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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浓稠而热烈地涂抹在静谧的社区街道上。两旁的法桐枝叶繁茂,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五岁的田雷被妈妈牵着手,走在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他的小皮鞋不耐烦地踢踏着路面,对妈妈描述的“惊喜”充满了好奇。
“妈妈,惊喜是什么呀?是新玩具吗?”
“比新玩具更好哦,”田妈妈温柔地笑着,指了指前方那座空置了一段时间的白色小别墅,“你看,我们家隔壁,要有新邻居了。”
田雷顺着妈妈的手指看去,只见那栋小别墅的门前,果然停着一辆搬家的货车,几个工人正忙碌地上下下。他对新邻居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那栋房子看起来比以前热闹了。
第二天清晨,田雷背着小书包,正准备被妈妈送去幼儿园,目光却被隔壁院子里的景象吸引住了。一对看起来非常和气的年轻夫妇正在整理小花园。那位叔叔身材清瘦,戴着眼镜,正弯腰摆弄着几盆绿植。那位阿姨则穿着一件柔软的浅蓝色连衣裙,腹部高高地隆起,她坐在一把藤椅上,微笑着看着丈夫,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田妈妈主动上前打招呼:“你们好,是昨天刚搬来的吧?我们是隔壁的,姓田。”
“田太太您好,”那位阿姨立刻站起身,笑容温婉,“我姓林,这是我先生,姓郑。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初夏的微风。田雷躲在妈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林阿姨圆滚滚的肚子。
“哎呀,别客气,远亲不如近邻嘛。”田妈妈笑着,轻轻推了推田雷,“小雷,叫叔叔阿姨好。”
田雷有些害羞,但还是乖巧地小声说:“叔叔好,阿姨好。”
郑叔叔走过来,摸了摸田雷的头,笑道:“这孩子真乖,长得也虎头虎脑的,真结实。”
林阿姨也弯下腰,目光柔和地看着田雷:“我们以后就是邻居啦,小哥哥。”
“哥哥?”田雷捕捉到了这个称呼,眨了眨大眼睛。
田妈妈笑着解释:“对啊,林阿姨肚子里有个小宝宝,等宝宝出生了,就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弟弟?妹妹?田雷的小脑袋瓜里瞬间充满了想象。他看着林阿姨那隆起的、圆圆的肚子,觉得神奇极了。那里面的,会是一个小小的、会动会笑的“人”吗?那他想要一个弟弟,弟弟可以陪他玩,幼儿园的女孩子都太脆弱了,碰一下就哭,一点都不好玩。
从那天起,田雷的生活里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仪式。
每天早晨,被妈妈牵着出门去幼儿园前,他一定要先跑到两家相邻的栅栏边,踮起脚尖,朝着隔壁房子奶声奶气地喊:“弟弟!我去上幼儿园啦!你要乖乖的哦!”
下午放学回来,放下小书包的第一件事,也是冲到栅栏边,迫不及待地汇报:“弟弟!我回来啦!今天老师教我们画了大象,我得了朵小红花呢!”
他开始热衷于分享一切。今天在幼儿园吃了什么好吃的点心,和哪个小朋友一起玩了滑梯,甚至是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有点疼……所有琐碎的、在他眼里却无比重要的日常,他都要一字不落地告诉那个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弟弟”。
林阿姨总是被他逗笑,温柔地回应:“弟弟听到啦,他说哥哥真棒!”
郑叔叔也常常笑着对田雷妈妈说:“你们家小雷真是太可爱了,这么小就懂得照顾人了。”
两家人的关系,就在田雷这日复一日的“单向汇报”中,迅速变得熟络和亲密起来。他们会一起在周末烧烤,分享各自做的点心。田妈妈会送一些自家种的新鲜蔬菜过去,林阿姨则会回赠一些她亲手烤的、香甜可口的小饼干。社区里的其他邻居们常常能看到,五岁的田雷像个小卫士一样,在林阿姨出门散步时,一定要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侧,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要保护阿姨和弟弟!”
