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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众赫，今天去游乐园吗？”
金独子站在门口弯起眼睛笑道。
蝉鸣响彻，热浪奔涌，刘众赫在房间内注视着对方。
01
葬礼的氛围总是令人不爽的，全黑的环境，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死亡这么严重的事情，整个场地却显得空空荡荡，死者的母亲没有到场，不知道监狱里是否会传信给她；而死者的父亲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世界一步。除此之外，那个人身边没有什么亲人来参加。
金独子的葬礼，是刘众赫帮忙举行的。
又死了。
男人在心里想道，绕着场地走了一圈，抬头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作为遗像的照片是前年大学刚开学，学校要求的证件照。
那张笑脸很难看，像是八辈子没睡觉被人拉起来拍的照片，好看细长的眉毛下撇，嘴角像被钩子勾上去一样的勉强。
刘众赫曾经语气不好地建议过“这一张照片没有精神，再拍一次”，对方从来不当回事只是发消息回复道“众赫啊你什么时候上大学呢？”
不过这个话后来都没再提起，因为当刘众赫晚他一年高中毕业，成绩优异足以考上首尔大学的那天，金独子率先断了联系，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后知后觉中，刘众赫才发现自己实在太不了解自己的青涩的初恋，无论是哪所大学还是哪座城市，都被那个人搪塞了过去，本以为是在等自己毕业两个人光明正大走在一起，没想到最后结局只是匆匆分开。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的那个星期，陪伴刘众赫几年的智能机被他摔碎，最终束之高阁。
大一暑假，刘众赫一如既往正在找寻打工的兼职时，门铃响起，他打开门看到朝思暮想却又让人气得咬牙切齿熟悉的面容。
“众赫，今天去游乐园吗？”
金独子那副笑容，刻在刘众赫心底里许久的笑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了解，也没有彻底好好沟通一次，他断然拒绝了如此随意的邀约，对方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将买给他妹妹的零食放在门口风轻云淡地离去。次日，金独子死讯传来，那家伙手机的紧急联系人竟然一直没变，刘众赫又迎来自己说不清到底是前任还是现任的尸体。
他的腹部一阵绞痛。
简直和梦一样荒唐。
男人在凌晨无法陷入沉睡，躺在被单上却摄取不到一点空气，如同被扼住咽喉。天花板什么也没有，刘众赫死死盯住一点直到眼睛干涩血丝弥漫快要流下眼泪时他才紧闭。
葬礼是他亲手举办的，照片也只是因为他身边除了那个人高三毕业照就只剩下这张证件照。
他能邀请来的人很少，在他们的家乡，也只有曾经金独子主动提及起的几位亲戚。刘众赫抓不住那个人，如同在深海里抓鱼，触碰到那光滑的鳞片，下一秒又被它逃跑。
所幸他至少还算特别，刘众赫头疼欲裂，迷茫之中竟然如此安慰了自己。
第二天，在阳光透过玻璃晒进房内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男人莫名陷入了昏睡，但还是精神沉重，浑身没有力气，于是他的妹妹接替了开门的工作大喊。
“哥哥！是独子哥！他来找你了问你去不去游乐园！”
他皱紧眉头，以为还在做梦，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金独子正笑着摸着刘美雅的脑袋说着好久不见。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男人和刘众赫对视，坦然地打着招呼。
金独子身后属于夏天闷热的风吹进这栋不大的房子里。
刘众赫陷入混乱，恍惚之间看到桌面上的日历，今天是暑假刚刚开始的日子，和他前天的日期一模一样。
葬礼的场地不大，很快就走完了一圈。这是刘众赫第三次举办葬礼，对于流程也说得上熟门熟路，刘美雅在他身边啜泣，他下意识学着金独子一样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他会回来的。”
刘众赫笃定道。
02
“众赫…”
“为什么执着于游乐园？”
刘众赫第四次再见到金独子的时候，不等对方说完自己先发制人。
对方看起来愣了一下有些无措，于是低下头看向刘美雅。刘美雅很快接收到信号，拽着兄长的胳膊问：“哥哥你怎么知道是去游乐园？”
除了刘众赫一直带着记忆重复，其他人的时间只是单纯地流转。
刘众赫拒绝回答问题，只是揽着自己妹妹盯着金独子，前三次他一直拒绝邀约，毕竟实在分不清梦境还是玩笑，只觉得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但是第四次，他还是决定和金独子好好聊聊。
金独子视线移开说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是我要杀了你金独子。
某种意义上他说的没错，刘众赫气愤过头时一度有过这种想法，不然那款被丢出去的智能机屏幕也不会碎成那样。
“所以呢，因为这个才让你不敢来见我吗？”
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反应，金独子大吃一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刘众赫：“你长大了啊众赫。”
刘众赫最讨厌这个人逃避的套数。
“如果去游乐园，可以带美雅一起吗？”刘美雅打断两人，她没有听过哥哥和金独子分手的消息，刘众赫在大学甚至隔几个月会买些零食寄回来也不说清楚寄件人，所以年纪尚小的女孩自然默认是金独子哥哥送给自己的礼物。
“当然可以啦。”金独子蹲下身，从背后拿出一大袋零食：“美雅，吃太多会被哥哥骂哦，所以你要悄悄吃。”他弯起眼睛，好像这一年的消失不复存在，好像他们昨天才在黄昏的时候说了明天见。
“独子哥你上次寄的我还没吃完呢。”
“…是吗？那就慢慢吃。”
金独子抬头和刘众赫四目相对，年长者什么都明白的笑容让年龄小的那一方不耐烦地扭过头。
“走吧，去游乐园吧。”
金独子笑道。
为什么不回复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哪，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为什么一个星期后你又会突然死亡？
刘众赫有着太多问题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只好盯着那家伙的侧脸如同捕猎的野兽一般。
完全没有变化的脸，总是下意识摆出微笑的神色，还有深褐色的瞳孔。刘众赫和金独子虽然正式断联只有一年，但是从他高三开始两人就只凭手机联系，所以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
他描摹过无数次那张欠揍的脸就在眼前。
“你在找暑假兼职吗？”
“…是的。”
“我来你家路上的时候看到一家咖啡店正在招人，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很顺利可以应聘上。”
“为什么？”
“…臭小子，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脸啦，你那张脸绝对瞬间通过考核啦。”
金独子走在前面回头假装瞪了一眼刘众赫。
刘众赫无言，只是护着刘美雅的手上力度加大，妹妹感受到力量，抬起头看向兄长，又看向走在前面的人。她悄悄扯了扯男人问：“哥哥，你们在吵架吗？”
“…”刘众赫哑然，半晌才开口：“不知道。”
刘美雅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刘众赫第一次将金独子带到家里的时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金独子并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游刃有余。
小学放学的早，所以她先回家。她和哥哥两个人谁也说不清父母是谁，因为她是被警察临时塞到刘众赫家里，两人面面相觑许久，因为太过于相似的脸蛋，所以谁都没有提出要不要去做个DNA什么的，就这么稀里糊涂一起过着日子。
在她印象里，刘众赫不善言辞也不喜交朋友，独来独往，在合法年龄一到便出去找工作养活彼此。刘美雅也曾想过自己会不会给哥哥带来麻烦，试着主动去洗衣洗碗甚至熬夜在对方写完作业的时候送上热牛奶。这种日子不过一天，刘众赫就阻止了她，到时间就将女孩送上床铺，他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拍女孩的背让她昏昏欲睡。
刘众赫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但是却什么也都说了。
那天下午，高中放学的时间，刘美雅知道哥哥会先去兼职，再去自习室，所以晚饭早早准备在冰箱里只需要加热就好。
家里房门却被推开，女孩吓了一跳，在客厅看到哥哥站在门口强硬地拽着某人“扔”了进来。她定睛一看，是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少年。
“…刘众赫…”少年声音很小，也没有和正常客人一样随便乱看，只是被扔到门口就不动了，好像等着谁来救自己一样。
他虽然站的很直，但是全身却透露着想要逃离和疲惫不堪的气质。
“那边是沙发。”刘众赫压根不给人反抗的余地，拽着对方就丢在了沙发上：“我去开热水器，你待会来洗澡。”
少年有些局促，也不知道盯着哪里才好，所以将目光放在眼前女孩身上。
刘美雅完全不怕这个陌生人，某种程度上她还觉得，或许两个人打架，输的不一定是自己。她仔细打量着对方，少年眼睛上一片淤青，嘴角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衣服领口被扯开。
被人这么盯着，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主动开口：“我叫金独子，今年高二，你呢？”
“我是刘美雅，你竟然比我哥哥还小一岁吗？”
才上小学的孩子喜欢用身高来比较年龄的大小。
“…是啊，你哥哥很高哦，你以后应该也会很高。”
“你是我哥哥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
“…这个话像小说里面才会出现的台词。”
“你很喜欢看小说吗独子哥哥？”
谈论起这个话题，金独子的脸上才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嗯，很喜欢，非常喜欢。”
“和哥哥喜欢做饭一样的程度吗？”
小孩子天真又可爱的问题逗笑了金独子，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自言自语：“嗯…是一样的吗？说不定呢？或许我也会把小说当饭吃呢？”
刘美雅睁大眼睛问真的吗，书也可以进行料理烹饪吗？
没等金独子回答，有人就轻轻砸下一拳在他脑袋上：“东西准备好了，直接去洗就好。”
刘美雅看到金独子面对哥哥时候，那种不常见的躲避，所以等对方进入浴室才问：“哥哥，那是你的朋友吗？”
刘众赫将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又拿出一些新的食材。听到问题，他顿了顿，才继续行动拿下最上层的鸡蛋：“他是我的学长。”
刘美雅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在她眼里既然能一起回家，那就是好朋友。
所以她没把两个人欲盖弥彰的话和行动放在心里，自顾自为他们盖上“朋友”的勋章。
她不知道，金独子在热水的沐浴下，捂住自己的脸庞长叹息，也不知道刘众赫在第一次在做饭的时候分了心，刀划破了手指。
她只知道那天晚餐，金独子有意无意地说了无数个谢谢。
03
金独子当然认识刘众赫。
他那时高二刚刚开学，传遍整个高中的高一新生无与伦比的帅气脸蛋就足以给人深刻的第一印象。金独子没有选择扎堆凑热闹，他的故事太特殊，主动也被迫游离于他人之外，当然也会被某些人拎起衣领强行加入一场对话。
