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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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我陪你。”还没绕好的围巾被人接过,你转了一圈,配合顾时夜把围巾绕到脖子上。
“好呀。”下半张脸暖融融包裹好,你跳过眼前的绒毛看他眼中的你。他的手正替你掖好围巾,他的眼睛里映着圣诞树似的你的影子。
他压着嘴角,不是高兴样子。
“顾时夜,顾领导,”你戳戳他抿着的嘴角,颇无奈地揽住他胳膊,手滑下来隔着两层手套握住他的手,晃晃,“只是普通值班啦,你不要担心。只是下点雪,还有你送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放假没学生,学校又不会跑丢。我浇浇花、看一圈,就在值班室和看门老两口一起坐着烤火,等你来接我回家了。”
“学校又不会丢,”他黑色的眼睛定在你毛线帽尖歪歪的毛球上,“何必用那么多人看着。”
你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握住他的手指,和他一起走进门外的雪里:“万一大楼长腿跑了呢,多吓人啊。”
隔着窗户和看门大爷打了招呼,顾时夜却还跟在你后面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替你拉开了铁门。你跟老两口寒暄、在记录簿上签到、看注意事项,他也跟着不声不响地站在屋里。
他的目光追着你,持续的、沉沉的。
“老师,这个是?”坐在炕上的大娘靠着火墙,拆旧毛衣,拆下来的毛线从膝头堆到腿边。
大爷抓过窗台上的瓜子给你一大把:“对象呗。老师不是放假前说了要结婚,白给你吃糖了。来,暖和暖和,嗑瓜子,新炒的。”
“谢谢大爷,是我丈夫,”你有点脸热,分不清是因为屋子里的热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索性转向顾时夜,把瓜子往他手里塞,“你先回去忙?我得有一会儿呢。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这大雪天还折腾两趟,你也忍心,”大娘麻利的手和利索的嘴一起高速运转,“你们校长也不是个人,结婚还排你过年值班。就这你还不拿锹呼?你不好意思呼让你对象呼也行啊,这么大高个指定有劲,不使白瞎了。”
“这不是先排的班嘛。她后来要给我换班我也懒得换了。都要并校了,懒得再欠她人情。”你试着想象了一下顾时夜拿起铁锹朝校长的半秃的头高速扇去,想象不出来但也压不住嘴角。
顾时夜把摘掉手套剥的几粒瓜子仁放进你手里:“我陪你。”
“让他陪着吧。刚结婚不都这样,分不开,”大爷缩手敲敲自己的脑壳,“再者,昨天我瞅着三波像又要犯病了。都进腊月了,别吓得你病着过年,不吉利。”
“Saber?”你没听清楚,“还有外国学生?”
“不是学生,钉子户。那菜园子就是她种的,”大爷伸手指指校园角落的被雪盖得只剩下稀落芦杆和篱笆桩的菜地,“你不知道?别的精神病都开春犯,她年前犯,每次犯几天,犯完就好了。”
“老师哪知道,人秋天开学才来,芦苇挡得看不见三波的房,”大娘拆完毛衣锁边的最后一圈,埋怨大爷一句才转向你,“‘波’就是傻子,这边人说她是第三傻,就叫三波。三波不犯病可好了,比好人还好,收垃圾、扫地、捡柴火、种菜,什么都干,可勤快;一犯病就在河沟边乱走,拿个棍子扒草丛扒雪堆,人家问就说‘找嫂子’。人说撵也撵不走,病的时候撵不走,不病的时候差点撵出人命,拿她没招。”
你还真不知道,你来这个世界的任务和这个可怜的疯子无关。你没有主动接触过她,也没人和你说起过她。
你叹了一声:“受刺激疯的吧,真可怜。”
“那刺激可大了。人说她哥当年枪毙的时候还没结婚,谁知道她在这找啥嫂子。她岁数还真不大,估计跟老师差不多,没小几岁。但疯得也早,说是将将十岁的时候... ...”大爷随口一说,就被坐在炕上的大娘砸了毛线团。
他哎呦一声,大娘瞪了他一眼:“快过年了,说啥呢?再说谁知道到底咋回事,不都是听说的。”
顾时夜安抚地轻轻拍拍你的肩背。你吃掉他剥的瓜子,新炒的的确很香:“大娘你俩先忙。我俩先去把花浇了,干完活聊。”
手被顾时夜紧紧牵着揣进他的衣袋,他像是真的怕你被吓到。你捏着他的拇指揉了揉:“没事的,我不害怕。”
敢让她在校园里呆这么多年就说明她够温和的了。
顾时夜看着你,颔首嗯了一声,牵着你的手更紧了。
教学楼大门没锁,先前的雪在门能打开的扇后堆成一条拉开过的痕迹。你按照签到表上的说明推开旁边集中放盆栽的教室门,从地上到讲台再到窗台,满屋的花。
“学生把花都挪过来了,方便浇水,”你拨弄拨弄手边的叶子,“怎么感觉比放假之前长得还好?没人磋磨、释放天性了?”
