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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人头悬在城门的电线杆上。
既不失中国以便捷法子昭告百姓的优良传统,又以西洋工业革命后的“赛先生”为支柱,实乃中西相济的奇异结合。冯镛下的令——子弹精准地从眉心打穿,要了匪寨一、二把手的命,再斩首示众——自然也满意于此杰作,以此举表明肃清祸乱造福民生,加之不容抗拒的威慑力显示于此地独尊的权威。
百姓看不出他的深明用意,但也乐得去看热闹,对照一纸告示交头接耳地品鉴两颗头颅之异同。头天淋了雨,面色便难看,黄里透露出灰败,好在五官没有移位,能够辨得清面貌。于是大家便前吁后叹地遗憾起来,这两人形容普通,与话本里风光威武的绿林英雄相去甚远,没太大意思。
冯镛平靖了匪乱,自觉大功一件,他将剩下的人员揽进教育所读了几天三民主义,让他们改头换面找个正经营生。至于为数不多的女眷,冯镛自掏腰包派了些遣散费,以后改嫁还是进堂子都与他不相干——除非他去照拂生意。他扪心这是善行一桩,眼下只剩一点麻烦——
那天他拢来土匪头子的一房妾室,人温顺听话,水濛濛的眼睛格外生动,招人疼得紧,年龄没细问,看着约莫廿岁。“新帖绣罗襦”的罗,姓是柔滑无骨的绸缎,合着他的性子,“勤耕”之名寄寓农民式传统期许。纳新宠、吃花酒,本来不值一提,特殊在这人的身子——兼具阴阳两副器官,又怀着身孕,这便有些棘手。
冯镛对他有些喜欢,这一点新鲜的喜欢像秋天悬在枝头的叶子,风一吹就不知道飘向何处,不牢固的。何况他身边从不缺人,新的替了旧的,四季常有花开。他对府里媒妁之约抬进来的太太礼义有加,对外头的男男女女就像嚼甘蔗,嚼到没滋味就吐掉。罗勤耕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潜在的隐患。再论前脚杀了他上一个男人,后脚再让他笑脸相迎地欢好,不要说孔老二的伦理纲常看不过眼,自己都觉得没有人味。于是冯镛着意冷落了一阵,未踏足藏娇数届的小公寓。
肚子里的“货”必然留不得,自然而然地“卸”掉最好,冯镛手下过的人命没数过,不差一条小的,真有“阴功”早败坏光了,所以他宁愿相信马克思的唯物论。他计划领着罗勤耕去霍华德医生的教会医院——他的老相识,行事便宜,在西药动动手脚是容易的,至多推脱到西方医学不合远东黄种人体质。西谚讲“白色的谎言”,冯镛肯为他的小金丝雀考虑到这份上,自己都有些被这少许的“真情”打动。
冯镛乍然君临小公寓时一行人正用午饭,主仆几个围一张圆桌,罗勤耕面前是勾金白瓷碟盛装的几样小菜,下人面前是几张蓝花大盘和一瓮咸汤,菜色上看不出明显分别。见他来了都慌忙起身,一个梳两股麻花辫的小丫头不慎将筷子落到地上。
冯镛皱眉,忍着没发作。“拿双新筷子来,我和太太一道吃。”
周妈的心跳得飞快,连连答应,支使两个小丫头将他们的饭菜端走。“给将军再烧两道新菜吧?”
冯镛瞧这桌上实在不像样子,不置可否,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循理应当叫冯镛老爷,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像旧式黄泥淹到脚脖子的地主,土气得很。于是模糊了具体军衔,依从普通百姓了解的戏曲中的叫法,威风不失持重。
一个半月没见,前两回的亲昵像桌上的剩菜一般冷了。罗勤耕见他不快,不敢多嘴,软绵绵叫一声便乖觉地近身服侍,解开他披风的系带,接过顺便脱下的白手套,又拿来拖鞋,思索片刻矮身跪下去,要为他换鞋。却被冯墉拦住,牵起他的手。“手心出这么多汗,怕我?”
罗勤耕略微松口气,违心地摇头,低了头蹭过去,捏着冯墉的袖口,喃喃地撒娇:“我想你了……”
这副姿态极大取悦了冯镛,他拉过人来坐到膝上,问道:“哪里想了?给我说说。是嘴上?还是心里?”手指从嘴唇滑到胸前,绕着乳头若即若离地划圈。罗勤耕的胸脯起伏越快,心脏扑通通地跳动,四处奔流的血涌到脸上,沁出动人的红。
基督教认为圣母玛丽亚既孕育了救世主耶稣,又保持着纯洁的处女身份。在分化出新教之前的天主教教义中,欲望意味堕落,禁欲对应崇高。罗勤耕不懂这些,也自有中国一套伦理法则束缚他,教他在夜里对敏感的身体生出惭愧与羞耻。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对床事萌生了幻想——从未有过的,从前都是或长或短、或快或慢的忍受,冯镛教他体会其中乐趣。他悄悄地自慰过后有时想起“荡妇”“淫娃”“下贱”之类承受过的污秽贬低的词语,也许那些男人说得都是对的,自己合该去卖,卖给冯镛总比其他人好得多。
罗勤耕往他的怀里坐深一点,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眼里冯镛的下颌线显得锐利,像道斜削下来的山峰,他伸手描上去,轻声说:“哪里都想了。”不算完全的谎话,一碗白水里兑了一滴真心的蜜糖。
冯镛含进他的手指,一边握着腰揉捏,手一路游到幼软的胸上,虚拢出半球的形状,并不再动。怀里人倒扭起来,一小团软肉就频频往他手心里撞,像欲飞而不得的鸟雀,又体贴地提醒:“汉卿,你还没吃饭呢。”
这副骚情的姿态撩拨得冯镛起火,想现在就提枪肏他,把这小骚货剥光了束绑成敞开腿的螃蟹,拿皮带抽上去,不能一味使蛮劲,要时轻时重,打得一缕缕地流血,像在床上用鲜血描绘精细的春宫图,再猛肏他,直肏到流产,血从腿间喷涌而出,比一小汪处女血落得热烈好看,人浸泡在浓稠腥膻的血里,和着他高潮时的悲鸣死去。
冯镛握了握拳,震骇于自己极端残暴的想法。是因为战争吗?战争提供了一个合理发泄的场域,让藏匿在人性深处最丑恶的劣根性苏醒。他确有从杀人中得到过快感。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心。
冯镛心不在焉地吻了吻罗勤耕的额头,对他涌上些许歉意,补偿地说:“吃完饭带你去看电影,西洋传来的皮影戏,再去瞧瞧医生,好让我放心。”
因为时间仓促,周妈用大火炒了两道快菜,先前的菜已然凉透了,便都撤走。冯镛调侃勤耕。“胖了些,脸蛋圆了,手腕也肉嘟嘟的。”搛块肉给他。“小猪仔,多吃点。”
罗勤耕摸摸脸,眨巴眼睛望他。“都胖了还要喂我,再胖下去惹你嫌弃,你更不来了。”
冯镛便笑。“怪我了?前些日子政府事务多,抽不开身,一有空不就过来了?早都说过怀孕不用忌口,这是夸你呢。”
罗勤耕心里高兴,冲他咧嘴笑,生出些寻常恩爱夫妻的错觉。冯镛看着他,片刻恍惚,坚固的心壁裂开一道缝隙,从假戏里流露一分真切的心动。