他只是知道高一有这么一个“很帅”的刘众赫。
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
金独子正在找寻自己想要的书籍，余光看见那边桌子上面对着自己正坐着个人。
剑眉星目，如同浓稠夜幕一般的双眸，轮廓分明如雕刻一般，金独子看了那么多小说却找不出怎么样才能具体形容这一眼的震撼，他只能用最薄弱的语言比喻：那个人简直好看得不像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人。
完全说不出来假话，金独子承认，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
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刘众赫从白纸黑字中抬起头，二人对视，对方迅速扭头，可是手臂不知道如何摆放全然暴露窘境。
第一次被男生如此直接的注视，刘众赫下意识走上前问：“是需要帮忙吗？”
毕竟在他的知识范围内，如此热烈的目光一般存在于女性，男性投射过来的信号大部分包含着恶意。
金独子当时觉得完蛋了，如果说我只是被你长相惊讶了听起来很像变态，所以干脆随手指着最高处说我够不着。
普通又离奇的借口，刘众赫坦然接受，他望了眼那本书的位置，踮起脚伸手勉强拿下，书的名字是《窄门》，或许确实因为摆放的太高鲜少有人拿到，所以厚厚一层灰尘，所以他还特地轻甩两下才递了过去。
金独子看了眼书封的介绍，名家推荐，热销全球等字样映入眼帘，如果母亲还在身边，列出的书单一定会有这类书籍，但是现在他为了让自己精神上找到寄托和放松，开始自己选择，一头扎入大量的网络小说。不过这些想法仅仅存在片刻，他很快双手接过，抬眼偷看眼前的人。
金独子这几年不太会交流了，在学校能够保持沉默就不发言，最多通过电脑在小说更新的章节下打下“作者大大，真的非常好看”这类话语，所以“谢谢”的音节卡在嘴边，吐不出声。
刘众赫看对方欲言又止以为是询问自己姓名这类问题，于是瞥了一眼眼前男生的校牌发现是高二学长，微微欠身留下一句“刘众赫”便大步离开。
“…刘众赫…”
金独子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食堂。
今天学校难得做了限量炸鸡排，因此吃饭的学生更多，座位自然也不剩几个。
所以刘众赫顺其自然坐在金独子旁边不是一件传统意义上“命中注定”的事情。
当那家伙坐在金独子身边的时候，他便开始自顾自的紧张，想着上次还没能道谢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最终鼓起勇气转头看到的却是粉色的便当盒。
于是那句“谢谢”脱口而出变成“诶？”。
便当盒里食材简单朴素，鸡胸肉，煎蛋，生菜，看起来是为了保持身材做的减脂餐。刘众赫听到语气词回头，两个人的视线再度对上，他认出了金独子。
“…啊你…”金独子想，这次还是自己先开口比较好：“你中午是自己带便当来啊，吃得很健康呢…”
“是的。”
对方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对话，完全没有因为是学长所以毕恭毕敬延伸话题。
在韩国这个前后辈制度几乎苛刻的地方，金独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虽然他并不想遵循社会本能去进行所谓的身份打压，但是至少不能让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吧臭小子！
“…饭盒，很漂亮呢…”
“家里妹妹选的。”
刘众赫的礼貌体现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会停止进食，盯着对方眼睛完成问答，除此之外和他聊天实在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因此金独子愤恨地啃下一口酸萝卜，想着顺序还是搞错了，应该先说谢谢的，毕竟此刻再说实在不是好时机。
还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对面餐盘拍在桌上力度巨大，导致学校本就差劲的桌面晃动，金独子抬起头，又是宋民宇那些家伙，他本能地想要离开此处。
“我说，你还吃得下饭吗？你母亲写出那样的东西，你又是个阴沉男，每天都在看什么恶心小说呢？”那些家伙做着看腻了的鬼脸，在人群耸动的食堂里发出尖锐的笑声。
金独子习以为常，其实只要保持沉默，或者干脆直接快进到餐盘飞到自己头上这个最后一步就能结束一切。
“喂！我们在和你说话呢！”领头的伸手要抓住金独子的衣领，他已经做好准备闭上双眼，结果却被另一个力量往后轻推。
“桌子一直在动。”刘众赫开口，另一只手扶住桌角。
宋民宇看到这个人的胸牌调笑道：“你就是那个高一帅的要命的刘众赫？”他其实想嘴硬说你也不过如此嘛，但是对于那张脸，谁来都说不出口这句讽刺，最后只好说这不关你事，快滚蛋吧。
刘众赫也没推脱，将便当盒整理起来准备离开。
顺便拉住了金独子。
“…什么？”
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手腕，金独子实在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他们不是说让我们走吗？”
刘众赫拧眉，好像对方听不懂人话一样。
“混蛋，说的是不关你事，让你滚啊！”对面将摇摇欲坠的桌子拍响，隔壁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里。
“走。”刘众赫言简意赅，硬生生将金独子拽起来，走出吵闹的食堂。
这时候对于金独子来说，帮忙拿书的那句“谢谢”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储物室。
那些人在放学时打了金独子后将他锁在这里还砸了手机，从浑身筋疲力尽稍微回过神来时，连手机屏幕都无法按亮。
还是得回去…
金独子不抱有希望地爬起来握住窗户上的栏杆虚弱地喊着有谁在吗，然后丧失力气松手，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窗户上的光平行地折射进来，没有分给他半点，他一个人独处在黑暗的角落里。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即使想着想要回家洗个热水澡，实际上只是在第二天有人来拿东西的时候吓得尖叫跑开，自己再拖着这副身躯去一趟医务室。
早知道中午就多吃点了。金独子思绪游离。
突然，破旧的门发出“嘎吱”声，光随着缝隙增大洒满了整个空间，金独子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睛看见刘众赫站在门口，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拧成一个“川”字：“…你怎么在这里。”
“……我比较喜欢这里的风景。”
“…”
“好吧，”金独子撑起来坐着苦笑道：“关上门出去吧，那些家伙就想看我明天狼狈的样子，你别招惹上他们了。”或许他实在想让学弟看出自己的余韵于是还补充：“你那张脸可是瑰宝呢。”
“为什么？”
“…快出去吧，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为什么。”
金独子感受到视线，不带有任何嘲笑恶意，只是单纯地在打量自己，他有些发晕，伴随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怒意和苦涩说道：“你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应该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说不定我很有名呢？”
毕竟是母亲杀死了家暴酗酒的父亲，又在监狱里写出了被誉为韩国《地下室书记》的自传，这种事情放新闻上一搜“金独子”，也是能搜出来的内容。
“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刘众赫的声音沉稳平静，好像在说晚上吃什么这类话语，不带有任何揣测，没有同情怜悯，只是在问普通的问题。
这是在拍小说吗？金独子感觉整个人飘飘然，手臂有些发抖最终还是没能撑住重量，他又倒在地上。
他终于开始想，是啊，为什么呢？
接下来，就是刘众赫带金独子回家，刘美雅看见的事情。
“我要是能成为你就好了。”
金独子后来和刘众赫稍微熟络些许后，偶尔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成为我，你不就是你吗？”
刘众赫总会如此回答。
04
刘众赫跟在金独子身后，他时刻注意着路牌，最后发现那个男人真的是想带他们去游乐园。
“这么戒备我？”金独子回头，他早就注意到刘众赫一路上的动作，觉得颇为好笑：“难道你怕我是缺钱然后把你们拿去卖了吗？”
“你打不赢我。”刘众赫陈述事实。
“…混蛋…”金独子无语，骂了一句，他看着眼前的道路，转过这个弯，前面就是一个大型游乐场，上次他在离开这里去读大学的时候已经快过去两年，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暑假正是带孩子游玩的好时光，还没看见游乐园的门，五彩的气球率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各种玩偶争先恐后在小孩子面前出现，争夺那一个气球的售卖权。小孩子欢快欣喜的笑声刚刚响起，紧接着被园内跳楼机过山车等设施上成年人的尖叫声替代，不过最近的声音是一群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嬉戏打闹的笑骂声。不等适应各类声音，香甜的爆米花和棉花糖的味道已经悄然飘来，混杂在中间还藏着烤肠的鲜香。
刘众赫在这一天困了很久，真正踏出门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感受到时间的流动，还有生命的存在。
“很值得来一次吧？”金独子不知何时已经买了两根棉花糖，塞进刘美雅手里一份。
第二根举在自己面前，在蓬松的粉色造型背后，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漂亮又温和的独属于金独子的笑容。
刘众赫眼中第二次见到金独子，是在图书馆之后，食堂之前。
他因为带的是便当，实际上没有必要去食堂占个座位，所以他找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只要顺着花坛走，穿过一张不知为何破洞的铁丝网，就有一个木椅座位，因为栽种的树郁郁葱葱，很难被人发现。
一连去了一个月左右，直到那天他推开遮挡在眼前的枝干，发现有人提前一步已经在那里，不过并没有吃饭，好像是在看书。
那个木椅正对着铁丝网的破洞，在夏天的绿茵下足以遮挡住二人彼此之间的视线。
金独子沉浸于情节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树叶摩擦的声音，翻过页面的声音在他看来更为清晰。
少年脸上裹了一层纱布，鼻尖也贴着创可贴，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值得一提但是明显的伤痕。
在金独子翻过书页，刘众赫才发现那家伙的手指上也有绷带。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第一次见面因为发音酷似于“读者”的“独子”名字早就印在脑海中，知道名字后几乎不用打听，每个年级都说着这个人的背景。
但是，那和金独子有什么关系呢？刘众赫想，他本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刘美雅出现在自己身边之前，他一直只是为自己活着，现在是为了两个人。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现在他的父母传出来丑闻，他和刘美雅都要被压在这份压力之下吗？
而且拥有那种眼神的人，真诚热烈，不带有杂质纯粹的眼神，刘众赫真的鲜少看见。
在图书馆那天，他一部分出于自己的私心交换了名字，莫名希望对方可以记住自己。
现在，他该上前主动打招呼吗？
刘众赫第一次这么犹豫，第一次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不够坚定，多了什么奇怪的感觉。紧接着他听见了笑声。