时光在蝉鸣与花香中悄然流淌,盛夏最炎热的时候到来了。学校开始放暑假,田雷有了大把可以待在家的时间。他也更加勤快地往隔壁跑,有时候甚至会趴在林阿姨身边的毯子上,对着她的肚子小声地讲故事,讲他从图画书上看来的《三只小猪》和《小马过河》。
在一个格外闷热的夜晚,雷声隆隆,暴雨倾盆。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田雷刚起床,就听到妈妈在和爸爸兴奋地说着什么。
“生了?这么快?昨天晚上?”
“对啊,听说送医院没多久就生了,母子平安!”
田雷竖起耳朵,捕捉到了关键词——“生了”?是弟弟吗?弟弟从阿姨的肚子里出来了?
他立刻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下楼,抓住妈妈的衣角,急切地问:“妈妈妈妈!是弟弟出来了吗?我可以去看他吗?”
田妈妈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忍俊不禁:“是啊,郑阿姨给你生了个小弟弟。我们下午就去医院看他们,好不好?”
“现在去!现在就去嘛!”田雷哪里等得到下午,他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过去。
好不容易被安抚着吃了午饭,田雷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印着小恐龙的T恤,被爸爸妈妈带着,来到了医院的病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林阿姨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地靠在床上,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用襁褓包裹起来的“宝物”。
田雷的心怦怦直跳,他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田妈妈轻轻掀开襁褓的一角,一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露了出来。小宝宝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睡着,呼吸微弱而均匀。
“这就是弟弟,”林阿姨的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但充满了幸福,“他叫郑朋。”
田雷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小脸。他觉得这个小宝宝比他想象中还要小,像商店橱窗里最精致的瓷娃娃。忽然,小宝宝动了一下,小手从襁褓里伸了出来,五个手指头小得像花瓣。
“他……他好小啊。”田雷惊叹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啊,朋朋很小,所以需要哥哥保护他呀。”郑叔叔在一旁笑着说。
就在这时,小郑朋仿佛听到了外界的声音,他慢慢地、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似乎还看不清楚,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着,最后,竟然奇迹般地,定格在了田雷充满好奇和期待的脸上。
那一瞬间,田雷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又无比确定地填满了。幼儿园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没有他的弟弟好看!他的弟弟,是全世界最最好看的弟弟!
“弟弟!”田雷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骄傲与责任的语气。
从医院回家后,田雷的热情空前高涨。他把自己所有他认为最好的玩具——会发光的机器人、能变形的恐龙、一整套的小汽车……都搬到了郑朋的婴儿房里,堆在角落,郑重其事地对郑叔叔和林阿姨宣布:“这些,都给弟弟玩!”
然而,小婴儿的世界里只有吃、睡和哭。田雷很快发现,弟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既不玩他的机器人,也不看他的小汽车。这让他有点失落,但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工作”——安排弟弟的一切。
“阿姨,弟弟是不是该喝奶了?”他看到郑朋的小嘴巴动了动,立刻跑去报告。
“叔叔,弟弟的尿布是不是湿了?我闻到味道了!”他皱着鼻子,一脸严肃。
“妈妈,你看弟弟的手好小,我可以碰一下吗?”得到允许后,他会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一下郑朋更小更软的手指,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仪式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最让两家人哭笑不得的是,田雷开始强烈要求晚上也要和弟弟一起睡。
“妈妈,我要睡在弟弟旁边!”晚上该回家时,田雷抱着郑朋婴儿床的栏杆不肯走。
“不行哦小雷,弟弟晚上要喝奶,会吵到你睡觉的。”田妈妈试图讲道理。
“我不怕吵!我可以帮阿姨给弟弟泡奶!”田雷挺起小胸脯。
“你还小,不会泡奶。”田爸爸试图把他抱起来。
“那我可以陪着弟弟!他一个人睡会害怕的!黑暗里可能有怪兽!”田雷死死扒着栏杆,小脸憋得通红,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最后还是林阿姨心软了,看着儿子那双和大儿子如出一辙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又看看委屈巴巴的田雷,笑着打圆场:“算了算了,就让他今晚睡这里吧。小雷这么喜欢弟弟,是朋朋的福气。我们晚上多注意点就是了。”