顾时夜松开你的手,越过你,跨过挨挨挤挤的绿叶,从最里面的角落拎出了水壶又轻轻松松地迈出来:“我来。”
“顾时夜最好了。”有人帮忙还不好,你带着他去了水房。
推开门你就吓了一跳。大概昨天来值班的同事忘了把水龙头和水房的窗户关紧,窗户开了道缝,滴滴答答的水从洗手池满出来,把洗手池附近的地面搅得一塌糊涂,还结了冰。
“一会儿我看看昨天是谁,怎么水都不管就走。”本来假期上班就烦,还有人让别人给自己擦屁股,更烦了。
“地滑,在这等我。”顾时夜踩进去关上窗户,试了试水龙头。怎么拧都是滴滴答答的细流,水管看着没裂,但大概也不远了。
要打满一壶水也还得等一会儿。
你打算进去黏一会儿顾时夜。抬脚的瞬间,你下意识地看了看走廊是不是还有窗户没关严,却看见了走廊尽头的楼梯旁的人影。
系统的任务面板忽然浮现在眼前。
【浮芦河记事 S级】
【特殊任务】
你将回到此地的过去。
如今的浮芦河只是一条毫不醒目的水沟,但在那个时代,存在许多关于浮芦河的传言。
此任务为连锁任务,每当玩家满足触发条件,下一阶段任务将开启。触发系列任务并推断出真相的玩家将获得奖励。
【本次任务特殊效果为:以身入局。】
【您将与世界之内产生更深的牵绊。】
顾时夜还在你面前。你隔着任务面板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脸色看着淡淡的,可嘴角带着对他而言是开怀大笑的弧度。
他站在泥泞的冰面上双手打开迎接你的拥抱,准备着在你扑上来抱他时接住你,或者在你有任何打滑摔跤风险的时候把你揽进怀里。
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和你牵绊最多、最多的人。
他正期待着你落进他的怀里,然后你们可以抱着彼此,耳鬓厮磨,悄悄说一些话。
你不想让他的怀抱落空。
你努力保持着笑容,奔向他的同时分出思绪给系统,试着再拖住一点时间。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慢动作,传送即将开始。
“系统?为什么特殊任务会把我送到过去?我在目前的任务不是还没有判定结束吗?”
为什么,你眼前的发丝飘得那么慢,窗外的雪花落得那么悠然,你的身体活动得那样迟缓。
“您的系统临时请假,我是本次的代班系统。”
顾时夜的眼睛缓缓闭上又睁开。
“您目前的任务未到时限,但世界任务的触发规律如此。”
你意识到他只是在眨眼。
“任务结束后您将回到当前时间段的世界。”
人说,微笑的时候眨眼说明正在想到令人幸福的事情。
此时此刻,顾时夜在想什么呢?