他透过绿叶中间，看到金独子眯起眼睛，手抵在嘴边好像因为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不同于上一次图书馆有些紧张惶恐，还带着官方式的微笑，这一次只听声音也能明白那个人在发自内心的欢笑。
金独子也有金独子的人生。
刘众赫对这个念头愈加明晰，眼前的人不是谁的附庸，谁的孩子，谁的同学。
金独子只是他自己。
口腔一阵甜腻的味道唤醒刘众赫的神游，金独子干脆地将棉花糖塞进一大口在他嘴里，像蚕丝一样的口感很快化开变成糖水不由得咽了下去。
“金独子！”
“还不是看你在发呆以为你馋晕了。”
金独子迅速转身假装没看见刘众赫那黑的快要比得上暴风雨天气的脸色，他揪下一口棉花糖往嘴里塞，想着如果要死了，还是先吃一口比较好。
好消息是他没有受到一顿毒打，坏消息是扭头看见刘众赫习惯性挑眉下定了决心似乎要说什么。
刘众赫现在不想问，你突然回来干什么，也不想问为什么不理我这种问题。他逃不过自己心底里永远留着位置给这个可恶的家伙，只要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他就能原谅绝大部分事情，他知道金独子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
他只是很愤怒，愤怒的百分之五十五的原因在于自己为什么还没能成长到可以让金独子坦率说出心疾的程度，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五在讨厌金独子躲避，讨厌学校不公开学生去向，讨厌那家伙嘻嘻哈哈无事发生的态度中平均分配。
所以刘众赫一点也不恨金独子，他只是一个人在生气。
“你为什么会死呢？”
现在这个问题，才是刘众赫想知道的结论。
少年时期的暧昧悄然破土，两个人在谁也没说我喜欢你的情况下默认的站在了一起，学校里没有人会觉得刘众赫和金独子是一对恋人，他们也从来不屑于去宣传彼此的感情。只有在刘美雅看过几次金独子来到家中，明显放松的神态和语气，还有哥哥会露出的笑意，所以又问了一次：“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两个人才回答：“是恋人的关系。”
他们在遇见对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男性谈恋爱，因为不懂“喜欢”也不懂情感，但是在遇到彼此之后他们才明白，爱永远是一段关系最重要的位置，性别排在其后。
在这段关系里，两个人最坦诚的部分就是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初恋，除此之外，不爱沟通的，不爱交流的，不喜欢诉苦的，等等因素，都让两人抓耳挠腮大骂对方是混蛋。
刘众赫擅自将自己的号码输入为金独子的紧急联系人，金独子因为别扭觉得遇到危险就拨打感觉好像电影里才出现的英雄救美，于是他几乎不会用这种方式联系。
他背下这一串号码，在忘记买东西或者要求对方帮忙的时候打过去，笑着说：“众赫啊你现在忙吗？小说更新了我们一起看吧。”
而被人欺凌，金独子只会自己走到医务室，他不希望刘众赫因为这个每天担心。
“您是这个电话的紧急联系人，这里是警察局，请问您能来一趟吗？”
所以在刘众赫第一次接到以“紧急联系人”为缘由的电话时，除了脑袋一片空白，他还不合时宜地想：那个人，到现在也没有删掉这个号码啊。
金独子的死因是车祸，前一天还问“要不要去游乐场”的人，第二天就被盖上白布见了最后一眼。
被问及是死者的什么人，刘众赫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恋人。”
“…”
金独子半天反应过来先是“啊？”了一声才骂回去：“胡说什么呢臭小子，我这不是还好站在你面前吗？不能因为我突然到访就觉得我死了啊！”
刘美雅在二人的视线里正在和玩偶玩耍，刘众赫沉默许久，他认为前三次是因为自己一直拒绝了对方，导致重复的事情出现，如果今天可以顺利送他回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虽然他其实很想放狠话说，一年不见我真当你死了。但是想起总是出现在记忆里的白布，他还是忍了下去，勉强“哼”了一声。
不知道话题该怎么进行下去，刘美雅像英雄一样呼唤他们：“我们可以去鬼屋吗？”
刘众赫先一步转身抱起妹妹，看着劣质的鬼屋装修点点头，准备去付钱。金独子拍了拍他肩膀，拿出自己的钱包用一副大人的口吻说今天全场我来买单啦。
两个人之间一直都不在意谁付钱，谁AA这种方式，只觉得对方需要的话，什么都可以奉献出来。所以刘众赫点头，没刻意说出客套的话。
“我不会死的。”
金独子走过去的时候留下这句话，刘众赫看见他的笑容。
曾经他们的共友韩秀英曾评价道
“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的笑容。”
05
金独子高考失利，对于他本人来说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他能去上的大学，是首尔一所末流三本院校。
和刘众赫分手这件事情是在他们确认关系那天他就决定好的事情，金独子始终走在钢丝上，直到等待那边顺利被首尔大学的消息，就满意地跳下来，谁也不知道下面是平地还是深渊，但他仍然毫不犹豫。
韩秀英实在是太敏锐的家伙，许久不联系发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分手了？”，发来消息的时候金独子正在找新的房源，学校宿舍再一次未申请上，上一个房子又坐地起价，他只好在一条一条小广告里面寻找。
他没回复，那边很快又发来一句“他最近脸色黑得吓人，下次见面可能会杀了你”。
金独子随便买了个饭团坐在便利店，看到这条消息第一反应是笑了出来。他见过太多次刘众赫黑脸，心里总是吐槽“瞧瞧这家伙”，然后他的伤口被药水狠狠涂抹，他痛得不敢叫出声，只能抓住对方手腕说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你这混蛋。
他有些怀念那些记忆，但是伸出手只能碰到便利店的玻璃窗，还有镜面反射出来的，空无一物的自己。
金独子早先就认为自己不适合谈恋爱，他是个很自私的人，总是站在自己角度做出很多任性的决定，看着对方气急败坏也好，掩面哭泣也好，他无能为力。
刘众赫的消息一条比一条触目惊心，金独子毫不怀疑如果这是个游戏世界，那家伙早就把自己砍了个七八上十次。
不过三个月后，那家伙就不发消息了。
记得那么清楚的原因是因为，一整天确认没收到消息的金独子，在十九岁成年以后第一次流下眼泪。
鬼屋真的很拙劣，涂了彩色颜料的石像摆放在那配上震耳欲聋的音效就是全部特色，刘众赫和金独子二人偶尔会对过于敷衍的装置评论几句，就连怀里的刘美雅也不觉得害怕，左看右看还试图和一个推进到眼前的鬼怪面具打招呼。
三个人唯一被强行吓到的地方，是在黑暗里猛然闪烁的亮光，简直能破坏虹膜的程度，随即消失以后冲出一个模型。
“呃啊…”
金独子揉着自己眼睛，生理眼泪都被炸开，闭上眼睛都无法抑制。他从口袋拿出纸巾，摸着旁边的人，勉强睁开半只眼在模糊之中想看看刘美雅的情况。
刘美雅被刘众赫整个圈在怀里，她眼睛也受到重大打击，伏在哥哥肩头想要得到缓冲。刘众赫比起二人看起来情况稍微好些，起码没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下一次亮光又要袭来，他抓住金独子的手腕往前拖走：“出去能不能举报了他们。”
金独子被拽着往前，抑制不住地想起那天食堂他也是被这么拖着，走到门口刘众赫问了句要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吗，他摇摇头，所以二人就此别过。
他们很快到达出口，刘众赫看金独子沉默半天以为对方眼睛还是不舒服，他松开对方手腕，俯下身去看那个人的眼睛。金独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对上那双他第一次见到就无法忘怀的黑漆一般的瞳孔。
刘众赫看见的却是金独子通红的双眸。
“…需要我去买点水吗？”他心中焦躁，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哭了还是眼睛疼痛，问出的话也没想过得到肯定，金独子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说“不要”“不用”，所以刘众赫干脆替他做决定，例如丢进对方怀里的饭团，还有帮忙清除伤口的药水。
他将怀里的女孩放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妹妹的眼睛，好像因为时刻护在怀里，眼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好啊。”金独子双手轻放在女孩肩上半蹲下来，抬起头，红红的眼尾带着笑意地看向刘众赫：“我们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不要番茄汁。”
这是刘众赫第一次听见金独子说出类似于“我需要”这种话，他怔愣瞬间，盯着金独子。
“怎么了？”
“你不要跑了。”
刘众赫甩下这句话就往摊贩那边跑去，刘美雅被金独子用湿纸巾轻轻擦拭眼睛说：“哥哥很渴吗，看起来很着急呢。”
金独子笑了笑没有给予回复。
三杯柠檬水让三个人在整个游乐场玩了一整天，旋转木马的项目刘美雅需要监护人，于是金独子和刘众赫猜拳，刘众赫虽然输了，但是也没有放过一直在求饶说着“我拍照我给你们拍照不行吗？”的可怜年长者，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马车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山车大摆锤这类游戏，金独子干脆利落地捂住刘美雅的眼睛离开，结果只能说不愧是刘众赫的妹妹，拗不过小孩的撒娇，三个人又去坐了海盗船，刘美雅大声欢笑，全然不顾身边死死抓住把手的金独子哥哥。
午餐时间，金独子那份套餐里有着为了摆盘装饰的小西红柿，他顺手丢进刘众赫碗里，反应过来早已为时已晚，不过刘众赫无所谓，只是“啧”了一声，将这个只是装饰物但一点也不好吃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刘美雅立刻大闹，问为什么独子哥哥可以挑食，我不可以？刘众赫也没给对方一点面子回复：“如果你也想长不高的话。”
某种程度上，三个人对于游乐园都不熟悉，手上仅有的钱买些吃穿用品或许更划得来。正因如此，今天的时光格外珍贵，刘众赫自己也没发现，他开始无意间露出笑容，好像他和金独子从来没有分开。
傍晚在游乐场门口告别，刘美雅已经耗尽了体力沉沉睡去，刘众赫为金独子打了车。
在等车的时间里，金独子笑着调侃：“我们众赫真是长大了啊。”
男人下意识轻拍妹妹的后背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车子靠边，金独子已经拉开车门，他才有些紧张和急切地说道：“金独子，我不问你为什么这一年不理我，也不问你现在回来是为了什么，包括你现在住哪我也不多过问，但是…你能不能…”
能不能继续和我联系。
刘众赫想说的话堵在嘴边，他不会表达自己过于外露的情感，下意识以别扭的话语来遮挡真心。
他话没说完，退了几步，想着算了，所以最后说出口的话是“你别死了”。
“众赫，”金独子坐在车里笑着看着他，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安抚着对方。
“明天见。”
车子开动，刘众赫看着出租车离开，心跳难以抑制地加速。
“您好，您是这个电话的紧急联系人。”
如果不是第二天一早又接听到这个电话，刘众赫已经以为自己走出了循环的那天。
这一次金独子的死因是头部重伤。
06
刘众赫已经不想再举办葬礼了。
所以他只是默默去了警局，看了眼那个人，然后一个人默默回家。
这是他第四次失去金独子，有所改变的地方只是那家伙的死因不同。据警察分析，是在浴室洗澡因为地滑摔倒导致后脑勺撞击，这个理由说出来诡异得像小说里不值一提的NPC一样，尤其他们指出金独子甚至还没能找好换洗的衣物，像是一回家就发生了意外。
他非死不可吗？
刘众赫倒在沙发上，疲惫席卷而来，他开始惶恐会不会因为自己突然答应了去游乐园导致的结果发生变化，循环也就此结束，明天再也见不到金独子。
