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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周那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
相反,他总是因为记得太多、想得太多,而深陷于各种认知囹圄。
就比如,世上之人万千,而在他走出森林之前只具象分为几种:爱笑坦率的父亲,大方端庄的母亲,娇柔美丽的玛德利,正直不阿的坚战,豪气云天的怖军,风趣活泼的无种,踏实诚挚的偕天。
他以为这世间之人再多再丰富,不过是在此基础之上添加一些个人特质。当然,事实上如果他不是王子,没有天授之才,他所能见到的人的类型或许还没有如上丰富——可惜他的确是王子,是阿周那。
群鸟跟随领头的大雁飞行,新月在黑暗中才能成形。
有记忆以来他就弓箭才能出色,任何人也都喜于将特长当做是爱好。
但直到来到这片静修林之后,他才无比清晰地明白……那不只是爱好,还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他是般度的一张弓,命中注定他是般度的箭锋,命中注定他必须背负起母亲与兄弟们的期望走尽这一生,命中注定他要成为也只会成为那独一无二、屹立不倒的天授象征。
人类总是如此。无法判断面前所立着的究竟是目标还是囚笼,自己正在做的究竟是努力还是自我规训的模板印红。阿周那不是没有思索过这种问题,但是,不重要。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知道,之所以会成为这样的人,是因为这样的状况下他只能成为这样的人。
因为记得父亲的火塚,因为记得母亲的眼泪,因为记得大家失去笑语的沉默,他便也成为了要时刻记住往后种种的阿周那。他从森林中一路跑来,寻着木鸟的眼睛射出心无旁骛的一箭,拜师技艺高超的婆罗门习得冠绝众人的武艺,再对上……声称会打败自己,而的确在与自己前后追赶、目前尚且还不算不死不休的迦尔纳。
周身的疲惫与痛苦并不会因为睡眠而止戈休战,他在梦中也时而要和混沌缠斗。长夜漫漫,屡次惊醒,好像睡得越久噩梦便越长。
而午后时段则大不相同,参天的树木在绿野遮掩下依旧有些许阳光,会帮他扫去潜伏在脑海中的阴霾,甚至……太阳的气息,他感觉得到,温暖得就近在眼前。
阿周那睁眼,看到那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视线下移,苍白的手正紧握着他半曲的手指。
风也停止,叶也不动。
阿周那眨了眨眼,原来梦中的太阳确实存在于现实。
并未多说,他只是随意与这个人交谈几句便离开……迦尔纳。
他那时觉得,如果这个人没有和难敌交好就好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就算不与难敌交好,这个弓箭手也依旧会是他凝视的高峰,会是他视作敌手的不二之选,会是他无法认为寻常人等的对象——此后的人生也证明着这先验性的正确。
成年的灵魂寄居于孩童的躯体,阿周那向上看去,穿过层层错落交叠的树叶,视线抵达了这背后所靠之树最高的树枝。树枝托着一环鸟巢,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随同视觉的辅助传递到了耳边。这是一种视觉弥补。
或许弓手就是擅长此事,比如起床时只是看到指上缠绕的发,他就能够想象到有人曾笨拙地虚握他的手,将自己那并不柔软的白发缠绕而上。
“迦尔纳。”阿周那突然说,“这次醒后还会有下次吗。”
“如果有,就是我们的第九次了。”迦尔纳说。
“很多吗。”阿周那又问。
迦尔纳竟然真的进行了思考。这让提问者阿周那暗下决定,不把迦尔纳以为从来只是梦境,但曾经其实真的发生过的事实告知于他了。
“不多。”幸好所隔时间很短,迦尔纳回答道,“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