“任务世界传送开始。”
时间重新开始流淌,你的视角开始坠落。哪怕只能从字缝里看到他,哪怕顾时夜并不是什么表情丰富的人,你也能看出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手伸向你,他的腿迈向你。在意识剥离的最后一瞬,你看到顾时夜也在向你奔来。
Chapter 2: 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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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啥呢,快回家!”盘着头、穿着坡跟鞋和黑色长棉袄的年轻女人惊魂未定地抓着你的胳膊,朝你肩头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跟你说多少回,自己一个人离芦沟远点,过桥也小心。滑得很,旁边还没人家,摔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你应了一声,一边乖乖跟着她走,一边翻看系统给你的信息。
这个世界在十三年前,你上一刻工作的学校还是一片荒地。
在这个身份的设定下,你是一户姓李的农家的女儿,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你”刚生下来就被这户人家从隔壁村的亲戚家抱养来。从此你血缘上的小姑姑就成了你的“母亲”,她后来剩下的女儿就成了你的“妹妹”。
家境宽裕些的养父母对你视如己出,因为无力抚养而把你送走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吝惜对你的关心。
在记忆里,“你”在成长中得到的物质不算有多富足,但爱很多很多。
他们没有苛待“你”。“你”顺利地去了县里的读完高中、上大学选了个公费的专业。
昨天“你”刚从学校回到家,现在你正在奉母命收干菜回家的路上。
眼前这个消瘦的年轻女人是你的亲生大姐。为了贴补家用,她考上了高中但没有去,当了村里学校的代课老师,供养你的另外两个亲生姐姐和一个弟弟读书。现在姐姐们都读完了书在外工作,弟弟也出去打拼,村里只剩下了她。
“记得好好跟你妹说说:她脑瓜子好使,就是太爱玩,”大姐气得用手指狠狠点了两下空气,在想象中点贪玩的小妹妹的额头,“要你说也不好使,我就去跟姑父说,拿大棒槌捶她一顿。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她好好学就能考上,要现在这么悠哉就够呛。”
你应了一声。记忆中的“妹妹”的确如此。一周的东西她一天就能学会,于是她选择先爽到周日晚上再说。
“小妹,”大姐犹豫片刻,又开了口,“我先走了。你舅妈想你了,记得来玩。啥都别带,什么都不缺。”
她口中的舅妈是“你”的生母。你点点头,接过话茬:“明天上午我就去。昨天刚回来,今天累得起不来床了。”
大姐温热的手指抚过你围巾和帽子中间露出来的眉毛和额头。你们在岔道口各走一边。
吃过晚饭,你如实向小妹妹转述了大姐的大棒槌理论。
小女孩在你怀里泥鳅似的乱蹦着扑打,你搂着她,向母亲说明天要去看舅妈。
“去吧,”母亲抱着被卷铺火炕,“上回去场部买的苹果还有,给拿几个去。一会儿让你妹妹看看还有没有罐头,有就拎一瓶。”
装苹果的塑料袋子和盛着大块澄黄桃子的玻璃瓶闪着窗户缝溜进来的光点,你盯着稳定的亮点出神,靠着烧热的火墙裹着被子,试图整理现在的线索。
特殊任务是怎么被触发的?你当时在做什么?
你正和顾时夜准备浇花,水房一片狼藉。
触发因素不会是看门的老夫妻,否则系统不会等到你进了教学楼才给出任务;也不太可能是水房里的顾时夜;你只能想到转头瞬间瞥到的那个人影。
不知道顾时夜现在如何。
你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
那个人影是谁?
学校里除了你们还有谁。放假又下雪,学生和老师都不回来,值班领导如果来了你也不会不知情。
但如果是三波,但据说发病了只会在河边“找嫂子”的三波为什么进到了楼里?