如同第一次失去金独子一样，刘众赫再次感觉到空气稀薄，他试图支起自己的身体，却一个踉跄又倒了下去推开了沙发，身体和结实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刘美雅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兄长在地面上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想要扶起对方，但是她第一次看见哥哥脸上露出无措的神情。
“…哥哥…”刘美雅心慌的厉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刘众赫反应过来，从无数个走向悲剧的思路中勉强抬头，他看见刘美雅的衣领上还别着昨天金独子买的游乐园纪念徽章。
“…没事，或许是最近没睡好。”他摇摇头，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从地上爬起来，将家具摆放至原位。注意到刘美雅还在担心，他学着那个人的样子挤出一点笑意，匆忙回到自己房间。
作为紧急联系人，刘众赫什么也做不到。
高中时期无数次无数次，刘众赫已经懒得开口再骂的程度，他看到金独子受着伤被关在厕所里或者前往医务室里，被抓住个现行，少年就会捧着手机笑着说你找到我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问题刘众赫恨不得写在一张纸条上或者做成紧箍咒束缚住金独子，但是那家伙总是悠然脱身，说众赫也很忙啊，还有什么因为自己能够有充足理由逃课看小说也是很快乐的事情这种借口。
刘众赫其实比谁都更清楚，金独子的紧急联系人和那个摆盘的西红柿一样不美味且毫无用处。
“哥哥，有信件。”刘美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将东西放在桌上。
之前的这一天，刘众赫会因为举办小型葬礼忙碌一整天，最后在那里守上大半夜，在凌晨回到家中无缘无故陷入昏睡，然后睁开眼回到循环的那一天。因此这封信件，他是第一次看见。
他翻来覆去寄件人名字，发现是个陌生人，名字听起来是位女性，名叫“刘尚雅”。
07
刘尚雅被韩秀英带到首尔时询问过几次是很重要的人吗？如果是男朋友我现在就改签。韩秀英立刻炸毛大喊你不要瞎说，我可不想被某人杀了。
于是韩秀英第N次提起那一对笨蛋。
因为总在讲述“金独子”这个人多么别扭多么自私多么时刻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所以刘尚雅第一次坐在对面仔细观察那个“金独子”的时候，反而不可思议。
仅仅才大二的学生，全身却是温和的成年人气质，他弯眉笑着问你就是刘尚雅小姐吧？是韩秀英那家伙带来的小组成员？
刘尚雅才回过神想起自己的人设——陪韩秀英来到首尔找寻写作灵感的读书小组成员。
“你不是来看他的吗？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在路上，她发出过疑问。
“谁说我是来看他的！我就是来从他身上找灵感的而已！”韩秀英反驳，沉默几分钟后又被刘尚雅盯得发毛，撇撇嘴说：“那家伙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说辞来见我的，而且…我确实也是来找灵感的…”
在韩秀英的描述中，刘众赫和金独子的分开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两个笨蛋，是改编成小说都不会有人看的地步，同样的迟钝和心口不一，让观众们看得大呼“好想急死你”。
“这么说起来，就像是石头碰石头，这样还是分开比较好吧。”刘尚雅作为听故事的人给予中肯的意见。
韩秀英捋着自己头发摇摇头：“如果是石头，那也是正好碰撞在一起可以拼成一整个的石头，他们两个锁死吧，绝对不要流入市场了，永远折磨对方一辈子。”
好在刘尚雅早就习惯对方的性格，简单翻译过来就是“他们之间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按照时间来算，那个时候的金独子刚刚再也没收到刘众赫的消息，所以突如其来的戒断期让他精神状态略显恍惚。此刻韩秀英直接了当说我要写你和那家伙的故事，给我灵感。
刘尚雅心想，既然都这么说了，还不如干脆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众赫…不，刘众赫和我有什么好写的，改编成小说都没人会看。”
这点两个人的脑回路倒是出奇的一致。
“是啊，我作为畅销书作家，还是想知道那些没人看的书究竟都是些什么故事。”
“你啊…嘴巴毒得舔一口人就没了。”
金独子叹气，搅动杯中的咖啡，他瞥了一眼刘尚雅，对方立刻识趣地说那我要不先离开？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刘尚雅小姐你怎么会和这种傲慢的作家做朋友呢？”
“金独子你也舔一口自己的嘴好吗？”
刘尚雅忍不住笑出声，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更好。
接下来金独子讲的故事很简洁，什么长得好看的校草对落魄普通学生伸出援手，什么做饭很好吃所以抓住了他的胃，什么超级大帅哥家里有个可爱妹妹这种反差等等等等，前面说得乱七八糟，听起来真的很像三流小说。金独子或许感觉到了，他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和刘众赫对话框，声音有些颤抖地继续讲了下去。
“那个校草，看起来很高冷，但是只要夸他他就会心情变好哦。普通人说，你今天的便当做得很好吃，你就能看见他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刘众赫不喜欢看小说，但是我节假日喜欢窝在房间里阅读，他也会跟着看几本，一次他看完《西游记》，我问他最喜欢什么法宝，以为得到的答案会是金箍棒，他犹豫了一下指着紧箍圈，是不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当时想这简直就和小说男主一样帅气。”
“他其实拿他妹妹很没办法，所以我会怂恿那个孩子去告诉他哥哥想喝奶茶啊或者想吃炸鸡这些愿望。众赫那家伙绝对知道幕后黑手是我吧，我在房间里也能感受到像刀一样的目光，不过，我会选择无视。”
从“校草”变成“刘众赫”再变成“众赫”，金独子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即使他声音干涩，心脏酸痛，这些彻底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的过去，是金独子先决定的分手，他没有任何理由再主动回去。
那本从最高处拿下来的《窄门》，金独子回去认真地翻阅了，看完以后眼睛发酸，即使网上对这本书褒贬不一，说着不明白女主为什么如此拧巴，但是最热门的书评很少人去反驳。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金独子真的很喜欢刘众赫。
在确认关系的那天，他蹲在家里的马桶上吐了一夜，他的胃扭成一团，叫嚣着昨日晚上的剩饭，还有他是否真的可以得到幸福的质问。
那个人人瞩目的刘众赫竟然和自己站在一起，和一个普通又无能，什么优势也没有甚至陷入流言蜚语的人在一起，对他有什么好处吗？自己真的醒着吗？是否做着荒唐的梦？是否只是那家伙一时起兴的好奇而已。
从那天起，金独子就走上了钢丝。
他彻夜未眠，辗转反侧，害怕自己睡过去也害怕自己醒过来，或许十年之后在二十八岁左右可以坦然接受这份情感，但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对于爱，对于幸福，对于痛苦，都是混杂在一起吞咽下去的时间段。
第二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学校，在校门口看见刘众赫，他瞬间想要逃避，想要无视对方进入学校。
万一真的只是个梦，冲上去岂不是一场笑话吗？
金独子脑袋里想了很多，直勾勾看着地面迈出步子，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绿色饭盒。
“早上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先将就用用吧，里面没有西红柿。”
刘众赫的声音飘进耳朵里，金独子抬头，看见他喜欢的人光明正大注视着自己，理所当然地搭话。
金独子忍住快要哭出来的念头。
金独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在讲什么了，他的意识和话语彻底分离，他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也看得到服务员送过来的蛋糕，金独子想，如果众赫也能来尝一尝就好。
“金独子先生！”
刘尚雅喊住了他分开的意识，双手覆盖在金独子捧着咖啡的手上。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不要因为…试图逃避反而不断刺激自己…”对方低着头，头发垂落在桌面上，看起来很悲伤。金独子想开玩笑缓和气氛余光却看见韩秀英也神情不好地瞪着自己。
他才发现，杯里的咖啡因为自己手在颤抖，泼出了大半杯。
“…啊这可真是…”金独子笑笑，不动声色地抽出双手，用纸巾擦拭桌面：“太浪费了，一杯咖啡3500韩元呢。”
08
刘众赫先生
您好
冒昧寄信实在是抱歉，我是从韩秀英小姐那里得知的地址，请不要误会。
我曾无意听闻过您和独子先生之间的故事，他绝对没有放下您！我敢发誓，他爱着您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请你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谈好吗？如果时间没错，这几天他会回去，拜托您了！
我认为，独子先生靠近您，才是靠近了幸福。
09
当刘众赫再次没有理由的沉睡过去醒来，看见日期回到了前一天时，他便一直站在门口等候。门铃仅响起一声，门扉轰然推开。
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门外，诧异地看着使用如此力度的刘众赫，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打了招呼：“…嗨众赫，今天要去…”
“不去。”刘众赫咬牙拒绝。
金独子愣了愣，接过话题：“…噢…那好吧，那我就先…”
“你陪我去做点事吧。”
“…什么？”
刘众赫拉着对方出了门。
他们回到了他们高中，金独子在心里吸了一口冷气，想要甩开刘众赫抓住自己的手，他对高中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那是他和刘众赫回忆最多的地方。
刘众赫力气比他大得多，无论怎么抗拒，想要往后撤离，但是仍然还是在缓慢向前，金独子不想回去，眼看学校名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伸手去扒开对方手指试图逃离掌握。
“刘众赫！”
金独子索性闭上双眼。
那封信上让他们好好谈谈，刘众赫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去哪谈，又谈些什么。
对于刘众赫来说，高中是他最喜欢的一段时间，因为那里有他和金独子的回忆。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于是拿着所谓父母留下来的钱，仔细规划着财产分配，一定要一直活到他能兼职的年龄段。刘众赫没有朋友也不屑于主动和别人问好，也有看脸试着来打招呼的，无一不被那黑得吓人的脸色吓退。
对于他来说，活着只是活着，如果那么早干脆利落地去死，出生就显得毫无意义。
他夏天为了省电费去过公园，借用那里的水龙头洗把脸然后待上一天，冬天也有过站在便利店直到深夜店员将临期食物塞进他手上的时候。刘众赫曾经还遇到了食物中毒，不过没有去医院，待在家里为自己烧了热水，吐了一晚上把整个胃清空后，第二天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学。
