孩子能做出的最有勇气的事情也只剩下愤怒了。杰米·肖的愤怒来去匆匆,有时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指望能靠这改变些什么。然而即便从战争中脱身数年,卢克却仍未真正习惯失去,正如他事到如今依然保留着睡前反思的习惯,白日种种就在此时纷纷落入颅底,砸起他陈旧记忆上的一阵灰尘。

他并非不困,可过度疲劳带来的钝痛使他的精神异常清醒。他回忆起那个噩梦,回忆起扔掉那些被认为是病态的收藏品时它们彼此碰撞的啷𪠽声,他清楚地知道:那个洞仍在那里。他也同时清楚,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有一天动弹不得,无法思考,只要这个名为“卢克·沙利文”的身体还有一息尚存,它就始终会在那里,像原始丛林腹地森然敞开的一道深大裂口,光不触底,石落无声。杰米·肖是个英勇无畏的探险者,怀揣自己的坚定信念从此踏过,带起一阵风,风向着空洞的断层刮去,于洞穴间激起一阵细微共振。探险者的脚步渐行渐远,空余岩壁嗡嗡作响。

然而至少在这个晚上,或许还有许多其他的晚上,卢克·沙利文与杰米·肖全然赤裸地躺在一起,同样的月亮、空气和食水在他们肌肤相贴的身体里燃起几乎完全相同的热度。他的手紧紧握在杰米的手腕上,中国人没有推开他,仿佛他们本就浑然一体。太阳升起之前,夜雾将在大地上流淌,一切低洼陷落之处都将一如平原。

抱歉啦。他想,歉疚又满怀希望地将手覆在杰米·肖平坦而光滑的小腹上。在这片柔韧皮肤与精壮肌肉之间,新鲜健康的血液正汩汩地流动,也许正有什么改变在悄然发生,卢克没法意识到,只因他终于如蒙大赦地睡着了。一个最为轻缓的梦境中,在他手掌覆盖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糅合了他们交叠的体温,正兴兴向荣地茁壮生长,一点一点地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丰腴。

Notes:

和这篇文章搏斗了一整个星期,简单校对之后发出来了,依然觉得写的只能算差强人意,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如果可能的话想和大家评论互动T T

这篇的整体概念其实我考虑了很久,可能过段时间会在本链接的第二章絮叨1点想法,也有可能之后会重新再写另一篇吧(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