如果是三波的出现触发了特殊任务,那或许她的疯狂也和“浮芦河的传言”有关。
大姐口中的“芦沟”很可能就是“浮芦河”,但开头就错的代价太重了,不如多花一点时间确定。
明天去“舅妈”家正好要路过芦沟。
在河边仔细看看,或许会发现一些线索。
大概是因为附近高高的芦苇,这条小河才被叫成芦沟。
芦沟不算窄,冬天结了冰也看不出深浅。
河岸上长满了已经被霜雪打得干韧的芦苇和蒲草,高过了桥上的人,隔出一片灰黄。桥也只是简单的石头木板搭成一条勉强能赶过车的路,两条绳子充作扶手。
怪不得大姐要你小心点,这桥看起来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安全。
你实在看不出这条河和附近其他一百条小河小沟的区别。
你把手上用红塑料袋拎着的苹果和罐头抱进怀里。
寒风夹着少少的雪花落下,地更滑了。你小心翼翼地过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舅妈家在村子最里面,你按照代班系统的指引在村里的小路上穿行。
冬天冷,人都喜欢严严地关了门各管各的,窝在屋里,烧炕、吹牛、干活、修工具、搓麻将、喝点小酒,哪一样不比被雪晃花了眼、灌一肚子西北风舒服。
今天倒反常,你刚走到附近,就有视线跟着你。观察的目光多到近乎在皮肤上留下实质的刺痛。
你拉扯着人们的注意向前走去,像拖着一串曳地的包袱。
路边一家的门扉一闪,晃出来个人影。
“妹呀,来看你妈?”和你生母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没穿棉袄,没拉门的手还抓着补到一半的衣服,缩肩呵出的白气升过她耳际插的艳红的布花。
你一时想不起这是谁,也没纠结到底是“妈”还是“舅妈”,扫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点头朝前走去。
“你家来客了?”女人的声音在背后追着你。你哪里知道,含混应了一声,便继续躲着地上泼水泼出的冰壳,沿着压了一层硬雪壳的冻土路往前去。
记忆中的草房仍是那样,但围墙重新箍齐整了,外头倒立着木头的推雪板和铁锹。你生母家里的孩子都已经能多少拿出钱来贴补家用。他们本来就是把吃苦看得比吃饭还寻常的传统农民。你的生父高小毕业,在村里已经算是那一辈有文化的聪明人,当了村里的会计。这样下来,你生母家里的日子好了不少。
... ...但应该也没突然好到会去买车?
那辆底盘颇高的越野吉普车让你站在院门外愣了一下。大姐的声音就从门缝窜了出来:“小妹,快进来,别冻着。”
大姐开门把你迎了进来,接过你的帽子围巾挂上墙上的钉子,嘴上埋怨:“说了不用带东西来,还带。这么沉,一路累着了吧。”
“这点东西能有多沉,”你摘下挂脖手套的线,外衣也脱掉挂上墙,屋里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你分辨出其中一个是“你”的舅舅:“... ...舅妈呢?今天家里来人了?”
“都在里屋呢。外边来人了。今年新掏的炕,村里没有比咱家屋里更热乎的了;你舅舅还是会计,村长就把人领这边来了,”大姐揉了揉你被寒气侵硬的手,拍掉你肩膀和头上的雪花,“走,咱上旁边屋,不跟他们一帮子凑合。我把妈叫出来,她在里面也没意思。咱娘仨打骨牌。”
你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站在门口等大姐出来。屋里交谈了两句,出来的倒是村长。
“来,快进来,”黢黑干瘦的男人拍拍你的肩膀,拉着你的胳膊让你进门,“顾... ...小顾哥,这是咱张会计的小闺女。她姑那会儿没孩子,把她抱走了。这是咱村的女状元,全县考上大学的也就那几个,俺们这就是一个。”
沉而凉的目光落到你身上。你循着“小顾哥”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抬起头,越过“你”记忆中熟悉抑或不熟悉的人,看向目光来处。
果然是顾时夜。
他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你,雪悄然落下。
他们说着村里各种困难,主要答话的是和顾时夜一起来的另外两个生人,顾时夜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听着。
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个人始终看他态度回复,他却沉默居多,村长和会计说到最后几乎是没话找话:前年的大旱、今年的丰收都说过了,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学就得去隔壁村上学也说过了;说到后来,场部的老大夫药快用完了才发现是过了期的、赶大车的师傅喝了两口猫尿把车赶进沟里、去家访的老师被邻居当成搞破鞋都抖落出来了。
你坐在顾时夜斜对面的火墙边,耳朵听着这些琐事,蹭着炉边的热气烤手,借着炉上水壶的反光隔着大半个屋子看顾时夜。
水壶擦得亮晶晶的,但多少有些走形。顾时夜比你记忆中的样子多了几分青涩,但已经有了后来的雏形:话少而精,沉默地把握全局。
你忍不住,抿了抿嘴边的笑意。