刘美雅的出现，在他生命中轻轻点上一个标点符号，那个女孩被警察送来，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刘众赫也未曾想过自己还有个血缘关系的妹妹，那张相似的脸不用去做亲子鉴定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所以刘众赫不再去接受便利店的临期食物，他开始学着去菜场买菜，亲自下厨，确保食物的安全和健康。刘美雅还太小，是极其脆弱的生命，他无法保证外来的食物是否会击垮他的妹妹。
于是刘众赫开始为了他的妹妹活着。
刘众赫真的很喜欢金独子。
初次见面那双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清澈全无棱角的灵动，以及不加掩饰的炽热，让刘众赫猛然想到，或许自己这张脸真的是优势。
虽然金独子是个笨蛋，是个骂他一百遍都不够的混蛋，但是在推开门看见那个人蜷缩在角落还硬要挤出笑容的样子，刘众赫比谁都难过，他讨厌自己为什么比对方小一岁，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对方可以依靠的支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拥抱，将比自己年长但是身形瘦弱的前辈围在怀里，下巴轻轻放在那柔软的黑发上，足以做个好梦。
因为金独子，刘众赫开始期待明天。
他开始考虑什么样的菜色看起来更有食欲，什么样的惊喜会让金独子高兴，什么样的话题会让金独子感兴趣。刘众赫开始问妹妹今天在学校里的生活如何，刘美雅眨眼，一箩筐的吐出，什么李吉永今天又抓了虫来上学，申喻胜和李吉永比赛谁吃的更快，医务室李雪花老师多么温柔。
大家看起来都过得更幸福，刘众赫心底里长出一颗绿色的小芽，痒痒的，让人期待在夏天是否会长成参天大树。
在金独子面前，刘众赫从来不觉得自己除了可以吸引那家伙的脸之外还有什么优势，他认为，他可以和金独子站在一起，简直是他大赚一笔，生活给予他这么多年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大礼。
“金独子。”
刘众赫回头，将金独子抱进怀里，他还是不会说话，只能凭借这样的行动让对方放心。
其实是我离不开你。
刘众赫认命了。
或许是被这个拥抱感染，金独子没再想着离开，而是抓着刘众赫的手一起走入校园。
他以为这个黑漆漆的家伙会带自己去班级食堂这些地方溜一圈，然后说起曾经见面初遇等时光，没想到他们来到的是那张仍然破着洞的铁丝网面前。
这个地方是金独子的秘密基地，他自认为。偶尔因为同学纠缠，亲戚早上忘了给钱或者自己想要攒下一笔钱的情况下，中午便吃不成午饭，所幸，他还有书籍。金独子有时候看纸质书，有时候捧着手机看电子书，龙傲天第999次回归，重生后成为sss级猎人等等网络小说，他来者不拒，无论多么无趣的小说，他都善于找到有趣的部分以此品味。
金独子在这个地方留下太多笑声还有眼泪。
“我见过你，在图书馆之后。”
刘众赫没头没脑地开口，指着那张木椅，想了想又补充：“在食堂之前。”
金独子的脸一下子通红，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秘密原来早就被人发现过。
“你…呃…我那时在干什么？”
“看书。”
想想也是，金独子很长时间以来都只是在阅读。
“然后你笑了。”
金独子心想不好，不会是什么特别弱智的情节让我哈哈大笑毫无形象，所以在食堂那次给这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半晌没得到回复，他悄悄抬眼看向对方，出现在目光里的，是刘众赫略带着笑意的神色。
漂亮帅气得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金独子，我能够遇见你，实在是太好了。”
猝不及防的直球让金独子僵硬在原地，他都快忘了刘众赫本来就是一个说狠话直接明了的混蛋，能够坦诚说出这种话也没什么惊讶。但是这是刘众赫，这是他从第一次注视就心跳加速，从每一次接触都喜悦难耐的爱人，是他自卑痛苦的根源也是他幸福的起点。
刘众赫回头看向金独子，看到的先是通红的眼眶。
金独子想解释，这是被风中灰尘吹迷了眼，但是喉咙涌上来的哽咽让他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回想起交往那短暂的时间里，他也做过一些去试探刘众赫是否真的喜欢自己的实验，比如说哪个女生漂亮，和你的脸放在一起简直天造地设这种话。
不过刘众赫每次都会回答“是吗，我没注意，而且天造地设不应该用在这里吧”。然后黑着脸握住金独子的手，好像对方要随时逃跑一样。
原来我的出现也给你带来了幸福。
金独子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竟然是他单方面决定分手的一年后。
“金独子，不要死。”
刘众赫和以前一样，牵着对方的手心暗自用力。
他害怕金独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远。
10
金独子还是死了，死因是海边溺水。
他们的家乡靠海，不过二人鲜少前往海边，警察的报告说谁也没想到涨潮，定义为意外事件。
刘众赫开始变得麻木，他找不出问题所在，感觉天灾人祸全部发生在金独子一个人身上，他甚至有些恐惧自己的电话铃声。
今天信件准时到达，刘众赫翻到背面想着自己到底还要接收多少次“刘尚雅”的信件时，发现这次的寄件人是两个人。
李贤成和郑熙媛。
11
李贤成和郑熙媛在首尔的咖啡店打工，某天他们加入了一位新的员工名叫金独子，郑熙媛问因为独子先生你是独生子吗？
“嗯…虽然是独生子但不是那个意思…”金独子一副被问了八百遍的样子解释：“父亲是希望我长成一个独自一人也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很温和的人，这是他们两个对金独子的第一印象。
金独子确实不负众望，言行举止都替他人着想并且思考问题极为全面，无论是李贤成上错了甜食还是郑熙媛差点和找茬的客户吵起来，他都能迅速出现在现场帮忙解决。
“其实你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吧？为了不损失业绩只好自己来打工。”
“如果我有那个底气，我就不会每天早上给自己偷偷摸摸做一杯免费冰美式喝了。我会光明正大做十杯。”
“…你就不能换个贵的喝吗？”
郑熙媛吐槽归吐槽，但是非常感谢金独子帮过的忙，所以她每做出一份新的甜品，首先都会邀请对方来尝试。至于李贤成那更是可以用“忠心”二字来形容，金独子偶尔喊他帮忙擦擦一张桌子，他开心地把每个桌都擦了一遍，亮得晃眼睛。
如果这是在世界末日，他们就已经可以组成一个小队去探险了。
咖啡店为了招揽顾客，推出“爱情”主题的活动，情侣来店在便利贴下写上故事，即可获得打折优惠，并且其他客户还可以在纸条上贴上爱心表示对故事的喜爱，为期一个月后，票数最高的客户可以免费享用店内任意饮品一种。
店长让这三个服务员先贴三个上去假作铺垫，好让接下来来的人不至于扭捏尴尬。
李贤成完全没有恋爱经验，从小到现在大学他都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身边女性少得可怜，当他和郑熙媛第一次做同事那天，紧张到冰美式的冰块洒落遍地。
郑熙媛也差不多，前面人生一直与剑道为伍，直到最近才因为意外准备换条路走，因此对于恋爱什么初恋，都是在电视剧上获得的概念，她干脆写下电视剧的情节：男主快要摔倒的时候女主扶住了对方，两人一见钟情。
“…如果是熙媛小姐，确实看起来像真实发生的事情呢。”金独子看到贴上去的便利贴发出评价。
“那你呢独子先生，你有那种青涩的恋爱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独子先生这么温柔，一定也是个温柔的人吧？”郑熙媛调侃道，李贤成也想象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
“…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金独子望着墙面，想起那个半永久的黑脸恋人忍不住弯起嘴角。
彼时距离二人不再联系已经过去半年。
刘众赫的作息比起金独子稍微显得正常一些，例如因为第二天放假就熬到凌晨三点这种事情几乎不会发生。而金独子会关上灯躲在被子里悄悄阅读电子书，一不小心发现熬穿了整夜这种事情也是存在的。
刘众赫听到这个情报，第一反应是，既然家里没人不如把灯打开吧，黑暗里看小说对眼睛不好。
“你竟然不骂我熬夜？”
“有用吗？”
“…对不起…”
金独子自知理亏，并且在第二天的便当里发现大量胡萝卜。
某天又到了双休的日子，金独子手上的正在阅读的那本小说正在最精彩的地方，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发了一大堆消息给刘众赫，包括设定，包括人物性格，包括特别的情节，他甚至开始梳理每个故事的脉络分析战况开始推导出伏笔预测最终结局。
刘众赫一条一条地看完，并给出自己的结论，指出那个地方好像有漏洞，或许这个被忽略的地方没那么简单。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等到金独子感觉不对劲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按照平常的时间刘众赫早就睡下。
“啊众赫！抱歉啊，晚上打扰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没有事情的话就去休息吧，晚安！”
他叹口气但是又觉得欣喜有人愿意听自己讲这么多，金独子等待着对方那句“晚安”，准备再次一头扎进小说的世界里。
“和你聊天难道不算事情吗？”
刘众赫的回复出人意料，金独子看了半天打出一排字又一个个删掉，他好像吃进了一碗热乎乎的年糕，整个心洋溢着暖意和恍惚。
刘众赫在一点半还没等来回复只好再发消息说道：“你记得开灯看小说，早点休息，晚安。如果有新的发现发给我就好。”
金独子悄悄将这几句话截屏保存。
这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常的小事，金独子将其写在便利条上交给店长。
李贤成和郑熙媛都说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好了，独子先生的爱人明明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啊，什么时候带到首尔来见一面呢？
金独子想说这是我前任的故事，但是不管怎么张嘴这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讪笑说有时间一定会来的，毕竟那孩子就在首尔啊。
一个月后，投票结果出来，金独子那张绿色的便利签上贴满了红心，甚至还加上了一页附页。他不可思议，看来看去整面墙的故事，看到郑熙媛的便利签上也有爱心才恍然大悟道：“噢大家很给我们服务员面子啊。”
“独子先生…你怎么能迟钝到这个地步…”郑熙媛指着绿色纸条：“看起来很平常的故事，首先独子先生写得就很有感染力，其次我们都能读出来在这么平凡的日常里，你们彼此有多么喜欢对方，你担心他的作息时间，并且敢于大胆分享自己的喜好，这已经是被爱着的人某种方面的撒娇了，他愿意陪你聊天，把这件事作为重要的事情看待，也是因为爱着你，也享受着你的爱。”
“…你电视剧看来没少看呢。”
“这可不是电视剧的经验，这可是…！”
郑熙媛想继续分析，可是她第一次在金独子的脸上看到寂寞的神色，一直保持微笑的脸露出了缝隙，从这个缝隙窥探过去，总算看到了符合大二学生的孩子气。
郑熙媛总算反应过来金独子的这段恋情也许早就结束了。
“独子先生恭喜您，”李贤成想要打破这个微妙的气氛，递过去两张奖券：“兑换日期是这一个星期，您快考虑喝点什么吧。”
金独子接过票券点点头塞进口袋招呼两人快去工作。
一个星期内，有位短发女性拿着票券来兑换，开口就说拿两杯最贵的。
“您是独子先生的恋人吗？”郑熙媛看到后从后厨跑出来问。
眼前的女性看起来很惊恐：“不不不你别瞎说，我叫韩秀英，那家伙的恋人听到这话绝对会把我杀了的。”
韩秀英退后了几步。
12
独子的恋人先生
您好，我们是独子打工的朋友。
我们是从秀英小姐那里得知的您的地址，冒昧来信实属抱歉，独子先生在我们店内参与活动分享的“恋爱故事”得到了最高票数，因此我们将免费为你们提供两杯饮品。
请早日来店里兑换，独子先生一直喝的都是最便宜的冰美式。
13
刘众赫深呼吸一口气才打开门，看到那张笑脸不等对方说话就说：“去咖啡馆。”