于是,田雷如愿以偿地在小郑朋的婴儿床边,得到了一张临时搭起来的小床。他兴奋地在上面滚来滚去,然后趴在婴儿床边上,看着里面熟睡的弟弟,小声地保证:“弟弟别怕,哥哥保护你。”
起初,两家人还担心田雷只是一时新鲜,没想到,他这一“陪睡”,就几乎成了定例。除了偶尔被爸爸妈妈强硬地带回家,大部分夜晚,他都要赖在郑家,睡在郑朋旁边。他似乎把照顾郑朋当成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那种细致和专注,远远超出了一个五岁孩子的范畴。用田妈妈哭笑不得的话来说:“小雷简直是把朋朋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在关照。”
两家人乐得看见两个孩子如此亲近,也就由着他去了。郑家的婴儿房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景象:小郑朋在婴儿床里咿咿呀呀,田雷就在旁边的小床上,或者地毯上,一边玩着自己的玩具,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弟弟,嘴里还念念有词:“弟弟你看,这个车车跑得快吧?”“弟弟你别哭,哥哥在这里。”
时光在这样亲密无间的陪伴中飞逝。小郑朋一天天长大,从只会躺着,到会翻身,会坐起来,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小肉团子,那双大眼睛越发黑亮有神,总是骨碌碌地跟着他的“哥哥”转。
转眼,郑朋快满一周岁了。他开始发出一些无意识的音节,“啊”、“喔”、“咿呀”……两家人经常围着他,逗他说话,期待着他开口叫出第一声“爸爸”或“妈妈”。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暖暖的。田雷正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积木给弟弟搭一座高高的城堡。郑朋穿着连体爬爬服,坐在他旁边,手里抓着一块红色的积木,好奇地啃着,亮晶晶的口水沾了一下巴。
田雷搭好了城堡的尖顶,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过身对郑朋说:“弟弟你看,哥哥给你搭的城堡!漂亮吗?”
郑朋扔掉手里的积木,挥舞着小手,冲着田雷“啊啊”地叫。
田雷凑近他,用手指轻轻擦掉他下巴上的口水,耐心地教他:“叫哥哥,哥——哥——”
郑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田雷近在咫尺的脸,小嘴巴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嘚……嘚……”
“不对,是哥——哥——”田雷不厌其烦地重复。
郑朋又努力了一次,这次清晰了一些:“嘚……嘚!”
虽然发音不准,但田雷已经欣喜若狂,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正在厨房忙碌的两个妈妈大声喊道:“妈妈!阿姨!弟弟叫我了!他叫我哥哥了!”
两个妈妈闻声赶来,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真的吗?朋朋会叫哥哥了?”
“真的真的!”田雷用力点头,又转向郑朋,诱导他,“弟弟,再叫一次,哥——哥——”
郑朋似乎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更加清晰地发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有意识的词语:
“嘚嘚!”
清脆、响亮,带着小奶音,像一颗甜蜜的糖果,瞬间击中了田雷的心脏。
“他叫了!他真的叫了!”田雷高兴得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然后爬起来,一把抱住胖乎乎的郑朋,在他软嫩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大口,“我是哥哥!弟弟叫我哥哥了!”
客厅里充满了大人们的欢笑声和田雷兴奋的嚷嚷声。郑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开心,但他喜欢被哥哥抱着,喜欢哥哥身上暖暖的味道,于是他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抓住了田雷的衣领。
在此之后的好几天,郑朋都只会清晰地叫“嘚嘚”。直到一周后,他才在林阿姨不懈的努力下,含含糊糊地叫出了“妈……妈”,又过了几天,才学会了叫“爸……爸”。
这个小小的“插曲”,成为了两家人时常提及的趣事。田雷更是无比骄傲,仿佛弟弟第一个叫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更加坐实了他“郑朋专属小监护人”的身份。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地毯上,玩累了的郑朋靠在田雷的怀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田雷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弟弟靠得更舒服些,他低下头,看着郑朋恬静的睡颜,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长睫毛像蝴蝶栖息的翅膀。
田雷伸出小小的手臂,环住怀里这个更小的、软乎乎的身体,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如同立下誓言般轻声说:
“朋朋,我的弟弟。哥哥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对你好。”
怀里的郑朋仿佛听到了这句誓言,在睡梦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安心而甜蜜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