村长口干舌燥、语无伦次、说无可说,已经快要把家底都倒出来了。你这一来简直是帮了他大忙,提醒了他还有新的谈话材料:“对,小妹家妹妹明年正是要考高中。要上场部上还好说,骑两个多小时车也就到了。要是跟小妹一样去县里念,回一次家,路上就累够呛。”
“是很远,很辛苦。”顾时夜的目光明确地落在你身上。
“可不,还危险呢。现在大道上都撒沙子,你们开车、我们大人赶牛车也没感觉。前些年小妹骑车去学校,半道儿不知怎的掉道边沟里了,同学都没发现。她硬爬出来回家叫人帮的忙。后来大人把那一帮一起上学的都给说了。这是能开玩笑的吗?里头都是雪,将近两米深。又滑,小妹爬不出来咋整,村里可就一颗文曲星都没有了。”
“你”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件事,你有些惊讶地看向村长。
村长仿佛受到了鼓舞,终于找回了主场,朝着顾时夜竖起胡萝卜似的食指往上头顶了顶:“小顾哥,你不知道,我们这边有的家里没钱了、拿不出粮了,礼拜五还在学校好好的,礼拜一就再也不去上学了。孩子再聪明都没招,家里没钱啊。
“姑娘不去上学了更是常事,学校老师见多了也想不起找。说句不吉利的,要是小妹真出不来,得等下礼拜五、其他同学都回了家,家里才能知道人没了。那雪地里不动,别说一周、一天,一个小时人就冻不行了。”
村长对顾时夜的称呼不伦不类,你本想笑,但只是想了想寒浸浸的雪,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能是因为应激反应,“你”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段过往,你的身体却牢牢记住了。
大姐安抚地拍了拍你的肩膀,往你手里第一个放她刚削好端进来的苹果瓣:“上着上着不念了的有的是。一个村跟她一起去上小学的有三十来个,上初中有十多个,等到考大学就剩小妹自己了。听人说她初中班长家前几天刚吃席,人孩子都有了。”
顾时夜的目光依旧在你身上,你朝他笑笑,他的目光便快速地移开了。
可你低下头,又发觉他的视线触上你的发顶。
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大姐开始张罗着做饭。顾时夜一行人当即准备离开,村长和舅舅不好拉扯顾时夜,便和另外两人纠纠缠缠到车边,还是怎么留都留不住。
再留就不是热情而是骚扰了。
你总还有办法遇到顾时夜,你倒也没有太失落。
大不了还有系统可以帮你的忙。
你正准备和顾时夜挥手告别的时候,他却突然转向你,叫了你的名字。
你眨眨眼,看向他,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你是在县里上的高中?三天之后你有空吗,能不能带我们去高中附近走访一下。”
当然好,你点点头,报了李家的地址给他,在具体说位置的时候倒犯了难。
这路你自己都没记住,只是按照系统的提示复述:“村子一直往里走,看见大树往左拐... ...我给你画个示意图?”
他当即把记事本和笔递给你。你走到他旁边,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钢笔,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一边画一边和他解释。
他在你身边看着,没有说话,但你知道他在听。
“我说清楚了吗?”
他收回记事簿,扣好钢笔:“早上几点去接你?”
你报了个时间给他:“要么我还是在村口等你。”
顾时夜颔首。
这次你真心实意地挥手和他告别:“再见!”
无论是十几年后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很期待着和他再见。
Chapter 3: 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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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和舅妈到底还是把你留下吃午饭,你拎来的罐头直接用菜刀掀开盖上了餐桌。
大姐去热菜、舅舅去抱柴,你捡了两块苹果,一块塞给舅妈,一块自己叼着。
他们之前一直在谈事情,除了被大姐当成小孩当场投喂了的你,都顾不上吃东西。削都削好了,放着氧化变黄不如干脆吃掉。
舅妈看着你,把苹果放在一边,轻轻摩了摩你的头发。
她眼中带着点泪光。你忽然有些别扭,坐不住可也不好挣开她。系统提供的“记忆”缺乏参考,你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才好,只是张了张嘴,因为许久没有在任务世界中体验这样的感情而不安。
还是她给了你嘴里的话去路:“我大外甥女长大啦。”
“嗯,舅妈,我都挺好的。”你点点头。
她拍了拍你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中指上戴着顶针,手掌被苦力压得很大。茧子重重叠叠,在你的手背上带来刺刺的痒和轻微的痛。你握住她的松树似的粗厚的手,第一次意识到在这里作为一个女学生的自己,和她相比,有一双简直像是千金小姐的手。
她握着你的手翻过来,看着你掌心指节薄薄的茧,用指尖摸索:“今天来人了,都没问得上你。在学校累不累?”