金独子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还没说要去哪呢，万一只是和你打招呼呢臭小子…”
“无所谓。”
刘众赫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查阅附近最火热的店铺。
现在他认为，如果阻止不了死亡，那么就尽可能在这些天满足金独子的心愿吧。
这里新开的咖啡店装修得极其豪华，金独子左看右看的脑袋在看到价格单的时候瞬间固定，喃喃自语也算是故意说给刘众赫听的：“我…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
“珍珠奶茶，草莓鲜奶，蜜桃奶昔，开心果挞一份，提拉米苏一份，玫瑰可颂一份，抹茶蛋糕一份和一杯拿铁，谢谢。”刘众赫无视，一鼓作气点了招牌菜单那一面的东西。
“你疯了？！”金独子难得失态，转头想要减掉所有，来一杯冰美式和拿铁就好：“那个您好…”
“不用理他。”刘众赫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这个男人只要站在那里气场就压倒了一半人，所以服务员稍显遗憾地瞄了一眼金独子，面带歉意离开。
金独子知道，刘众赫做下决定后很难改变，他不能说是因为钱所以才心疼，否则那只会更激发对方的胜负欲点的更多。他假装往椅子后面仰去大口叹气：“哎万一吃不完就糟糕了，简直太浪费了，到底是谁教这个笨蛋浪费粮食的？”
金独子深知刘众赫不喜甜食，并且对于外面的食物不太放心，所以故意强调“浪费”。
“我吃。”刘众赫压下眉毛：“吃不完的我都处理掉，这些天饭菜正好有着落了。”
众赫啊…金独子在心里感叹，只好投降。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吗？”二人等东西上来的时间里，刘众赫直白问道，无数次的循环消耗了他的耐心，比起不确定的明天，金独子随时会消失的未来，他不能做个白痴活一辈子。
金独子看起来没想到对方会问出来这种问题，在他的认知中突然消失就代表分手而已，金独子不信刘众赫不懂。他下意识捏住旁边的玻璃杯，柠檬水因为晃动掀起波澜。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吵架了的恋人。”
如同利剑刺破心脏，金独子完全不能动弹。
“…开什么玩笑…众赫啊，你应该明白，一对情侣如果有一方冷暴力一整年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刘众赫，我现在出现在你面前其实是很厚脸皮的行为，这种行为下我要主动和你说的话，让你死心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一年冷暴力只能证明另一方做的不好惹对方生气了。金独子，你现在来找我，我只接受你愿意和我敞开心扉这个借口。”
“什么…？”
金独子看得出来刘众赫表情没有开玩笑，他现在如果说出其他理由，在咖啡店发生暴乱是真的可能性事件。
刘众赫也学着金独子的样子往后靠去，仔细打量对方的模样，很满意对方没有继续说出口乱七八糟的想法。
“金独子，是我做的饭不好吃吗？”
“不是…非常好吃…好吃到旁边死了个人都不知道的程度…”
“是我对你不够关心吗？”
“不是…冬天你带的外套能把我捂死。”
“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哈哈…这样的话你每天都在说…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不满意我什么？”
“………”
金独子有些崩溃，这么一看下来，刘众赫是完美男友，自己想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理由是什么他都找不到。
“…是我不够好…众赫…”最后金独子将额头紧贴着桌面，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很好，你哪里都好，所以我想看到你……”
“金独子，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额头靠在桌面上的男人哑然。
“你对身边所有人都很好，即使你被欺负了第一反应也是反思自己。虽然我不喜欢你这种性格。”
“你处理问题能力很强，即使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能很快解决，不过前提是牺牲大部分自己的精力。这点我也持有保留意见。”
“你书看得很多，阅读量非常大，虽然你说着只看网络小说，但是你的书架上那些名著随口说的情节你仍然记得非常清楚。如果不在晚上关灯看会更好。”
“你眼睛很好看，看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
“除了番茄，你几乎不挑食。”
“还有…”
“等一下等一下……”金独子满脸通红地抬起头打断：“怎么夸一句后面还要跟一句，听起来就像是冰火两重天似的…你发疯了吗今天？”
“…对不起。”
刘众赫又突然道歉，这是金独子第一次听到对方的道歉，惊讶的同时又不明白这句“对不起”来源于哪里，他慌忙解释：“我不是说你的意思，就是我觉得你后面加的话很好笑而已……”
“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为你指明这些地方。”
刘众赫的神色如常，在甜品陆续上桌之前两个人再也没说一句话。
“…吃吧…”金独子将抹茶蛋糕推到对方面前：“我这次回来…也是想和你道歉的，对不起，擅自冷暴力了你一年。”
“嗯。”刘众赫拿起金独子面前的叉子用随身携带的湿纸巾细细擦拭：“那下次，可以带我去你那边的咖啡店吗？”
啊…金独子想，自己难道是泪失禁体质吗？怎么动不动就想掉眼泪呢？那家伙明明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啊。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来，我会和你吵架的。”
金独子塞进一口甜食，压抑自己哽咽的声音。
14
金独子再次传来死亡的消息，刘众赫有些无能为力。
大概从第三次循环的车祸开始，刘众赫意识到金独子好像在自杀。
他本认为是那家伙没受到关心，通过信上的描述又怀疑金独子不明白自己的爱，于是刘众赫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一遍又一遍地走过那些回忆，一遍又一遍地剖开自己展示在金独子面前。
他不会说很浪漫的情话，就算说对方的优点也忍不住会说些自己的意见，例如太无私太有牺牲精神太不考虑自己。他只能笨拙地将金独子带去自己一见钟情的地方，说着那些细枝末节的观察，还有藏在小地方的爱意。
可是你为什么还是死了呢？是因为你回来的原因其实不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窗外的蝉鸣不止，因为一直流转于这两天，刘众赫都快忘了今天是暑假的第几天。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到底怎么样才能挽救金独子，怎么样才能留下金独子。
金独子是刘众赫抓不住的羽毛。
今天没有信件，只有刘众赫聊天框里韩秀英发来的消息。
15
韩秀英认识刘众赫和金独子是她主动搭话的结果，她走上前全然无视刘众赫不好看的脸色还有金独子困惑的目光大喊：“喂，你们两个是在谈恋爱吧？”
如果是在漫画里，金独子头顶上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和问号，幸运的是现在是放学时间，没什么人特别注意这边。
刘众赫拧眉，牵住金独子的手说是的，你有事吗？
金独子也佩服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面不改色的韩秀英，对方开口道：“太好了，我是一名作家，正好想写新的故事，可以把你们当做我的灵感来源吗？”
“不可以。”
“好的，同意了就行，明天见。哦对了发出去的稿子我会提前给你们先看一眼的，不用担心。”
说完韩秀英就潇洒地转身离去了，如果不是金独子一直说“算了算了”，刘众赫绝对会冲上去质问“你听得懂话吗？听不懂耳朵拿去捐了”。
后来，韩秀英提起这个事情一直拍着胸脯说当时其实吓死我了，看起来潇洒其实我可是拿命在赌你的良心。
金独子大笑，说那你就不应该来问我们能不能作为灵感。
“我和那些小偷小摸的作者可不一样。”
韩秀英吸上一大口奶昔。于是莫名其妙的，他们成了微妙的三人组。
金独子作为读者天生就会被作家创作的故事吸引，刘众赫对此很不满意，本来就不是一个年级，现在好不容易午休时间还被另一个人挤进来他更是不爽，无数次用目光威胁韩秀英，少女又为了自己的畅销书硬着头皮顶着生命威胁潦草记录。
金独子在其中有所感应，但是为了自己的恋人也为了自己想看的情节，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运动会前一天，金独子去接刘众赫从便利店下班，他们讨论着明天便当做些什么菜，金独子问金枪鱼紫菜包饭还是火鸡面还是炸鸡呢？
看来全都想吃。刘众赫瞥了一眼对方心下了然。
紧接着他们听见旁边公园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折磨无辜的枝干。于是顺着猜测看去，带有杏眼泪痣标志性特征的脸庞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金独子看见韩秀英红红的眼眶没有多问，韩秀英立刻瞪回去开口道：“我这是花粉迷的。”
“哪来的花粉？”刘众赫抬头看着只有树叶的大树完全不给台阶。韩秀英不敢瞪这个人，于是又朝金独子方向发怒。
“诶…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金独子打着圆场，从口袋拿出湿纸巾：“用这个擦擦会好些，真是的，花粉就是一年四季都存在的东西啊，众赫你还是不了解。”
少女接过纸巾，想了想还是坦白道：“和家里人吵架跑出来了而已，晚一点我就会自己回去的。”
“没说送你。”
刘众赫一开口就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啊呀，那个…一个人还是不安全啊！没关系，你现在要不先和我们去众赫家吃顿饭？他家里还有妹妹等着我们呢，正好我们也要去买食材。”
“买食材做什么？”
“明天运动会，我们想做点比平时更好吃的。”
还要怎么好吃？韩秀英在心里吐槽，即使她每天带去学校的饭菜已经是请来最好的阿姨做的料理了，但是在那天金独子塞给她一个紫菜包饭以后她对“好吃”的概念更上一层楼，即使再怎么看不顺眼刘众赫，第一不能说他那张脸，第二不能说他厨艺不行。
“我……”韩秀英突然一副很窘迫的样子：“真是羡慕你们啊，明天可以吃到好吃的饭菜，不像我因为吵架了，什么都吃不到。”
“啊…”
“没关系的，我不要紧的，饿两天也不会死人对吧，而且作为美少女的我只要喝水就可以饱肚子的，你们快去吧，快去买菜吧。”
“呃…”
“真是太好了呢独子，一定要好好吃饭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再做一份给你可以吗…！”
金独子受不了韩秀英一眼就看得出的谎话，但是他也没办法说出那你饿几顿吧这种话。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刘众赫，毕竟烹饪权不在自己手里。
“是该吃点，只是不知道现在再吃还能不能长高。”
“混蛋！”
韩秀英忍无可忍，一个飞踢想要绊倒刘众赫，对方往后退了一步，少女就扑了个空差点因为用力过度自己摔倒在地。
就是从这天起，三个人才算是固定搭伙。
韩秀英认为，世界上要举办混蛋大赛的话，刘众赫和金独子一定榜上有名，刘众赫不用多说，至于金独子在熟透了以后真的会笑眯眯地说“那你就饿几顿吧”这种恐怖的话。
但是凭良心而论，韩秀英知道自己也该上榜，因为她会厚着脸皮拿着碗去蹭饭。
刘众赫和金独子两个人，抛开个人偏见…算了，抛不开，韩秀英知道这就是世界上最配的两个混蛋。三个人混在一起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见过了太多虐恋小说中才有的死不开口和死不解释这种情节，她自己急得要命，因为韩秀英作为旁观者最能明白两个人多么喜欢对方，结果第二天，他们倒是和好了，还统一口径只是在适应对方的习惯。
正因为如此，韩秀英比谁都清楚两个人分开的样子。
她不把自己排在混蛋榜前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即使看到好像杀了几百人一样的阴沉刘众赫也没有暴露金独子现在在哪，甚至还帮那家伙隐瞒，让刘众赫忙忙碌碌就算在首尔也没能知晓金独子的去向。
“但是，这是不对的吧。”刘尚雅说道，这件事情应该交给他们两个人好好谈谈，独子先生这样逃避一辈子也不算数啊，更何况…秀英小姐你明明比谁都看得出来，独子先生靠近幸福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反正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郑熙媛的反应和刘尚雅大差不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独子先生那么落寞的表情，既然喜欢的话就不要分开了，如果独子先生的恋人真的是个混蛋，把他绑到首尔来！我先揍他一顿！不对，我可以请假过去揍他一顿！”
李贤成对于爱情模模糊糊，但是对于金独子他大有话说：“独子先生一定很喜欢他的恋人！所以，请他们好好沟通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金独子，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爱你。
韩秀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加入劝说大队，怂恿金独子回去，即使回去说“分手”两个字，那也是给人家一个交代。
“说得我好像和负心汉一样…”
“你不是吗？刘众赫比你还小一岁，一直抱着想要见你的想法努力熬过了高三，你说冷暴力就冷暴力，人家还苦苦和你发了三个月的消息，他最后一句发的什么，绝对是骂你骂得不知天高地厚，你那几天脸色差得要死。”
韩秀英一个人顶起这一排人的嘴巴，机关枪一样的说一大堆，刘尚雅，李贤成，郑熙媛则在旁边适时发出感叹，表现出“独子先生怎么是这样的人呢”的表情。虽然李贤成演技十分差劲。
金独子沉默许久，拿出手机点开刘众赫发的消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信息了。
所有人凑过去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混蛋在最后会用什么样的恶语刺激金独子。
“金独子。”
刘众赫最后只发了这个名字过来。
16
韩秀英的消息异常简短。
“和好。”
这就是内容的全部。
17
刘众赫再一次和金独子来到游乐场，这一次他没带刘美雅出来，而是一个人赴约。
他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对金独子寸步不离。
留在今天，时间不再运动，刘众赫并不害怕，如果金独子最后不是走向死亡，他很乐意永远陪着对方。
“我去买东西。”刘众赫走向小摊贩，指着棉花糖进行购买，时刻回头盯着那个人。
不过，为什么一定是游乐场呢？
刘众赫百思不得其解。
金独子知道，刘众赫一定不记得那段记忆了。
刘美雅慌慌张张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金独子听见高烧就飞奔出家门。他体质很弱，跑步对他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情，但是比起难以呼吸还有浑身酸痛，他更担心刘众赫的情况。
原来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情况下选择信赖的还是身体本身。他莫名其妙想起电视上总看见的紧急状况下的奔跑。
刘众赫浑身发烫，闭着双眼不断因为高热流汗，金独子想拨打救护车却被对方阻止，他说喝点热水吃点药，如果明天还不行再去。
“你这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今天晚上去，会有床位费吧？”
“你在说什么你的命难道比钱还重要吗？！刘众赫你放开我！”
发烫的手紧紧拽住金独子的手腕，即使这么虚弱的情况下他仍然力气更大。
“…重要，美雅最近要交学费了…”
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人最擅长将憋闷的情绪脱口而出。
金独子怎么不知道呢。
两个人再怎么相爱，也逃不过刘众赫需要打工，两个人挑着菜市场快关门的时间才去买菜，还有从来不去需要花钱的地方约会这些事实。金独子家庭众所周知，刘众赫更是连父母都不清楚，两个人一直在金钱上规划细致。
金独子还是决定给医院打电话，他就算接下来今天不吃不喝也要让刘众赫平安。
“金独子。”
刘众赫每次让金独子妥协，就会喊这个名字，他轻轻蹦出这几个音节，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因为生病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知道了，我去烧水…”
金独子还是退让了。
因为刘众赫手上的力气，也不仅仅因为如此，他真的痛恨自己的无力。
“没关系…我曾经还食物中毒过呢，只喝了热水也好了。”
刘众赫试图安慰，但是造成的只是反效果。金独子低着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泪，离开房间去找退烧药。
等刘众赫喝下热水服用了感冒药，金独子也安抚好了刘美雅，他接了一盆水坐在刘众赫床边，时刻关注情况。
那个印象里总是很高大的少年，总是强硬的看起来一辈子也不会生病的人，此刻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传出因为难受所以厚重的呼吸声。金独子拿起毛巾轻轻擦拭对方的身体，试图用这种方式进行降温。
“众赫啊…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咳咳…什么…？”
“嗯…就是像考试考好了，希望去哪里可以奖励自己的那种场所。”
“…美雅昨天回来和我说…有个地方好像在进行装修，看起来是要做个游乐园…”
“诶，我们众赫是喜欢那个地方吗？”
“…开什么玩笑，才不是。”
金独子笑起来：“你继续说。”
“…她好像看起来很想去…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对那里都很期待。”
“那你呢，你也不过才十几岁。”
“…………”
大段的安静之后，刘众赫在彻底昏睡之前迷迷糊糊说道。
“或许也想去吧。”
在退烧药的作用下他陷入沉睡。
因此他没有感受到金独子落在他手臂上的一滴泪。
第二天，刘众赫真的退烧了，他不记得昨晚究竟和金独子聊了些什么。起身看见床边的水盆还有毛巾，去摸水的温度甚至还是温的，可想而知那家伙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他推开房门想要训斥金独子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看见的却是对方笨拙着煎着鸡蛋。
“啊早啊众赫。”
金独子疲惫地笑着，让刘众赫说不出狠话。
因为没有刘美雅的年龄限制，他们这次玩了很多刺激的项目，像是过山车这类。金独子纯粹是被刘众赫激将上去的，那家伙挑眉说着“不敢吧”“害怕？”“不行就换一个”这种话，让金独子感觉到被小瞧，掏出自己钱包就买了票，然后在设施里天旋地转，每一个出来他都干呕一阵。
刘众赫假装没有看见，他实在奇怪，连对这些游乐设施都有反应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干脆利落的自杀。
上次买的柠檬水酸的要命，所以这次刘众赫换了酸梅汤。
最后伴随着黄昏的来临，金独子提出去鬼屋一趟就各回各家。
刘众赫想起那个拙劣的设备，提前做好了在闪光灯前面护住金独子眼睛的准备，谁知在那个拐角，他的手和金独子的手交叉在一起，在到来的亮光之中，刘众赫觉得不可思议。
“你…”
终于在这一瞬间，刘众赫发现，这个世界不止自己的时间停止，金独子和自己一样是带着记忆不断循环在这一天，重复着按响门铃问道“众赫，要去游乐园吗”的举动，也就是说这么多次，在自己无论剖开自己解析多少次，金独子仍然义无反顾走向死亡。
金独子在下一秒立刻跑开，刘众赫反应过来才开始追逐。
没关系的，他从来没有跑赢过我。男人在心里咬牙，发誓一定要问个清楚究竟为什么要无数次无数次自杀，将自己丢在这个循环内又是什么意思。
刘众赫伸出手，快要抓住那根飘落的羽毛。
“砰”的一声，不知何时金独子已经跨过栏杆迅速跑向道路上，在刘众赫眼前被一辆货车撞击。
“金独子！！”刘众赫快要疯掉了，仅仅只剩一点距离，他就要抓住金独子那件风衣外套的飘带，他还是没抓住没有落点的羽毛。
他冲过去看到在血泊中的男人，脑袋一片空白。
不对。
躺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你。
刘众赫心下一沉，感觉这个场景和自己记忆中不一致。
那天黄昏，在那条街道。
金独子，死的明明应该是我。
刘众赫站在原地。
18
大二暑假的金独子在朋友们的建议下鼓起勇气准备回去一次。
他在心里还在逞强说着我可不是去为了看那臭小子，结果在车站被韩秀英塞了一大堆特产。
“那什么，你回去后…呃帮我说点好话，我也不是故意隐瞒他…我就买了一点，其他的是刘尚雅那些人说是冒昧拜访了，也买了不少东西。”
“好重…！冒昧拜访是什么意思，他们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是那个意思，你回去你就知道了，路上小心……你千万千万要帮我说话啊！仔细想起来我还不止隐瞒了你的去处，我还暴露了他的住所！”
“什么…？”
金独子还想问，但是车子已经要启动了。
“金独子你不要逃避了！！和他好好谈谈！不许一上来就说分手！不许贬低自己！”
韩秀英的声音在后面飘来，金独子被戳中每一个小心思。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的风吹进来让他格外宁静。金独子好好反思自己，见到刘众赫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实际上如果刘众赫最后一句话是痛骂自己，金独子反而会好受许多，偏偏是那句，爱人之间的暗号，呼喊着名字，属于刘众赫方式的挽留。看到那三个字，金独子脑海里就出现了如同黑夜一般认真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先说“好久不见”吧。
金独子犹豫不决，他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和刘众赫见面，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样打招呼，对方能够生气到什么地步。
因为分手这件事是早有设想，因此金独子在高中和刘众赫打过预防针。他总是旁敲侧击说着未来虚无的话题，世事难料。
刘众赫每一次听到这话都会生气，整个人散发着“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种气场。
金独子在这个时候就会觉得，他和韩秀英都是值得称赞的勇士，毕竟敢于直面这样的刘众赫。
“那如果我和你分开，结果再见面我快死了你会说什么？”金独子问，在脑海里想出古早韩剧那种一张病危通知书的生死离别，如果想做到谁也不恨谁，这种方式好像行得通，只要找到一个医生朋友以及千万不要被发现的一辈子。
“金独子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好话。”刘众赫已然火冒三丈，他们正在菜场买菜，而选菜的人现在压根难以分辨食物的好坏，满脑子都是怎么让那个家伙闭嘴。
“哎呀，我就说说…你不看那些电视剧吗？不总是这么演的。”
“蠢货。”
刘众赫将菜放进塑料袋里，所有细小的行为都在暗示他已经在忍耐边缘了。
好吧。金独子表示投降，他知道自己问出这些问题很残忍，但是为了未来二人互不干扰，他认为此刻的调研是很有必要的。
他早就说过，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
二人一路沉默，月光洒在地面上，伴随着踩在脚下树叶的声响显得更为寂寥空旷。身后的菜市场传来吆喝回家的声音，前方偶尔有驶过的车辆，车灯滑过他们又转瞬即逝。
于是金独子决定先道歉。
“……我不知道。”