你摇摇头。哪怕她没有养育“你”,在她面前说苦和累也像一种炫耀。你不至于在一个苦得连苦汁都挤不出的女人面前刻薄到这种地步。
“大姐说你之前生病了,现在还好吗。”你有些生硬地转走了话题。
“还没好全。要我说就是吓的!”大姐单手端着冒热气的炖菜,一撩帘子从厨房闪了出来。
“怎么了?”这倒是你没想到的。按照记忆和常理推测,你原以为病因会是没日没夜的秋收劳作和日积月累的生育损伤。
“刚收完地,妈要去老姑那拿场部带回来的新布,准备做过年新棉裤。结果回来就吓着了。我下课回来一看妈脸色雀白,一摸手心砰砰乱跳。”大姐顺手抹干净桌子,把菜放到桌上。
“我那天打芦沟过,还没到桥上,就听见枪响。一个年轻的男的着急忙慌往外窜,”舅妈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我一看就不对,不知道干啥的。我寻思赶紧躲躲,就跳到那大芦苇丛里藏过去了。后来没动静了去桥上一看,倒是没看见啥。”
又是芦沟。
你蹙眉:“枪响?”
舅妈点点头:“听着是桥那边放了一枪。”
你拍了拍舅妈的后背,帮她顺顺气:“哪家呀?”
“谁知道是哪家,”舅舅抱柴回来,推门倒了壶里的热水洗手,“咱们这又没缴枪。咱村长当年不就是因为这几户人家里就他有枪才当的村长吗?你们村剃头匠家、郎老师家还有杀猪的老赵家都有枪。再者,没准是路过的人放的呢。”
你吃着饭,仔细思索了一下。
你应该想办法确认芦沟到底是不是后来的“浮芦河”。
“浮芦河”这个名字更像一个费了心思的书面名字,而不是本地叫着顺口、随口一起的实用风格。或许你应该去找找县志或者地图册。三天后和顾时夜去县里正好就是一个机会。
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点判断了。无论从名字上还是河边密密高高的芦苇丛上,甚至从舅妈的受惊上来说,“芦沟”都很像是你的目标。“芦沟”大概就是“浮芦河”。你现在只需要一点更实在的证据。
其次,“三波”大概在事件中也很重要。
但“三波”只是个绰号。她到底是谁?
她是后来才疯的,现在应该还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就算有绰号也不会被叫成是“波”。你只能推断出她是有哥哥、目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很有可能生活在浮芦河附近。
但你无从得知这个“哥哥”究竟是不是她的亲哥哥。如果表兄、堂兄也算上的话,你的范围就要扩大很多。
这个时期,家家户户基本都有多个孩子。表亲、堂亲的关系比起亲生兄妹通常要淡很多。彼此的关系会更像是玩伴而不是亲人。如果不是亲哥,大概不会对“三波”打击那么大。
哪怕从范围上看,你也应该优先关注有亲哥哥的、快到十岁的小姑娘。有表兄、堂兄的女孩实在太多,甚至连“你”的妹妹都符合条件,你很难关注周全。
再次,如果“三波”很重要,那三波的哥哥大概也很重要。
他干了什么被枪毙了?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处决的?
三波发疯是因为目击了哥哥的死吗?
你坐上顾时夜的车。车里果然只有他,另外两个人不见踪影。
他很准时,你想见他,于是早早出了门,可他比你还早。
你偏头看了看他。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原谅他了。
他不说话,你就主动和他说话。
但你该怎么叫他呢?在这个世界的此时此刻,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姓顾,我叫顾时夜。”
你报了名字,顺理成章地叫他:“顾时夜,你去高中打算看点什么?现在放寒假,期末卷子应该也判完了,学校估计只有打更老头和值班老师。要找人聊聊可能得去文化宫。那边暖和,很多住县里的老师和同学会过去。”
“那就先去文化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