刘众赫突然开口，声音比平常要低，他眉眼间的怒火逐渐转变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他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会说什么，但是如果你死了，韩秀英那家伙和美雅会伤心。”
金独子心念微动，秋风拂过他的脸颊，眼前的刘海快要遮住视线。
“我开玩笑的啦众赫！”他猛地拍向刘众赫的肩膀：“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我最近和韩秀英看了些韩剧所以才想到这个问题的啦！”
金独子笑眯眯的样子没有破绽。
“……我就知道那家伙会带坏你。”刘众赫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所以以死亡来进行分手的这条，早早就被金独子pass掉了。
本来是如此的。
可是直到那辆货车失控，站在街边的金独子已经没有时间躲避，怀里的一大堆重物他都来不及松手时。
当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年未见的恋人，金独子第一次看到情绪波动如此大的刘众赫。
刘众赫在家乡的黄昏见到突然冷暴力消失的恋人概率小到他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正因如此，他冲过去推开金独子的时候手上实打实的触感让他也开始恍惚。
“再见面我快死了你会说什么？”
回忆深处的那句话浮现。
“金独子！”
原来我只会说出这句话，你的名字。
刘众赫想道。
他真的一点也不恨金独子。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这样的话仅仅只是车祸，凭借刘众赫的天赋绝对可以闪避过去。
金独子徒劳地抱着只是普通人类的刘众赫。
“快叫救护车！！”他急得眼泪什么时候掉落下来都不清楚，和周边的人群大喊：“快叫救护车！！”
他的手上一片粘稠，黄昏的光为红色的血液造成一份不真实感和狰狞感。
金独子准备好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统统没有用，唯独说得出口的只有“刘众赫”这个名字。
如果今天我没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金独子痛苦地想着，后悔自己的决定。
如果能让刘众赫活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他的生命本就不值一提，是刘众赫的出现才让他这个空无一物的普通人生得到些光彩。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吗？”
有声音传进金独子的耳朵里。
“那就换你每天死亡，你们将重复循环在某一天，时间不再流逝。”
刘众赫会愿意吗？只活在短暂时光里的生活，只有他一个人带有记忆，不仅如此还要重复得到金独子死亡的讯息。
决定权在金独子手上，他全然不顾自己死亡的痛楚会真实存在，他只想着刘众赫活下来就好。
他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
当金独子再次有意识时，他已经站在刘众赫的家门口，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铃带着笑容发出邀约。
金独子是抱着满足高兴的心情走向一天末尾自杀的途径。
19
金独子今天果然没来。
刘众赫满腔怒火。
那家伙自说自话地就决定了别人的选择，即使站在他面前说一万次“你很重要”，金独子看他的目光也总是在“阅读”。
阅读自己之前没有意识到的地方，阅读刘众赫说出口的那些爱意，阅读一整天下来与预料中不同的情节。
因为死了太多次也知道死了可以复活，所以对一次性人生的概念开始模糊不清，金独子就像在翻阅一本名著，读完最后一句话后他可以再次从头开始，跟着其中的主角开展新一轮的故事。
金独子现在的阅读目的只有“主角活下来并看起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一条。
可是刘众赫是人。
是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他有自己的妹妹和恋人，有自己的生活，是会真实感受到疼痛不是用一句文字就可以带过去的人类，从小到大每一步人生都算数，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金独子一个人自杀那么多次没有情感，怎么可能按照小说结局最后一个句号就结束痛苦。
抛开刘众赫自己，那些写信来的朋友，郑熙媛、李贤成、刘尚雅，那个叽叽喳喳话不停的韩秀英，还有刘美雅，刘美雅的同学李吉永，申喻胜这些人，难道都只是在小说中存在的帮助打开心结的配角吗？
金独子你太自私了。
刘众赫咬牙切齿，冲出家门去寻找金独子。
他一定要给金独子一拳。
“你们说，独子先生可以和他恋人和好吗？”一群人在咖啡店里趁着休息时间聊天。
“天啊说得也太浪漫了什么恋人，就是个混蛋啦！刘众赫，听起来名字都很小说是不是？其实是个脸黑得吓人的翻车鱼。外号不是我取的，是金独子那家伙取的别误会。”韩秀英解释。
“好吧，众赫先生在我们印象里完全就是很强硬的那种人，独子先生回去真的不会哭着跑回来吗…我们是不是应该陪着去……”
“他啊…”韩秀英喝下一口咖啡决定再加一些糖块进去：“其实他才是被金独子牵着鼻子走的那个。”
韩秀英记得，无数次在医务室门口徘徊的刘众赫，她有些生气上去喊他：“你这个混蛋，金独子交给你就不能好好管着他吗！”
刘众赫不想多说话，没好气地转身。
“喂刘众赫！”
“我管得住他吗？”仅仅只是高中生但是身高已然180往上的少年阴沉开口：“我要是劝得动他，他要是能主动说出他受了委屈，我就不至于每天都往他们年级的厕所跑，我就不至于每次都要解决那些烂摊子。”
韩秀英看见刘众赫双手上的伤疤，那是和别人斗殴时留下的痕迹。
宋民宇那些家伙最近也老是鼻青脸肿地往医院跑，但是流言蜚语不会因为个别人的消停而停止。
“我唯独能做的，只有把他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成我。”
刘众赫语气不善。
“秀英啊，你和众赫都在外面吗？”金独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快进来吧。”
韩秀英下意识就换上调侃的表情准备进去。
“看起来你也没有什么用处啊。”刘众赫嘲讽道，转身离去，绝对不踏入白色的病房。
少女心里一噎，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脸上那种虚伪的，特地让金独子满意的笑脸。
其实我也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
韩秀英认清现实。
她已经不指望金独子可以坦诚地和刘众赫说出他分手的理由，即使稀里糊涂的和好，这个秘密也将永远埋在地底下。金独子一定会说“我们众赫就是适合更好的啊”这种措辞，他决然不提在首尔这一年他的无助迷茫和寂寞，肯定也不会说他自己即使在幸福的时候也仍然患得患失。
“金独子，刘众赫不是你阅读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他是个人，你也是个人，不是说你作为读者帮他选择了你看来更好的道路，他就会感谢你的。”
韩秀英曾站在作家的视角提醒道。
“你难道不在这个故事中吗？”
金独子的衣领被刘众赫拽着，无缘无故想起韩秀英提醒自己的话。
我在这个故事里吗？
金独子看着眼前暴怒的刘众赫，嗓子发不出声音。即使他现在真的被打死，那么后天他还会复活，继续躲着刘众赫以此来延长对方的寿命还有自己逃避的现实。
“金独子，即使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还只是在阅读我吗？”
刘众赫的声音低哑，墨色的瞳孔里还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恨。
我在阅读你吗？
金独子想到他们在交往的那天，他就想好在刘众赫顺利毕业时候消失不见来完成分手，于是制定好结局，接下来的过程他便当做每天连载的小说适应。
诶今天是送便当的情节啊，噢噢还有吵架这一环节我都忘了呢，被打了的话英雄救美的情节就不要了吧。
正因如此，他和刘众赫的吵架最后都能轻易带过。在重视结果和重视过程之中，金独子哪个也不选择，他将自己抽离，放在局外人的角度。
直到金独子来到首尔，第一年他试图抹去刘众赫的痕迹，只是依靠聊天来维持最后的关系，即将走到结局的他感受到强烈的不舍。第二年当他狠下心在消息的这一头消失时，金独子感受到了痛苦。
结局是他亲手选的，他不应该如此，可是比起同意交往那天的彻夜难眠，真正分开的失眠还伴随着心绞痛和压抑，那天晚上流的眼泪简直是他人生前二十年最多的一次。
他想见到刘众赫。
“不是的…”
金独子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酸涩。
“我早就没有…在阅读你了…”
无论是第一次按响门铃看见你眼睛中的震惊，还是第一次去游乐场你警惕我的样子；无论是来到这个木椅前你告诉我你视角中的第二次见面，还是咖啡店你吐露的真心。
刘众赫，因为你，因为我的朋友们，我早就在这个故事之中了。
整个故事是我在图书馆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的，是我站在起点开展的故事，是我擅自在中心围绕了很多很多的人。
刘众赫，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
以及，我真的很爱你。
金独子从口袋拿出刀用力挣脱了对方。
“金独子你答应过我！”刘众赫一惊，松开了手。
那把刀是刘众赫送给金独子的生日礼物，缘由是在下次霸凌的时候足以拿出锋利的刀锋保护自己。在送出去的时候他便和金独子强调发誓：“这把刀绝对不允许伤害自己。”
可是多么讽刺，这把刀一次也没有对准过欺负他的人。
“金独子！你的生命难道就不重要了吗？！我的感受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刘众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金独子边跑边双手颤抖着收回了刀柄。
在每一次循环中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用这把刀了结自己，因为那是刘众赫送给自己的，他也郑重地发过誓。
因此车祸，是他想到的最好自杀方式。
刘众赫，你很重要，你非常重要，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
金独子又看见那辆货车冲来，决心下一次循环绝对不要被刘众赫找到。
突然，金独子感受到温度环绕着自己，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就和上次真实发生的事故现场，刘众赫推开他一样。
“刘众赫！”
金独子在这瞬间脑袋一片混乱，他的力气不够大，也不知道如果在这个循环里刘众赫再救下他之后的故事会怎么发展。
他几乎快要哀求。
金独子理想中的结尾只需他一个人走向最后一点，其他人依旧往前就好。
可是这次，对方没有推开自己，只是紧紧抱住他不肯松手，货车的车灯晃过二人，近在眼前。
20
“我知道了金独子。”
“不要再丢下我。”
“我爱你。”
刘众赫平静的声音在金独子耳侧响起。
在几年前，金独子也听过这样普通的语气。
二人一起在放学回去的路上，金独子正抓着刘众赫说着昨日小说更新的内容，夕阳弥漫整片天空，他正讲到兴奋的地方。
刘众赫走在前面，突然回头伸出手。
“和我一起吗？”
就如这句“刘众赫”式的简单告白，没有鲜花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语气波澜，但是金独子噎住，看见那家伙的脸上绝对有着不属于此刻黄昏的红色。
好像有人推了一把金独子，他不由自主又干脆利落地握住，生怕下一秒对方又要反悔一般，他现在完全来不及思考未来是如何，仅仅想牵上对方，跟上那家伙的步伐。
“好啊。”
金独子允诺道。
所以这次该我抓住你的手了。
刘众赫想。
如果你认为你是单独开始的整个故事，那么我愿意陪你一起落在最后的句号上。
在这个无限重复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